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还是李鹜吃?”她走到架子前,懒洋洋地瞧了沈珠曦一眼。
沈珠曦不明所以,答道:“大家一起吃的。”
“哼……李鹜吃,我就给他挑个最瘦的。”随蕊说着,拿起一旁的长箸在架子上翻了翻,夹起一只最肥最大的烧鸡放到了菜板上。“一起吃就算了……宰不宰?”
沈珠曦想起出现在家里的每只烧鸡都是完整的,忙道:“不宰。”
随蕊从柜台下拉出一张荷叶,正要打包烧鸡,一个李子大小的碎布头忽然扔到了她身上。
碎布头不大,可确确实实地激怒了随蕊。她想都不想地叫出了罪魁祸首的名字:“傻大个,你又来捣乱!”
李鹍放下装着二十斤酒的酒坛,转身就跑。
随蕊拔腿就追,把一脸懵的沈珠曦扔在身后。
沈珠曦左右为难,既担心李鹍被口无遮拦的随蕊伤了自尊心,也怕不知轻重的李鹍伤了随蕊。她没有时间细想,随手把卤猪蹄放在铺子上,也赶忙追了上去。
“李鹍!随蕊!你们……你们等等我……”
沈珠曦追得气喘吁吁,终于在下一个路口处追上了两人。
李鹍蹲在一面塌了一半的矮墙上——也不知他是怎么爬上去的,低头看着气得眼底冒火的随蕊。
随蕊指着他破口大骂:“傻大个!你下来,你下来我们单挑!今天我不收拾你老娘就不姓随!”
李鹍不为所动,不说话也不下来。随蕊神色恼怒,视线在四周扫了扫,忽然向墙角一堆碎瓦走去。
沈珠曦连忙上前拦住她。
“随姑娘,你冷静一些……我替他向你道歉,你别……”
“你是他的谁啊,你就能替他道歉?!”随蕊火冒三丈道:“老娘是上辈子得罪了他还是怎么的,每次遇见他都没好事!”
沈珠曦也很疑惑,怎么李鹍每次见到随蕊都会恶作剧呢?他虽然长得吓人,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啊!可每次见到随蕊,他就像脱缰的野马那样,不听招呼起来。
他扔石头倒是容易,只苦了沈珠曦,好话说尽,口干舌燥,随蕊总算冷静了一些。
“今天无论怎样,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他——”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清亮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随蕊倒竖的两条柳眉一僵,慢慢垂了下来。她的神情怪怪的,转身的动作也略有僵硬,不如先前自然。
“文公子,这么巧……”
沈珠曦没顾上回头,因为她看到矮墙上的李鹍沉下脸,拿起了落在墙上的一片锋利碎瓦。
沈珠曦怕他扔出瓦片,真的伤到什么人,厉声道:
“雕儿,放下!”
李鹍一顿,不服气地看着她,沈珠曦努力用最严肃威严的目光瞪他,终于,李鹍握着瓦片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这位就是李娘子?”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沈珠曦不敢完全背过身,只能侧过身,用余光看向站在身前的男子。
“你是……”
身穿赭石色长衫的文弱男子朝她拱了拱手,面带微笑道:
“小生文有志,这厢有礼了。”
沈珠曦条件反射回了一礼:“公子客气。”
文有志看着她行礼的样子,眼睛一亮。
沈珠曦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他身上。她转身面对矮墙,苦口婆心地劝李鹍下来。
“上面多危险呀,你要是一不小心摔落下来,你大哥生气,你又好几天吃不到下水了。”
百试百灵的猪下水似乎对李鹍不起作用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墙下的随蕊。沈珠曦跟着他的视线看去,他看随蕊,可随蕊看得却是袖手而立的文有志。
文有志呢?他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沈珠曦本能地感觉这场合令她不舒服。她正发愁怎么把李鹍从墙上弄下来,文有志开口了。
“随姑娘,我看李娘子烦心得很,不如你帮帮忙,叫李雕儿乖乖下来。”
“我改名了!我不叫李雕儿!”李鹍气冲冲地说。
“小生失礼了。”文有志笑道:“敢问兄台现在姓甚名谁?”
沈珠曦看不惯他笑容里的那抹讽刺,在李鹍回答之前,先蹙眉开口:“他叫李鹍,鹍鹏的鹍。”
文有志似乎很吃惊她会帮李鹍说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原来如此。”
随蕊看了看沈珠曦和文有志,神色里多了一丝焦躁。她抢着说道:“可他不听我的话,他要是听我的话,我还会这么生气吗?”
文有志却笑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随蕊不情不愿地看向矮墙上的李鹍:“喂,傻大个!你下来!”
“随姑娘,你这样可不行。”文有志说:“你要温柔一点。”
“温……”随蕊的表情一言难尽。
“你要是想象不出,你就学李姑娘平日的样子也可以。”文有志说:“或者,你让李娘子教教你。”
随蕊脸色难看,嘴微微张开,似要争辩,但又很快合上了。
沈珠曦见状,忙打圆场:“算了吧,要不然……”
随蕊忽然转过身,磕磕巴巴地冲李鹍说:“你……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这怎么能行呢?
沈珠曦不报丝毫希望,然而,她想象中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这么在她眼前发生了。
李鹍毫不犹豫地跳下了矮墙。
第55章
李鹍跳下矮墙后, 并不靠近,站在原地眉心纠结地看着随蕊。
“你……你过来。”随蕊挤出古怪的笑容。
沈珠曦猜她一定尽力表现出了她想象中的“温柔”。
“我不过来。”李鹍嘟囔道。
“李兄弟既然已经下来了,别的事也就好说了。”文有志拱手笑道, “小生不便久留,李娘子若遇到难题, 可在镇上书坊找到小生。”
沈珠曦心不在焉地还礼, 文有志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随蕊盯着他的背影, 开口道:“……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沈珠曦含糊道:“也许是因为我是外乡人,又是李鹜的妻子吧。”
随蕊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眼神恢复了平静:“……也是。”
沈珠曦此时心中已有想法, 她犹豫片刻后, 恳请道:
“随姑娘,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要我饶过傻大个,想都别想!和李鹜相关的事, 就更别和我开口!”随蕊不耐烦道。
“不是的……我是想请随姑娘静下心来,好好和李鹍谈一谈。”沈珠曦说。
随蕊一愣, 紧皱的眉心微微松开了:“你要我和他谈什么?”
“随姑娘,你会看不起李鹍吗?”
“我看不起他什么?”随蕊的音调扬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呢!”
“随姑娘不会因为李鹍智力不同常人而对他另眼相待吗?”
“我没那么闲!”随蕊马上反驳,“要像你这么说,我看不起的人多了,我天天不用烧鸡了, 光看不起人就行了!”
沈珠曦笑了:“随姑娘别气,我知道你一直都把李鹍当常人看待。”
“你又怎么知道了?”
“李鹍告诉我的。”沈珠曦说。
“他告诉你的?”随蕊怀疑地看了一眼李鹍。
李鹍动了动耳朵,脚尖踢走地上一粒碎石:“她骗人……”
“有些话, 不用言语说明也可以。”沈珠曦说,“随姑娘,如果李鹍今后不再捣乱,你能不能像对旁人那样,和他聊天说笑?”
“他要是不来捣乱,我还用得着骂他吗?”随蕊说,“我又没病!我忙着做烧鸡还来不及呢!”
“随姑娘,你能亲口对李鹍说吗?”
“我说了难道就有用?有用的话早就有用了。”随蕊神色颇不信服,但她顿了顿,还是在沈珠曦恳切的目光下看向不远处的李鹍,“喂!傻大个……”
李鹍一动不动。
“你别偷拿我的东西,也别朝我扔东西了,你要是能做到,以后我也不骂你打你了。”随蕊说着谈判的话,气势却咄咄逼人,“你能做到吗?!”
李鹍装聋作哑,停不下来的脚尖又开始磋磨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一株可怜野草。
“随姑娘,你还没说,他要是听话,以后你就和他一起玩。”沈珠曦小声提醒。
“你们的事儿怎么这么多?”随蕊抱怨归抱怨,还是按沈珠曦说的,加大音量朝李鹍道,“傻大个!你要是不捣乱了,我有时间的时候,可以陪你一起玩!”
李鹍终于抬眼,斜睨了随蕊一眼。
“……真的?”
“我尽量。”随蕊神色愈发不耐:“我店里那么多活儿,你以为我像你一样闲得折腾人啊?”
“我帮你。”李鹍转过身来,正面看着随蕊,“我帮你……烧鸡……”
“……你别是李鹜派来偷我秘方的吧。”随蕊立即警惕起来。
“不是的,”沈珠曦怕李鹍笨嘴拙舌反而坏了事,忙在他之前开口解释道,“李鹍本质上是个淳朴善良的孩子。”
“淳朴?善良?”随蕊怀疑地看着眼前的大个子,“孩子?”
“……也没……也没那么善良……”李鹍摸了摸后脑勺。
“你和他相处久了,一定能发现的!”沈珠曦肯定道,“他要是来帮忙,你可以叫他搬搬东西,翻翻烤叉——这样的话,随姑娘也不必担心秘方泄露。”
“……那可说不准,李鹜没什么事做不出来?利用一个傻子,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沈珠曦好奇了许久,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随姑娘,我能知道,你和李鹜以前有过什么过节吗?”
“我是看你人挺好的,才好心劝你两句。”随蕊冷笑道,“李鹜那人,心眼比我炉子里的炭眼还多,想要我随家做鸡秘方的人不止他一个,但只有他,为了偷我家的秘方,不惜扮了一年的瞎子——”
沈珠曦目瞪口呆:“他……装了一年的瞎子?”
“可不是!”随蕊气愤道,“那时候我只有十一二岁,他年纪和我差不多,我爹在街上被人撞倒,摔到了腰,是他背去素心堂医治的。我爹怜他小小年纪就在街上流浪,眼睛又看不到,就把他领了回来做长工。他眼睛瞎,自然没人防备他,我爹时常让他出入后厨重地。”
“这狗东西,连吃饭都要故意碰掉箸子,他在我家足足装了一年瞎子,谁都没怀疑他!要不是我偶然撞见他挑了只最肥的烧鸡偷吃,我还不知道他骗了我这么久!”随蕊怒目切齿道,“这狗东西吃人不吐骨头,谁信他谁就要吃大亏!”
随蕊说完,忽然将矛头对准沈珠曦:“你不会怀疑我说的话吧?”
“我信你……”她讪讪道。
连面首都做了,还有什么是李鹜做不出来的?
沈珠曦替李鹍道完歉,现在又开始替李鹜道歉。
“随姑娘,以前的事,我替李鹜向你道歉了,实在对不住……”
随蕊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也是倒霉,怎么就摊上这三兄弟了?”
沈珠曦认真地说:“我不倒霉,如果没有李鹜收留我,我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流浪。随姑娘,李鹜从前做了许多错事,我代他向你赔不是了。我会监督他,尽力督促他回到正道上来的。但李鹜,他其实是个好人……”
“算了算了,你看谁都是好人。”随蕊打断她,抬脚往来时的路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嘟囔,“我看你比傻大个还傻……”
沈珠曦跟着她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李鹍:“快过来。”
“……你不骂我?”
“不骂你。”沈珠曦朝他招了招手:“快过来。”
李鹍慢腾腾地走了过来。沈珠曦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爬墙时沾染的污渍,说:“下次想做什么,先来告诉我,我教你。切不可像对随姑娘这样莽撞了。”
李鹍盯着她的手,一动不动任她拍打,神情既温顺又委屈。
沈珠曦拍完污渍,放下手来,耐心道:“你看,现在她答应和你做朋友了,这不是挺好吗?对不对?”
“……对。”李鹍闷声道。
她笑道:“走吧,别让随姑娘等急了。”
三人一前一后地回到随记鸡店,随蕊将包着烧鸡的荷叶递给她后,急急忙忙地去翻动炭火炉子上的烤叉了。
沈珠曦正要离开随记鸡店,忽然看到脚下的碎布头。她弯腰捡了起来。
半晌后,随蕊把炉子上险些烤过火的烧鸡都翻了一遍,重新回到铺子门口的躺椅处,沈珠曦和李鹍二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一屁股坐回躺椅,哎哟一声,皱着眉头在屁股下掏了掏,摸出一块碎布头。
这不是傻大个刚刚扔她的东西吗?
她正要扔掉,握着碎布头的手举到半空却又犹豫地放了下来。
傻大个不是第一次向她投掷这样的东西,她从没打开过,因为她早就在心里认定,里面包的是碎石子之类的东西。
心里预先有了答案,自然也就不会去追寻真相。
今日,她却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好奇。
也许是因为沈珠曦先前的话,也许是因为在沈珠曦引导下没那么不可理喻的傻大个,随蕊第一次有了验证答案的想法。
她伸出手,揭开了碎布里的秘密。
里面不是石子,不是野果,不是她想象的任何东西。
只有一块黑豆大小的饴糖,静静躺在碎布里。
……
沈珠曦回到河边时,竹屋已经在李鹊的打扫下大变了模样。她放下烧鸡,左右张望一番,问:“李鹜呢?”
“大哥去河边编簟席了。”李鹊道。
“我买了二十斤的酒,酒坛不知放哪儿,你去和李鹍说一声吧。”沈珠曦说,“我去河边看看李鹜。”
李鹊笑道:“没问题,嫂子放心去吧。你往上流走,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看见大哥。”
她走出竹屋,沿着河水河流走去,果不其然,李鹜就在不远的地方。
李鹊说他在编簟席,可他却不像在编簟席。他躺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仰面朝天,手里举着一本不知什么的书,一边看,一边念念有词。
“李鹜?”沈珠曦快走近的时候,先喊出他的名字。
李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翻身跳了起来。
他跳起来后,手里没有沈珠曦先前看见的那本书了,她走到大青石前,好奇地看了看四周:“你刚刚看的那本书呢?”
“什么书?我哪来的书?我好好睡着却被你吵醒,你是被太阳晃着了吧。”李鹜在耀眼的阳光下微眯着眼,语速比平常更快,像是故意不给沈珠曦反应时间似的,一句话马上接着又一句话,“你来叫我,是不是要吃饭了?”
沈珠曦不疑有他,只当自己刚才真的被太阳晃了眼睛。再加上心里确实有事,她轻松就被转开了话题。
“还没吃饭,我来找你,是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李鹜在青石上坐了下来,支起一条腿,又把手臂搭了上去,一副散漫不羁的样子。
“李鹍好像喜欢随姑娘。”沈珠曦迟疑道,“我不知道算不算喜欢,但他对随姑娘确实不太一样,今日我们去买烧鸡,他用碎布裹着东西投掷随姑娘,我好不容易才劝随姑娘息怒。后来,我打开了那块碎布……”
“裹的花还是糖?”李鹜说。
沈珠曦神色惊讶:“你竟然知道?”
“你真当我把他奴隶使唤呢?”李鹜没好气道,“我自个的弟弟,他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
“我也没这么说……”沈珠曦小声辩解。
“然后呢?”李鹜问。
“什么然后?”沈珠曦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所以才来问你,毕竟你才是他的大哥……”
“放着不管就行了。”
“不管?”
“随蕊不可能做个耐心的老妈子,雕儿也不可能像姓文的那小子一样装腔作势。不放着,还能怎么样?”李鹜不乐意地说,“你就是操心太多,你有那么多闲心,怎么不操心操心我?”
“我还不够操心你吗?我都……”沈珠曦咽下了后面的话。
为了让他脱离苦海,她都想尽办法去挣钱了,他还要怎么样?
“你都怎么了?”
“……反正我够操心你了。”沈珠曦说,“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李鹜怀疑地挑起眉头:“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才不像你,天天骗人。”
“我骗人又没骗你……又没怎么骗你。”李鹜说,“行吧,我信你一回。以后你要多表露出来,不然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是假夫妻。我们一开始可就说好了的,这事儿只有你我才能知道。”
沈珠曦不想听他唠叨,敷衍道:“我尽量。”
“这不是尽量的事,你要努力,明白吗?”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沈珠曦在心里默默说服自己。
他都做面首养家了,她有什么不能退让的?
“知道了……”
“不错,孺子可教也。”李鹜满意道。
沈珠曦吃惊地看着他,李屁人神色更加得意,下巴都快翘到天上。
“士别半日,应当刮目相看了。”
“这是谁教你的东西?”沈珠曦问。
“没谁教我。”李鹜说,“老子天生奇才。”
屁人放屁,顺理成章。
沈珠曦不再深究他又是从哪个戏院里听来的半句台词,说:“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李鹜从青石上起身。
两人回到竹屋后,李鹜指挥李鹍将桌椅搬到河边一块平坦的沙地上,沈珠曦帮着李鹊摆碗箸上桌。等到开饭的时候,四人甫一落座,李鹜就望着桌上的酒菜紧紧皱起了眉头。
“我的猪蹄呢?”
沈珠曦啊一声叫了出来。
猪蹄落在了随记鸡店!
她和李鹜四目相对,说不出话来。
李鹜的脸色黑了:“我这么提醒你,你都忘了买?”
“我买了……”沈珠曦心里委屈,小声反驳,“买了……但是忘在了随记鸡店里……”
李鹜抽了口气,脸色更黑。
“你吃烧鸡吧,烧鸡不是也可以下酒吗?”沈珠曦努力补救自己的失误,用木箸扯下一只油光可鉴的大鸡腿,顶着李鹍渴望的目光,放进李鹜碗里。
她讨好地冲李鹜笑着。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在她的殷切补救下,李鹜终于拿起木箸,夹起碗里的大鸡腿。
沈珠曦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拿起自己的木箸夹菜。
她看上了烧鸡翅膀,刚伸出木箸,身旁的李鹜忽然叹了口气。
他抬起头,凝望着天空,神色沉郁。
沈珠曦和李鹊都停下了箸子看他,唯有李鹍仍埋头吃个不停。
“你怎么了?”沈珠曦问。
李鹜看也不看她,颇有节奏地缓缓说道:
“一排白云伤别离,连着好似卤猪蹄。”
沈珠曦:“?”
“地面河水悄悄淌,我早跟你反复讲。”
“李鹜,你、你怎么了?”
沈珠曦惊得都结巴了,李鹜却还闻若未闻,无动于衷。
他幽幽叹了口气,神色更加哀愁:
“有酒没蹄那不行,你还买了忘记提。”
“此恨绵绵你知否,无语凝噎一杯酒。”
“喝起酒来没猪蹄,若有下次跟你急。”
他转过头,终于看向沈珠曦。
“这首诗就叫《伤猪蹄》吧,你觉得如何?”
第56章
“好诗!”
沈珠曦还愣着, 李鹊已经啪一声放下箸子,用力拍起手来。
“不愧是大哥!才思敏捷,脱口出诗!”李鹊大声说。
“有感而发而已, 上不了台面。”李鹜摇头谦虚,上扬的嘴角却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飞了出去。
“大哥不仅才华过人, 就连品性也令小弟甘拜下风!”李鹊一脸认真道:“大哥这随性而做的诗对仗工整, 感情真挚,令人闻之悲怆, 见者伤心,如果这还上不了台面, 大哥要让那些被誉为诗仙诗鬼的人怎么想?”
李鹊踢了一脚埋头猛吃的李鹍, 说:“二哥, 你说大哥刚刚作的诗好不好?”
“好,好……”李鹍呼哧呼哧地啃着烧鸡,“好吃……”
“看, 就连二哥也被大哥的雄诗打动。”李鹊说,“大哥初次作诗就有此等造诣, 那些寒窗苦读数十年依然毫无所成的穷书生听了不知该有多羞愧。”
沈珠曦:“……”
李鹊情真意切,脸上九分惊叹一分严肃,那严肃的神色,仿佛说出的每一句赞叹,都是经过了灵魂的审视,德行的拷问,每一个字都发自内心深处, 他诚恳而叹服不已的表情,仿佛是听到了扣响人心的惊世巨作一般,让沈珠曦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也怀疑自己的审美。
她刚刚听到的《伤猪蹄》,或许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妖魔之音,悄悄替换了李鹜口中有感而发的巨作。
“……怎么样?”李鹜忽然睨了她一眼。
“……什么怎么样?”
“这诗怎么样?”李鹜立马挂上了臭脸:“难道你刚刚没听我说话?”
沈珠曦干笑道:“听了……”
“怎么样?”李鹜穷追不舍,那双锐利黑亮的眼眸直直盯着沈珠曦。
沈珠曦被他看得心慌,下意识说道:
“挺好……”
“我也觉得挺好。”李鹜马上说,嘴角又往上飞了飞。
沈珠曦低头不敢说话,内心还沉浸在《伤猪蹄》的恐慌中。
伤猪蹄?伤猪蹄?伤猪蹄?
沈珠曦脑子里不断循环闪现这三个字。他是在哪个说书先生那儿听了《伤仲永》吗?
“我早就说过,作诗算不得什么。”
李鹜还在自吹自擂,他话音未落,李鹊的鼓掌声就又适时响起。
“对大哥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李鹜说:“作诗和说话有什么不同?还不都是靠嘴巴来叭叭。”
李鹊醍醐灌顶一般,猛地拍桌附和:“真是至理名言,发人深省。果然还是大哥看得清楚!”
李鹜说:“书上……咳,他们讲的诗都太复杂了,这些文人,就是小心眼,不想让别人也学会作诗。其实作诗不难,比干别的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