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看见了!”沈珠曦急道。
“那是你没睡醒!”
“我睡都没睡呢!”
“你睁着眼睛睡也挺厉害的。”
沈珠曦说不过他,气得干瞪眼。
这人,好会放屁!
“你复习千字文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沈珠曦百思不得其解。
“老子才没复习。”李鹜挺直腰杆,说:“我这是生来奇才,过目不忘。”
沈珠曦:“……”
世上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厚颜无耻之人,忽然看了看沈珠曦的肚子,沈珠曦警觉地后退一步,以袖挡在身前。
“你看什么?”
“我看你饿了没有。”李鹜说。
“饿了又怎样,没饿又怎样?”
“饿了我就带你爬山摘果子,没饿我就带你爬山消化一下。”
沈珠曦惊呆了:“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李鹜自然之极地拉住她的手臂,不待她反应就拉着她往院外走去:“呆瓜,去了你就知道了。”
被他拉着的地方,隔着衣袖传来他手心的热度。沈珠曦觉得怪怪的,可她悄悄看李鹜,他毫无所觉的样子让她反而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
若是捏捏扭扭,一定会被这屁人嘲笑。沈珠曦在他身后默默鼓起腮帮子,决心不让他看出自己的不自在。
从李家出门,往右是去镇上市集,李鹜这次拉着她直接去了左边。沈珠曦还记得左边是去打水的方向,李鹜却带她走上了一条从未走过的山路。
说是山路,实际上只是一条被上山之人走秃的鹿径,小路藏在密林之中,地面崎岖不平,到处都散落着杂草丛生的石块。
出人意料的是,山路上竟然有不少人,大多数是结伴而行的年轻女子,她们挎着篮子说说笑笑,好不开心。也有扛着锄头的单个男人,上山的人不是提着空篮子就是背着空背篼,下山的人还是那几样装备,不过篮子和背篼里都或多或少地装着各色山货,其中以草药居多,菌菇次之。
“这里平时就这么多人吗?”沈珠曦疑惑道。
“只有端午才这样。”李鹜说:“端午是一年中阳气最旺的时候,各种草药到了这一天,药性最强,这一天的药价也最高。这天不仅有采药人上山,得空的普通人也会上山摘些草药回去。你上山摘过草药吗?”
沈珠曦摇了摇头。
“挖过山货吗?”
她再次摇了摇头。
李鹜说:“呆瓜,一会我教你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有些果子长得难看,可是汁多果甜,还有一种红色的花,花茎里的汁水比蜜还甜……”
沈珠曦对这新鲜事起了兴趣,自动忽略了他前面那两个字,高兴道:“好。”
她答应得轻快,畅想着上山后认识山货,亲手挖掘竹笋的样子,可是没一会,残酷的现实就将她击倒了。
爬到半山腰后,沈珠曦越爬越慢,越走越喘,脸上的汗珠擦了又擦,什么甜果子,什么比蜜还甜的花汁,早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她现在只想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一头栽下去再也不要动弹。
“我……我不行了……我爬不动了……”沈珠曦气喘吁吁道。
李鹜走在她前头,时不时就回头朝她看上一眼。
人比人,气死人。她已经累得个要死,李鹜还是刚上山时那副模样,腰不酸气不喘,一步跨老远,神采奕奕。
“你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李鹜说:“你要相信自己是个伺候人的,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哪有伺候人的走两步就喘这么厉害?”
“你、你才是伺候人的!”沈珠曦说。
“我可不就是伺候人的。”李鹜说:“老子倒了大霉,捡了个比公主还娇贵的宫女回来伺候。”
沈珠曦很想像他欺压两个弟弟一样,朝他的屁股就飞起一脚。可是看他毫不吃力地一边爬山一边说话的模样,沈珠曦很怀疑她这一脚飞出去,人没踢到,自己先摔倒了。
李鹜到底是什么怪物?他就不会累吗?
“我不走了……我走不动了……”
沈珠曦摆着手,停了下来喘气。
李鹜调头走回,一把拉着她的手臂继续往上走去。
“终点都到眼前了,你再走两步就到了。”
一炷香后,沈珠曦说:
“两步……两步……还有多少个两步?”
“快了,快了,你别说话就更快了。”
两炷香后,沈珠曦说:
“我走不动了……究竟、究竟还要走多远……”
“你没看见吗?那山顶就在眼前了!”
三炷香后,沈珠曦的眼泪已经跑到了眼眶里。
李鹜忽然停下脚步,说:“到了!”
第41章
沈珠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也顾不上地上的泥土和石块了。
“我不走了,我走不动了,我要死了!”沈珠曦哭着说。
脚底传来一阵阵的疼痛, 山上的石子一路都在硌她的脚,她早就到了极限, 若不是想到转头下山也要走上许久, 她毫不犹豫就会打起退堂鼓。
这可恶的路为何那么长,这可恶的山为何那么高, 这可恶的李鹜为何一直骗她!
沈珠曦脚底疼,心里也伤心, 委屈的视线无声地质问着李鹜, 泪珠子不停落下。
李鹜走回她面前蹲下, 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你都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了,怎么就要死了?这时候死,不觉得可惜吗?”
“不可惜!”沈珠曦赌气回答。
“山腰上人多, 没什么东西可采。内围危险,可能遇到熊瞎子。山顶风景好, 人也少,你口渴了吗?我知道一处地方的野果子很甜,我带你去。”
“我不去,我脚疼,我一步都走不了了。”沈珠曦哽咽道:“我……啊——你做什么!”
李鹜握住她的右脚,在她没反应过来时就脱下了她的绣鞋。沈珠曦大惊失色,吓得用力往回缩, 可是右脚被李鹜握得动弹不得,她急得又用左脚去蹬李鹜的手臂,这下, 连左脚都在他手里了。
“你不是脚疼吗?我给你看看。”李鹜说,自然至极地脱下了她的足衣。
“你、你——臭流氓!登徒子!大骗子!”沈珠曦羞红了脸,气得丢开了面子大骂。
“骂,骂响亮些。你这几个词汇,在鱼头镇连六岁小孩也骂不过。以后有机会,让樊三娘教教你。”李鹜不以为意地说。
沈珠曦把她知道的骂人词汇都说了一遍,可李鹜还是头也不抬地看着她的脚,眼神像是饿了一日的大尾巴狼乍然见了鲜嫩嫩的一块肉。
她的目光也不由落到自己脚上。
她哪里走过这么多的山路?拇指和小指旁都生出了大块红色,在凝白的脚上格外醒目,看着可怜兮兮的。
“还好。”李鹜说。
“哪里好了!”沈珠曦气得顺脚又是一下。
她的脚丫子还在李鹜手里受着禁锢,使出的力道只能软绵绵地在他胸上踏了一下,不像发怒,倒像撒娇。
“还好没磨出水泡。”李鹜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按着她的脚掌:“揉揉就好了。”
这屁人还算有点良心。沈珠曦一面抽抽噎噎,一面不情愿地想。
李鹜的大手比她的脚掌还大,一手就能轻松包住她的脚,有人帮着做脚底按摩,确实舒服了很多,沈珠曦在宫里享受惯了宫女的按摩,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她的注意力不知怎么就放到李鹜的肤色上去了。
太阳下养出的小麦色和她足不出户养出的白腻底色贴在一起,一个男人在给她按脚的意识也强烈起来。
李鹜抬起头,对上她发烫的脸颊。是她的错觉吗?李鹜的眸光比平常温柔。
“还疼吗?”
忽然旖旎起来的气氛让沈珠曦如坐针毡,她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小声说:“不……”
话没说完,她忽然惨叫起来。
“李鹜!李鹜!大骗子李臭狗,你——啊!”
沈珠曦又痒又疼,惨叫连连,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李鹜牢牢抓着她的脚掌,成拳的右手贴在她的脚掌上,不停用手背的指骨按压她脚底的经络。
李鹜对她的惨叫不为所动,冷酷道:“把堵塞的经脉按通就好了,你现在痛,一会就舒服了——你小声点,别人听了还以为我偷了猪上山来杀。”
沈珠曦还在流眼泪,这回是痛的。生不如死的一盏茶时间后,李鹜终于放开了她的脚。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舒服多了?”李鹜问。
沈珠曦无语凝噎,泪流不止。
父皇,母妃,你们为什么要丢下孩儿一人在人间受罪?
李鹜替一动不动的她套上足衣,穿上绣鞋,然后蹲到了她面前,朝她脸上的泪珠伸手而来。
“把你摸了脚的臭手拿开!”沈珠曦吓得一个激灵,躲开他的手。
“臭手摸的也是你的臭脚。”李鹜没好气地说,两手在腰上擦了擦,接着扯起衣袖,用衣袖往她脸上粗鲁按去:“你怎么连自己的脚都嫌弃。”
沈珠曦的脸都快他揉碎了,他终于放开了她的脸。
“起来走走,看看是不是好多了。”
李鹜朝她伸出手,沈珠曦心里还记恨他先前的按脚之仇,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脚掌落在地上,的确比先前好了太多。沈珠曦心里觉得神奇,嘴上偏偏什么也不说,她一言不发地拍着衣裳上的灰土。
“还生气呢?”李鹜说。
沈珠曦不回他的话,也不去看他,仔细地找着衣裳上还未发现的污渍。
“我承认,我是不该骗你就到了。可你看,你不还是爬上来了吗?”李鹜说:“我不骗你,你怎么能爬上来,又怎么能吃到甜果子和比蜜还甜的花水?”
“我还没吃到呢!”沈珠曦气鼓鼓地回了一句。
“行,行——老子这就去给你找,你别青着脸了。”
沈珠曦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李鹜抬脚往茂密的林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说:“跟上,走丢了就要喂熊瞎子了。”
“我才不怕。”
沈珠曦嘴上强硬,脚步却不禁加快了。
“你怎么会怕呢,你要是遇到熊瞎子,就像刚刚那样嚎上两声,熊瞎子也会被你吓跑。”李鹜说。
他在放屁,他在放屁。沈珠曦默默催眠自己,不同他一般计较。
林子里野草遍布,就连石头上也长着厚厚的青苔,沈珠曦走在上面,比先前走光秃秃的山路轻松了许多。她对于初次见到的景象报以十分的好奇,上山时的辛劳被她忘到了脑后,只顾着东张西望看个不停。
李鹜时不时地给她介绍长在附近的草药和树干上攀附的野菌,叮嘱她哪些可食用,哪些又有剧毒,他没有介绍的,沈珠曦遇上没见过的,也会问上一句:
“这是什么?”
李鹜走向沈珠曦指的地方,从丛生的野草里折断了一根长杆的植物,那东西像笋子,生的一截一截的,长杆上有红色斑纹。
“这是花斑竹,能生吃,酸甜口的,你尝尝。”李鹜向她举起花斑竹断口的那一面。
沈珠曦谨慎地摇了摇头,不敢下口。李鹜也不在意,随手就放进自己嘴里,咔嚓一声,清脆地咬了一口。
“花斑竹能做菜,也能入药。采回去后,上面的嫩茎炒菜,下面的根茎就拿来做清热解暑的凉茶。”李鹜三下两口啃完了嫩茎,随手把剩的花斑竹扔到一边,蹲下来掰起了新的花斑竹来。“周嫂做凉茶的手艺不错,带回去让她做坛凉茶出来。”
沈珠曦也蹲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试着试着掰断了一根花斑竹。
“我们没有带篮子,带不了多少下去。”
“有人知道给我们送背篼。”
“谁给我们送背篼?”沈珠曦一愣。
一阵脚步声从上山的小路上传来,李鹜头也不抬地说:“这不就来了么。”
李鹍李鹊两兄弟沿着小路走了上来,见沈珠曦抬头望来,李鹊满面笑容地挥起了手。
“嫂嫂!大哥!”
竹条编的大背篼就在李鹍背上,他一步当沈珠曦三步,很快就到了两人面前。李鹍放下背篼,两眼发光地看着地上的花斑竹。
“竹子,烧肉。多摘点,多摘点。”
李鹊也走到了李鹜面前,蹲下帮着一起掰花斑竹。
沈珠曦掰了一会,失去兴趣,起身查看四周。李鹜察觉她的离去,抬头说了一句:“别走远了。”
“我就在附近看看。”沈珠曦话音未落,忽然看见了一丛开着紫色毛茸茸小花的植物。她新奇地观望了一会,回头朝李鹜喊去:“李鹜,这又是什么草?”
李鹜放下手里的花斑竹,起身朝她走来。
还没走到面前,他就认出了沈珠曦面前的植物。
“佩兰。”他说:“你可以摘些回家,晒干了装进枕头里,或者做成香囊挂在身上。”
听说可以做成香枕,沈珠曦眼睛一亮。
“怎么摘?从什么地方开始摘?”
李鹜干脆蹲了下来,亲手摘了一支做示范。沈珠曦心里有数了,跟着摘起佩兰草。
佩兰比花斑竹好摘,不一会,两人身旁就堆了许多佩兰草。
李鹜停下动作,看着架势上势要把这丛佩兰撸秃噜皮的沈珠曦,说:“这些够你做一个枕头,几个香囊了。”
“我还要送给别人呢。”沈珠曦摘得起劲,头也不抬。
“送谁?”
沈珠曦放下佩兰,掰着指头算起来:“我想做一个佩兰枕送给周嫂子,再做几个香囊,下次聚会的时候送给桑娘、随蕊、九娘子……”
李鹜阴阳怪气道:“你是不是还算少了?”
“有吗?”沈珠曦惊讶道:“难道你觉得朱大娘也该算上?可是我的女红实在拿不出手,只能拜托周嫂子,如果要做的太多,我也不好意思开口……”
“老子是死人吗?”
“你当然不是啊。”沈珠曦吃惊道。
两人对视了半晌,李鹜默默无言,眼神幽怨,沈珠曦脑中一道灵光闪过,终于领悟了李鹜的意思。
“你要是想要……”沈珠曦为难道:“到时候我就匀一个给你。”
“匀什么?周嫂子做的香囊?”李鹜扯下一枝佩兰:“不要了!”
他突然发什么脾气?沈珠曦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他。李鹜却一脸不高兴地起身,走向了不远处的李鹊二人。
莫名其妙!
沈珠曦决心不理这屁人,重新摘起佩兰。不一会,面前这一丛佩兰渐渐空了,沈珠曦四下张望,在一处小山坡下眼尖地又发现了一丛佩兰。
她提起裙子,小心翼翼地踩下山坡。
“哎呀!”
脚下不知踩了软趴趴的什么,沈珠曦一个重心不稳,踉跄着摔了下去。
“沈珠曦!”李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沈珠曦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还好这山坡不高,摔也摔不伤她,只是可怜了屁股,磕在了一块不平整的石头上。
“我没……”
沈珠曦话没说完,忽然尖叫起来。
在她眼前,山坡之下。
一具血迹斑斑的男尸面朝下躺着,露出袖口的一只手已被不知什么动物啃出了森森白骨。
第42章
李鹜顺着小山坡飞快滑了下来。
他应该看到山坡下的男尸, 但是他停也没停,径直奔向了沈珠曦。
沈珠曦惨白着脸瘫坐在地,惶恐无助的目光投向一个箭步走到她面前的李鹜脸上, 下一刻,她就像轻飘飘的纸片一样, 被李鹜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
李鹜站在她身前, 将男尸挡了个完完全全。沈珠曦惊魂未定,双脚发软, 全靠李鹜握在她手臂上的手才没有重新跌坐下去。
“没事,别怕。”李鹜轻声重复着, 右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
直到沈珠曦慢慢安定下来, 他才侧过身, 依然挡着她的视线,扭头对此时滑下山坡的李鹊说道:“去看看什么人。”
李鹊从地上捡了根树枝,走到男尸面前蹲下, 用较粗的那头树枝翻动男尸的面孔。
他面无异色,看了男尸的面孔, 又去翻他衣服里的随身之物。片刻后,李鹊扔了树枝,说:“是镇上的陈铁拐。被人捅了七把刀,失血过多而亡,手腕有淤青,死前被人捆住了双手带来这里。身上干干净净,一个铜板都没有。”
“周围还掉了其他东西吗?”李鹜说。
李鹊用脚尖划了划周围的野草, 摇头道:“没有。”
“下山再说吧。”李鹜说:“雕儿,把背篼拿上。”
“晓得……”李鹍嘟囔道。
李鹜蒙住沈珠曦的眼睛,把她调转了个方向, 然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说:
“上来。”
李鹊见状,拉着茫然的李鹍先一步走上了下山的小路。
沈珠曦如今双腿发软,心神不宁,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死尸就在身后,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她爬上李鹜的背,李鹜两手一颠,轻松把她背了起来,大步往前走去。
沈珠曦伏在李鹜的背上,忽然生起一股熟悉感。这样的事,似乎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可她什么时候被李鹜背过?
沈珠曦努力回想,脑子里却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片段。
如火的夕阳,重叠的影子,田坎间的乡间小路。
是她做过的梦吗?
“你还在害怕吗?”李鹜问。
沈珠曦回过神来,嘴硬道:“我才不怕。”
“不怕就好。”李鹜说:“以前见没见过死人?”
“……当然见过。”
沈珠曦想起了被母妃活活打死的那名宫女,还有城破那日,禁宫中四散的尸体。
“见过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李鹜不以为意。
“你不怕鬼?”
“鬼是怎么来的?”
沈珠曦顿了顿,说:“……人死后变来的。”
“那不就得了?”李鹜说:“他能死一次,老子就能让它死两次。要是真有鬼,也该它怕老子。”
沈珠曦忍不住笑了,心里的惊惧因他狂妄的自信消散了不少。
“我们现在去报官吗?”沈珠曦问。
“衙门都不开了,你去什么地方报官?”李鹜说。
沈珠曦吃惊道:“有人被杀了,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那得看是谁被杀了——陈铁拐是镇上有名的无赖,家贫如洗,嗜赌如命。县老爷会为这样的人费神查案?”
“那尸体要怎么办呢?”
“查不到身份的尸体每天都有,不差这一个。这陈铁拐也是运气不好,如果他死在城里,还能拉去乱葬岗埋了。可他死在这荒山野岭,衙役根本不会管。”
“难道就让他曝尸野外?”沈珠曦神色不忍:“他家里还有人吗?或许,可以让他家人来把尸首领回去安葬……”
“他死了,他家就没人了。”李鹜说:“他爹娘就是给他活活气死的。”
沈珠曦沉默了。
李鹜迈着长腿,即便背上还多了一个她,依然步履生风。在沈珠曦看来,分明漫长的上山路,在他两条长腿一开一合间,不知不觉就走完了。
下到山脚后,沈珠曦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拉李鹜的衣领,小声说:“……我可以自己走了。”
李鹜视若未闻,自顾自地往前走。
沈珠曦见前方的人烟明显,生怕被人撞见,又催促了两遍,李鹜终于在路边把她放了下来。
“爬山你也叽叽呱呱,背你你也叽叽呱呱,你他娘真是个公主!”
李屁人在一旁骂骂咧咧,沈珠曦左耳进右耳出。
她这一路都在想一个问题,现在脱口而出:“杀他的凶手就不管了吗?”
李鹜看了她一眼:“皇宫里要是有个小奴婢失踪,会有人来管吗?”
沈珠曦清楚答案,所以她缄默了。
“蝼蚁的命没人在乎,不管生前如何,既然沦落成一具惨死的尸体——那就是蝼蚁。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蝼蚁。”李鹜说。
沈珠曦神色黯然,想起了自己不可告人的身份,若她现在死了,没有人知道死的会是越国公主。大家只会说,李鹜新娶的媳妇死了。
她自嘲道:“我要是死了,也只是蝼蚁的尸体。”
“放你娘的屁。”李鹜冷声说:“你当老子是死人?你是老子掏空了家底娶回来的媳妇,你要是死了,老天上天入地也要把凶手找出来摁死。”
“你说话怎么老是这么粗俗?”沈珠曦皱眉。
李鹜恶狠狠地说:“谁让你不想点好的?老子的家底都在你身上,我死了你都不准死。”
“我说的是假设——”
“假设也不行!”
两人一路吵闹地回到家,正好瞧见先一步抵达的李鹊和李鹍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李鹊说:“大哥,背篼里的花斑竹我都拿出来了,你看怎么吃?”
李鹍着急地扬声道:“烧肉!烧肉!”
李鹜点点头,说:“正好家里还有一块肉,那就烧肉吧。李鹍,过来帮我切肉。”
李鹍喜形于色,响亮地应了一声。
两人走进厨房弄夕食去了,沈珠曦就在院子里捣鼓她的佩兰。李鹊在她身旁蹲下,说:“嫂子,你知道怎么晒佩兰吗?”
“……怎么晒?”沈珠曦面露疑惑。
不就是拿到太阳底下晒吗?
李鹊咧嘴一笑,说:“你照着我做。”
他起身去了后院,没一会,拿出两个圆形的大筲箕。他拿起新摘的佩兰,把植株上老化的叶子摘掉,剩下的则放进筲箕里。沈珠曦学着他的样子,两人一同合作,筲箕里的佩兰越来越多。
她摘着摘着,忽然心虚,问一旁帮忙的李鹊:
“这些佩兰,会不会吸着那尸体的养分长出来的?”
李鹊哑然失笑:“不会的,嫂子。你摘佩兰的地方和尸体隔了十万八千里呢。”
“哪有十万八千里。”沈珠曦心有余悸:“就在几步远的山坡下。”
“那也是在山坡下,隔好远呢。”李鹊说。
沈珠曦虽然被他说服,但处理佩兰时,眼前总是回想起男尸那露出白骨的尸首。
“你觉得杀害他的人会是谁?”她问。
“不知道。”李鹊摇了摇头,说:“半个鱼头镇都是陈铁拐的债主,他借钱不还,一有机会还会偷东西,和他有仇的人太多了。”
李氏三兄弟谁都没将陈铁拐的事放在心上,可沈珠曦始终忘不掉山上见到的那一幕。
夕食,她吃得比平常还少。
当晚,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内室的黑暗比往日更陌生,她既想赶紧睡着,又怕睡梦中出现陈铁拐的脸。
在她第五次翻身时,睡在一旁的李鹜开口了:“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