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这人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虽然她不知道李鹜是从什么地方得出这样的结论,但好在有他打岔,她也从鼓胀的肚皮上移开了注意力,没过一会,她就开始有了困意。
身旁的李鹜翻了个身,木床发出吱呀一声,沈珠曦因着困意没有睁眼。
李鹜侧躺着,以手支头,静静看着睡得毫无戒心的女子。
她是在谁身边都这么安稳,还是独独在他身边,才能睡得没有防备?
李鹜希望是后者。
爱哭的呆瓜没心没肺,看得出李鹍的心意却看不出和她有关的心意。他把这个呆瓜捂在手心,总算捂出了些温度。
“我不急。”
他凝视着她的睡颜,在心中默默说道:
“你慢慢来。”
……
夏季的夜晚永远是热闹的。
周壮踩着清亮的月色,在一众蝉鸣和蛙鸣声中推门回到了家中。
他心情不错,荷包里装着今日赢回来的几枚银锭。从里屋里走出的一个身影让他的好心情消失无踪。
“你还知道回来?”周东文面色难看地站在门口。
“爹,我回来得可比您勤呐。”周壮揖了揖手,阴阳怪气地说。
“你娘怎么不在家?”周东文问。
周壮看也不看他,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摇进自己屋里,一屁股摔在床上,舒舒服服地摆了个大字。
周东文跟了进来,看他这般模样,脸色愈发难看:“我问你话,你没听见?!”
“回娘家啦,说是不想再守活寡,也不想再看见我这个糟心的儿子……”
“你胡说!”周东文厉声呵斥,“你娘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是没说。”周壮嬉皮笑脸道,“她一声不吭收拾东西走了,这些话是我猜的。”
“你看看你自己这不成器的样子!”周东文铁青着脸走上来,一把将人从床上拉了起来。“你娘定然是受了你的气才离家出走的!”
周壮忽然翻了脸,一把甩开周东文的手:“少冤枉我!我不成器还不是跟你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你这样的爹,我能长成什么——”
周壮话没说完,脸上先挨了一巴掌。
周东文气得不行,周壮却反而笑了起来。
“爹……看来你最近没少在青楼的娘们身上使力啊,你这巴掌,怎么软绵绵的,没以前厉害了呢?”
周壮噙着阴鸷的冷笑起身,周东文看着比他还高一头的周壮,气势骤弱,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爹,你要是心里有气,你去青牛县把她捉回来,想怎么骂怎么骂,想怎么打怎么打——”周壮摊开手,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你冲我发什么火?”
周壮嬉笑道:“我可不会像娘那样,白白挨打。”
“你这逆子,摊上你真是家门不幸——”周东文用呵斥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背着手转身走了出去。
周壮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屋门也不关,冷着脸躺回床上瘫开。
院子不大,周东文在主卧里翻箱倒柜的声音通过敞开的房门传了进来,周壮闭目养神,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过了许久,周东文又一次跨进了他的屋里。
“你把你娘的嫁妆藏哪儿了?!”周东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
“你这话问的奇怪,我娘的嫁妆在哪儿,我怎么知道?”周壮闭着眼道。
“你起来说话!”周东文怒声道。
周壮坐起了身,脸色如覆寒冰。
“爹,你有时间和我发脾气,不如自己去青牛县问问我娘,说不定嫁妆是被娘带走了呢?”
“你娘怎么可能带嫁妆出走?肯定是你这个败家子趁她回娘家,偷偷把她的嫁妆藏起来了!”周东文怒不可遏,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是不是又拿去赌了?!”
“也比你拿去献给那些青楼娘们好吧?”周壮说。
“你——”周东文气得浑身颤抖。
周壮死猪不怕开水烫地闭上眼。
屋子里静悄悄的,既没说话声,也没离去的脚步声。大概是意识到严父架子在他这儿不管用,周东文再开口时,语气好了很多,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我要这钱,是有正事要做。”
“哦?”周壮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周东文,“稀奇啊,爹是要做什么正事?你说出来,儿子给你参谋参谋。”
周东文犹豫片刻,说:“你可能要有弟弟了,我要把春娘赎出来……”
“这事耽搁不得。”周壮坐起身。
“可不是么,”周东文马上说,“春娘肚子大了,眼看着就要瞒不下去了,我若是不把春娘赎出来,你弟弟也就保不住了……”
“可我一文钱也没有,实在是有心无力。”周壮摊手道,“爹,家里添丁进口是好事,不如你去找娘吧,让她给你银子。”
周东文不信,坐到他身旁,低声下气道:“壮儿,算爹求你了,你把你娘的嫁妆拿出来,我们平分——这总可以吧?不然等你娘回来,肯定饶不了你!我若说你给了我救急,这事才能过去……咱们是亲父子呐,春娘肚里的,也是你的亲弟弟,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我不是说了么?我这里没钱,娘有钱,儿子说过啦——”
周壮忽然变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过床边的拉绳,紧紧地套在了周东文的脖子上。
“你下去找娘要钱吧!”
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周东文就涨红了脸,双眼暴突,四肢胡乱舞着。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周壮一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双脚乱蹬的挣扎声。
皎洁的月光在地面上悄悄延伸,屋外的蛙鸣声静了。
唯有蝉鸣依旧。
第59章
搬到河边别院后, 蚊子少了,风变凉了,沈珠曦也睡得好了。
只可惜凡事没有十全十美, 住进竹屋后,去镇上变成了一件不方便的事。沈珠曦原本每五六日就要去一趟河柳堂送货, 现在变成了十五六日一次, 李鹜三兄弟谁要去镇上办事的时候,她就会拜托他们带她一程, 一路同行。
气温已经完全从初夏过渡到了盛夏,沈珠曦在竹屋里还不觉得, 今日她进镇送货时, 明显感受到了镇上炎夏的威力。
“嫂子, 你办完事就到镇门来,我在这里等你。若是我来迟了,就劳烦嫂子就近找个茶水铺等等我。”李鹊的额头浮着一片汗珠, 他以袖擦汗,细心叮嘱道。
“知道了, 你放心去忙吧。”沈珠曦忙道。
李鹊朝她咧嘴一笑,站在原地等她离去。
两人分开后,沈珠曦带着一沓新画的花笺来到河柳堂,掌柜正无精打采地瘫坐在一把藤椅上,右手拿着一把蒲扇呼呼扇风。
“掌柜,我送了三套花笺来。之前的卖得怎么样?”沈珠曦踏进门槛,站到了柜台前。
掌柜抬起懒洋洋的眼皮瞅她一眼, 一动不动,唯有手中的蒲扇用力摇动。
“都卖完了,县太爷的公子帮他西城县的朋友也带了两套走。”掌柜道, “他想在你这儿订做两套花笺,一套牡丹的,一套名山的,价格你开,你觉得怎么样?”
沈珠曦略一沉吟,道:“我不如掌柜见多识广,掌柜觉得我能开什么价钱?”
掌柜被她吹捧得翘起了嘴角,他手中的蒲扇顿了顿,说:“既然是订做,价钱自然不一样。一套三十两吧。”
“那就劳烦掌柜费心了。”沈珠曦笑道,“月底之前我会把订做的两套花笺送来。”
掌柜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沈珠曦见他一副热得不想说话的样子,便留下花笺告辞了。
她走出河柳堂,沿着河边慢慢往前走去。碧波奔腾的河水尽头,金灿灿的金带阁矗立在蔚蓝苍穹下,金带阁里住的贵人离开了,金带阁难以计数的窗户也关上了。
沈珠曦看着那无数紧闭的花窗,忽然生起一股人走茶凉的失落感。
在鱼头县的这段日子,她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这里虽好,可她也想知道乱世漩涡中正在发生什么。
太子在做什么?已有复国计划了吗?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他们还有可能重返那座红墙绿瓦的皇城吗?
在鱼头镇,她活得像个山野村姑,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可是她不能忘记,不该忘记,她还是这大燕的公主。
“那边路过的美人儿,买猪蹄和好酒吗?”
九娘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原来她已不知不觉经过了九娘的酒肆门前。
九娘穿着火红的石榴色襦裙,酥胸半露,腰身束得紧紧的,大大方方展露出来的性感让沈珠曦一个女子看了也不禁脸热。她倚在柜台前磕着瓜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珠曦。
沈珠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日不买酒菜。”
九娘娇嗔道:“不买也进来陪奴家说说话,这天儿一热,白天就没人出来了,奴家想找个人说几句体己也不行。”
沈珠曦心想也不急这一时半会,便迈进了酒肆。九娘热情地拿出一碟卤毛豆来请她吃,又拉着她说个不停。
话题从东家到西家,从赵员外扒灰到马家闺女被人发现在田野里和男人滚到一起——包罗万象,骇人听闻,令人不禁称奇。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沈珠曦惊讶道。
“你别忘了奴家是做什么营生的。”九娘狡黠地笑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喝醉后不乱说的人。”
从九娘处出来后,沈珠曦肚子里不仅多了一碟毛豆,还多了许多开阔了她眼界的秘密。
大千世界,无所不有,原来还有比太监和宫女结对食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沈珠曦拜访了九娘,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决定顺道去拜访随蕊。
到了随记鸡店,看店的却是一个穿布衣裋褐的年轻伙计,他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说:“我们小姐不在。”
“她什么时候来?”沈珠曦问。
“小的不清楚。”伙计摇了摇头,抬起袖子擦了擦满头大汗的脸,“小姐出去有一个时辰了吧,说不定快回来了。”
鸡店太热,生着火的炉子简直就像地上的另一个太阳。
沈珠曦站在门口等了一会便等不下去了,她礼貌告辞,让伙计替她向随蕊问好。伙计心不在焉地应了。
她走出随记鸡店,往约定的镇门走去。
主街上人来人往,在这个天气里出门的都不是无所事事的人,众人脚步匆匆,没有谁慢条斯理地在街上闲逛。沈珠曦多年的习惯叫她无法步履生风,她也觉得热,可她悠然斯文的脚速却让她成了街上好像最舒适的人。
也因为这脚速,沈珠曦在途经一条逼仄的小巷时,在巷子尽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找了却没找到的随蕊一个人站在巷子里,背对着街上的人潮,时而抬头望天,时而抬手擦脸。
沈珠曦心中疑惑,不禁走进了小巷。
“随姑娘……”
随蕊惊吓之际条件反射朝她看来,沈珠曦这才看清她一脸泪光。
她慌张地扭头去擦,身子也完全背了过去,沈珠曦也慌张了——虽然她不知道随蕊为何哭泣,但能让大大咧咧的随蕊也流出眼泪,这事肯定不一般。
她想也不想,快步走到随蕊身后。
“随姑娘,你还好吗?”
随蕊背着她不说话,一个劲擦着眼泪。
沈珠曦连忙从身上掏出绣帕递出。随蕊犹豫片刻,接过了她的绣帕。
“随姑娘……”沈珠曦顿了顿,斟词酌句道,“前几日你不是还让我遇到什么麻烦,就找你帮忙吗?我不见外,你怎么反而见起外了呢?”
随蕊拿着绣帕,默默擦着红肿的眼眶。
沈珠曦也不勉强她告知原委,她陪她站在狭窄的小巷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儿,别哭了……”
随蕊咬了咬唇,忽然说:“我身上……真的有那么大的烧鸡味吗?”
沈珠曦吃了一惊:“谁说的?我没有闻到呀!”
“……你别安慰我。”随蕊闷声说。
“我真的没有安慰你。”沈珠曦进一步解释道,“我在周嫂子家见你那次,你身上是澡豆的清香。”
“那是因为我换了衣服才来的。”随蕊哽咽道。
“换了衣服就没有味道,不正好说明,味道来自衣服,而不是你自带的吗?”沈珠曦肯定道,“整日和烧鸡打交道,就是嫦娥来了也会带上烧鸡味。只要换了衣裳不就好了?”
还有几句心里话沈珠曦没有说出。
她整日和鸭雀雕打交道,觉得自己都变成了什么野鸟,整日屁来屁去,放到以前——她是万万不会说起如此粗俗的话的。
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自然而然的事。
随蕊每天烧鸡,身上带点烧鸡味也情有可原。她为何因此事伤心?
沈珠曦犹豫道:“是谁说了什么吗?”
“文有志说我不仅一身烧鸡味,就连用过的信笺上也是一股烧鸡味……”随蕊刚刚才擦好的面颊又被眼泪冲过。
“他放屁!”沈珠曦怒不可遏,脱口而出。
随蕊吃惊地抬头看她。
沈珠曦此时才感到破口大骂之后的尴尬,她轻咳一声,柔声道:“即便是衣裳上有几分烧鸡味,换了衣裳后便清清爽爽了,信笺又没沾过鸡油,怎么可能会有烧鸡味呢?他说的分明不是人话,随姑娘不该当真。”
文有志看着像个读过书的,没想到他竟如此无礼!
沈珠曦顿了顿,保险起见,又问:“是他亲口说的吗?”
“我偷听到的——他在路边向两个朋友取笑我,还把我给他写信的事也一并说了。”随蕊擦了擦眼泪,抽泣着说,“你从宫里出来的,知不知道什么妃子用的香体秘方?”
香体秘方沈珠曦确实知道,宫里嫔妃整日无事,除了宫斗就是研究美容香体的事情,她恰巧耳闻过几位宠妃的秘方。
“这好办,你把眼泪擦干,我陪你回店里去,找张纸写下来给你。”沈珠曦道。
在她的安慰下,随蕊渐渐止了眼泪。等随蕊平静后,沈珠曦陪她回到了随记鸡店,伙计看着自家小姐红肿的眼眶,自觉地跑进了后厨做事。
“给你……写吧。”随蕊从柜台下找出一张裁成巴掌大的纸张递给沈珠曦。
沈珠曦接过纸笔,把记忆里金美人和冯贵嫔的香体秘方写了下来。
“这配方里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镇上买不买得到,如果凑不到方子,我再给你想想办法吧。”沈珠曦说。
“没关系,我认识一队走商,一定能凑够方子的!”随蕊惊喜地拿着配方看了半晌,抬头感激地望着沈珠曦,“这人情我记下了!以后你若有什么事,我一定帮忙!”.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沈珠曦试探道,“不知随姑娘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原谅李鹜当年的错事?”
随蕊一愣,重新看向沈珠曦,似乎此时才想起眼前人是她最讨厌的人的妻子。
她想了想,说:“既然你这么说了……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吧。”
沈珠曦高兴起来,笑逐颜开:“随姑娘,多谢你的宽宏大量!”
“……李鹜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能娶到你这样的女子?”随蕊嘀咕道。
“李鹜其实挺好的……”沈珠曦想到李鹜从前偷鸡摸狗的那些破事,还有如今不能往外言说的挣钱方式,小声补了一句,“对我挺好的。”
“算啦,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李鹜什么都好。”随蕊摇摇头。
随蕊急着去素心堂收集香体配方上的药材,沈珠曦跟她告别后,走上了相反方向。
没想到,她刚走出两步,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影挡到了她面前。
“李娘子,久闻大名。”女子轻声道。
沈珠曦惊讶而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丽人。
巴掌大的瓜子脸,似蹙非蹙的远山眉,一双水波潋滟的美目含着忧愁,上眼皮微微遮盖了一小部分瞳仁,像凤眼半睁,古典又别致。
“……你是?”沈珠曦疑惑道。
“我叫李青曼,是这镇上的人。早就听说李娘子清新脱俗,德容兼备,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李青曼微笑道。
李青曼的大名对沈珠曦来说也是如雷贯耳。
这不是九娘最看不惯的女子吗?听说她还曾对李鹜有意,只是李鹜没有回应罢了。
李青曼说的话,放到她身上来也是同样合适。沈珠曦早听说她是个美人,可今日真正见了才知道,原来李青曼是这般大美人!
便是放到美人层出不穷的后宫,李青曼的颜色也绝对能够独树一帜。
李鹜竟然拒绝了这样的美人?沈珠曦目瞪口呆:他在想什么呢?!
“我刚刚路过此处,见到巷中哭泣的随小姐,正想入内细问,李娘子却先我一步走了进去。”李青曼笑道,“实不相瞒,我担心随小姐遇上什么麻烦,所以没有马上离去,听见了你们的谈话。”
沈珠曦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谨慎地没有立即搭话。
李青曼也不在意,神色如常地继续说道:“我见李娘子刚刚义愤填膺,青曼同为女子,深有同感。明日的这个时候,我会想办法给文公子一个小小的教训,也算为我们女子出一口恶气。”
“你要去教训文有志?”沈珠曦吃惊道。
“他品行不端,自有人去教训他。我们只要坐着看好戏就行了。”李青曼笑道,“若是这出戏叫李娘子看得高兴,青曼有一事相求。”
“什么?”
“李娘子先前给随姑娘的香体秘方,可否抄一份给我?”
不等沈珠曦回答,李青曼先出口打断了她的话。
“李娘子不必现在回答我,等好戏登场后,再做决定不迟。”
她笑着盈盈一福身,低下的后颈如雪洁白,宛如一枝雨后梨花。
李青曼施施然地走了,沈珠曦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么漂亮的美人李鹜也不要,难不成他是想娶天仙吗?
第60章
沈珠曦回到镇门时, 李鹊已经在凉茶摊上喝了三文的凉茶。沈珠曦也坐了下来,喝了一碗凉茶,歇息好后, 两人一道往河边竹屋归去。
沈珠曦原本走几步路就累,几个月下来, 她已经能轻轻松松地走完从李家到镇上的这一炷香距离, 她高兴地和李鹊说起,李鹊笑眯眯道:
“人的能力都是逼出来的, 以前没人逼你,你也就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什么地方。”
沈珠曦深有体会, 出宫这几个月来, 她感觉自己成长了不少。
回了河边, 沈珠曦在河边的树荫下找到了垂钓的李鹜,她迫不及待地想向他打听李青曼这个人。
“……李青曼?”
李鹜靠在树干上,脸上盖着一顶草帽, 挑高的音调从草帽下传出。
下一刻,他取了脸上的草帽, 锐利的目光直射沈珠曦。
“你问她做什么?”
他对李青曼的态度和对九娘等人截然不同,沈珠曦惊讶于他眼中的戒备和警惕,说:“今日我送了花笺回来的路上,遇到李青曼了……”
“……少和她打交道。”李鹜露出不喜神色,这不喜并非针对面前的沈珠曦,而是不在场的李青曼。他问,“见过蜂窝吗?”
沈珠曦被他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搞懵了, 愣愣道:“见过……”
“李青曼的心眼比蜂窝还多。”李鹜说,“你和她打交道,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沈珠曦不服气道:“我哪有那么笨……”
“她不会无事献殷勤的。”李鹜分明不在现场, 却用洞若观火的眼神看着她,“她让你做什么了?”
沈珠曦无法掩饰,只能把上午发生过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自然掩去了随蕊哭泣的具体原因,只说文有志言语冒犯了她。
“看来她是奔着你的香体秘方来的。”李鹜说,“如此还好,一个配方罢了。你要是想看这出好戏,明日我陪你去镇上看。”
沈珠曦激动起来:“真的吗?”
李鹜陪着,自然比李鹊或李鹍陪着要安心许多,沈珠曦有股奇妙的信任,总觉得天塌下来,这个不同凡响的泥腿子也有办法。
“真的。”李鹜揉了揉她的脑袋,沈珠曦已经忘了闪躲。
“坐下,我教你钓鱼。”李鹜往凳子一边挪了挪,空出一片地方招呼她坐下。
沈珠曦看着狭窄的凳面空间犹豫了。
她说:“李鹊教过我钓鱼了。”
“李鹊!”李鹜凶神恶煞地叫了起来,就连沈珠曦这个门外汉都担心他会不会吓跑河里的鱼,他却毫不在意似的,直直瞪着刚出竹屋的李鹊,“你嫂子说你教她钓鱼了?”
李鹊哎哟一声,立马叫了起来。
“嫂子!我教你的可不是钓鱼,我都刚刚入门,懂个皮毛,哪有教你的余裕呢?钓鱼这件事,没有人比我大哥更懂!”
“嗯——”李鹜点点头,“听见了吗?坐下吧。”
沈珠曦一头雾水,她也没说想学钓鱼啊?
李鹜如此热情,她也不好拒绝,只好说:“那我去屋里再拿张凳子出来……”
“嘘!”李鹜扫了她一眼,神情严肃,“别叽叽呱呱,你把我的鱼都要吓跑了,让你坐下就坐下!”
沈珠曦:“?”
不是早就被吓跑了吗?
她不情不愿地在李鹜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凳子本来就不大,两人各坐半个屁股,也不知道李鹜为什么非急这一时半会,搞得两个人都坐不舒坦。
而且——
沈珠曦抬头看着树荫外耀目的日光。
头顶有热源,身旁也有热源。他不热吗?
李鹜显然不热。沈珠曦侧头看着他,这人扬着嘴角,表情可美了。沈珠曦钦佩他对钓鱼的热爱,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也能无视环境,快乐垂钓。
好一会,李鹜都一句话没说,沈珠曦时不时侧头去看他,只能看见那嘴角越翘越高。
……不是说好要教她钓鱼吗?
一句话不说,是要她自己醍醐灌顶吗?
沈珠曦心中疑惑,可是又怕开口会吓跑他的鱼,只好也跟着闭口不言。坐了半天,李鹜一条鱼也没钓上来,沈珠曦虽然不说话,但心里却想:钓鱼这件事,李鹜不是最懂吗?怎么还没李鹊钓得多?
因为无事可做,她渐渐打起了瞌睡,正当她在小凳子上摇摇欲坠时,李鹜一声冷喝忽然让她惊醒过来。
“谁准你们在老子地盘上钓鱼的?”
李鹜一屁股站了起来,沈珠曦坐着的半边板凳立即翘了起来,她刚要摔倒,李鹜接着一把将她捞起。
沈珠曦刚站稳,李鹜就把鱼竿塞进她手里,大步朝河的下流走去。
两个身强体壮的壮年男子提着水桶转身就逃,奈何依然被腿长步子也大的李鹜逮了个正着。沈珠曦还担心李鹜一对二不利,不曾想,两个壮汉想也不想就向他赔礼道歉,低声下气地解释着什么,反而是李鹜,态度十分坚决。
转眼,两个男子手中的水桶就到了李鹜手里,李鹜转身大步走回,接连把桶里的鱼倒进自己空荡荡的木桶。
两个男子眼睁睁地看着,一脸懊恼。
李鹜清空了他们的木桶,把空桶还给二人:“来都来了,不如再钓一会再走?”
“不不不……我们这就走了……”两个壮汉连连摇头,接过木桶,逃也似地走了。
李鹜重新坐下后,拍了拍另外半边空板凳,沈珠曦被他带歪了思绪,没多想就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赶他们走?”沈珠曦问。
“他在老子的地盘钓鱼,是要给钱的,不给钱,就给鱼。”李鹜说。
“你有这里的地契?”沈珠曦吃了一惊。
“没有。”
沈珠曦脱口而出:“那你不是拦河抢劫吗?”
“怎么说话的?”李鹜不满地皱起眉头,“老子这叫河道管理,你懂吗?”
河道管理她还是懂一些的,但李鹜这样的“河道管理”,更通俗的叫法是山贼土匪。
沈珠曦懒得为了两桶鱼和他争辩,继续无所事事地望着一动不动的鱼线。
钓鱼这回事……李鹜确实挺懂。
一只蚯蚓都没用上,桶里的鱼就满了。
过了许久,沈珠曦忽然眼尖地瞥到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畏畏缩缩出现在对岸的河边。他穿着洗得泛白的布衣,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补丁,袖口和裤脚都比自己的身体要短上许多,腋下夹着一个用几根枝条组装起来的简陋鱼竿,手里提着缺了一道口的小木桶,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对上沈珠曦的视线后,心虚地飞快闪开了。
沈珠曦不禁为他提心吊胆起来,生怕李鹜看见这孩子,又拿出“河道管理”的谬论。
然而,李鹜动也不动,依然顾自垂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