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亡国后我嫁给了泥腿子上一章:第99章
  • 亡国后我嫁给了泥腿子下一章:第101章

李鹜轻轻一指弹在她额头,像承诺的印章。

沈珠曦破涕为笑,重重点头:“好,我不难过。”

白戎灵:“……”

他拖长声音咳了一声,从被动隐身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收拾收拾东西,今日就出发带她回家?”

“现在不行。”李鹜说。

白戎灵怒道:“那你还说什么要带她回家?!你就是满口谎话的骗子!”

“我说现在不行。”李鹜说,“实在要现在见,你们白氏来襄州。”

白戎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让我七老八十的祖父翻山越岭到你襄州来,你是想折腾死我祖父?”

“你让我现在带着沈珠曦去扬州,”李鹜冷笑道,“难道不是想到了扬州,再折腾死老子?”

“你——”白戎灵哑口无言。

“都别吵了——”沈珠曦出言打断二人幼稚的争吵,恳求地看着白戎灵,“你能再给我讲讲白家的事吗?”

“让他出去!”白戎灵生气道,“我只讲给白家人听!”

沈珠曦不禁为难起来。

白戎灵虽然说出这话,但他对李鹜不抱期待,李鹜从圆凳上起身的时候,把他和沈珠曦都惊到了。

“你是沈珠曦的表哥,我给你一分面子。你不会在我离开后,偷偷哄我女人跟你逃走吧?”李鹜面带威胁。

“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无耻!”白戎灵斩钉截铁道。

“行,老子信你一回。”李鹜扬了扬下巴,说,“走吧。”

他转身走出厢房,红莲也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门在沈珠曦眼前关上了,一共四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离了厢房。

“表妹,我们赶紧逃走吧!”

自称并不无耻的白戎灵立即站了起来,毫不犹豫道。

沈珠曦:“……我不会走的。”

她摇头,再次拒绝道。

“那姓李的不在了,你不用装了!”白戎灵急得跺脚,“这机会来之不易,咱们得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离开这里!”

“他在与不在,我的回答都不会变。”沈珠曦坚决道,“我不会走的。”

白戎灵呆呆地看着她,一副绞尽脑汁也想不通的模样。

半晌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担心傅玄邈知道了会发难于你?”

不待沈珠曦回答,他飞快说道:“殿下放心吧,你失踪时候,傅玄邈和白氏一样,始终没有放弃搜寻殿下的努力,他对殿下深情厚谊,光看此事就可见一斑,再说了,傅玄邈乃天下第一公子,人是出了名的高洁有礼,他定然会体谅你的难处,就算退一万步——他要是真的心里有什么芥蒂,大不了不嫁了就是!”

白戎灵大大咧咧道:“我白氏又不是养不起殿下!殿下从前如何锦衣玉食,我白氏也能样样做到!殿下又何苦屈身在这穷乡僻壤,委身给一个连出身都不清不楚的小小州官?”

沈珠曦沉默片刻,说:“你是否觉得所言所行,都是在为我好?”

“那还有假?”白戎灵吃惊道,“姑母已经不在,说句不好听的,陛下又不止殿下一个妹妹。殿下自然是和我们白家最亲,我也没有别的兄妹,怎么忍心看你流落在外受苦?”

“可我在宫中过得并不开心,也不如外人想象得好。”沈珠曦说,“我在李鹜身边,过得比身为公主时快乐十分。”

“殿下怎会过得不快乐?是不是有人欺负殿下?”白戎灵急忙问。

“从穿什么衣裳到嫁什么人,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愿,他们都在为我做自以为对我好的事情。”沈珠曦说,“就像你一样。”

白戎灵愣住了。

沈珠曦起身道:“李鹜在我面前一向说话算话,他既然承诺放你走,必然会放你离开。你不必担心。”顿了顿,她低声道,“劳请表哥回家后,代我向外祖父母问好。日后若有机会,定然上门拜访。”

“殿下——”

沈珠曦推门走出厢房。

李鹜坐在不远处的栏台,百无聊赖地碾着脚下的一片叶子。见沈珠曦出门,他起身道:“你有两封信刚送来。”

沈珠曦接过两个纸质不同的信封,正要去书房找裁纸刀,李鹜看不下去,直接拿过撕开了封口。

在她接过信笺阅读的时候,李鹜走到厢房门前,看着故作镇定的白戎灵道:“表舅哥,你就安心在这里呆着吧,等我拿到二十万斛原粮,我亲自送你离开。”

红莲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在白戎灵惊恐的目光中重新若无其事地站到了他身边。

两个军士也一左一右站到了厢房门口,李鹜一个眼神,军士重新拉上了房门。

他走回沈珠曦身边,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

“有了这二十万斛原粮,多少能缓解洪水之后的粮食短缺,你也不必为这个事儿烦心了。”李鹜顿了顿,继续道,“至于这二十万斛原粮,债先算在我头上,等明年秋收之后,我会想办法还给白家。”

“你这是什么话——”沈珠曦立即道,“受助于这二十万斛原粮的百姓难道不是我的子民吗?我们一起欠下的债,当然要一起还清。”

“……好。我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李鹜动容地看着她的双眼,认真说道,“我说过的话,一句句都记着。我要让你过好日子,我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喜新厌旧的事,我还要陪你风风光光地回到白家——每一个承诺,我都记着。沈珠曦……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李鹜握住了她的手。

他神色坚决,语气笃定,沈珠曦却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和平时的不同。或许在她给出坚决的回答之前,他也曾为她即将做出的抉择忐忑过,疑心过留下她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沈珠曦用力回握住他的手,粲然笑道:

“好。”

李鹜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侧头移开视线。虽然他神色镇定,漫不经心,映入沈珠曦眼帘的耳垂却是微微泛红的。

“你害羞了?”沈珠曦吃惊道。

“谁害羞了?你眼睛有问题。”李鹜立即道。

他没个好气,可这恰恰证明他的心虚。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鹜竟然在她面前害羞了!沈珠曦正想抓住这个难得一遇的机会,在他身上报之前屡次捉弄她的仇,李鹜一眼看出她的打算,借着身高优势拿走了她手里的信笺和信封。

“谁给你的信?”他问。

“李青曼和九娘。”沈珠曦的注意力回到他手里的信封上,“李青曼是来还我凤牌的,九娘约我明日陪她去安喜寺上香,随蕊也去。”

“凤牌这么重要的东西,以后不要交给旁人了。”

李鹜倒出信封里的凤牌,亲手交到沈珠曦手心里。

沈珠曦没有解释她当时的心路历程,因为她不想让他在事情过去之后还为她担心自责。

“好。”她笑道。

“你们女子上香,我不便跟着。明日我把红莲派给你。”李鹜说,“早点回来,夕食我给你露一手。你想吃什么?”

沈珠曦想起李鹜久违的手艺,立时兴奋起来,脱口而出就是五六个菜名。

“……会不会太多了?”她犹豫道。

“你可是老子的女人,”李鹜一把揽住她的肩,勾着她往院子外走去,“五六道菜算什么,流水席都算委屈了你。”

“你怎么嘴这么甜?你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沈珠曦狐疑地看着他。

“我能有什么坏主意……”李鹜压低声音,小声道,“就是老唐头给了我一个男子服用的避孕方子,你看,要不你今晚再玷污一下我的清白……”

门外的谈话声越来越远了。

贴在门上听了个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白戎灵呆呆站在门前,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表妹和那姓李的,似乎很是融洽,和他想象中的样子截然不同。

难道她真是自愿留在那姓李的身边的?

出身卑贱的泥腿子和知书达理的天下第一公子,毫无可比性的两个人,如果不是受了胁迫,怎么会选一个毫无可能的选择?

既然不是受到胁迫,那又是因为什么?

“从穿什么衣裳到嫁什么人,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愿,他们都在为我做自以为对我好的事情。”

“就像你一样。”

表妹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

白戎灵第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事产生了怀疑。

难道,真的一直是他在自以为是?

第206章

第二日, 沈珠曦在家用过午食后,坐上马车去和住在襄阳城另一边的随蕊和九娘汇合。

襄阳守卫战之后,沈珠曦的马车在城内如同移动的光源, 不论到哪里都会成为人群瞩目的中心。也是为此, 沈珠曦才要在随记鸡店换成随家的马车出城,以免引人耳目,节外生枝。

上香是九娘的主意,最激动的却是从未和女性友人一起上过香的随蕊。

沈珠曦换到她的马车上,被随蕊过于充分的准备给惊到说不出话来。

火盆热茶这种必备品自不必说, 看似简朴实则内有乾坤的马车里竟然还有马吊牌、一大袋瓜子、两只肥得出油的烧鸡——甚至连枕头和薄被都是一式三套!

沈珠曦在满满当当的车厢里找了个空位小心坐下, 哭笑不得道:“你是打算去山上住上几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且山上那么冷,你们要是受不住,还可以把被子裹在身上!”随蕊兴冲冲地说道。

“裹着被子上香?”九娘嫌弃地撇撇嘴, “奴家才不要。”

随蕊一脸怀疑地看着明显精心打扮后的九娘:“你这打扮不像是去上香, 倒像是去相亲的——你穿这么点,上山就冷死你。”

沈珠曦也心有疑惑地打量着九娘。

她这香喷喷的一身, 敷粉涂面过的白净面容,专门勒出腰线的修身襦裙, 怎么看,也不像是上山去看佛祖的。

“冷死奴家也不会裹着被子上香。”九娘翻了个白眼。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情况了?”随蕊八卦地靠近九娘,后者哎呀一声躲开, 光看脸上神色,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想还是不想说。

九娘的暧昧表情惹得随蕊不断追问, 九娘又顾左言他不肯说个清楚,沈珠曦看着她们打打闹闹,时不时加入进去打趣两句, 不知不觉,马车就驶出了襄阳城门。

“夫人,马车要上山了,可能有些颠簸。”红莲的声音从马车外响起。

沈珠曦连忙叫住两个打闹的大小孩,叮嘱她们坐好免得跌倒。

“你们想好求什么了吗?”随蕊刚闭上嘴没一会,又忍不住开口了。

“你想求什么?”九娘反问。

“我想求个上门女婿!”随蕊马上兴奋起来,一看就是早已打好了主意,“长得好看就行,最好个子高一点,脾气好一点——乞丐也行,秀才也行,我可以养他!”

“我真羡慕你,投了个好胎——除了外表什么都不用考虑。”九娘酸溜溜地说,“不像我,酒肆虽然能赚一点钱,但也只够我一个人大手大脚,如果想要再成一个家,靠我一人是万万不行的。”

“你要是节省一些,养个男人哪里不够了?”随蕊说,“你就是想两样都占全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面前不就有么?”九娘立即反驳,“我们大名鼎鼎的襄州夫人不就嫁了个人品外貌地位样样齐全的相公?”

“你们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沈珠曦红了脸。

“就是!”随蕊轻轻推了九娘一把,“你少拿小珠当挡箭牌,你还没交代,你穿这么打扮是给谁看的?”

“还能给谁看?给看奴家的人看。”九娘顺势倒在沈珠曦身上,故意捏着嗓子道,“襄州夫人身边有没有合适的男人介绍给奴家?若是成就一桩姻缘,奴家在家里给你日日烧香呢……”

“你既知道我是襄州夫人,还敢捉弄于我?”沈珠曦板着脸道,“就不怕我把你捉进衙门,打你五十大板?”

“奴家怕死了——”

三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沈珠曦心中动容,忽然一边一个,牵住了两人的手。

“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不论以后我们会变成什么身份,我们都要像今日一样,做心无芥蒂的好姐妹。”沈珠曦真诚道。

“这是当然了,你为什么会说这种话?”随蕊毫不犹豫道。

“奴家才没随家嗣女胆子大,我们襄州夫人以后说不定会成为节度使夫人,到时候奴家第一个给你行拜礼……”

九娘虽然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丝毫卑微的神情,她甚至朝沈珠曦抛了个媚眼,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沈珠曦心中感动不已,要不是告白自己的身份可能会给她们引来麻烦,她真想把一切秘密都向两个友人坦白。

在矛盾的心情中,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夫人,安喜寺到了。”红莲说。

沈珠曦和九娘陆续踩着马凳下车,轮到随蕊,她无视马凳,利落地跳了下来。

“寺呢?哪儿呢?”随蕊四下张望着。

马车停在一段壮阔的石阶前。又宽又长的灰石阶梯一条接一条,仿佛想要触摸天空的灰色海浪,绵绵不绝涌向山巅晴空。

蔚蓝的苍穹之下,一截砖红色的屋檐探出天地之间。山林间冷冽的空气里,有若隐若现的檀香飘荡。

“马车只能上到这里,接下来我们还要爬一段山路。”之前已经来过数次的沈珠曦道。

随蕊望着不远处向上攀升蜿蜒的无尽石阶,紧皱着眉头,嘴皮子里响亮地啧了一声。

“行了,走罢。”九娘拢了拢胸前的短衣,率先迈出了步伐。

随蕊盯着她妩媚的背影,目光重点落在她一摇一摆的腰肢上,满脸困惑道:“这地方鸟不拉屎,除了我们就是和尚——她摇给谁看?”

沈珠曦拉起还在嘀咕的随蕊,两步并作一步地往率先登阶的九娘追去。

前几次来安喜寺,是为了商量救济灾民的问题,方丈给她开了后门准许她走后山上山,如今她作为一个普通香客,只能和其他人一样,走前山入寺庙大门。

第一次爬安喜寺的前山,沈珠曦刚开始还觉得轻松,后来爬到一半,她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随蕊依旧精力十足,一开始走得最快的九娘和沈珠曦一样,也是精力逐渐告罄,走得越来越慢。

四个女人里面,游刃有余的反而是年纪最大的红莲,她不紧不慢地跟在沈珠曦三人之后,如履平地,神色自若。

当安喜寺悠然的钟声响彻在群山叠翠中,沈珠曦终于登上了最后一阶石阶。

朴素沉稳的古寺出现在她眼前,一个小沙弥背着装满草药的竹篓背对她们,一蹦一跳地走入寺院偏门。空气里浓郁的檀香,奇妙地抚平了她胸口里急促的心跳。

“这是谁想的主意?那么高的石阶有几个人能爬上来,修这寺庙的人就不怕没人上香,和尚和佛祖一起饿死?”随蕊随口道。

“你这张嘴——别处都可以胡说,到了这里还敢胡说?安喜寺是九州闻名的大寺,寺里哪里会愁香火钱?”九娘气还没喘匀就急忙道,“佛祖别见怪,别见怪,就当她嘴里放了个屁,原谅她一回吧……”

随蕊撇了撇嘴,谨慎地用眼光打量面前的佛寺。

“你是第一次来寺庙吗?”沈珠曦好奇道。

“店里那么忙,我爹又舍不得多请两个人,我整日忙着烧鸡,哪有时间来寺庙上香。”随蕊说。

“以后你想出来,就给我递信。”沈珠曦拉住她的手,说,“我去你家接你,你爹一定不会多说什么。”

随蕊马上道:“他当然不会多说了!知府夫人愿意和我们做鸡的来往,他谢天谢地还来不及。”

几人步入安喜寺肃穆的大门后,立即就有十一二岁的小和尚现身,双手合十向他们行了一礼,道:“施主远道而来,辛苦了。是否需要小僧找个安静的厢房稍作休息?”

沈珠曦和九娘立即点头,本来想直接进庙上香的随蕊见状也点了点头。

小和尚领着沈珠曦几人往厢房走去。

到了厢房门口,小和尚推开门扉,请沈珠曦几人走入干净简朴的厢房。

“几位施主上香之后,是否要留下用一顿斋饭?”

随蕊立即道:“要要要!”

九娘则看向沈珠曦。

沈珠曦道:“安喜寺的斋饭远近闻名,那就麻烦小师傅了。”

小和尚念了声佛号,低头走出了厢房。

“我听说这里的斋饭可好吃了,我一定要尝尝,说不定能改良后用在我的烧鸡上呢!”随蕊激动道。

两个女友讨论起安喜寺的斋饭,沈珠曦也在想斋饭,想的却是下山回家时,找小师傅买几份斋饭带走。

听说李鹜日日都拿红烧肉招待白戎灵,报那日的下药之仇。沈珠曦于心不忍叫停以后,白戎灵仍拉了几天肚子,这清淡鲜美的斋饭拿回去,一方面叫他尝尝鲜,一方面也能养养他饱受油腻折磨的肠胃。

只是不能叫李鹜知道。

不然她还得面对“表哥重要还是老子重要”的难题。

钟声又一次响起了。

沈珠曦推开木窗,眺望着远处的寺庙深檐,在心中描绘出一幅僧人撞钟的画面。空旷而整洁的寺庙让人心旷神怡,身后两个女友的交谈声让人安心。她撑腮靠在窗框边,看着一只棕色的麻雀在院中光秃秃的枝桠上跳跃。

忽然,麻雀振翅而飞,在清澈的空中盘旋两转,掠过深檐消失不见。

“你在看什么呢?”随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快过来,我们正商量斋菜吃什么呢!”

沈珠曦应了一声,离开窗边走向随蕊和九娘。

棕色的麻雀扑扇着翅膀,飞过香炉里飘出的袅袅香烟,掠过一望无际的蓝天,穿过连绵不断的石阶,一头扎进了茂密的山林。

山脚下,一队低调又暗藏不凡的高大马车停了下来,衣着精致的婢女鱼贯而出,熟练地侍立在中间的那辆马车两旁。

“公子,到了。”燕回跳下驾车的位置,打开了车厢的左右两门。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中间的马车上。

片刻沉寂后,一个淡青色的身影缓缓走下马车,寒风轻轻吹拂着他如云的袖角。

来人身姿笔挺,大袖低垂,黑黝黝的眸子沉静无波,仿佛寂静的深谷寒潭。他身上没有佩戴任何玉石,其本人就已经是最耀目的昆山片玉。

他伸手扶下车中的方氏,方氏下车的动作一滞,面露隐忍之色。

“母亲,安喜寺到了。”傅玄邈开口道,沉静的声音像一条冰冷的地下河流,“母亲眼睛不便,这一千零一十五个阶梯,就让儿子背你上去罢。”

“不必,凝雨扶我上去。”方氏冷淡道。

方氏话音落下,周围鸦雀无声。

十几个仆从,无一人动弹。

“凝雨?”方氏染上怒意的声音微微颤抖,“凝雨?!”

“母亲,”傅玄邈轻声道,“儿子背你上去罢。”

方氏目不转睛地看着傅玄邈的方向,身体在锋利的冬风中微微颤抖。

枝头上跳跃的麻雀又一次飞走了,只留一根孤寂的枝头沉默守望。

空荡荡的石阶上多了两个重叠的身影。

傅玄邈背着方氏,一步一步向着山顶的安喜寺进发。

“你一身罪孽,还敢踏入佛门净地?”方氏说。

她黯淡的双眸中隐有水光,嘴角露着一丝厌恶和嘲讽的苦笑。

“母亲说笑了。”傅玄邈道。

“说笑?难道在你眼中,出身低贱之人的性命便只是草芥吗?”

傅玄邈扬起唇角,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方氏的表情因克制怒意而些微扭曲。

一步一步。

傅玄邈背着方氏,脚步沉稳地走向传出寒山钟声的地方。

高耸的寺庙已经能够看见轮廓,深深屋檐勾向清澈如洗的寒空。远远的,飘来无法捉摸的檀香。

“儿子说母亲说笑,是因为——”

傅玄邈含着缥缈无踪的笑意,轻声道:

“世上根本没有神佛。”

第207章

“迎霜麻辣兔, 切丝鸡汤煨,加黄酒,酱油, 葱姜汁……”李鹜皱着眉把沈珠曦写下的食谱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没兔子为什么要叫麻辣兔?害得老子一大早去买了只肥兔回来!”

李鹍蹲在厨房角落,一把又一把地摸着肥兔光滑的毛皮,嘴里响亮地滋溜了一声:“吃兔兔……吃兔兔……”

正在水盆里洗菜的李鹊闻言,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道:“要不我现在去买只鸡回来?”

“算了, 别折腾了。你去收拾兔子。”

“行。”

李鹜和李鹊重新分工, 李鹊提起活蹦乱跳的肥兔走向案板,李鹜拿起洗净控干的萝卜,动作连贯而利索地切了下去。眨眼功夫,萝卜就在哒哒哒的声音中变成仅有根部相连的薄片。

李鹜切完整根萝卜, 稍微分段, 将其放入腌渍的陶罐里。

经过一日浸泡的糖醋萝卜用来下饭,正好可以中和大鱼大肉带来的油腻。

“兔子皮留起来, 收集几张后可以给沈珠曦做个围脖。”李鹜抽空朝李鹊那里看了一眼。

李鹊应了一声,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 一边颇为感慨地说:“这样的日子好像很久都没有过了。”

离开鱼头县后,李鹜青云直上,家里从来不缺下人, 三兄弟像从前那样亲自动手烹饪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

家里的大厨虽然手艺也不错, 但比起李鹜, 似乎总是缺少一些家的温馨味道。

“之前是忙着应对水患,现在商江堰修好了,过冬的粮食也筹到了, 这样的机会以后还多得是。”李鹜说。

“能每天吃下水了我们?”李鹍兴奋道。

“不能。”李鹜果断道。

“那能每天吃大哥下面吗?”李鹍期待道。

李鹜无视李鹍的话,说:“襄阳今年先是遇到洪灾,之后又是战乱,有不少人都在之中丧生。我和沈珠曦商量过了,如果二十万斛原粮能在腊八之前抵达一部分,我们打算拿出一部分来,请安喜寺的和尚在腊八那一日到山下来施粥。”

“还是大哥和嫂子想的周到,”李鹊赞同道,“安喜寺在襄州颇有声望,能把高僧请来,定然能起到稳固人心的作用。”

“我把这事儿交给方庭之了,到时候你也……”

李鹜话没说完,厨房外忽然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厮急急忙忙跑来:“三位大人,东城门刚刚传来消息,朝廷的人拿着路引进城了!”

“朝廷的人?”李鹜皱了皱眉道,“来的是什么人,来襄阳干什么?”

“来的人不少,为首的是个太监,说是来给大人宣旨的!他们入城后直接往李府来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到门口了!”

“我还真以为朝廷的人死光了呢。”

李鹜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不慌不忙地洗干净了双手,一边甩着水滴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李鹊也洗了手,带着李鹍跟上他的步伐。

三兄弟到了李府大门,没过一会,路口就出现了一队车马。

李鹜看着车马缓缓驶来,最终停在了李府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之间。

一个面色苍白,下巴光溜溜的年轻男子弯腰走下马车,审视打量的目光落在李鹜脸上。

“襄州知府李主宗接旨——”

李鹜在他掏出怀中黑牛角轴的圣旨后,撩袍行了跪礼。

李鹍和李鹊在他身后接连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曰——”

内侍拖长声音道:

“襄州知府李主宗,勇猛果敢,其直如矢,在洪灾和襄阳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尔之功劳,朕实鉴之。今敕封尔为镇川节度使,掌辖内六州军政,授一等功,赐双旌双节,授良田,赐宝马及黄金万两。”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内侍抬起眼皮,不咸不淡道:

“节度使大人,接旨吧。”

“臣接旨,谢主隆恩——”

李鹜叩头拜谢,双手接过内侍递来的圣旨后,带着两个弟弟站了起来。

李鹊笑着走到内侍面前,悄悄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进内侍袖里。

“这位公公远道而来一定乏了,不如进来歇一歇脚,喝上一杯热茶?”

内侍掂了掂手里的荷包,脸上神情总算冰消雪融。

“这就不必了。”内侍含笑道,“大家伙赶了几日的路,都想早些回驿站睡上一觉。几位大人的心意,我们就心领了。”

“不知公公何时回去复命?若是不赶时间,我们大人想在城内最大的酒楼为几位公公接风洗尘……”

内侍将荷包揣入袖内,意味深长道:“几位大人有心了,不过几位大人该接风洗尘的,却不是奴婢这样的小人物。”

“还有大人物来襄州了?”李鹜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