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头激动得脸和脖子都发红了,忙不迭地点头:“好,好。你赶快联系她。”
心如死灰的感觉又来了。公蛎甚至觉得呼吸都很多余,恨不得就此死去。
玲珑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看似极其随意地道:“那好,听你的,我先处理了这位龙掌柜,马上就联系她。”
胖头一愣,道:“等会儿。”他看向公蛎。公蛎已经闭上了眼,一副等死的样子。
玲珑眼里的柔情渐渐消失,一张粉脸冷若冰霜:“没时间了。我数三下。一。”
公蛎偷偷睁眼地瞄了一眼一脸傻相的胖头。
“二。”玲珑的眼睛跳动着奇异的光,死死地盯着胖头。
胖头忽然道:“老大,我这几月的工钱还有五百六十三文没结,在财叔那里。你去领了帮我存着,等找到我妹妹了,就给她。”
公蛎睁大了眼。
胖头说话从来没有如此口齿清晰过:“我妹妹七月十五丑时生,中元节那天,今年十七岁。另外她后腰正中有块蝴蝶形的胎记,因为位置特殊,我一直不好意思告诉你。”不等公蛎说话,他挺胸面对玲珑,道:“你放了我老大吧。我皮肤好,块头大,做人皮风筝刚好合适。”
公蛎心中一阵惭愧。若是今晚玲珑将选择权给自己,自己会如何选择?公蛎不敢想。
玲珑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下,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突 然扑上去,抓住胖头一阵摇晃,脸部因为五官扭曲而显得狰狞:“你这个笨蛋!蠢 货!伪君子!……为什么你们都选择牺牲自己?你这个混蛋!混蛋!”
胖头的脸上瞬间被挠得开了花。玲珑发簪坠落,头发凌乱,加上声嘶力竭的嚎 叫,如同疯了一般,转过头来扑打公蛎。
公蛎忙将脑袋用力往臂弯里藏,嘴里叫道:“不许挠脸!”说了之后自己也觉得好笑,如今性命都不保了,为何第一反应仍是不许挠脸呢?
等了一阵,只听玲珑喉间发出“呃、呃”的喘息声,却没有感受到挨打,探出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六)
坦白来说,是多了一个淡淡的黑色影子,若有若无的双手紧紧地钳住了玲珑的脖子,将她几乎提离地面。
公蛎猛眨眼睛。不是眼花,确实有一个影子,五官模糊淡薄,透过他的身体甚 至可以看到后面帐幔上绣着的花鸟。
玲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涨得通红。但在胖头看来,玲珑似乎突发喉疾,自 己卡着脖子透不过气来,大惊道:“妹妹,你怎么了?”
影子松开了手,玲珑跌坐在地上,抚着喉部剧烈地咳嗽起来。
影子走到公蛎跟前,上下打量良久,嘴巴微动,看口型好像说了两个“好”字,接着似乎察觉到什么,长袖朝着火炉一挥,火炭爆出无数细小光点。
公蛎瞬间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但却不敢动也不敢多言。影子定定在公蛎面前站了片刻,忽然伸出指头在他眉心一点,然后躬身施了一礼,翩然离去。隐约可分辨出他宽袍大袖,上衣下裳,黑色袍服似乎有红色滚边,着装庄重,身姿潇洒,只是头饰服装皆不是当下风尚。
玲珑缓过劲儿来,勉强站起来,惊惧地打量着四周,小声道:“谁?”胖头也感 觉到了不对劲,嘟囔道:“怎么感觉有阵风刮过去了。”
公蛎呆呆地看着,连大气儿也不敢喘。
房间里莫名其妙安静了下来,唯有炭火发出啪啪的轻爆声。
梆,梆,梆,外面传来三声清晰的梆子声,接着是一阵轻而快的敲击。
玲珑一个激灵,警觉地看着门外。她的表情很是奇怪,带着几分震惊,似乎踌躇,又似乎很激动,绞着手来回走了几圈,不时疑惑地打量几下公蛎,后来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裳,绾好头发,然后打开妆奁匣,从中拿出一个半 尺高的吊线木偶来。
胖头忍不住了,叫道:“妹妹,你今晚到底要做什么?天色不早了,该休息啦。”
玲珑回头诡异一笑,道:“我叫睿姬。”将木偶放在地上,将控制双腿的线往上一提。
公蛎精神恍惚,正在神游,忽觉双腿不受控制,一下子跳了起来。再看胖头和胡烁,也直竖竖地站着,胡烁甚至仍保持闭目昏睡的姿态。
玲珑神色凝重,专心致志地操纵木偶。而控制木偶的麻线像是同时也拴在公蛎等人身上一样,木偶一跳,三人便也跟着一跳。
公蛎同胖头面面相觑,两人除了眼睛和嘴巴,其他的地方都不受自己控制了。木偶步子小,公蛎等又被捆了双脚,移动并不快。胖头急道:“你要去哪里?解开绳子我们自己走不就得了?”
玲珑冷笑道:“解开之后,我还捉得住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急切道:“快!我们换个地方!”正说着,房门忽然被完全打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两个高大的男子面无表情矗立在门口,方面大耳,眼神空洞,穿着同样的灰白色长袍,连发冠都是灰白色的。玲珑吃了一惊,伸头向外张望道:“你们是?”
其中一个留着长须的男子道:“龙爷,派,我们,来。”他说话的声音好生奇怪,又低又瓮,语调平缓得不带一点起伏,呆板至极。
玲珑似乎难以置信,后退了一步,低头道:“两位使者请进。”
被称为使者的男子慢吞吞走了进来,两人连迈步的姿势都一模一样。玲珑收了吊线木偶,恭恭敬敬道:“使者前来,所为何事?”
长须男子木然道:“珠母成熟,特来采集。”玲珑惊愕地看了一眼公蛎,忙低下头去,辩解道:“还欠些时日,若今日贸然采了,恐质地不良。睿姬建议择日再采。”
长须男子对玲珑的建议置若罔闻,朝另一无须男子道:“动手。”
玲珑脸上的表情渐渐平复,自行去将榻上的小桌收了,躬身道:“愿听使者吩咐。”
无须男子僵硬地走了过来,扛起公蛎放倒在榻上,他的肩头又冷又硬,硌得公 蛎生疼。他到了胖头跟前,却站住了,慢慢举起了右手,做出一个劈砍的动作。玲珑忙道:“使者手下留情,这个胖子不碍事的,搬到一边即可。”
胖头欲张口说话,被玲珑一把捂住了嘴。公蛎看在眼里,心中很不是滋味。
见长须男子未予反对,无须男子扛了胖头,将其放在里间胡烁的长榻脚下。玲珑小声嘱咐道:“千万不可多嘴,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胖头梗着脖子道:“我老大呢?”玲珑脸色一寒,抽了手绢儿出来朝他鼻头上一甩,只见胖头闭上眼睛,瞬间不省人事。
长须男子道:“请,睿姬,配合。”
玲珑的脸抽动了一下,磨磨蹭蹭上前,在软榻下方一按。墙壁升起,露出后面的夹层,衣衫不整的毕岸同公蛎并排躺在一起,正睡得香甜。
公蛎本来还寄希望于毕岸苏醒,如今一见,顿时心凉,不由苦笑道:“玲珑姑娘,你这是何必呢,若是想杀我,也不必把他们也抓来凑数。”
玲珑面如寒霜,道:“死到临头,我就把话说清楚了吧。你同毕岸,脑袋里的血珍珠该采集了。这个我不擅长,所以龙爷派了使者过来。”
“血珍珠?”公蛎愣了一下,惊喜道:“血珍珠是你们种下的?”
玲珑对他喜出望外的表情十分意外,疑惑道:“是。”
公蛎急急忙忙道:“你知不知道有个浑身发出丁香花香味的女孩子?去年初夏,金谷废园里,十二个女孩子在练习歌舞,后来几乎全部被人开颅取珠,只有一个逃掉……我一直在找她啊!”
玲珑倏然变色,厉声道:“你当时在场?”
公蛎不知该说自己在场还是不在场,但见玲珑似乎知道一些内情,激动不已,连声追问道:“她逃走了没?如今在哪里?有没有被你们捉到?她有没有鬼面藓,治好了没?”
玲珑显出极为震惊的神气,照着对待胖头的方式将手帕往公蛎脸上一甩。
公蛎虽然没有像胖头那样失去知觉,但口鼻麻痹,再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玲珑脸色铁青,扭头问长须男子:“需要我做什么?”
一直在一旁呆立的长须男子摇摇头,从怀中拿出一个灰白色的酒壶来,对准炉火浇了几滴。玲珑飞快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含在嘴里,迟疑了一下,又跑去给胖头嘴里放了一颗,但却没理会公蛎、毕岸和胡烁。
一股奇异的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同公蛎那晚在金谷园发现十一个女孩遗 骸时闻到的一模一样。难道自己和毕岸也会变成两具白骨?公蛎如今被伤得麻木,不仅忘了恐怖反而还有些好奇。
炉火中气雾升腾,形成一个个淡淡的骷髅状烟圈,房间香味渐浓。
长须男子走了过来,伸手捏住了公蛎的下颚,端起酒壶似乎要往公蛎的嘴巴里倒。
酒壶的壶嘴,缺了一小块,似曾相识。而近距离看长须男子,脸上布满风吹日晒形成的细小裂纹,耳后凿刻痕迹尚在,衣服皱褶中长着少许干枯的苔藓。公蛎心中灵光一闪,叫道:“你们,你们是桃树下的石人雕像!”
公蛎发出来的,只是呜啦呜啦的怪叫声。但长须男子不知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稍微一愣,手上动作停滞了下来,一动不动。
可不是,汉白玉雕塑,风吹雨淋的,以至于表面有些发灰;从发冠到鞋底,清一色的灰白色。而长须男子手中的那个酒壶,正是摆在树下的石刻道具。
公蛎曾听毕岸说过,那些女孩儿们的颅骨被打碎,伤口形状及受力方式极为奇特,不像是常人用锤子或石头等钝器打击形成的。当时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倒是个什么样的工具。而如今看到石人,公蛎瞬间明白,当时定然也是石人,五指硬生生插入颅骨,将颅骨掏出一个大洞来,然后取珠。
嗜尸虫又开始蠕动,痒得公蛎恨不得将整条手臂剁下来。
公蛎本来是最怕死的,可是昨晚至今,经历厌胜术、老木匠上吊、玲珑欺骗、神秘影子人等,早已麻木,更不用提旁边还有个一直羡慕嫉妒的毕岸陪同,感觉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玲珑垂头而立,不知在想什么。两个石人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站了良久,这才 慢吞吞重新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