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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傅公子不知我的过去,误以为我是不速之客, 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没有义父首肯, 不平不敢擅自告诉公子真相, 是以被投入大狱,以待之后裁决。不平无法可想, 得知义父近日就会返回建州, 这才托人将母亲留下的信物贸然送到义父面前。至于我的脸……说来就长了。”

傅汝秩叹了口气,说:“来人,把牢门打开,解开他的镣铐。”

不到片刻, 李鹊身上沉重的镣铐就被狱卒解下了。他站了起来,在狱卒不可置信且畏惧的目光下,挺直背脊走出了囚室。

傅汝秩把他带回了傅府,派人服侍他沐浴更衣。半个时辰后,焕然一新的李鹊坐到了傅府的东厢房里,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檀木榻桌,桌上放着一个紫砂胎的深蓝茶壶,和两杯茶香四溢的大红袍。

“……原来你和镇川节度使还有这样的渊源。”听完李鹊说出他如何失去的半边脸颊肉后,傅汝秩不由叹了口气,“不曾想,你离开京城后,竟受了这么多苦楚。”

“有舍就有得,不平虽然变得容貌可怖,但也因此避免了许多烦心事。夜里的时候,客人欺压妓女,白日里,妓女便欺压龟公和婢女,青楼里的龟公没有几个不是一身脏病,不平因为这张脸,反而逃过一劫,也算因祸得福。”李鹊神色平淡道。

“不管怎么说,你受苦了。”傅汝秩说,“我得知你母亲去世后,本想将你接出教坊,那里的人却告诉我你已行踪不明。若是当年你便来投奔我,也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李鹊低着头,不卑不亢道:“若是没有这些年的历练,不平即使留在义父身边,世上也不过是多了个惹人闲话的酒囊饭袋罢了。不平觉得,只有亲自摸爬滚打后,才会知道世间险恶,如此也好在义父身边效力,报答义父当年恩情。”

“……你放心吧,等蝉雨回来后,我便将你的身份告知于他。他素来通情达理,知道缘由后便不会再为难你。”傅汝秩说,“这段时日,你便到我身边做事吧。你此前是何职务?”

“兵马指挥司吏目。”李鹊答。

傅汝秩皱了皱眉:“你既然熟悉军务,那就继续留在军营,只是军职低了些。我记得兵马指挥司还差个南指挥使,今日起,你便任这个职吧。”

“不平惶恐,叩谢义父赏识!”李鹊立即退了退,向着傅汝秩揖手一拜。

“你既还叫我一声义父,便不必如此多礼。”傅汝秩说。

李鹊应声。

“蝉雨此次走得匆忙,你可知他所去为何?”

“好像是武英军那里又有些不安分,公子带人前往东都了。”李鹊面不改色道。

“淳于安为了和谈,夹了几日尾巴又开始不安分——是该敲打一番了。”傅汝秩皱眉道,没有对李鹊的话起疑。“你在牢里关了几日,没吃好也没睡好,今日就早些休息吧。我叫厨房给你准备了夜宵,你想吃的时候,随时叫人去拿。”

李鹊揖手道:“多谢义父关心。”

“天色已晚,你先休养两日,等我交代下面后,你再去兵马指挥司上任。”

“喏。”

傅汝秩起身,李鹊跟着下榻,揖手相送他的背影:

“不平恭送义父。”

待傅汝秩的脚步声完全远离了厢房后,李鹊重新抬起头来。

虚伪的恭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海般抑压的寒意。他走回榻前,拿起了傅汝秩那杯只沾过口唇的茶盏,指骨慢慢收紧,颜色发白发青——直至咔嚓一声,茶盏在他手中碎裂。

尖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心,染着丝丝血迹的大红袍茶水顺着他的手指滴落下来。

他看着茶水里的一丝丝血迹,低声说:

“十一年都等过了,再多等几日又算得了什么……”

“大哥,你一定要好好的……”

……

沈珠曦在家里等到大半夜,这才等到姗姗来迟,一身酒味的李鹜回家。

看他那毫不知情,轻松惬意的模样,沈珠曦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长。

这股强压的火,在李鹜洗漱完,爬上床,嬉皮笑脸地顶她的手时达到巅峰。

“不行!”沈珠曦抽回手,气愤地打了他一下。

李鹜无辜地看着她,又蹭了过来:“我吃过药了……”

“你吃的假药又不管用!”沈珠曦脱口而出。

“怎么会是假药呢?”李鹜睁大眼,“这可是老唐头亲自给我抓的,说是对男子身体无害,事前喝一碗就完事了……”

完事个屁!

假药!害得她现在好像肚子里装了个即将爆炸的药炉子!

沈珠曦懒得跟他分辨,转过身背对李鹜,没好气道:“反正不行!”

“你生什么气?”李鹜靠了过来,“谁惹你生气了?就是天王老子,老子都去给你出气——”

“……真的?”沈珠曦转过身,用气得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李鹜瞬间就晕乎乎了。

“当然是真的。”

“好,”沈珠曦说,“那你在院子里睡吧。”

李鹜:“?”

李鹜站在门口,茫然地接住扔进怀里的枕头,然后看着房门砰地一声,在面前关上。

寂静的空气过去片刻,李鹜忽然回味过来,抱着枕头想要再开门,却发现门从里面落了门栓,他只好拍着房门,气急败坏道:“沈珠曦!沈呆瓜!疯婆娘?!”

“你才是疯鸭子!”门里传来沈珠曦生气的回击。

“我怎么就惹你生气了?”李鹜说,“你把我赶出来干什么?”

“不是你说——就是天王老子惹我生气,你都会为我出气吗?”沈珠曦在门里喊,“更何况,现在天气热了,你在院子里睡反而凉快,你前两天不是还在说热得你睡不着觉吗?我看这样正好!”

“好个屁!”李鹜气得不行,“赶紧给老子开门!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像笑话!”沈珠曦在屋里答得飞快。

“你这时候就牙尖嘴利了!平时要你亲我一口怎么都扭扭捏捏的?”

“要你管!”

“你——”李鹜气得快要吐血,“你是老子的女人,你不要老子管你要谁管?!”

他险些吐出天下第一狗的名字,好不容易,才在最后关头又咽了下去。

就连说出这个名字,他都嫌晦气!

“反正你今晚就在院子里睡吧,你要是不想在院子里睡,去别处睡也行!”

“沈珠曦!你有本事开门说话!沈珠曦?疯婆娘!疯婆娘!”

门里再没有声响。

李鹜担心拍门声太大,引来守夜的下人,只好收了手,骂骂咧咧地抱着他的枕头走到门前的栏台上坐下。

“疯婆娘!你真要把老子关在门外?”李鹜压着声音骂道。

门里安安静静。

“老子睡地板,你在里面睡床,你睡得安稳吗?!”

里面依然没有应答传来。

看来,以这疯婆娘对他的良心来说,很有可能睡得安稳。

但李鹜,怎么可能让她睡得安稳?

李鹜莫名其妙就被赶出卧室,又无语又气恼,扔下枕头走向了厨房。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提着抱着许多东西走了回来,没一会,就在沈珠曦门前的院子里搭起了一个小火堆。

李鹜拿出火折子,倏地引燃了火堆。

火光闪烁,木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音传进了卧室。沈珠曦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屁人,丧心病狂想要一把火烧死她?

她肚子里,可怀着他的孩子!

……可能怀着吧。

沈珠曦按捺不住好奇,从床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走向门口。

离得近了,一股烤肉的香味从门缝里飘了进来。

沈珠曦瞪大眼睛,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将门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

这下好了,不但滋滋作响的五花肉和烤得金黄的玉米段直接撞入沈珠曦视野,空气里飘散的肉和香料混杂在一起的扑鼻香气也跟着冲入沈珠曦空了一晚的肚子,转瞬激活了她遗忘的饥饿。

“你、你大半夜的在干什么?”沈珠曦目瞪口呆地说。

“烧烤啊。”李鹜稍微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睨向她,“你看不见?”

看见了!

可她把他赶出屋子,不是让他大半夜在她门前烤肉的!

沈珠曦看着那烤出黄灿灿焦壳的五花肉,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

“你要烤去别的地方烤!”她生气道。

“我不。”李鹜赖皮道,“我就要在这儿烤。你看这猪五花,羊里脊——啧啧啧,这油还流下来了!正好,下面架着茄子,羊油猪油一浸,要多好吃有多好吃——”

他响亮地滋溜了一声。

沈珠曦砰一声关上门,眼泪从嘴里不争气地流淌出来。

半个时辰后,两人都坐在了院子里临时搭起的篝火旁烤肉。沈珠曦吃得一嘴是油,还心安理得——不是她饿,是她肚里的孩儿饿,也不是她忍受不住诱惑,是她肚里的孩儿忍受不住诱惑!

“慢点,瞧你吃的——”李鹜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好笑道,“你几天没吃饭了?”

“我中午和晚上都没吃!”沈珠曦不服气道。

“为什么没吃?”

还能为什么?那碗酸梅汤引来的揣测让她噎得不行,什么也吃不下去了。李鹜的深夜烧烤,阴差阳错唤醒了她的食欲。

“就是不想吃。”沈珠曦嘟囔道。

“……真是呆瓜。”李鹜轻轻拍了她的脑袋一下。

他没有问她为何半夜把他赶出门,沈珠曦也没说。

她什么都没说,心里却开始动摇了。

如果他知道她怀上了两人的孩子,一定会很高兴吧?

“李鹜……”她犹犹豫豫地开口,拿不准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嗯?”李鹜拿起铁叉,戳了戳正在燃烧的火堆,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她。

“……”

沈珠曦沉默片刻,说:

“我想吃烤鱼。”

李鹜皱眉道:“你要求还挺多!”

他虽然没个好气,但仍起身往厨房去了。

沈珠曦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默默说:再等几日……等再过几日,月事要是还不来,就把这件事告诉他吧。

……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第230章

第二日, 万里无云,晴空如洗。

一大早,沈珠曦就和李鹜一同出门游览扬州美景了,这还是他们来扬州后, 第一次一同出门。

沈珠曦想着今早也没来的月事, 心不在焉, 李鹜倒是兴致颇好, 拉着她一路东看西看,尤其对扬州的物价很感兴趣。

“……果然是江南水乡,米价便宜。商江堰塌了之后, 镇川境内的米价是附近州县的两倍, 是扬州的四倍不止。要是能在襄州和扬州之间建一条商路,从扬州买米和折扇等玩意到镇川卖, 再从镇川买文人追捧的秦古县绿松石卖到江南, 铁赚啊!”

李鹜设想得热火朝天, 沈珠曦虽然觉得这事儿没这么容易,但还是顺着他的想法鼓励了几句。

“到时候我再偷……咳,买来随大娘的做鸡秘方, 把李记烧鸭开遍大燕, 做大做强——做行内第一鸭, 到时候,咱们就能坐在家里数钱了!屁股纸想要多少要多少!”

李鹜说得兴起, 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人。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 沈珠曦停在一家卖磨喝乐的铺子前,对着一排憨态可掬的小儿磨喝乐发神。

他走了回去,站到沈珠曦身边,也跟着看那排小儿磨喝乐。

奔跑着放风筝的小儿, 坐在地上手玩虎头鞋的小儿,侧躺着昏昏欲睡的小儿,手拿糖葫芦吃得满嘴都是的小儿……胖嘟嘟的男童女童用天真可爱的神情面对这个天地。

李鹜随手拿起吃糖葫芦的小人,说:“你想要吗?”

沈珠曦如梦初醒,慌张摇头道:“不、不用了……”

“喜欢就买,有什么不用的。”李鹜抬头对一脸期待的店家说,“全部包起来。”

沈珠曦一惊,刚要拒绝,店家就已经一脸惊喜地应声了:“好勒!”

不到片刻,那一排磨喝乐就进了一个四层的小木箱。这个小木箱,最后摆在了她的妆桌上。

沈珠曦轻轻打开木箱,看着里面神态各异的小儿磨喝乐,心情越发复杂。

“夫人想生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媞娘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沈珠曦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把木箱给盖上了。媞娘把盛着瓜果的水晶盘放到桌上,丝毫不知她的复杂心境,大大咧咧道:“夫人怎么不看了?我都还没看清呢!”

“有什么好看的……磨喝乐而已。”沈珠曦说。

“夫人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媞娘歪着脑袋,一脸好奇道,“夫人想生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都、都行吧……”

“男孩儿一定像李爷,按老人的话来说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媞娘神色一变,满脸向往,“要是女孩儿,一定像夫人——就像糖葫芦一样!”

“……像糖葫芦?”

“甜甜的!”媞娘对她粲然一笑。

沈珠曦被她夸得不禁红了脸。

“我喜欢像夫人一样的女孩儿……但男孩儿也行,第一胎还是男孩儿的好。”媞娘一边整理着房间里的杂物,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等夫人的小宝宝出生后,我一定好好照顾他,我的女红不行,但我会杀鱼!我一定天天杀鱼,亲手炖鱼羹给他吃,他的所有衣服我亲手来洗,一定把他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夫人只需找个奶娘就行了……”

“还没准信的事情,你怎么就想这么多了?”沈珠曦忍不住笑了。

“夫人的月事还没来,这还不叫准信,还用得着什么准信?”媞娘一脸笃定地说,“夫人只需多吃多睡,等着迎接小宝宝就好了!对了——这事告诉李爷没有?他要是知道了,一定欢喜得不得了!”

沈珠曦躲躲闪闪道:“快知道了……”

媞娘瞪大眼睛:“夫人还没把这件好事告诉李爷?”

“这不是还没找着机会么……”沈珠曦小声说。

“可别等孩子生下来了,李爷才知道自己喜当了爹。”媞娘嘟囔道。

“谁当爹了?”李鹜一步跨进卧室,把沈珠曦和媞娘都吓了一跳。

“我把衣服拿去洗了……”媞娘抓起换洗的衣服,逃一般地跑出了卧室。

“谁当爹了?”李鹜看向沈珠曦,随口又问了一遍。

沈珠曦沉默地看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李鹜诧异道,“我问你谁当爹了?舅伯那里又有喜了?”

“你……”沈珠曦鼓起勇气,从口中挤出低若蚊吟的声音。

“谁?”李鹜掏了掏耳朵,“你没吃朝食?”

“你!你有喜了!”沈珠曦闭上眼,不管不顾地喊道,脸颊变得滚烫。

半晌寂静。

沈珠曦睁开眼,对上李鹜震惊的双眼。

“我有喜了?”他不可思议地反问了一遍。

沈珠曦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李鹜脸上先是茫然,再是混乱,接着,一股本能的喜悦冲上他的脸庞,但喜悦不过片刻,另一种由理智主导的忧虑便占领了他的双眼,转瞬冲淡了他脸上的喜色。

“你这两日奇奇怪怪的,就是因为这事儿?”

沈珠曦羞涩地点了点头。

李鹜一话不发,箭一般地蹿到沈珠曦面前,不待她反应过来就把人拦腰抱起,放到了床榻上。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累不累?恶不恶心?想吃点什么?要不要睡一个觉?”

沈珠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对他突如其来的强烈关心很不习惯。

“你干什么……”

“你现在既然是双身子,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到处乱跑了,万一磕着碰着——你是想看老子死?”李鹜瞪着眼说。

“说什么死不死的!”沈珠曦最烦他把死挂嘴边,气得打了他胳膊一下。

李鹜也不躲,坐着让她的手掌轻轻落在身上。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好像今日第一回 认识她。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好似唯恐吓着了她,他连声音都放轻了。

“……就在前两日。”沈珠曦说,“媞娘说我月事好久没来了。”

“找大夫看过了吗?”

“我怕闹乌龙,就想着再等几日,万一月事又来了呢……”

“还是没来?”

沈珠曦脸色红红地点了点头。

“不应该啊——”李鹜拧起眉头,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老子吃了药,怎么还会怀上?”

沈珠曦一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想要!”李鹜立即说,“没怀上,我就不去想要,因为我怕你受生育的苦,可如今既已怀上,那我当然想要!这是我们俩的孩子,我当然想要!我怎么可能不想要?!”

他几次真挚强烈的强调,让沈珠曦悬起的心放了回去。

“你……你怎么想的呢?”

“还能怎么想?当然是照顾好你了!”李鹜想也不想道,“从今天起,你什么也不用做了,老子一定把你伺候得好好的,你想吃什么吱一声,马上就来!想喝什么吱一声,送到嘴边!早上我给你洗脸,晚上我陪你散步,想要什么就说!金山银山老子也给你搬来!”

沈珠曦被他逗笑,李鹜却反而板起脸,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我没跟你开玩笑!生孩子这事儿马虎不得。我不放心别人给你接生,我得想个办法,去找个产婆偷师学艺……”李鹜一脸严肃道。

沈珠曦被他异想天开的话语吓得花容失色:“你千万别冲动!”

“最重要的是……”李鹜把手放在她还平坦的小腹上,带着几分祈求神色地看着她,“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一定要最快告诉我——不管多小的不舒服都不准隐瞒。我不嫌烦,我也不觉得累,你一定不要自己撑着……”

沈珠曦正在惊讶他一反常态的畏手畏脚,李鹜忽然埋下头,额头抵在她的肩窝里,停顿片刻才哑声道:

“我只想要你平平安安的活着,在我身边活着……在这个基础上,我才欢迎其他人的到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原来,怕她去了鬼门关一去不回的人不止她一人。有一个人,和她一样,为她的性命担忧害怕。

神奇的是,她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在她心里盘踞多日的恐惧烟消云散。

“……没事的。”她将手放上李鹜的后脑,轻轻抚摸着他柔顺的乌发,柔声安慰道,“我身体一向很好,打小就不曾生过几次病,连宫里的太医也没见过两回……这次也一定能够平平安安度过的。”

李鹜什么也没说,埋在她的颈窝里深呼吸了一口,沈珠曦能够感觉到,他深埋在心里,不愿出口的忧虑。

她刚想再安慰什么,李鹜蹭地坐了起来,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打在那个每夜犯事的部位上,神色愤愤。

“瞧你干的什么好事!”

他那巴掌可没留力,沈珠曦吓得连忙抓住他的手,声音都变了:“你做什么!”

“早知道老子就不碰你了!”李鹜一脸懊悔,“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活?!”

“别说那些不吉利的!”李鹜越是慌张,沈珠曦反而越是镇定,她按着他的手,像哄孩子那样安慰道,“你不是说要去产婆那里学习技艺吗?我觉得……你去了解一点,到时候心里有点谱也是好的——这样也免得你到时候在产房外胡思乱想。”

沈珠曦也没想到,自己肚子还没大,就已经和李鹜想象起了生产那日的情景,甚至顺着生产,联想到了孩子出生以后——

“等孩子出生,我要教他习武,雀儿的箭法好,可以当他的弓箭师傅,雕儿力气大,可以当他的练习沙包,我骂人骂得好,可以监督他每日勤学苦练……”

“你怎么就知是个男孩儿?”沈珠曦好奇道。

“女孩儿更要习武!”李鹜马上道,“你看那提着砍刀追杀我三条街的随大娘,还有砍人跟砍瓜一样的小猢……养这样的女儿才能放心!”

“女孩儿习武不一定要让她上战场,但一定要能够保护自己,这样要是哪一天,有个人模人样的伪君子趁老子不在,说什么你之娘我养之,她也可以替老子一刀送他上西天!”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沈珠曦又气又好笑,“习武强身健体可以,但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就不要教给她了。我还想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有歌舞呢!对了……”

沈珠曦期待地看着他:

“我不擅女红,刺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李鹜一脸嫌恶道:“请女红师傅,老子不教。”

“外边的女红师傅哪有你教的好!”沈珠曦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道,“你就想让你的女红技艺失传?”

“失传就失传!”李鹜恶声恶气道,“你要是敢和别人说老子会绣花,你就完了——”

他忽然捏住沈珠曦的腰,挠她的痒来。沈珠曦忍不住尖叫一声,在床上左右挣扎,扭成一只下锅的小小虾米。

“你捏着孩子了!”她说。

李鹜像是被火烫着一样,飞快收回手来。

沈珠曦躺在床上,发髻蹭得凌乱,一缕落下的青丝沾在唇角。她看着狼狈的李鹜,双眼弯弯,一脸得意,脸上的笑容比春光灿烂夺目。

灼烫了他的心。

李鹜伸手将她唇角的那缕青丝别到她的耳后,轻声说:“我们回襄州吧,明日就去向白家辞行。”

若是肚子大了,就不能再长途跋涉了。继续呆在扬州,不定会发生什么,襄州有地有兵,怎么说也比扬州呆得安心。

沈珠曦明白他的顾虑,点了点头:“……好。”

李鹜又把手放上她的小腹,看着她的眼睛道:“请大夫来看过了吗?”见沈珠曦摇了摇头,他朝窗外扬声道:“媞娘!”

“哎!”

一个冒冒失失的脑袋立即探进了窗户,正是为了避免撞上不方便而竖着耳朵偷听不方便的媞娘。

“要请大夫吗?好咧,我这就去!”

不等李鹜开口,她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跑了。

半个时辰不到,媞娘带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大夫回来了,她一脸得意地介绍,这是扬州最有名的大夫,是她去医馆里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抢出来的。

“是这位夫人要诊平安脉吗?”老大夫挎着药箱,向坐在桌前的沈珠曦和李鹜行了一礼。

沈珠曦刚要说话,这座宅子的主人沈夫人,其爽朗的笑声就从院子来传了进来。依稀还能辨认出另外两个声音,沈珠曦的疑惑只持续了短暂的几个眨眼。

脚步声停在了院落外。

沈夫人用带笑的声音扬声道:“媞娘?去给主子通报一声,白老爷和夫人来访了!”

第231章

沈珠曦此前并未得到白家要来拜访的消息。

更不知道, 白家二老会带着十几个容貌俊俏,年轻高挑的族中子弟拜访。

别院小小的花厅下子就不够坐了,沈夫人在院子里特别安排了两桌,就为了安置白家那十几个风格各异的美男子。

白安季和李鹜相对而坐, 前者带着古井无波的微笑对李鹜说:“这些人都是我白家的青年才俊, 从传言中仰慕大人已久, 今日带来此处, 是想请年轻有为的镇川节度使送上两句箴言,为他们日后的人生指个方向。”

李鹜皮笑肉不笑,牙齿磨得咯咯响:仰慕老子?想挖老子墙角才是真的吧!

这贼心不死的白家, 是看从他这儿无懈可击, 转头想要从他女人那儿下手了吧!

白安季对他讨伐般的目光视而不见,淡定地端起茶杯抿了口。

墙之隔, 白家二老和沈珠曦坐在内室的罗汉床上。

隔着张榻桌, 三杯冒着热气的热茶, 沈珠曦疑惑道:

“我听说,白家代代单传,那些族中子弟是……”

“都是收养的。”白游庚抚着白须, 脸自得道, “如果光靠白家脉单传, 这富贵又能维持几代?要是遇上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我挣再多的钱,不也会被他败光?你舅舅出生后, 我就开始琢磨这事儿。江南的义庄, 几乎都是我白家开的,为的就是挖掘可塑之才。事实证明,我并非杞人忧天——虽然你舅舅不是烂泥,但你表哥……”

白游庚叹了口气:

“你表哥没什么大毛病, 但是小毛病堆,嘴上讨人嫌,心里却又善良。不给他留几个帮手,我怕等你舅舅走,他立即就会被人吃干抹净。这些人虽然不是我白家真正的子弟,但是家世清白,从小就和白家亲血脉起养育,和真正的白家子弟也没什么区别。今天我把他们带来,就是为了让你和他们走动走动,了解了解。”

“那个子最高的,性情最为温和内敛,平日里喜欢抚琴作画,你们应该最有共同话题。”白游庚的视线看向窗外饮茶聊天的两桌美男子,为沈珠曦一介绍起来,“旁边那个穿蓝衣的,心眼多些,但是人不坏,当年为了医治病重的幼弟,险些把只手臂当给我。还有那个正在喝茶的看到没有?像个风流公子对吧?实际连女子的手都没拉过——你过去跟他说两句话,保准他还会结巴!还有那个——”

“外祖父!”沈珠曦忍不住打断了白游庚的话。

醉翁之意不在酒,白游庚的来意沈珠曦明白了,那些风格各异的美男子的存在意义,她也明白了。

“我劝过你外祖父了,”白老夫人脸愧疚道,“可他这人,年轻时候就固执,老了之后更加固执,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见去。”

“有的事情,不能由着孩子来!”白游庚板起脸,生气道,“如果是旁的事,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这是我唯一的孙女的终生大事,我哪能看着她被人骗!”

“我没有被人骗……”沈珠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