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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每日见的那些宫女和太监,都不愿意和我说话。愿意和我说话的人……其实也并不关心我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沈珠曦声音渐低,整理裙摆的手变成了折腾裙摆。

“我知道身边明明有人,却好像永远都独自一人的滋味……”她顿了顿,抬起头来,直视着李鹜道,“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你要记得,我一直都在这里。”

沈珠曦说了很长一段话,因为难为情,说得断断续续,可是李鹜一直没有打断她。

她努力编织着语言,试图把自己的内心最真实地表现出来。

她落入自厌的时候,是李鹜一次一次把她拉了出来,所以李鹜消沉的时候,她也想竭尽全力拉他一把。

沈珠曦一字一顿道:“……李鹜,你不是一个人。”

李鹜握紧酒坛边缘,好一会没说话。

皎洁的月光给屋顶上的瓦片镶上一层流动的银光,夜风吹来的空气带着露水的甘美。

沈珠曦的手忽然被李鹜握住了。

“……不像李鹊那样能言善道?”李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眸光中的那一抹神气正在复苏。“我怎么觉得,你比他会说多了?”

“你过誉了……”

沈珠曦脸红了,被捉住的手悄悄使力,尝试从他手中抽离。

李鹜道,“只有你说话的时候,老子才会心跳这么快。”

沈珠曦不禁怔住。

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

瓦片上的两个影子越靠越近,月光下的李鹜比平常多了抹轻佻风流,夜风拂过他的眼眸,像泛起涟漪的镜湖。

“你、你要干什么?”沈珠曦结结巴巴道。

李鹜伸手按住她的后脑,挡住了她的退路。

“老子经不起勾引。”他低声道,“沈呆瓜,要不要真的做我的妻子?”

他垂下眸光,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

时间仿佛停止了,天地辽阔,沈珠曦眼中却只有低头靠近的李鹜。

她胸腔里的心脏,以脱缰之势狂跳起来。

他温热的吐息,已经落在她的嘴唇上。

她的心跳在耳膜里震天响地,飘散在空气里的夜露气息飘上鼻尖,沈珠曦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

落锁的院门忽然砰砰响了起来。

“大哥!嫂子!我们回来了!”

第106章

沈珠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李鹜身边弹开了。

由于她动作太大, 一脚踩滑了瓦片,险些跟着那片落到地上的瓦片一起粉身碎骨。是李鹜猛地拉住了她。

李鹜脸色难看,说:“我先下。”

沈珠曦经过先前那一幕, 没法直视他的双眼,眼神飘忽着胡乱点了点头。

院子外的敲门声还在响, 李鹊似乎以为他们睡了, 敲门声比平常大得多, 生怕他们不知道是谁来了, 一边敲还一边喊道:“大哥,嫂子, 是——”

“老子知道你是谁!这就来抽你们了!”李鹜怒气冲冲道。

门外的声音咻地没了。

大包小包背在身上的李鹍李鹊对视了一眼, 李鹊面色凝重:“糟了……咱们一定坏了大哥的好事。”

“好事?大哥在吃下水吗?”李鹍吸溜一口。

“吃下水不一定, 可能在吃豆腐。”李鹊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李鹍,说, “这样, 你继续等着, 我去客栈住一晚,明天再——”

话没说完,院门就从里猛地打开了。

李鹍和李鹊被一左一右揪着耳朵,同时拧进了院门。

“老子还以为你们曝尸荒野了!”李鹜骂骂咧咧道,“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来得比谁都快,什么意思, 跟老子过不去是吧?”

“大哥!大哥!”雕儿哭丧着脸,“为什么打我?”

李鹊同样龇牙咧嘴,但他精灵,没向李鹜求饶, 而是向沈珠曦伸出了求救的手:“嫂子,救我!”

沈珠曦看不过去,开口道:“你放了他们,让他们好好说话吧!”

李鹜甩开两人红通通的耳朵,气冲冲道:“说!你们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子今晚打折这两双蜗牛一样的腿!”

“大哥——我们来晚了,那是有原因的。”李鹊揉着耳朵道,“我和二哥都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不如大哥给碗稀饭,让我们边吃边说?”

“是啊,先让他们吃点东西吧。”沈珠曦也说,“我瞧他们都瘦了。”

李鹊本来就不胖,现在更是瘦削,脸上的红坑在突显出来的骨骼上更加明显。李鹍就更不用说了,以前有两人厚的肩膀如今薄了大半,下巴上那层讨喜的双下巴也没有了,没有开口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李鹜重重哼了一声,大步往厨房走去。李鹍看他走向厨房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手里的大包小包随手往地上一扔,心急火燎地跟了上去。

李鹊朝沈珠曦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沈珠曦咬唇忍住眼泪,也笑了。

两个弟弟总算归队,李鹜是不可能用一碗稀饭打发他们的。

烛光通明的堂屋里,小小一张方桌几乎摆满了佳肴美食。最中央也是最醒目的,是李鹍最爱的猪下水。

李鹍就不说了,就连李鹊也一碗接一碗地吃了起来,狼吞虎咽的样子看起来已许久没吃过饱饭。

沈珠曦看得心酸,陪着动了动箸子,但一口也吃不下去。

等桌上只剩残羹剩饭,李鹍开始把各个剩汤倒在一起蘸馒头扫尾后,李鹊放下了箸子。

沈珠曦和李鹜都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我们和大哥嫂子分开后,”李鹊开口,“选了另一条路前往寿州。”

李鹜打断他:“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我留了信在火堆边,大哥没看见吗?”李鹊一愣。

“那是给火堆说的,我问你为什么要对我不告而别?”李鹜道。

李鹊沉默片刻,说,“我知道粮食不够了。与其死在一起,不如分开行动,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谁说的在一起就是死在一起?”李鹜眉头一拧,“十兄弟折甘蔗的故事你没听过吗?”

沈珠曦和李鹊都是一脸茫然。

“无知!”李鹜说,“以前有一个老地主,临终之前把十个儿子叫到跟前来说,这里有十根甘蔗——”

“是十根箸子。”沈珠曦忍不住道。

“管它箸子甘蔗,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李鹜说,“一根甘蔗折得断,十根甘蔗谁折得断?”

李鹍唏哩呼噜咽下嘴里的油汤,大声道:“我!我折得断!”

李鹜一箸子给他敲了下去。

“吃你的饭!”

李鹍低下头,小口小口嘬着碗里的油汤,委屈巴巴的黑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李鹜。

“你是好心,觉得为我减轻了负担,但要是这时候冒出什么真龙帝元龙帝玉皇大帝,把老子一把折了怎么办?你嫂子细胳膊细腿的,能帮上忙吗?”李鹜道。

“是我思虑不周。”李鹊低头认错,态度良好,没有和他纠结真龙帝元龙帝玉皇大帝这个帝那个帝,会不会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出现的问题。

“下次再犯,狗腿打断。”李鹜说。

“好诗好诗!”李鹊条件反射道。

“老子没作诗!”李鹜一脚给他踢去,李鹊哎哟一声。

沈珠曦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去,忍不住笑了起来。

“瞧见没,一见你们来了,你嫂子嘴都合不拢。”李鹜阴阳怪气道,“沈珠曦,你平日见着老子,怎么没见你笑成傻瓜?他们重要还是老子重要?”

“你重要,你重要。”沈珠曦跟李鹊一样养成了条件反射的习惯,一听这句式,她的回答就自然而然冒出了喉咙。

李鹜得到满意回答,转头看向李鹊:“继续,你们不是去寿州了吗?怎么耽搁这么久?”

“我们从庐州到寿州的路上虽然遇到一些难题,但好在都解决了。没想到真正的麻烦却是出了庐州才遇上。”李鹊道,“我们为了安全,和流民群结伴而行。没想到遇上大梁的军队,被抓了壮丁——”

大梁!

沈珠曦变了脸色。

那鸠占鹊巢的伪帝建立的政权就是大梁。

“大梁军队怎么会跑到寿州来了?”沈珠曦脱口而出,“除了京畿,其他州府并未沦陷啊!”

“嫂子,”李鹊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一丝同情,“现在还自认是燕官的地方官府寥寥无几,大家都怕一方覆灭后遭到另一方清算,如今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大梁军队通过沿途州府,只要大梁军队秋毫不犯,当地的官府也会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他们这样,和倒戈相向有何区别!”沈珠曦气得颤抖。

“还是有点区别。”李鹊道,“元龙帝如今身在徐州,各州关卡都对投奔王师的个人和队伍大行方便。他们不想得罪真龙帝,同样也不想开罪元龙帝。”

“陛下在徐州?”沈珠曦坐不住了,惊声道。

“是。”李鹊道,“我和二哥好不容易逃出来,立即就来湖州了。大燕新都未定,元龙帝不一定会在徐州久呆。我知道嫂子身份不一般,嫂子打算怎么办?”

沈珠曦看向李鹜,眼中不自觉露出祈求。

“粮荒已经过去了,我本来就打算回鱼头县看看。现在改道先去徐州,也不算太绕路。”李鹜道。

沈珠曦恨不得抱着他亲上几口,就像她亲李鹃那样——但那显然是不行的。而且这使她想起了刚刚那个未完成的亲吻。

她忽然扭捏起来,小声道:“……多谢。”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李鹊道。

“来都来了,不能空着手走。”李鹜道,“我们从姓韩的那儿拾来的银票还没用,你明日去一趟米行,银票全部用来买米。如今还是春播时候,粮价依然居高不下。我们从湖州能买到全国最便宜的大米,再在回金州的路上,一路卖出去——”

“大哥果然有远见。”李鹊道,“明日我就去把银票换成粮食。”

“还有埋在庐州的金子,不能忘了。”李鹜道,“咱们还要先去一趟庐州。”

“都听大哥吩咐。”

“你来了,我就不洗碗了。”李鹜说。

李鹊笑眯眯地说:“自当如此。”

今后的事情大致都安排好了,李鹍吃饱就睡,剩下李鹊在厨房忙碌。

沈珠曦早早洗漱沐浴上床,就希望早些入睡好免受之后的尴尬。

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子,怎么都睡不着。

等李鹜推门而入,她立即闭着眼,假装熟睡的样子一动不动了。

李鹜吹了灯,脱鞋上床,用他一贯的风格上床都上得惊天动地,四肢一定要舒舒坦坦地摆直了,他才安静下来。

他似乎以为她睡着了,沈珠曦刚松了口气——

“别装死。”

李鹜转过身,一双乌黑的眼睛在黑暗中迎上了她下意识睁开的双眼。

“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什么问题?难道是……

“沈呆瓜,要不要真的做我的妻子?”

黑暗之中,她的血液又烫又热,一股脑全往脑子里涌去。她晕晕乎乎,慌慌张张,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只想逃。

她不愿做任何人的妻子,尤其不愿做李鹜的妻子。

男子的宠爱,就如同朝日下的露珠,美则美矣,终是幻梦。她不能相信李鹜能够免俗。傅玄邈或其他男子给的梦若是破碎了,碎便碎了,可若是李鹜给的梦碎了……

沈珠曦不知为何,眼中生出热意。

她猛地闭上眼,用黑暗的视野挡住了李鹜的目光。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母妃落到那样的结局,不就是因为相信了父皇吗?

她不会重蹈覆辙。

“沈珠曦,老子和你说话呢?”李鹜支起一手撑着脑袋,不耐烦道。

沈珠曦闭眼装死。

“沈珠曦?沈呆瓜?疯婆娘?”

沈珠曦被问急了,努力回忆着李鹍睡着时的表现,嘴唇微张,鼾声脱口而出:

“呼——”

空气仿佛静止了。

沈珠曦努力打鼾,努力到喉咙都发疼了。

“……沈珠曦,算你狠。”

李鹜扑通一声躺了回去。

“老子也不是吃素的,你等着瞧吧。”

李鹜把头枕在两手上,侧头看着拼命打鼾的那呆瓜。

总有一天,他会拿下这呆瓜。

让她心甘情愿地说出——

“我愿意。”

第107章

由六辆马车组成的车队蜿蜒在狭窄的山林小径上, 领头那辆的车灯笼上画着一只随风摇曳的青色游凤。

车轮深深陷进刚下过雨的地面,一路印下明显的车轱辘痕迹。

领头那辆马车忽然扯动缰绳,勒停了车头马匹的脚步。

李鹊看着前方忽然冒出的二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 习以为常地朝车后一扭头,吆喝道:

“二哥, 你的活儿来了!”

身高九尺的李鹍背着两把又厚又大的铁斧从车上跳了下来。

咚的一声, 落在地上, 留下两个堪比车轱辘坑的脚印。

他大步走到车队前, 凶神恶煞地一一扫过手拿菜刀、柴刀和锄头的瘦弱流民们。流民们骚动起来,许多双大脚都有了后退的趋势。

李鹍一声低吼, 右手紧握成拳, 猛地击向身旁一棵大树!

轰——

树干围着他的指骨龟裂, 李鹍收回右拳,留下一个四寸深的凹洞。

他转过头, 看着满面惊恐的流民群, 从丹田里发出中气十足的狮吼——

二十几个流民临时组成而成的劫道匪队吓破了胆, 丢下手中奇形怪状的武器转身就逃!

顷刻,小路就又畅通无阻起来。

李鹍拍了拍手,一脸得意地往回走,嘴里嘟嘟哝哝道:

“雕儿……螃蟹走……”

类似的情景一路发生过许多次,大多数时候,只需李鹍一人出手就可摆平。

沈珠曦已经见怪不怪了。

李鹍在外威吓意图不轨的流民时,她和李鹜就在马车里清点这一路上卖粮换来的银子。

这些包括铜板在内的碎银无孔不入, 几乎把车厢内部堆满,沈珠曦就连睡觉都睡在铜板之上。

“现在米卖得差不多了,我们不但回了三千两成本,还倒赚了一万两。”李鹜在一根细绳上串好一千枚铜板, 熟稔地打上活结。

沈珠曦用脚推出落在软垫上的一枚阿堵物,道:“银子也算了,这些铜板一定要放在车里吗?铜臭味满车都是——”

“下次进城后,我们就去钱庄换成银票。”李鹜拿起那枚铜板,串进另一根细绳里。

沈珠曦的后腰刚靠上软枕,眉头就皱了起来。她拿开软枕,发现背后是庐州取出来的那袋金锭。

“这些金子也要换成银票吗?”她问。

“不换,金子是硬通货,换成纸老子就吃亏了。”李鹜毫不犹豫道。

沈珠曦一脸嫌弃地把金子换到了李鹜的靠枕底下。

“大哥,寿春快到了。”

李鹜应了一声,加快了串铜板的动作。

守城门的寿春士兵推开车门检视时,李鹜刚好串完一贯铜钱扔进车底。守卫看了看吊儿郎当的李鹜,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沈珠曦,车外的李鹊笑着将一个荷包塞进守卫袖子里。

“……过去吧。”

守卫抬了抬下巴。

“多谢哥哥!”李鹊笑着抱拳。

马车进入寿春城后,李鹜拦下一名行人,询问城中有哪几家银号。

“平九路那里有家徽商开的万民钱庄,永泗路那里有家白氏银号——就是出过白贵妃的那个扬州白氏。附近还有几家钱庄,但规模都比不上这两家。”

李鹊道谢后,送走路人,转身问车窗里的李鹜:“大哥,咱们去哪家?”

“白氏——”沈珠曦脱口而出。

李鹜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对你这同父异母的姐姐还真是情深义重。”他对李鹊道,“走吧,去白氏银号。”

马车哒哒哒地又往前行驶了。

李鹜关上车窗,说:“越国公主究竟帮过你什么,怎么让你至今念念不忘?”

“……越国公主人很好。”沈珠曦说,“你不要听信外边的谣言。”

“她枕金睡玉的传闻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她那未婚夫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满天下地为她搜集奇珍异宝是不是真的?”

“真的……”

“那到底什么是谣言?”李鹜一脸不屑。

沈珠曦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有金枕玉床是不假,傅玄邈时不时地就送一些奇珍异宝进宫也不假,但这些,都不是她要求的啊!

那什么以珍珠为芯,金玉为表的千金枕,睡起来硌脖子得不行,还没现在睡的布枕头舒服!

她穿什么,用什么,甚至看什么书,统统做不了主。到头来,穷奢极欲的罪名却要她来背。

李鹜见她说不出来,也不追问,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越国公主等于骄奢淫逸的印象,大概已经深深刻在他脑海里了。

沈珠曦不敢想象,当他知道她就是这个令他不耻的越国公主时,又会作何感想?

他会不会从此对她嗤之以鼻?

“想什么呢?”

沈珠曦的脑门被轻轻弹了一下,李鹜推开车门,回身望着一动不动的她。

“银号到了,我下去换银票,你在车上等我。”

沈珠曦回过神来,忙点头道:“好。”

两炷香的时间后,李鹜将车上零零碎碎的铜板和碎银都换成了一叠银票拿回车上。

四人找了当地最大的客栈落脚,沈珠曦和李鹜在房里休整,李鹊带着李鹍,去把剩余的大米换成银子,再把已经没用的车马卖给车行,一并换成银子。

夕食时分,李鹊二人回来了,为了庆祝一路挣得万两外快,李鹜点了一桌好酒好菜。

牛乳煨鸡、松菌烩鸭块、梅花肠、荔枝肉、卤猪蹄……目不暇接的美食被端上桌来。李鹜叫掌柜开了一坛五年老酒,就着斗碗一阵痛饮。

“明日我们在寿春歇息一日再走,我和二哥在城里打听消息,嫂子可以叫上大哥去城里转转。”李鹊笑道,“寿春城虽然比不上襄阳,但也别有趣味。特别是城中的苏绣,比襄阳城里的要正宗得多。”

李鹜道:“他说得没错,这一路你吃了不少苦,你相公现在兜里很鼓,明日我陪你上街。想买什么就说。”

沈珠曦听得很是意动,她刚要开口答应下来,猛然一声拍桌打断了她的话。

“你还敢狡辩?!”

一个衣着朴素,小厮打扮的男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爷,小的当真没有偷你的东西啊!”

“你没有偷我的东西,那我的玉佩怎么会在你的行李里?”一个身材高大的锦衣男子对着跪在桌前的小厮怒目而视道。

他拍桌的力气不小,那一巴掌下去,茶盏里的水都溅了半杯出来。漫开的茶水包围了桌上仅有的两碟小菜:一块红腐乳,二三十条卤毛豆。一文钱一碗,搀着玉米渣的杂粮饭逃过一劫。

“老爷,小的不知道……兴许,兴许是老爷没有注意,一不小心放错了吧……”小厮战战兢兢道。

“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把你和我的行李认错?现在人赃俱获你还死不悔改,既然如此,我也不留情面了,你带着你的东西走吧!”

“老爷——”小厮面色苍白,“你让我去哪儿啊?”

“我怎么知道你要去哪儿?反正我这儿是不敢留你了,今日是玉佩,谁知道明日又是什么?”

“老爷,求求你发发善心吧,我真的没有偷您的玉佩……”小厮连连叩头。

“你再不走,我就报官了!”男子怒声道。

小厮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那我这三个月的工钱……”

“你偷了我的东西还敢跟我提工钱?!”男子眼睛一瞪,大声道,“你再磨磨蹭蹭,就跟我去见寿春知府吧!我和寿春知府有过数面之缘,他定然会帮我惩治你这恶奴——”

小厮无法,只得脸色惨白地从地上站起,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客栈。

沈珠曦看得心生不忍,小声道:“他真的偷了主人的玉佩吗?”

“应该没有。”李鹜头也不抬道。

沈珠曦惊讶地看着背对门口的李鹜,他连看都没看到那主仆二人的样子,是怎么得出的判断?

“那主人说,在他的行李里发现了玉佩,对吧?”李鹜道。

沈珠曦点了点头。

“主人现在带着行李吗?”

沈珠曦看了眼坐回桌边继续吃菜的男子:“没有……”

“那就说明丢玉佩不是刚刚发生的事,可能是今天早上收拾行李的时候,也可能是昨夜收拾行李的时候,总之,不是现在。”李鹜道,“那他为什么选择现在才发作出来?”

沈珠曦脑海里一道灵光闪过。

“难道……他是故意表演给其他人看的?”

“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越在乎别人的看法。”李鹜说,“假如我是他,再假如我不想付下人工钱,又不想让大家说我言而无信,违背契约,我就会先下手为强,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对方不义在先。”

李鹜放下空了的酒碗,漫不经心道:“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

沈珠曦再次看向锦衣男子桌上的红腐乳和卤毛豆,觉得他的假设很有信服力。

如果当真如此,那名小厮也真是太可怜了。

满满一桌菜,沈珠曦四人吃了一个多时辰,坐在门口的高大男子也吃了一个多时辰。

一碗一文的杂粮饭他一共吃了四碗,就连红腐乳的红油他也没放过,用剩米饭裹着红油,一滴不剩地吃了个干净。

这一点,倒颇有李鹍风范。

沈珠曦他们下桌的时候,桌上也是干净得一滴不剩。

四人酒足饭饱,摸肚子的摸肚子,打饱嗝的打饱嗝,懒洋洋地相继走上二楼相邻的两间客房。

李鹜正在开门,旁边的李鹍一声长长的饱嗝,蹦开了肚皮上的衣扣,一叠银票落了出来。

客栈的木楼梯忽然吱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