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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蛇道都是陈旧的,因为能够看到上面的落叶和今年新发出的翠绿水草。公蛎用人耳听不到的声音发出蛇语,但周围死寂一片,并无听到有同类回应。

冉老爷忽然开口道:“不用了。”

他能听懂自己的蛇语?公蛎越发心惊,手偷偷按在木赤霄的手柄上,不远不近地跟着。

冉老爷蹒跚着往前,绕过一大蓬低矮的花树,面前是一大片草地。

这里却一片狼藉,水草大片大片倒伏,泥水拖动的痕迹到处都是,像是刚才有一个庞然大物在此处翻滚挣扎。

但并没有活物回应公蛎的呼唤。

水腥味很重,夹杂着根叶腐烂的气息,有些冲鼻子,但公蛎分明嗅到一股淡淡的异香,惊喜地叫道:“灵蛇草!”

大凡野生的奇花异草,多有猛兽守护。而灵蛇草,为蛇类守护之异草,红叶绿果,可解百毒。公蛎曾在老龟那里见到过一株干的灵蛇草植株,对它的香味印象深刻,却从未见过灵蛇果。

公蛎正耸起鼻子四处分辨,冉老爷在倒伏的水草中扒拉了半天,突然道:“在这里。”

水草之下,一株巴掌高的小草,颤颤巍巍歪在一旁,几将枯死,隐约可见叶底泛出微微的红色,但其貌不扬,同寻常的杂草看起来并无多大区别。它的顶端枝头被掐,茎中流出些许白色汁液,已经半干。

香味正是这些汁液发出的,只是极淡。公蛎十分失望,道:“不是说有绿色果子吗?”

冉老爷的声音有些奇怪,带着点呜咽,道:“果子已经被人采了。”

灵兽守护异草,往往在受到剧烈攻击时,会自己啃食果子,以示同归于尽。公蛎朝四周张望,唯恐水洼中猛地窜出一条凶猛的蟒蛇来,他小声问冉老爷:“被吞食了?”

冉老爷摇了摇头。

只此一会儿工夫,灵蛇草枯萎得更加厉害。公蛎伸手去拔,却被冉老爷拦住:“拔了也没用,任它自生自灭吧。”

公蛎心痒难耐,却不敢用强,怒道:“你既然找得到它,还带我来看什么?”

说话之间,灵蛇草已经干枯,香味消散。

冉老爷站起来道:“看这个。”走到草地边缘的一个小水洼前,俯下身子一捞。

一个三尺见方的扁圆型笼子,带着水草和淤泥被他拉了出来。质密坚硬的黑色金属条,金属条底端铸有尖吻猪鼻的怪兽头,顶端铸的却是鹰嘴,中间刻画有弯弯曲曲蜈蚣一样的符号。而笼子顶部正中的盖子上,刻着一条闭着眼睛的蛇。

但笼子一侧,金属条扭曲变形,有几根竟然生生断裂,出现一个碗口粗的大洞。

显然这个笼子抓住了什么东西,或许便是那条大蛇,却给它逃走了。

公蛎手藏在衣襟下,紧紧握住木赤霄,干笑道:“这是什么玩意,捉鱼还是捉虾?”冉老爷搬起笼子,抵至公蛎胸前,直勾勾看着他,道:“这个叫做蚺囚,专为捕蛇而用。”

公蛎伸手去推蚺囚,却见金属条上的蜈蚣像是活了一般,蠕动着往自己的手上爬,正惊慌失措,又隐约看见盖子上画的蛇似乎动了一动,眼睛睁开,发出鬼火一般的绿光,当下心神大乱,哇哇叫着一边后退,一边挥着木赤霄乱劈乱刺,碰撞在金属条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冉老爷的嘴巴忽然朝脸颊裂开,皮肤化作鳞片,眼睛血红。公蛎情急之下,转身夺路而逃,只听到冉老爷在后面咝咝叫道:“站住!站住!”

公蛎头也不回,发足狂奔,可是四处都是明晃晃的水洼,一个连着一个,中间的漩涡像一个个呐喊的嘴巴,深不见底。

公蛎不敢回头看冉老爷变成了什么样子,又不敢往水洼里跳,只管绕着草地兜圈子,心中慌乱不已,前面不远处忽然亮起两盏红灯笼。

灯光之下,有几个水洼迅速隐去,露出下面的石头。

公蛎嗷嗷叫着,跳跃着冲出了沼泽。

(四)

第十五日,阿意仍然没来。

公蛎摩挲着别在腰间的木赤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就在刚才,他又一次嗅到了小白蛇的气味,可是不管公蛎用蛇语如何召唤,它都不肯靠近。

公蛎如今彻底沦落成了流浪者。他不敢再回如林轩,荷包里又没什么钱,又唯恐错过了阿意,这几日便在土地庙附近徘徊。

钱花完后怎么办?街头卖艺不是没做过,可为什么当初卖艺能够开开心心,今日一想起街头卖艺,便只剩颓废绝望了呢?

不,暂且不去想它,等日后再说吧。

太阳落山,闷热却未减,几只夏蝉吱吱啦啦地叫着,令人烦躁。

一个腰身粗壮的中年妇人挑着卖剩的茶汤路过,看到公蛎热情招呼道:“下午新煮的茶汤,在井里湃过的,又解渴又耐饿,还剩最后一碗,客官您要不要尝一尝?”

公蛎这才觉得有些饿了,闷闷道:“随便。”

妇人麻利地盛了一碗茶汤端了过来,笑眯眯道:“您尝尝我胡大嫂的手艺。”

公蛎正要伸手去接,一个人忽然从后面冲出,刚好撞上妇人的手臂,一碗茶汤瞬间跌落,要不是公蛎躲得快,只怕洒个满身满脸。

公蛎怒道:“你长没长眼睛!”

却是那个驼背豁牙的小贩,收摊时南瓜从菜摊上滚落,他跟着追过来,刚好撞在一起。小贩诚惶诚恐道:“对不住对不住!打碎的碗我来赔!”苦着脸摸出两文钱给妇人,点头哈腰地继续收摊去了。

公蛎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走到一边,正想寻些其他食物来吃,只听有人叫道:“这里!”

原来是那个瘸腿乞丐,一手拎着一壶酒,面前摆着个大大的油纸包,香气四溢,坐在惯常的位置上冲他招手。

瘸腿乞丐每日午后便会出现在土地庙的松林中。而公蛎这些天来,因为等阿意,天天在此晃荡,时间久了,偶尔便搭讪一两句。瘸腿乞丐神态寡淡,沉默寡言,平时没事便靠着松树晒太阳,闭目养神。公蛎有时苦闷得很了,自言自语发几句牢骚,瘸腿乞丐便一言不发地听着,偶尔回应一声,指点一二;若是公蛎不想说话,顾影自怜,两人便各自闷头想心事,他决不多嘴发问,算是个可靠的倾听者。一来二去,公蛎心里便将他当成了朋友,只要一来土地庙,第一个寻找阿意,第二个便是看他在不在,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不过公蛎怀疑,这人并非乞丐,因为他虽衣衫褴褛,头发凌乱,但身上却没什么异味,不像其他乞丐满身虱子跳蚤。所以公蛎晚上等阿意时,也愿意同他挤在一起。

瘸腿乞丐往旁边挪了挪,给公蛎腾出点位置来,仰脖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酒,将酒壶递给公蛎。

公蛎闷头接过,一口喝下,呛得一阵剧烈咳嗽,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瘸腿乞丐将油纸包打开,里面竟然是半只肥硕的红烧肘子,他往公蛎面前一推,懒懒地瞥了一眼,道:“等的人还没来?”

似乎出现了幻觉,浓郁的肉香之中,竟然有一丝淡淡的丁香花香味。公蛎只觉得心中堵得厉害,闷闷道:“吃不下。”但肚子偏偏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瘸腿乞丐不知从哪里抽出两根细树枝来,丢给公蛎,道:“趁热。”

公蛎先还矜持,吃了一口之后便胃口大开,以树枝做筷,大快朵颐。瘸腿乞丐拉过一片大桐树叶盖在脸上,道:“女人约会,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公蛎脸红了一下,酸涩道:“是归还东西。”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木赤霄,叹了口气,接过他递过来的酒壶,往嘴巴里灌。

烈酒刺激着公蛎的鼻腔、喉咙以及肠胃,公蛎竟然止不住地流泪。他尴尬地笑了笑,对瘸腿乞丐道:“在下不胜酒力……可不是伤心。”

瘸腿乞丐将脚交叉叠在一起,平躺在青石板上,似乎睡着了。

公蛎一小口一小口喝着酒水,想着胖头渐行渐远,阿意久候不见,忘尘阁扑朔迷离,江源不辞而别,周围危机四伏,当初来洛阳明明很开心,怎么越过越不如意了呢?

天色已暗,卖弓箭的哑巴和周围的摊贩已经收摊回家,寄居于此的乞丐们陆陆续续返回。

瘸腿乞丐忽然翻了个身,闭目道:“有祖屋地契吗?”

反正没人看到,公蛎索性任泪水滴落:“没有。”

瘸腿乞丐道:“有金银钱财吗?”

公蛎摸着腰里的荷包,傻笑起来:“还有十八……十九文。”

瘸腿乞丐道:“能吟诗作对、考取功名吗?”

公蛎大着舌头道:“我堂堂一个得道的……修道之人……吟诗作对,要下工夫才行……”

瘸腿乞丐一把将脸上的梧桐叶子甩在地上,鄙夷道:“既无才貌,又无资本,我若是个女子,也敬而远之。”

一股热血往公蛎脑门上冲:“我……我……怎么了?”

瘸腿乞丐晃动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道:“一无所长,一无是处,漫无目标,得过且过,遇事儿只会做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