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了解,有点面熟。”
“那也够了。”王文中说,“你娶了她吧。”
李鹜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站直了吊儿郎当弓着的背脊,视线直直地看着王文中:“大人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男子汉大丈夫,生来便是要建功立业的。旁的你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你应当懂吧?”
“……”
王文中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一副笃定泰山的样子。
“你虽材优干济,但出身寒门,若是没有强力的姻亲帮衬,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小小武官,想要再进一步何其艰难。难道你就不想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吗?”
李鹜扯起嘴角笑了笑:“大人这话说的,天底下有谁不想出人头地呢?”
“既如此,你就该抓住这个机会。”
“什么机会?”
“改换门庭的机会。”王文中说,“我的女儿诗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俱佳。她既是我唯一的女儿,也是仅有的嫡女。我愿将她许配给你,成一段金玉良缘。”
“行啊,我这就回去和我娘子说,要她准备喝王小姐敬的茶了。”
王文中的脸沉了下来。
“我的嫡女,自然不会给人做妾。”
“那我刚刚是听错了?”李鹜露出惊讶神色,“我有两个姓李的弟弟,不知大人是想将小姐许配给谁?”
“李鹜,别在老夫面前装傻!”
王文中一掌拍在书桌上,空气倏地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一人的声音响彻在房中。
“老夫赏识你的才能,是故才将爱女下嫁,如何取舍,你应该清楚才对。”王文中沉着脸说,“不过是一个逃难的宫女,身后并无世家依靠,对你的仕途没有丝毫帮助不说,还会成为掣肘。你若成为老夫的女婿,一切便不同了,老夫的人脉自然是你的人脉,老夫能达到的官位,早晚你也能达到甚至超出。”
“但你要在这里对老夫说不——”王文中说,“对不住了,你的六品官位,恐怕就保不住了。老夫虽不是那心思狭隘之辈,但也不想每日面对一个不识好歹之辈。”
李鹜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大人的意思我懂了,你是希望我休妻再娶?”
王文中说:“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派人安顿你的原配,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富足安乐。”
“大人果然厚道。”李鹜说。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有这般好事,谁会舍得拒绝?”李鹜摸了摸脖子,“只是,我家那位是个悍妇,又爱我爱得发狂,恐怕不会轻易答应和离。”
“一介民妇,不答应又如何?”王文中冷笑一声,“我给你三日的时间,你先回去与她商量,她若不识好歹,我自有办法让她松口。”
“哪里需要三日?”李鹜抑扬顿挫道,“大人愿意下嫁爱女,是李某三世修来的福气,我这就立马归家,让那黄脸婆收拾东西滚蛋!婚后我给她买的首饰衣物,一个都别想带走,全是王小姐的!”
王文中虽然目的就是叫李鹜休妻另娶,但见他如此不念旧情心中不由对他更为轻蔑厌恶。
一想到他的女儿不惜用绝食自尽来要挟自己,也要下嫁德行如此败坏之人,王文中就和主动吃了一只苍蝇一样,又恶心,又无奈。
好在,李鹜的个人能力出众,能够填补他身边缺乏人才的窘境——要不是他那几个儿子都不堪重用,他便是让王诗咏饿死在屋子里,也不会让她堂堂知府嫡女,下嫁一个当过乞丐的人!
“也不必太过不留情面,毕竟是你发妻。”王文中板着脸说,“我会给你一笔银子,你回去转交给她,足以让她安顿余生。”
李鹜苦着脸说:“我家黄脸婆,好吃懒做,骄奢淫逸,若给的少,满足不了她的狮子胃口,还不如我回去打她一顿,让她夹着尾巴离开我家……”
“不可!你把此事做得如此难看,让我王家以后如何在徐州立足?”王文中说,“我给你五千两银票——”
李鹜苦恼道:“还是我回去打——”
“一万两。”王文中说,“此事务必要解决妥当,让她高高兴兴地离开你家,最好是自请下堂,务必要让人挑不出差错。”
李鹜掷地有声道:
“大人放心,李某这就让她高高兴兴离开李家!”
第141章
在大燕朝做佃户或雇工, 每年可得几两白银。
若是做自耕农或手工匠,根据农田地数,每年可得二三十两白银。
在大燕朝做秀才, 一年仅得十几二十两膏火费,若是去做经师,教导即将参与科考的学生,一年可得五六十两, 再有出息一点, 若是入了仕途,做了四品知府, 每年可得一百余两俸禄。
再有出息一点——去做屁人。
空口白牙就能套回一张万两银票。
沈珠曦瞠目结舌地看着李鹜把折起的万两银票放进包袱内层。
“雕儿和雀儿会跟着你, 一路护送你离开徐州。你就在马车上乖乖坐着, 什么都不用担心,等我出来和你们汇合就好。”
“可你答应了王文中, 就这么走了,不怕他派人追杀吗?”
“答应他的是李某, 和我李鹜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李鹜理直气壮道, “想杀我的人还少吗?多他一个不多, 少他一个不少。”
“那你不如和我们一起走——”沈珠曦不安道。
李鹜从袖中掏出擦洗干净的金簪, 用衣物裹着尖端, 和银票一起打包,系了个结实的活结后, 扔到一旁堆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上。
“我得先留下, 你们才能走出徐州城门。”李鹜平静道。
“我们到什么地方和大哥汇合?”李鹊不方便进两人卧室,坐在门外的栏台上道。
“你们回鱼头镇,把我的东西弄出来——”李鹜沉着脸道,“现在是人是屎都想踩到老子头上来了, 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以为老子是吃素的。”
“大哥不等看过十六节度使的地方,再从长计议了吗?”李鹊的声音带着吃惊。
李鹜的脚尖在地上碾了碾,像在碾死一只讨人厌的害虫。
“计划赶不上变化,老王头逼我休妻,叔可忍婶不可忍。”
“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沈珠曦忍不住道。
没人搭理她。
“王文中欺人太甚,叔婶都不可忍。”李鹊说,“大哥,我支持你。”
李鹍蹲在台阶上啃一张烧饼,和煦的阳光洒满他宽厚的后背,他懒洋洋地一边啃饼,视线一边随着枝头上一只蹦蹦跳跳的麻雀移动,活像一只慵懒的大猫。
“雕儿也支持……”
沈珠曦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弄”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但两个弟弟都出言支持了,她又能说什么?
“你一定要小心保重……”沈珠曦担忧道,“王家人不是省油的灯。”
“我难道就是省钱的人?”李鹜道,“敢逼我休妻,我先扒他的皮。”
令鱼头镇众多商户闻之丧胆的扒皮李重出于世。
沈珠曦想起听到李鹜二字就胡须打颤的河柳堂掌柜,如此说来,还是王知府的小金库更值得担忧。
李鸭过境,一文不留。
“不论如何……保全你自身才是最优先的。”沈珠曦斟词酌句,尽量不伤害此鸭的自尊心,“既然已经金盆洗手,就不要重操旧业了,除非王小姐霸王硬上弓……”
“呕——”李鹜响亮地干呕一声,“老子就是自宫也不会让她得逞!”
沈珠曦目瞪口呆。
“自宫不至于……”她不禁跟着李鹜跑偏,犹豫过后还是选择以李鹜安危为先,“如果……如果真不能避免,你就从了吧。你也说过,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忍着酸涩,说:“……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你在说什么疯话?沈珠曦——你是不是就盼着我跟人跑了,你好回去找那天下第一狗啊?”李鹜黑下脸,凶神恶煞道,“想都别想!”
沈珠曦:“?”
“大哥,太阳要下山了。”门外的李鹊看着天色道。
“行,跑路宜早不宜迟,你们现在就走吧。”李鹜看向沈珠曦,“不过……走之前,你还得陪我演一出戏。”
……
“相公你才高八斗,文采盖世,是妾身配不上你……”
别人是赶鸭子上架,沈珠曦是被鸭子赶上架。
傍晚的瑰丽夕阳下,她在马车前说着情不由衷的话,眼中含着被逼无奈下自然溢出的泪光。
分外情真意切。
“妾身只愿余生能青灯古佛,早日看破红尘,脱离苦海。李大人,请回吧——”
沈珠曦用手遮住因羞耻而发红发烫的脸,逃一般地躲回了车厢。
坐在车头的李鹊轻轻扬鞭,一声“驾”后,马车驶出了藏着无数双八卦眼睛的小路。
“娘子!娘子!你别走——”听闻李百户娘子自请下堂消息的娣娘抛下手头的事情赶来,看见的却是已经驶远的马车。
她气红了脸,眼中闪着泪花,愤怒又难以置信地瞪着站在四合院门口的李鹜,见他半晌都无动于衷,跺了跺脚,转身继续去追马车了。
六品武官的家事,暗地里看热闹的人很多,但谁都不敢出去当面凑热闹。
李鹜摔门走回四合院后,附近的几家院门才悄悄开了。
一个站在路口似是等人的布衣男子看着马车远去后,鬼鬼祟祟地离开了。
一盏茶时间后,此人敲开了王宅大门。
“沈氏真是哭着走的?”王文中端起面前清茶,漫不经心道。
“小的看得清清楚楚,还听到沈氏说她今后要青灯古佛,早日脱离苦海。”布衣男子站在书房中央,恭恭敬敬地朝王文中和其心腹幕僚弯着腰。
“那沈氏只带了一个素净的布包袱,重量很轻,大约是几件旧衣,我看她那马车,也破旧得很,是李百户今儿一大早去车行买的折价货色,整车也不八两银子,说不得出城就要散架。”
“知道了,你下去领赏吧。”王文中道。
布衣男子应喏,躬身退出了书房。
书房恢复了一开始的静谧。
王文中垂着眼眸,看不出情绪:“你怎么看?”
幕僚见多了世间薄情人,饶是如此,此时也不禁感慨道:
“李百户视财如命,那一万两安家费,说不定进了谁的口袋……大人,真的要将小姐嫁给此人吗?”
“我那女儿,猪油蒙了心,铁了心要嫁,老夫又有什么办法?”王文中勾起嘴角,冷冷一笑,“所幸这李鹜还有几分能力,又没有家世背景,最是好掌控,贪财总比贪别的好。老夫福薄,辛苦一生却没有可堪大用的儿子,唯一一个能力出众的,却是女儿……”
“福祸相依相伴,李百户虽然出身不高,但小姐嫁给他,就能长留大人身边,大人也能多个助力。”幕僚道,“以小姐的手腕,李百户迟早会被治得服服帖帖。”
“……希望如此吧。”王文中蹙眉,神色转为严肃,“武英军即将进驻徐州,我不想再节外生枝,这场亲事一定要尽快办妥。严查酒楼茶肆等地,如果有谁敢嚼舌根,一律严惩。”
“喏。”心腹揖手领命,“大人放心,此事交给卑职。”
“还有——”王文中沉下脸,“派人盯着李鹜,别让他跑了。”
心腹惊诧道:“大人是觉得……”
“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王文中欲言又止,脸上闪过一丝阴沉,“……如果李鹜是真心求娶倒也罢了,如果他另有打算——那就别怪老夫斩草除根了。”
心腹再次作揖,神色肃然:
“喏!”
……
“李鹜真的休妻了?”
王诗咏从绣墩上站了起来,神色忽喜忽悲,复杂多变。
“千真万确!许多人都看见李夫——”春果赶在被打之前改口道,“沈氏坐马车离开李宅了。”
她为了口误提心吊胆,好在王诗咏此刻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失误。
春果这才继续道:“那沈氏离开李宅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布包袱,坐的马车也是破破烂烂,听说她嫁过去的时候就没有嫁妆,现在被休了,也是空着手走。”
“小姐可以放心了,那李公子对沈氏也并非看起来的那么深情。”春果道。
王诗咏沉默不语,无力地坐回绣墩,看着赶工绣了一半的嫁衣,眼中悲喜交加。
“小姐……”
“男人果然……李鹜也不能例外……”
“李公子休弃沈氏,很快就可以迎娶小姐了,小姐得偿所愿,为什么看起来并不开心?”
“……你不懂。”
春果的确不懂,但她知道再追问下去就过了界,因此牢牢紧闭着嘴巴。
许久后,王诗咏脸上那股复杂的悲喜交杂被她压了下去。
她恢复了淡然的神色,说:“把我的纸笔拿来。”
“喏。”
春果低头应声,连忙按吩咐行动。
不一会,王诗咏就坐到了书桌前,提笔写下一封长信。
她时停时写,写完长信后,又叫春果取了一碟净水,用指腹拈了,轻轻洒在信纸上。
水珠干涸后,留下微皱的痕迹,就像仓促间滴下的泪珠。
“你把这封信亲手交给李鹜,告诉他,我已知道父亲逼他休妻另娶的事了,父亲此举并非我的本意,我不愿伤害姐姐,只要姐姐愿意回来,我甘心同她平起平坐。”
“小姐——”纵然是打定主意不再多管闲事的春果,闻言也不禁惊声反问,“小姐当真愿意和她平起平坐?!”
“我当然不愿。”王诗咏说,“便是我愿,我父亲也定然不愿。”
“那小姐为何要送这封信?”
“等李鹜欢天喜地的拿着这封信去追回沈氏,沈氏再拒绝他的时候,便不是我横刀插足,而是她沈氏不知好歹了。”
“小姐怎么这么笃定那沈氏就会拒绝?”春果说,“万一——万一那沈氏真的回来做平妻呢?”
“不可能。”王诗咏断然道,“沈氏看着性情柔弱,实则是个有骨气的。从妻到平妻,她不可能受得了这屈辱。这对女人而言,是莫大的侮辱,我知道——李鹜却不知道。等他升起可以两全其美的希望,又被沈氏亲手打碎后,你说,他是怨我强取豪夺的多,还是怨沈氏不知好歹的多?”
春果后背一寒,怕王诗咏看出端倪,连忙低头夸赞。
“小姐果然冰雪聪明——”
春果欲言又止,最终没有问上那么一句:
“李公子要是不认识那么多字呢?”
半个时辰后,春果忐忑地站在四合院门口,左右张望无人后,小心敲下了门扉。
半晌后,李鹜出现在打开的门后,一见是她,李鹜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赶在他摔上门之前,春果连忙举起手里的信笺。
“我是替小姐来送信的,她说——”
手里一空,信被抢走了。
砰的一声,门在她鼻子前砸上了。
春果头回遇到如此不留情面的闭门羹,瞠目结舌地呆站在门前。
她不死心地又敲了几下,没人再来给她开门了。她只好隔着紧闭的大门,把王诗咏的意思大概转达了。因为怕看热闹的闲人听见她的话,她还不敢过于大声,只能寄希望于李鹜就在门后,虽不说话,但耳朵尚还能用。
不管如何,自己的任务是完成了,春果对门转达了王诗咏的意思后,转身离去。
回到王宅,面对期待的王诗咏,春果顺着她的想象,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小姐的信已经到了李公子手里,我把小姐的意思转达了,李公子很是感动的样子。”
“啊嘁——”
李鹜在厨房里打了个喷嚏,骂骂咧咧地把串在一根火箸上的红薯翻了个面。
“他娘的,一定是沈呆瓜又在说老子坏话!”
红艳艳的火苗舔舐着炉子里的木柴,由一半常用字和一半天书组合起来的信纸在火焰中卷曲炭化,短短几个眨眼后,就只剩下一层黑灰。
“嫂子可是冷了?”
李鹊第一时间注意到正在搓手臂的沈珠曦,他站了起来,道:
“我去车上拿件衣裳下来吧。”
“不用了,我不冷!”沈珠曦连忙道,“篝火热着呢——”
“那……”李鹊神色不解。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冒了鸡皮疙瘩。”沈珠曦说,“一定是李鹜在骂我。”
李鹊哭笑不得:“大哥怎么忍心骂你?”
“你不知道,他背着你们,经常骂我。”沈珠曦委屈地碎碎念着,“他还给我起了好多外号,幼稚死了。”
李鹊笑而不语,心里想:只有和嫂子在一起的时候,大哥才会幼稚不已。
跳跃的火苗上插着三只烤鱼,啃着烧饼的李鹍盯着看了许久,不仅看自己的,也看沈珠曦和李鹊的。
李鹊将三只烤鱼分了两只出去,自己拿着剩下那只,说:
“要是大哥在就好了。”
没有李鹜的屁言屁语,沈珠曦也挺寂寞的。
但她为了安慰李鹊,压下失落,说:
“没事,他的一部分在陪着我们。”
李鹊不解地看着她。
“你们补给的时候,我去路边买了卤猪蹄……”
“猪蹄!猪蹄!”
李鹍欣喜若狂地看着沈珠曦拿出的油亮亮的卤猪蹄,大喊道:
“大哥!”
第142章
斑斓的晚霞随着海波荡漾。
浪花起伏, 拍打着楼船高耸的船身。
在远离山岸的大海上,涛声代替了松风,盘旋在铺开的大袖上。
傅玄邈半躺在整块沉香木雕刻的罗汉床上, 双眼轻阖,神色沉静。放于苍青色冰蚕丝上的右手修长凝白,无瑕如玉。
虚掩的窗外吹来海风,拂动如墨的发丝, 他睫毛轻颤, 人一动不动。
燕回抱着一堆名刺蹑手蹑脚走进厢房,他尽量轻地把名刺放下, 刚要转身退去, 床上的人忽而开口:
“收到多少投诚了?”
燕回一凛, 连忙单膝跪下。
“回禀公子,共收到名刺信笺四十有二。”
傅玄邈以手支头, 轻声道:“……都有些什么人?”
燕回将名刺和信笺的主人一一报出。
傅玄邈始终没有睁眼。
燕回报完名字,厢房内好半晌的时间, 只剩窗外海浪阵阵。
“御峰还没有消息吗?”
“……仍未联系上。”
傅玄邈睁开眼, 在罗汉床上坐直了身体, 苍青色的绢带从身上垂落, 如一片坠落的阴云。
他面无波澜, 淡淡道:“杨柳那里有消息吗?”
“没有。”燕回低头道,“……他们的最后一次飞鸽传书就是徐州那次。”
“杨柳在做什么?”
“听下人说, 杨柳昨日召了大夫前去问诊……似是病了。”
“病了?”
“……是。”燕回小心看着主子的脸色, “公子……要去探望吗?”
楼船的船头响着连绵不绝的靡靡之音,船尾的厢房却沉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
杨柳半躺在床上,背后靠着软枕,雪白的亵衣衬得苍白的面庞更加娇弱。
摇晃的床板加剧了她的不适, 她握手成拳,放于没有血色的唇边轻轻咳着。
侍立一旁的婢女连忙送上热茶,杨柳摇了摇头,推开送到面前的茶盏。
“晚宴开始了吗?”她问,声音低哑。
“已经开始一炷香了。”婢女道。
“公子……”杨柳忍不住咳了咳,说,“公子出席晚宴了吗?”
婢女犹豫了一下:“公子……似乎没有参加晚宴。”
杨柳没说话,反而是婢女担心她多想,急着道:“公子器重姑娘,今晚既没有出席晚宴,说不得一会就来探望姑娘了——”
“公子便是不出席晚宴,也有许多事等着公子裁定。”杨柳自嘲一笑,“我身份卑贱,怎敢奢望公子纡尊降贵?”
“姑娘,你……”
“不必安慰我了,我是什么身份,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婢女哑口无言,眼中闪过一抹同情和怜惜。
“我早已习惯了……”杨柳再次咳了起来。
“厨房煎的药应该好了,奴婢这就去给姑娘拿药——”
婢女捏好杨柳身上的被角,快步走出了厢房。
杨柳咳顺血气,苍白的面容上多了一缕病态的潮红,她望着窗外灌进的月光,低若蚊吟地喃喃道:
“败柳之身,不敢肖想月光……”
微弱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杨柳没有在意,她说:“星儿,你忘带东西了吗?”
“是我。”
苍青色的颀长身影走进厢房,一身微凉月色,洁如昆山片玉。
杨柳心神一晃,喜悦油然而生。她挣扎着下了床,跪倒在冰凉湿冷的地面上:“杨柳给公子请安——”
他神色淡淡地扫视着简洁素雅的厢房,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星儿去端药了,一会就回来。”杨柳想要起身,又记起还未得到傅玄邈的允许,向着他膝行了两步,“公子需要什么?杨柳可以服侍公子……”
她忍不住咳了起来。
傅玄邈好像这时才发现她还跪在地上。
“你还病着,起来罢。”
“是!”杨柳一脸感激,自己撑着一旁的边桌站了起来。
她面容苍白,纤弱的身体在微微摇晃的地面上像是随时都要坠落。
但凡一个正常男人,都很难视若不见。
傅玄邈在扶手椅上坐下,拿起右手边茶几上的茶壶,掀开了托盘上的茶盏。
“公子,让我——”
“你还病着,我来便好。”
傅玄邈避开杨柳伸来的手,自己倒上一杯热茶,平静的眼眸看过沉浮的茶叶,看过袅袅的热烟,看过半开的格栅窗,就是没有正眼看过面前的杨柳。
杨柳心中浮出一股不安,虚弱的身体更加摇晃。
“公子……可是杨柳做错了什么,惹公子不喜了?”她弱声道。
“你忠心耿耿,怎会做错什么?”
傅玄邈洞彻一切的目光终于落在杨柳脸上,她后背一凉,条件反射跪了下去。
“公子,奴婢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