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隼若有所思道:“当时的墙壁、屋顶我都看过了,极其厚实,并无夹层,地面也是实的。”
毕岸道:“寿衣店的房顶左侧,有一排明瓦,呈三角形排列,但是明瓦被人刷了黑色,所以在内堂很难发现;后窗是个圆形寿字,同棺材上的图案几乎一致,只是多了些装饰的花纹。在这个棺材局未启动之前,它只是个半成品。”他忽然转向公蛎,“你见过已经做好但是还没使用的棺材吧?”
公蛎正满心懊丧,试图将镶嵌在赤盏中的螭吻珮也给抠出来,头也不抬道:“街口那里不就是?!没装殓的棺材,棺材是不让盖上的,斜斜地露出一条缝。”他突然坐直,“你是说——明瓦——”
毕岸点点头:“这个局只要未启动,那么它便无任何危险,按照民间的说法,它甚至可以聚财。”
阿隼眼露迷惑之色,迟疑道:“那这个赤盏的作用是什么?”
赤盏已经残破不堪,赤的脑袋变形严重,眼睛不知何时脱落,变成了两个小黑洞,灯盏犹如被重物胡乱击打过,凹凸不平,成了一小团扭曲的废铜烂铁,看起来一文不值,公蛎的螭吻珮也被牢牢卡住。
毕岸道:“那个赤盏,又叫长生灯,我一直疑惑它的用途,如今看来,长生灯,长生灯,原是放在棺材里,给死去的人引魂用的,寓意长生不老。”他凝望着已经成为废墟的寿衣店,“阿隼回头查一下,这家寿衣店建于哪一年。我猜想,寿衣店的主人,早在数十年前甚至百年之前已经考虑它的用途了。”
公蛎正拿着毕岸的匕首,又是撬又是割,折腾得满头大汗,螭吻珮却像是同赤盏长在了一起一般,无法取出。岸伸手接过,翻弄着看了看,道:“不用费力气了。”
公蛎痛心疾首,嚎道:“我的螭吻珮!我就这么一件好的玉佩!”这个螭吻珮原是偷毕岸的,所以他底气不足,不敢理直气壮要求毕岸阿隼赔偿,不过今日救人有功,觉得过会儿讨些赏银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毕岸道:“日后我帮你弄。你还是留着力气歇歇吧。”
公蛎顿时觉得浑身疼痛,一下子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哼哼唧唧地照样躺在胖头的肚子上。
阿隼道:“这么多年,这个棺材局一直好好的,为什么今天突然启动?难道是小裁缝之死触发了他?要不,是那个穿白袍的白胖子?”
毕岸摇了摇头,道:“赤的两只眼睛,是可以伸缩转动的,这个今日我们试过。我认为,它的左眼控制的是蛇婆油,右眼,则同房间里的机关相对应。”
当时三人皆在场,毕岸触动左眼之后,并无什么反应,估计是里面的蛇婆油已经用完。而公蛎当时好奇,执意要触动右眼,可能无意之中触发了这个局。
公蛎忙闭上眼睛装睡。毕岸道:“当时看到赤的眼睛一黑一红,我便觉得疑惑,只是大意了,以为是普通的石头。如今想来,它眼里的那块黑色石头,可能是俗称地狱之眼的‘鸳鸯石’,样子平淡无奇,却能杀人于无形。
“据野史记载,魏晋时期,玉器风靡,采玉行当盛极一时,很多玉工自发组织到昆仑山采玉。当年一队采玉工在一个废弃的矿洞中挖到一种像磁石一样的黑石头,便有人捡过来玩耍。当地人告诫他们道,这种石头是‘地狱之眼’,触之必死。但采玉队伍之中不乏金石行家,甄别之后断定,它不过是有些微弱磁性的黑石罢了,对当地人的提醒置若罔闻。又见黑石两块相吸,抱在一起,便戏称它为‘鸳鸯石’。
“先不过是好玩,后来有人见它质地细腻,色泽均匀,有能工巧匠便将其制成手串、挂饰或珠子,分送于同行的工友。不料这队人马命运多舛,一个采玉期未过,竟然发生了十数起采玉工死亡事件,坠崖的,发疯的,甚至有喝水呛死的,各种死法匪夷所思,一队二十几人的队伍,只剩下两人活着回来。而所有死于非命的人的共同点,便是他们都佩戴了鸳鸯石饰品。”
公蛎忘了装睡,惊讶道:“这石头又不是活物,如何杀人?”
毕岸道:“这种石头不能直接杀人,而是能够改变人的视力、思想,甚至行动。我想,它能够发射出一种肉眼看不到的光线,从而在机体上影响一个人的言行举止。”
公蛎仍然不懂,道:“黑石能杀人,同棺材局的启动有什么关系?”
阿隼一拍脑袋,道:“这种石头叫鸳鸯石,自然是两块一起的。赤盏上面镶嵌着一块,寿衣店里就会放着另外一块,按动这个,那个也会随之移动或变化,从而触发棺材局。”他自己愣了一下,忽然一脸懊悔,“我勘验后窗时,曾看见窗台上坑洼不平,露出几处鹅卵石……估计另一块鸳鸯石就混在其中!唉,我真是个笨蛋!”
公蛎趁机落井下石,讥讽道:“果真是笨蛋,还一遍遍检查呢,毛也没发现一根。”
阿隼用力捶地,懊悔不已。毕岸道:“我也看到了,但当时根本没同鸳鸯石联系起来。”
公蛎不敢多说,唯恐阿隼反击是他执意要按动赤右眼,忙扯开话题:“你们也别自责了,说不定是那个白胖子冉老爷启动了棺材局呢?你想想,大半夜的,他鬼鬼祟祟过来,在这个阴气森森的地方,鬼哭狼嚎了一嗓子,又神神秘秘地离开,肯定同此事脱不了干系。”
毕岸思忖了片刻,道:“虽然不知道冉老爷同寿衣店有什么渊源,但棺材局却不是他启动的。”
公蛎忙装作疼痛,唉哟起来。
毕岸和阿隼并没有责怪公蛎的意思,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阿隼道:“地狱之眼相互作用,催动阵法,早已夯实在地下、墙内的沙子便通过赤盏,源源不断地翻滚出来,吞噬房屋内的任何东西,包括人。”
毕岸点头道:“流沙棺。可将裹进去的任何东西都化为砂砾。”
阿隼伸手去揪自己的裤脚,原本结实的麻布一扯便烂成了碎片。公蛎忙活动四肢,所幸并无不适。
阿隼捏着手里的衣服碎片,诧异道:“这个寿衣店到底什么来头?如此厉害的阵法,当真是少见。”
毕岸道:“今晚魏和尚怎么会来这里?”
阿隼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你的意思是——”
毕岸道:“是。”
阿隼眉毛一扬,惊愕道:“魏和尚是龙爷……”
毕岸打断他道:“是。”公蛎支着耳朵,听两人说一半留一半,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心里竟然觉得一阵轻松。
如果真如毕岸和阿隼追查的那样,魏和尚便是隐藏在洛阳的巫教头目龙爷,那今晚的情况便好解释了:寿衣店是另一伙人的重要据点,这伙人同巫教是死对头,他们也查到了龙爷的真实身份,不知用了个什么方式,或许便是以桂平甚至小顺子的死为诱饵,引诱魏和尚今晚来到寿衣店,刚好寿衣店流沙棺阵法启动,将魏和尚活埋。
至于毕岸等人卷入其中,或许只是碰巧而已。但是,若不是公蛎手贱,按动了鸳鸯石,那会是谁来启动阵法呢?
对于公蛎的疑问,毕岸平静地朝周围看了看,道:“我们不启动,自会有他人启动。或许这些人,如今正远远地看着我们呢。”
公蛎吓得脖子一缩。阿隼哑然,半日才道:“这个流沙棺,专为对付龙爷设计,不能不算处心积虑、设计精巧。可惜啦。”
公蛎警惕地看着四周,道:“可惜什么,要是龙爷死了,巫教群龙无首,至少得太平一阵子。只要布置这个流沙棺的人,不同我们作对就好。”
魏和尚的形象,原本同公蛎心中想象的巫教头领“龙爷”相差太远,但一想到钱耀宗与颖桧,顿时释然了。
胖头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毕掌柜,老隆,你们说的,是今晚发生的事儿吗?”
阿隼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今晚你怎么跑来了?”
胖头瞪大眼睛:“不是你和毕掌柜托人带口信给我的吗?说在福寿街的寿衣店,要我赶紧过来。我还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一顿找。”
阿隼跳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却被毕岸制止了:“哦,是,带口信的是哪个?”
胖头挠了挠头,困惑道:“普通人打扮,长相么,没什么特色,说二十岁也行,三十岁也像……”
公蛎调转身子踹了他一脚:“你什么眼神?说了等于没说。”胖头嘿嘿地傻笑起来,殷勤地帮公蛎掐肩揉背。
毕岸没有继续追问,陷入沉思。
公蛎又推胖头:“你进寿衣店,是不是同魏和尚打起来了?”
胖头道:“我同他打架做什么?我见外堂都是寿衣,就进了内堂,谁知道内堂全是沙子,中间一个大漩涡,那个假和尚半个身子陷了进去,正挣扎呢。”
公蛎拍腿笑道:“没想到堂堂的龙爷,本事了了。估计措手不及,小水沟里翻了船。”
胖头哼哼道:“他那人不地道的,我本来想拿竹竿或绳子救他,没想到他上来便拉我的脚脖子,一下子把我也拉进去了,然后他攀着我的肩膀,使劲把我往沙子窝里按,想踩着我上来。”
公蛎忙问道:“他的脖子上缠得什么东西?”
胖头比划道:“一条透明的长虫,像根腰带,两肋长有薄薄的翅膀。”
毕岸道:“是阴山席蛇。”公蛎从未见过真正的阴山席蛇,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条,没来得及细看,它又死了,心中隐隐有些可惜。心想要是它还活着,通过蛇语,说不定还可探询到一点信息。
他却不知,阴山席蛇并不是蛇,而是一种极为稀有的蜥蜴,只是长着同蛇一样灵活的身体,薄如席片,四脚蜕化,两肋生翼,双翼锋利坚硬,取下可做利刃。
胖头眉开眼笑:“是吗?那玩意儿才邪乎呢,它听那个假和尚的指挥,使劲想划拉我的脖子,幸亏我手快 ,一下子把它的脑袋给拧断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当时情况的凶险。
公蛎紧张地追问道:“然后呢?”
胖头睁大眼睛:“然后阿隼就来了呀,毕掌柜紧随其后。”
公蛎嘟哝道:“算你命大。”心想要不是你乱闯,也不至于搭上我的螭吻珮,不过看到胖头一无所知的样子,终究还是没将抱怨的话说出来。
胖头抖动着脚,道:“咦,我鞋子呢?”他身上的衣物受到毒沙侵蚀,破破烂烂,一碰便掉,看起来就像个逃荒的乞丐。
公蛎没好气道:“沙堆里呢。找着了算你本事。”胖头揉着大脚板,郑重其事道:“老隆,这沙堆不好玩,你以后碰上这样的也要小心。”
公蛎忽然想起今晚守在这里的目的:“魏和尚死了,死无对证,那杀小顺子的,到底是谁?”
毕岸道:“魏和尚手中的席蛇。”
公蛎想了想,倒也符合小顺子喉管被割开的情况,嘟囔道:“好吧,寿衣店也没了,你说是谁便是谁。只是这寿衣店背后有什么来头,以至于龙爷放着大把巫术杀手不用,要亲自出动?”
阿隼大声道:“问得好。今日我们苦苦寻查了一下午,除了这个一不小心暴露出来的赤盏,竟然一无所获。龙爷找的,到底是赤盏还是其他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