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冤枉大哥了,上次那是不得已啊,身为人子,怎可对爹说谎呢?再说了——这里可不止我们几个。”
“是啊,虽说告密只有大哥得到的好处最多,间接得利也只能从大哥这里拿到——但这里确实不止我们几个。”
“小虎,你这话说的……”
听着车外貌合神离的三人打着机锋,不知不觉,马车的颠簸慢慢停下了,在平缓的大路上又走了一会后,“吁”的一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都下来吧。”
车门从外被人打开,走在前头的大虎翻身下马。
一个典型的山寨大门出现在他们眼前。
门楼上散布着巡逻的身影,冰冷的箭矢在箭塔上蓄势待发,一根根削尖的木桩深深插进地面,另一端挂着一个或两个骷颅人头,染着血迹的尖头从骷颅头空洞的眼眶里穿出,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血腥不祥的气息。
沈珠曦从没见过这架势,但眼下没时间让她惊慌:李鹊受了伤,李鹍不主事,她不得不担起大任,强压着害怕,故作镇定地扶着李鹊走下马车。
二虎见了被她搀扶的李鹊,嘻嘻笑着看向正在下马的小猢。
“小弟,你也伤的不轻,要不要哥哥扶扶你?”
小猢下马的动作的确吃力,但她笑眯眯道:“二哥还是走好自己的路吧,我怕跌倒了一个不慎,压死你。”
“依小弟这身量恐怕不行,起码也得是这位兄台的体格才有可能——”二虎看了眼走在小猢身旁的李鹍,“小弟走在这位兄台身边,越发像个小鸟依人的女郎了呢……”
“我身量小,但也比不过二哥貌美如花。”小猢不慌不忙道,“依二哥的相貌,换上女装至少也得是个花魁。”
同样是踩人痛脚,二虎的定力输给了小猢。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折扇,面色难看地说:“你骂谁不男不女呢?!”
“我什么时候骂你不男不女了?”小猢惊讶道,“大哥快来评评理,二哥又欺负人了!”
“你们都别吵了,一会到了爹面前,你们不是给爹添堵吗?为人子,最要有孝心……”一脸横肉,乍看凶狠再看和气细看跟个黑芝麻汤圆似的腹黑大哥装模作样地打着圆场。
这三兄弟——其中一人性别存疑,的相处方式,实在是和李鹜三兄弟有着天差地别。
沈珠曦见惯了李鹜三人的兄友弟恭,再看这三人,宛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行人走进山寨大门后,立马有小喽啰小跑着上前。
“大少爷,他们三人怎么安排?”
“东南西,一边放一个。”大虎看向沈珠曦,“你是女郎你优先,东南西你要住哪边?”
“我要住有两个弟弟的那边。”沈珠曦说。
“那可不行。”二虎马上说,“娘子要是害怕,我可以来陪娘子过夜……”
二虎的淫笑还没笑完,虎虎生风的一巴掌直接把他扇飞。
不但被打的人愣住了,旁观的人也愣住了,就连当事人沈珠曦,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行!大哥说了,和猪猪过夜的只能是女人和阉人!”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李鹍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机关,直接切换到了战斗时候的样子,怒目圆瞪,杀气腾腾道,“你,现在不行!阉了再来!不然,我揍死你!”
别人的揍死,可能只是一句夸张,李鹍的揍死,从不妄言。
三虎显然还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二虎才会放心大胆地站在身负怪力的李鹍旁边,以至于一说错话,就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毒打。
被一巴掌抡倒的二虎呆呆地看着李鹍,一道鼻血从鼻腔里流了出来,脸颊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胀。
“这下怎么办,”小猢一脸担忧,“二哥恐怕短时间内做不成花魁了。”
“都傻站着干什么?!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大虎按住回过神后立即发狂的二虎,冲身边的喽啰们挥了挥手。
“愣着干嘛?把人带走,东南西各放一个,派人给我看好了——”大虎面色一转,沉声道,“要是跑走了,我拿你们的人头下酒!”
小喽啰们战战兢兢地应了。
眼见三人就要被分开,李鹍捏紧了拳头,一个箭步挡到沈珠曦和李鹊面前,一声怒吼:“不准分开我们!”
有先前那巴掌作前车之鉴,没有小喽啰敢冒然上前拉扯。
身高九尺的李鹍腰粗膀圆,发起怒来全身肌肉挛结,体量更加巨大,一时间,连大虎也露出了迟疑慎重的神色。
几人僵持时,小猢开口道:“都带去南边,一人一间相邻的院子看起来。”
喽啰们站着不动。
大虎想了想,说:“照他说的办。”
喽啰们这才像是得到金科玉律,立即行动起来。
能够被关在相邻的地方,沈珠曦已经满足,再要求别的也不太现实,李鹊应当也是同样想法,得到这样的结果后,便老老实实地任喽啰们推搡着前进。
土匪一向粗暴,对男人尤为粗暴,李鹊被推得脚下踉跄的时候,沈珠曦像小母鸡一样想也不想地张开双臂护在了李鹊身前,对两个不客气的喽啰疾言厉色道:
“别推他!”
上位者的威严忽然从她那双乌黑的眼眸中爆发,让两个毫无防备的小喽啰措手不及,一时愣在原地。
“小娘子这是发的哪门子的火?大男子糙着呢,推两下又少不了块肉,我们小弟背都快裂开了也没说什么——是吧,小弟?”二虎伤疤没好就忘了疼,捂着肿成半张猪头的脸,含含糊糊地说。
“二哥不想另一边脸也肿起来,就管好自己的嘴。”小猢不愿意别人提她后背的伤,冷着脸道。
“我没事,嫂子。”李鹊低声道。
沈珠曦还是护在他身前,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喽啰。
有她虎视眈眈,没人敢上前推搡李鹊了——一旁的李鹍,更是无人敢上前推搡。
三人最后被分别关进了一间院子,作为绑架犯来说,大虎他们还算客气,没有把他们五花大绑,只是在李鹊和李鹍的门前,比起沈珠曦这里,多安排了一队喽啰看守。
虽然沈珠曦这里的防范稍弱,但前后门各三个喽啰看守——也足够让她插翅难飞了。
三虎将他们软禁起来后就不见踪影,沈珠曦只能靠蹲在墙角,偷听院子门看门喽啰的谈话。
“……争了两三年,今晚终于要有个定论了。”
“你觉得胜出的会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
“谁知道呢?当家的偏爱原配留下的长子,二少爷又是现在大夫人的儿子,这可真说不准。”
“反正不会是三少爷。”一人说,“三少爷的娘早死了,人又长得瘦弱,不得当家喜欢,没有赢面。”
“这用得着你说?大家都等着看是大少爷胜出还是二少爷呢!不管是谁,感觉我们接下来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是啊……”声音越发小了,说话的土匪几乎是蚊吟一般的音量在低声道,“大少爷心狠手辣,二少爷用人唯亲,谁上台了,我们都不好过。”
沉重而敏感的话题让话题滞停,好一会时间里,院外只有寂静。
清亮的弯月高高悬挂,沈珠曦蹲麻了腿,重新换了个姿势,她的影子在地上蜷成小小一团。
一声叹息后,一人换了个话题开口道:“大少爷他们带回来的这三人,今夜之后就没用了,不知道会如何处置。”
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沈珠曦连忙竖起耳朵。
“当然是拿去换钱了!”另一人毫不犹豫道,“徐州知府用万两黄金悬赏他们的人头——交活的更贵!那可是一万两黄金!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金子!”
“这座山上的人都没见过。”说话的山匪嘀咕道,“怪不得大少爷叮嘱我们看好他们,原来是值一万两金子……”
东方忽然传来鼎沸的人声,打断了两个山匪的对话。
沈珠曦下意识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高高的院墙阻拦了她的视线,却拦不住院外知情人的脱口而出。
“少当家选出来了!”
第151章
平山寨的少当家之争在历时三年后, 终于尘埃落定。
寨子里一半欢喜一半忧。
赢家和飞升的鸡犬在饮酒作乐,输家则在自家地盘里大发雷霆,霍霍池鱼。
这一夜, 注定风起云涌。
最先掀起风浪的中心,此刻却连空气都要凝滞了。
小猢跪在院子中央, 面对紧闭的寨主卧房,斜铺在地上的影子一动不动。
走廊里空无一人, 先前还那么热闹的地方, 在抉出少当家之后,人气迅速消散,此刻好像比一开始还要寂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月亮都开始黯淡,天边微微开始发白, 卧房的门终于从里打开了。
一个十一二岁的机灵小厮从里快步走出,对跪在地上的小猢说:“三少爷, 寨主唤你进去。”
小猢跪了太久,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少年想帮忙搀扶, 被她以手挡开。
她一瘸一瘸地走进了卧房。
少年在她身后跟了几步,停在卧房门外,为密谈关好门房。
房内, 小猢再一次跪了下去。
只不过这次跪的不是房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两鬓斑白, 病容明显的寨主半躺在床上, 冷淡地看着面前的小猢。
“为什么不走?”
“我不服气。”
“为什么不服气?”
“人是我找到的,也是我引回平山寨山脚下的,若不是大哥二哥抢走了本属于我的人马, 在官驿里拿下他们的也是我。”小猢说,“坐上少当家之位的,本该是我。”
寨主面无波澜道:“世上没什么东西本该就是你的。”
漫长的沉寂后,小猢哑声开口:
“爹爹说得对,没有什么东西本该就是我的。有的东西……不管我如何努力,都不会是我的。”
“为了得到爹爹的青眼,无论数九寒冬还是烈日炎炎,即便天上暴雨瓢泼——我也没有一日疏于练武。每次外出历练,我从不落后,脏的活累的活,只要是对山寨有利的,我什么都愿意干。”
“即便如此,爹爹也从来没有夸奖过我……哪怕一次。”
“两个哥哥无论做什么都能讨爹爹欢心,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爹爹从来都不愿多看我一眼?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和他们说的一样,我是我娘和别的男人生的野种,所以爹才——”
“你娘从未对不起我。”寨主冷淡而疏离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小猢趁势追问:“那爹为什么不喜欢我?”
寨主陷入沉默,小猢看了他半晌,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明白——爹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娘?如果爹喜欢我,怎么会对我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如果爹喜欢我娘,又怎么会让她郁郁而终,如果爹不喜欢我,一个没有母亲庇护的幼童,怎么会在土匪窝里平安长到如今?如果爹不喜欢我娘,当初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把她从定海寨里娶走?”
“你的问题太多了——”寨主沉下脸。
小猢说:“因为爹从来不回答我的问题,所以我的问题才会越积越多。”
寨主神色冷漠,缓缓道,“你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再去账房支一笔钱,过两日便离开山寨吧。”
“爹要赶我走?!”小猢面色大变。
“如今少当家已经选出来了,即便没了大虎,日后上位的也是二虎,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你。你还不走,是留着等被清算吗?”
“爹要是真心为我着想,就该选我做少当家!大哥二哥没有能力,迟早会把山寨带进死路!”
“我就是真心为你着想,才要你尽早离开这里!”寨主忽然动怒,怒视向小猢,“大虎二虎没有能力,至少是真正的男子——难道你已经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吗?!”
小猢一愣,寨主的话像一根银针,戳破了她所有的气势。
心虚的寒气从漏洞里钻了进去。
她口舌粘黏,哑声道:“……爹在说什么?”
“你以为没有我的遮掩,你能在山寨里隐瞒这么多年吗?”寨主怒声道,“你和你娘一样,都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就能活得像男人一样——天真至极!”
小猢惊呆了,怔怔道:“你……爹一直都知道?”
“一个女子,不想着苦练德容绣工,却偏偏想要和男子一较高低!你还想要我夸奖你吗?!”
寨主说得急了,一时岔气猛咳起来,那张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不正常的血色。
“你和你娘,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爹……”小猢哑口无言。
寨主喘了几口气,说:“你还记得你十三岁那年,我送你的护心盾吗?”
“记得……”
“盾里藏着两张万两银票,你拿上它……赶紧走吧,不要再回来了。”寨主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嘶嘶的气音,每说一句话,好像都用上了浑身的力气,“我……我熬不过今年了,趁我走之前,你……有多远走多远,去结婚……生子……不要再当土匪了……”
“爹!”小猢含着眼泪叫道。
“滚!”寨主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打断了小猢的声音。他对小猢怒目而视道,“不要再回来了!”
“除了山寨,我还能去哪里?”
小猢一脸哀求,可是寨主看也不看她。
“菜头!”寨主一声大叫,先前那个少年立马跑进了屋。
“寨主!”
“送她出去,我累了!”寨主不耐烦道。
少年闻言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小猢,一脸抱歉道:“三少爷,请吧——”
小猢一动不动,然而寨主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她不得不起身离开。
房门在她面前无情地关上了,寨主留给她的最后一眼,是恢复了冷漠的侧脸。
十五年里,他都是用这张冷漠的脸一如既往地面对她。
现在她明白了,无论她如何努力,爹都不会将山寨交给她的原因。
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可为什么,他始终都没有拆穿她?
小猢呆呆站在门外,好似忘了怎么抬脚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门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她从未对不起我……只是不爱我罢了。”
他的声音太过低弱飘渺,以至于消失之后,让人疑心那只是一次幻听。
当晚,寨主就陷入深沉的昏迷,山下捉来的几个大夫战战兢兢地说他挺不过三日了。
少当家选出的喜事还没来得及庆贺,平山寨就即将面临着一场白事到来。
大虎刚当了一晚少当家就即将成为大当家,即便再三遮掩,也藏不住眼底那抹得意。
为了展现上位者的宽容,安抚底下那些站错队的人,他甚至提前行使了寨主的权力,释放了一批定海寨的俘虏,这些缺胳膊断腿的人或许会回到定海寨,可那已经威胁不到他们了。
二虎怎么也想到,还没等他暗中运作,力挽狂澜,能做主立嫡的老爹就快不行了,他要么就夹起尾巴,永远低大虎一头,要么就只能像当年的定海寨老寨主一样,自立门户,或是干脆造他哥的反。
即便他不想反——大虎上位以后,容得下他在身边活动吗?
所有人都清楚,寨主去世之后,平山寨定会分崩离析。
暗流在寨中涌动,互相视为眼中钉的大虎和二虎在明面上却是一片兄友弟恭,小猢冷眼看着两个哥哥在父亲的病床前哭成一团。
寨主病了许久,山中白事所需一应俱全,只等人一走,灵堂立即就能搭起。
为了独占纯孝的好名声,寨主昏迷后的第二夜,大虎就将他们赶出了寨主身边。
二虎等不及走出主院的走廊就开始骂骂咧咧,小猢装听不见,走了另一条路。
寨里即将更迭头领,人心正是不稳的时候,四处的守备都比平常更为松懈,小猢爬墙上了屋顶,悄无声息地到了软禁三人的南院。
一颗打在背部伤口的石头让她偏离目的地,在还未抵达沈珠曦院子上的时候就先摔了下来。
小猢在半空翻身,以手臂先行落地,好歹护住了屡次加重的后背伤势。
“半夜三更的,又来放烟火?”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小猢刚一抬头,削尖了的木棍就抵上了她的喉咙。
隔壁院子里传来了推门而出的声音,接着是沈珠曦略微紧张的疑问。
“雀儿,刚刚是什么声音?”
小猢刚要开口,木棍的尖头一端就陷入了她的皮肉,李鹊用无声的动作暗示她:不想血溅三尺,就安静一些。
“嫂子,没事。有只猴子爬我屋顶,被我用弹弓打下来了。”李鹊面色冰冷,说出的声音却如春风拂面。
小猢露出讽刺的笑。
“猴子?”沈珠曦在隔壁院子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里还会有猴子吗?”
李鹊看着小猢,冷笑道:“这里在山上,猴子不仅有,还蛮横得很,骂人打人偷东西,什么都会。嫂子在屋里也要多加小心,免得遭了猴子的道。”
小猢用口型慢慢道:“爬的不是你屋顶。”
李鹊同样用口型回答:“那你怎么在我的屋顶上落下来?”
小猢抬脚往他要害撞去,李鹊早有防备,两人见招拆招又一次搏斗起来。
两个伤员,谁也奈何不了谁,除了不断传出砰砰的声音外,局势没有丝毫改变。
“雀儿,你在那边究竟在做什么?”沈珠曦担忧的声音停在墙边,李鹊都能想象出她一脸担心望着远高于她脑袋的院墙,束手无策的样子。
“嫂子,我没事——”
“怎么回事?怎么还聊上了?”院门砰砰响了起来,守门的小喽啰威慑性地拍打着大门,呵斥道,“都回屋里去!”
趁李鹊一时松懈,小猢在地上一滚,终于重获自由。
“寨主撑不过三日。”
赶在李鹊再次动手前,小猢一口气说道:
“明日我会想办法送你们离开山寨。”
不等李鹊开口,小猢一脚蹬上院子里的歪脖子树,身手利落地攀过院墙,——真就宛如一只手脚灵活的猢狲。
砰的一声,她落到了院墙外。
“谁在那里?!”守门的小喽啰道。
小猢扬声道:“是你家三爷来巡视了——好好看着这三人,跑了拿你问罪!”
“是……是……小的一定看好他们。”小喽啰赔笑道。
脚步声渐渐远去,院子外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李鹊刚要进屋,一声用气音喊出的“雀儿”让他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看见沈珠曦以半吊的姿势挂在墙上,努力地朝他招着手。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李鹊压低声音,快步走到院墙下,“你怎么爬上来的?”
“我……我踩着墙上来的——我支撑不了太久——”沈珠曦的下巴搁在墙上,脸在身体重量的拉扯下被挤成了圆脸,配合着那双圆圆的杏眼,仿佛一下子小了好几岁。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沈珠曦艰难地嘟哝道,“我都听见了……什么猴子,是小猢来过了吗?”
李鹊把先前小猢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当然——省去了他们再次动手的小插曲。
沈珠曦通过偷听院外小喽啰的谈话,已经知道山寨选出少当家的事情。
听闻小猢要放他们离开山寨,她神色复杂。
“……你相信她吗?”沈珠曦看着他。
“上一次嫂子听了我的,这一次,换我来听嫂子的。”李鹊仰头看着她,扬唇露出一个微笑,“嫂子这次还要信她吗?”
沈珠曦犹豫许久。
人的第六感是毫无缘由的,有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心中的直觉来自何方,有时是合理的,有时,却又是放在世人眼中十分怪异的,就好比——世间许多女子都艳羡她能作为傅玄邈的未婚妻和他并肩,可她每每站在他身边,感受到的都只有寒意。
她没有逃离的理由,可她身体里的每根神经都在叫嚣,要她远离这个男人。
至今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第六感是对是错。
可也是同样的第六感,在她逃出宫后,告诉她李鹜值得依靠,她应该相信李鹜的话。
半晌后,沈珠曦犹豫的神色终于安定下来。
她开口道:“我信她!”
“好,”李鹊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信她一回。”
……
月明星疏。
山顶的夜风吹过茂密的山林,风声如涛声层出不绝。
平山寨山脚下的一棵大树上,李鹜一脚悬空,一脚蹬着,吊儿郎当地坐在树干分叉处。
在他背后的树干上,有着四根长短粗细不一的竖纹。
李鹜定定地眺望山顶上隐隐约约闪着光亮的瞭望塔尖,啐地一声吐出叼着的野草。
“他娘的——”
“敢扣老子的人,就别怪我鸭某上门来做客。”
第152章
第二天一大早, 沈珠曦的房门就被砰砰敲响了。
“快出来!”小喽啰在门外叫道。
只睡了半宿就起来干等的沈珠曦整理了下仪容,把头上的金簪往发髻里推了推,故作镇定地走出了房门。
两个佩刀的小喽啰站在院子里, 虎视眈眈地看着她。门外还有三个小喽啰的身影。等她在两个小喽啰的夹道看管下走出软禁的小院后,隔壁的李鹊和李鹍也在小喽啰的看管下走出了院门。
李鹊受着伤, 平山寨也不忘在他的饮食里添加软筋散,更别提分毫无损的李鹍, 被一碗蒙汗药放倒昏睡了两日, 直到今早被人叫醒,还在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
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小猢站在车前,穿着竹青色的箭袖锦衣,一派倜傥少年郎的模样。
“把他们的手给我捆起来。”小猢说, “捆紧一点——都是金子,可别在换之前先跑啰。”
小喽啰们纷纷应是。
沈珠曦忍着不适, 任一个小喽啰往她手上捆绑粗糙的麻绳。
“笨手笨脚的——你这绑法,老子半柱香的时间都不要就能挣脱!让开!”
小猢夺过小喽啰手里的麻绳,一脚将他蹬开, 动作利落地把绳子套上她的双手。
小猢的动作看似粗暴,捆的也好似很紧,但只有沈珠曦知道——只是看似。
她配合地装作疼痛的样子皱眉, 连李鹍也被她骗倒,原本困倦的面孔忽然急怒起来:“不准欺负猪猪!”
在李鹍暴走之前, 小猢识趣地松开了沈珠曦的手。
“行了, 都上车!别想搞什么小动作!”
沈珠曦三人接连上车后,马车一摇,小猢也跟着跃上了车。
“别愣着了, 你们赶紧回原来的岗位上去——”小猢说。
“三少爷,你一人押送,会不会出问题啊?”有人问。
“你小瞧我?”小猢故作发怒道,“真当老子手下没人?”
“不、不不……小的怎么敢小瞧三少爷……”小喽啰连忙赔不是,再也没人质疑她独自押送人质。
马车驶向他们来时的山寨大门。
沈珠曦透过车窗,看见面面相觑的小喽啰们渐渐远去。
“我们这就逃出去了?”沈珠曦忍不住道。
“等出了山寨大门再来说这话吧。”李鹊脸上警惕神色不减。
李鹍打了个哈欠。
和沈珠曦重逢后,他身上仅存的一丝警惕也没有了。
“想睡觉了我……”李鹍揉着眼眶里的泪水,露出一丝委屈的表情,“天都没亮呢,这是要去哪儿……”
沈珠曦安抚道:“再忍忍,安全了就让你睡觉。”
马车一摇一晃,缓缓前进。
李鹍的脑袋一点一点,眼见就要撞上车窗时,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
沈珠曦听到小猢在车外和看守山寨大门的小卒交谈:
“三少爷这是去哪儿?车里又是什么人?”
“寨主派我去用人质换赎金,车里就是上次带回来的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