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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的开关门声又一次响起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走了回来。沈珠曦没有抬头,听见脚步声停在了面前,她想开口道歉,可是张开口,发出的却只有泣声。

李鹜的叹息在头顶响起。

接着,一只温热的大手把她的脸从沾满泪水的手掌中拉了起来。

李鹜蹲在床前,无奈地看着她。手中拿着一张打湿的干净巾子,一下一下,笨拙却温柔地擦着她脸上的泪水和花掉的妆容。

“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哭?”李鹜说。

沈珠曦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只是哭,一边哭一边躲着他的擦拭。

她心中有愧,不能接受李鹜的好意。

李鹜一把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无处可躲,只能被动地接受手巾在脸上擦来擦去。

“……你不生我的气吗?”沈珠曦好不容易才从抽泣的嗓子里挤出这句话。

李鹜擦着她乱糟糟的脸,忙里偷闲地白了她一眼。

“老子气死了。”

“那你怎么不骂我?”沈珠曦啜泣道:“你不打我吗?”

“除了床上,我不打女人。”李鹜说。

“……可是,现在这就是床上啊?”

“你真是个呆瓜。”李鹜忽然伸手,飞快地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打了,打了——你满意了吧?”

沈珠曦茫然地坐在床上,吸了吸鼻子。

这也叫打吗?他的拇指和食指不过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还没她母妃打得重呢。

“你真的不生气吗?”沈珠曦又问。

“我生气又怎么样?你怎么赔偿我?”李鹜睨她一眼。

沈珠曦沉默了一会,闷声道:“等我找到阿兄了,我让他给你很多钱。”

“老子又不缺钱。”

“那你缺什么?”

“以前缺个女人,”李鹜说:“现在不缺了。”

“可是我搞砸了……”沈珠曦的眼泪又含上了。“我让你丢脸了。”

李鹜眉头一拧:“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不就掉了几滴眼泪吗,老子的面子是这么好丢的?”

“你真的不生气吗?”沈珠曦哽咽道。

“你怎么老叽叽呱呱同一句话?”李鹜说:“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珠曦摇了摇头,刚哭过一场,她现在一点食欲也没有。

“你喝醉了吗?喝不喝醒酒汤?”沈珠曦问。

“你会做?”

“……不会。”

“那你问个屁。”

沈珠曦抿住嘴,眼眶再次泛红。李鹜一脸头疼的表情,拿着手巾就往她眼睛上按:“我的祖宗,我的克星,你别哭了——”

手巾在她脸上乱按,几次堵住她的鼻息,沈珠曦含含糊糊道:“……谁让你放屁。”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不去?”

“什么地方?”

……

沈珠曦没想过,这辈子能有两次穿上嫁衣的机会。

也没想到,洞房之夜,她会穿着嫁衣,和她的丈夫夜逃。

李鹜扶着她的手臂,帮她翻出后院的篱笆,两人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前院的宾客一无所知。

李鹜带她去的,是一处年久失修的破屋。

破屋只有沈珠曦如今所住的寝室大小,泥墙已经倒了大半,地面掉着碎瓦和腐朽风干的芦草,冷风从大开的屋顶里呼呼灌了进去——这是一间连乞丐都不屑光顾的破屋。

李鹜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在破屋前半里远的地方,一片东歪西倒的木围栏映入她的眼帘。这些木围栏大多腐朽不堪,或折断了一半,或被掩埋在厚厚的尘土中。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伫立在围栏边,为这片被遗弃的天地遮风挡雨。

废弃之地景象荒凉,沈珠曦突生岁月无情的感慨。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李鹜已经攀上了围栏边的大树,他踩着大树粗粝宽阔的树干,两下就登上了树干分岔的地方。

他往一旁挪了挪,低头朝沈珠曦伸出手。

“上来。”

“我怎么上来?”

沈珠曦目瞪口呆。

“像我一样,爬上来。”李鹜说:“我接着你。”

“我不行!”沈珠曦慌得连连摇头。

李鹜伸出的手,一直没有收回去。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他说。

她不用试,也知道不行啊!

哪个闺秀,能穿着繁杂的嫁衣爬树?

可是李鹜一直看着她,眼神平静而又耐心,伸出的手也一直没有收回。

他耐心地等着她。

沈珠曦已经忘了被人期待的滋味,她没有想过,有生之年,会被一个泥腿子期待。

而她,竟然想回应他的期待。

沈珠曦藏在大红宽袖里的手动了动,她看着半空中的那只手,无论她怎么看,那只手都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她心中的犹豫,随着半空中那只大手而逐渐淡去。

她伸出手。

李鹜嘴角一勾,原本稳稳停在半空的手忽然动作。

他握住了沈珠曦的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往上一拉,沈珠曦尖叫一声,双脚下意识往树干上踩去。

她踩到了树干,再在李鹜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站到了树干分岔的地方。

李鹜让她扶好树干,他每往树上攀爬一步,就回头帮助沈珠曦攀爬一步。

李鹜的喜服一直在她眼前晃荡,他从没让她落得太远,就像两人并排而行时,她永远跟得上他的脚步。

终于,两人都爬上了树顶。

沈珠曦坐在粗壮的树枝根部,后背已被毛毛汗浸湿,一阵清爽的夜风袭来,她在爬树过程中落下的几缕发丝在眼前飞舞,沈珠曦看着变了样的天和地,胸口里激荡的动容让她一话不发。

李鹜也没说话,两人静静看着广阔的夜色。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许久后,他说。

“在那间屋子里?”沈珠曦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在这棵树下。”李鹜说:“在这个鸭栏里。”

第28章

“我是个孤儿, 生来便不知父母是谁,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

温柔的夜风不仅吹拂着沈珠曦的落发,也吹拂着李鹜鬓角的碎发。

飞扬的黑发掩映着他乌黑的眸子, 他望着夜色,望着天地, 沈珠曦不知道有什么映入了他的眼帘, 只知道此时此刻,那双一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露着一抹惘然。

“我流浪到鱼头县的时候, 已经有五六岁了。我做过乞儿,也做过偷儿, 街上做吃食生意的, 没有谁不曾被我偷过。偷东西, 讲究一个眼疾手快,可是再眼疾手快的偷儿,一旦被认熟了面孔, 任你手眼再快,也休想靠近别人的店铺了。他们一旦认出是你, 隔得老远就会呵斥你,谩骂你,更有甚者,你只是从他门前路过,他也会提着棍棒出来打你。”

“刚到鱼头镇那年,一开始我偷了许多吃的,可是后来就偷不到了, 不仅偷不到,身上还时常青一块紫一块,有一次, 甚至连肋骨也断了。”

沈珠曦忍不住追问:“是那些店家打的?”

“是乞丐们打的。”李鹜说:“无论什么地方,也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做乞丐也是如此。”

“那些年长的乞丐,每日都将我或乞或偷回来的银钱食物一扫而空,如果我拿回来的东西不能叫他们满意,他们就会对我拳打脚踢,用我来作取乐的沙包。那一次,我只带回四个铜板,他们就打断了我的肋骨。”

沈珠曦听得目不转睛,眼里渐渐含上泪珠。

“我咯着血在街上流浪了两日,最后倒在了素心堂的门口,是唐大夫救了我。后来,我宁愿在外边流浪也不愿回乞丐窝了。”李鹜顿了顿,目光转向树下残留的围栏。“我吃鸭食,睡鸭栏,和鸭说话。刮风下雨的时候,我和鸭子挤在一起取暖。它们从来没有嫌弃我,打骂我。”

“是鸭救了我。”他说。

沈珠曦的眼泪冲破了眼眶。

眼前的男人只是在冷静阐述他的过去,他的脸上并无悲伤,因为于他而言,这些只是已经过去的困苦,可是对沈珠曦而言,却是她贫瘠狭窄的世界里,从没想象过的另一番天地。

这片天太重,这片地太泥泞,他是如何扛下这天,如何走过这地,最终成长为今日的模样?

“后来,我救了一个晕倒的书生,他急着上京赶考,所以高烧不退也坚持赶路。他感谢我救了他,问我需要什么。我说,我需要一个名字。”

“他起了几个,我都觉得不好,最后,他说,‘你无父无母,长在李子树下,受鸭群庇护,既如此,便叫李鹜吧。’自那以后,我便有了名字。”

“七八年后,曾经打断我肋骨的那个乞丐,纠结了十几个人来围攻我,最后,他死了,我活着。”李鹜说:“他们人多,可是个个怕死,我只有一人,可是我不怕死。所以,赢到最后的总是老子……”

李鹜转过头,被满面泪痕的沈珠曦吓了一跳。

“你哭什么哭?”

沈珠曦的哭腔让她的话尾拖得老长:“我心里难受……”

“老子的事,你难受什么?”

“我就是难受……”沈珠曦说不出个所以然,孩子气地蹬了蹬腿。

李鹜深深地看着她,星芒在他眼中闪烁。

“……呆瓜。”他说:“你多少岁了?”

“十六……”

“我不知道我多少岁了,不是二十一就是二十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碧色的东西,在她面前展开手掌。

沈珠曦惊讶地眨了眨泪光朦胧的眼睛:“这是……”

“这是我一直就有的东西。”李鹜说:“那个书生告诉我,这是玦,只有人们表示恩断义绝的时候,才会送这种玉。也许这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想告诉我的话,不要回去找他们。”

李鹜手心里的玦,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白玉,玉上云纹缭绕,色泽光润,显然被主人时常摩挲。

如果这块玉真是李鹜生来携带之物,他的出身必然不凡。

然而,再不凡又能如何?就像那个书生说的一样,这是一块玦,只有表断绝之意时,玦才会作为赠物送出。

沈珠曦不愿看他消沉,安慰道:“说不一定,这其实是一对珏呢?”

“珏是什么?”李鹜朝她看来。

“就是一对有缺口的半环形玉。”沈珠曦说。

李鹜望着手中的玦,自嘲一笑:“……可我只有一块。”

“说不定是你小时候弄丢了,说不定是……”沈珠曦绞尽脑汁地安慰道。

“不必安慰我。”李鹜打断她的话,说:“我本来就没有认祖归宗的想法。他们遗弃我,是他们的损失。”

沈珠曦原本还在为他伤心,此刻不禁破涕为笑。

这就是李鹜,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他也不会同情自己。

“我……”沈珠曦犹犹豫豫地开口了:“我被人叫做天煞孤星,你会害怕吗?”

“谁这么叫你?”

沈珠曦想起了宫人间的流言,还有兄弟姐妹那些明里暗里的嘲讽。

“……很多人。”

“他们在放屁。”李鹜毫不犹豫道:“你要是天煞孤星,怎么还没把他们克死?”

沈珠曦又开始笑,刚刚升起的悲伤烟消云散。

“他们为什么这么叫你?”

“和我走得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沈珠曦喃喃道。

“说说看。”

“我七岁时,和一个宫女姐姐交好。”

“你七岁就入宫了?”

沈珠曦慌忙点了点头,怕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紧接着说道:

“没过两年,她就因为偷母……贵妃的簪子,被活活打死了。但是临死前,她也不承认东西是她偷的,我也相信,不是她偷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李鹜说:“人是贵妃打死的,你只是个七岁的小宫女,这事怎么能赖在你身上?”

“还有我十岁的时候,贵妃触怒龙颜,被剥夺了封号幽禁,这一禁就是六年……”

“贵妃被幽禁,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越国公主的人吗?”

“我……越国公主住在贵妃宫里,我自然也住在贵妃宫里,贵妃也算我的半个主子。”沈珠曦说:“贵妃被幽禁后,宫里所有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内侍对我多有照顾,但不久以后,他也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他被一个好男色的老太监要了去,没过多久就被折磨死了……”

“还有呢?”

“还有十三岁时,我交了一个朋友,她是一个郡主……”

“郡主和你这个宫女交朋友?”

“她……她可能是见我可怜,心血来潮吧。”沈珠曦说:“有一次,她说带我出宫玩,我没忍住诱惑,答应了她。我们出宫后,却遭到了匪徒绑架,虽然我们最后被救出来了,但京中却起了流言,说她……清白已失。一年后,她就远嫁了,去了山高地远的云南,嫁了一个没听说过的人。”

沈珠曦哽咽道:“都是我害的……”

一个响栗敲在她头顶,沈珠曦哎哟一声,逼回了鼻尖的酸涩。

“说你是呆瓜,你还真呆啊!”李鹜不屑道:“这些事,跟你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你自己老往自己脸上贴金?还天煞孤星呢!你要是天煞孤星,我就是太白金星。你来克我试试看——”

“你不能乱说!”沈珠曦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捂住了他的嘴。

天地一下寂静下来,李鹜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的鼻息,撞在她的手心,唤起一阵酥痒,沈珠曦猛地收回手,脸上温度骤然升高。

树上静了好一会,只有风声吹拂树冠,涛声阵阵。

李鹜说:“我不怕你克。”

“啊?”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沈珠曦疑惑朝他看去。

李鹜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广袤无边的夜色,说:“我的命也硬,我不怕你克。”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沈珠曦心里掀起浪花。

李鹜说:“回去吧。”

“……好。”

两人回到家,宾客已经尽数离去,李鹊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只余一缕酒香残留在空气中。

沈珠曦回了卧室,李鹜过了一会,抱着一个小小的木匣走了进来。

他在她面前打开了木匣,沈珠曦惊讶看到里面装着几排垒起来的银锭子,最上面一层,放着她的一对耳饰。

“这是我给你添的嫁妆,你好好收着,不要乱用。”李鹜把木匣放到她手里。

沈珠曦呆呆地看着他,她从来没听说过丈夫帮着添嫁妆的道理。

“你哪儿来的银子?”她脱口而出。

“做生意挣的。”李鹜顿了顿,说:“干净的。”

“……你不怕我拿着你的银子跑了吗?”

“你跑啊,老子巴不得你跑。”李鹜说:“你要是跑了,老子才有理由捉你回来打断你的腿。”

见沈珠曦露出害怕神情,李鹜扯了扯嘴角。

“你又信,说什么你都信,真是个呆瓜。除了床上,老子不打女人。”

沈珠曦小声说:“你可以让李鹍或李鹊帮你打。”

“你真了解我。”李鹜忽然伸手,揉乱了她的发髻:“别自己吓自己了,累了一天,快睡吧。”

陌生的感受让沈珠曦呆立原地,直到头顶的大手离开了也没反应过来。

一开始,她觉得李鹜是个大恶人,后来,她觉得他也没那么坏,现在,她觉得,李鹜比她想得更好。

洗漱完毕后,沈珠曦躺上柔软安稳的新床,心里想着:她以后,也要对李鹜好一点。

这念头刚升起还没多久,换上了中衣的李鹜大大咧咧撩开竹帘走进,一屁股挤开了睡在中间的沈珠曦,无视她目瞪口呆的表情,顺势躺了下去。

“你……你来做什么?!”沈珠曦缩在角落,结结巴巴道。

“睡觉啊,你不睡觉吗?”李鹜理直气壮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不睡觉就再过去一点。”

“这是我的床!”

“老子付的钱。”

“我们说好了,成亲后你不能占我便宜!”沈珠曦气红了脸。

“谁占你便宜了?”李鹜说:“我碰你一根手指头了吗?倒是你,别趁我睡着了,反过来占我便宜。”

“你——”

沈珠曦气得不行,既不想下床让李鹜霸占她的床,也不想就这么让他如愿,她夺过他身上的被子,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这是我的被子!”

李鹜扑通一声从床上滚落,抬起头来,沈珠曦已经把被子裹成一个蚕蛹,背对着他躺下了。

李鹜嘴角带着微笑,重新爬上床,躺在了床畔。

“等我睡着了,你可别非礼我。”

“你做梦去吧!我宁死都不会非礼你!”

“这可说不准,毕竟我年轻英俊又多金……”

“呸,你不要脸!”

第29章

身边多了个人, 沈珠曦一开始睡不安稳,可是李鹜一点没觉得别扭,不一会就响起了他平稳的呼吸声。

沈珠曦听着他的呼吸声, 比自己想象得更快睡了过去。

踏实无梦。

第二日,沈珠曦睁开眼, 李鹜已不在床上。她穿好衣服, 趁着李鹜不在,踩上椅子, 把随身携带已久的凤牌藏在了房梁上。

她刚跳下椅子,李鹜就从院外走了进来。

沈珠曦洗漱好后, 坐到桌前, 看着李鹜解开荷叶包, 拿了最鼓囊囊的一个肉包子递给她。

一口下去,汁水四溢,羊肉和茴香交织在一起的香气瞬间扩散到整个口腔。

“这又是哪家的包子?”沈珠曦问。

“不是买的。是老王头昨天杀了羊, 今早就带了包子特意送来门口。”

“他为什么送你包子?”

“他之前家里遇贼,被偷了东西, 是我帮他找回来的。”

沈珠曦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咬了一口香喷喷的包子。

“一会我要去永田县一趟,大概晌午才能回来。”李鹜三下两下解决了第一个包子,接着拿起第二个。“午食是我们四个人吃,买菜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家里的盐巴也快没了, 记得买些回来。”

沈珠曦点了点头,他不放心,又说:“我让李鹍留下陪你。”

“不用了, 你带他一起去吧,他力气大,能帮你。”沈珠曦虽然不知道李鹍能帮他什么,但她直觉李鹜做的不是正当营生,有李鹍在身边,应会安全许多。至于她,只要不去僻静地方就好了,大白天的,那些乞丐想来也不敢太过放肆。

李鹜沉默片刻,说:“你不用担心那些乞丐,他们已不在鱼头镇了。”

沈珠曦一愣:“他们去哪儿了?”

李鹜没回答她的问题,第二个包子也很快消失在他手里。

“早去早回,别在外边晃悠。”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用过朝食后,李鹊和李鹍来到院子外,李鹜再三叮嘱她不要乱跑,才不放心地往外走去。

沈珠曦送到门口,李鹊一大早就活力十足,不断向她挥手,声音响亮十足:“嫂子好,嫂子再见!”

李鹍看着李鹊嘿嘿傻笑,他学着他的样子,也向沈珠曦挥了挥手,喊道:“猪猪,再见!”

话音未落,他就被李鹜一脚踢了屁股。

“喊嫂子。”李鹜臭着脸说。

李鹍揉着屁股,委屈巴巴地说:“嫂子。”

沈珠曦被他们弄了个大红脸,小幅度地挥了挥手,她对上李鹜似在等待什么的视线,犹豫片刻,说:

“……早些回来。”

李鹜咧嘴一笑:“好。”

李鹜离开后,沈珠曦回屋收拾了一番。第一次担负任务出门,她满腔热情,再三检查了门锁和门窗,才关上了院子门。

从李家到镇上集市的路,她已经越来越熟悉了,偶尔遇到横跨路中的马屎牛屎,也能面不改色地绕行或跨过。

不远处的农舍升起炊烟,不知谁家在蒸馒头,一股清香飘散在空气里。

田坎两边都有弯腰劳作的农人,他们看见沈珠曦,不管沈珠曦认不认识他们,都热情地向她打着招呼。

“李娘子,去镇上赶集吗?”

“李娘子,昨天的酒菜太好吃了!”

“李娘子……”

沈珠曦受宠若惊,不断用笑脸回应。

在她的印象里,农民就是攻破皇城的那群人,他们蛮横凶狠,大字不识,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忠君爱国,他们就像野兽一样残忍嗜血,可是她现在看见的这些农民,他们勤劳,朴实,温和,就像地里温顺的老牛,和她想象里的农民截然不同。

事到如今,沈珠曦已经不觉得惊讶了。

自出宫以来,她已经发现自己存在颇多偏见,她曾经的许多认知,都是错的。

也许这就是先贤反复强调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道理。

沈珠曦来到集市,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

来往行人都有旺盛蓬勃的生命力,让沈珠曦想起地里的野草,它们不开美丽的花,但是比起生命力,却不输任何植物。

沈珠曦顺着街道往前走去,怀着和前几次截然不同的心情,好奇地东张西望,记下经过的每一个店铺和景物特征。

路过点心铺时,她买了李鹍最爱吃的芋子饼,又在点心铺老板的推荐下,捎带了两张花香浓郁的玫瑰饼。

付了铜板后,她转过身,差点撞上肉铺送货的牛车。

三个瞪着眼睛的猪头和她面面相觑。

沈珠曦后退一步,以免牛车擦到自己。坐在车上的大娘见状,朝她笑了起来:“娘子现在不怕猪头了?”

她这才认出大娘正是她第一次来集市时遇见的肉铺老板娘。

沈珠曦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怕了。”

“凡事都有第一次,看得多了,自然不怕了。”老板娘笑着说:“我第一次杀猪时,也吓得睡不着觉哩。”

一旁吃茶的中年男子闻言笑道:“潘大娘,你也有吓得睡不着觉的时候啊?”

“去你的!”潘大娘笑骂道:“敢拿老娘开玩笑,小心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茶肆里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