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蛎喜滋滋道:“胡说八道,我跟你说,你娶媳妇的钱,可都在这里了呢。”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解开了包袱,顿时愣住了。?
花纹没错,但原来晶莹剔透的天山阴玉,变成了黑灰色,瓦片一般粗糙,鼓面皱皱巴巴,如同用过的草纸。最关键的是,没有一个完整,全部都是打烂的!
公蛎大怒,一双油哄哄的手抓住了毕岸的领口:“我的窨谶鼓呢?你藏哪儿了?”?
毕岸拂开他的手,淡淡道:“你昨晚梦游,自己把它打碎了。”?
公蛎暴跳如雷:“放屁!我怎么舍得打碎!定是你把它昧起来了!快还给我!”胖头惶惑地看着两人撕扯,不知道该帮谁。?
毕岸无可奈何道:“你清点一下,八个,不多不少。”?
公蛎气呼呼将碎片抖搂出来,简单拼了一下。果然是八个,雕工花纹也完全没错,正是窨谶鼓的样子。公蛎吼道:“玉呢,怎么都成瓦片了?你使的什么障眼法?”?
毕岸脸上一沉,一道精光从眼中射出。公蛎顿时怂了,声音低了下来,嘟囔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毕岸冷冷道:“窨谶鼓被破了法门,精气散尽,原来用来吸收精气的天山阴玉自然成了瓦片。”?
胖头在一旁小声道:“老大,这怪不得毕掌柜。这些东西真是你自己打碎的。你昨晚梦游,爬到柜子顶上,使劲儿丢东西,把这些小鼓砸了个稀巴烂……”他心疼地看着一堆破烂儿:“真够可惜的。”
大明宫,小美人儿,就这么没了。公蛎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捧着玉鼓碎片哭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哽咽着道:“第八个是从哪里来的?”
毕岸对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样子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无可奈何道:“那个 小木鼓,是个鼓中鼓,外面是伪装的木头,里面便是第八个窨谶鼓。”
公蛎怒道:“你早就知道第八个窨谶鼓就在小木鼓里,还让我敲击!” 毕岸不理会他的质问,道:“第八个小鼓,没有用人皮。”?
公蛎愣了下:“什么?”
毕岸道:“当年制作这批窨谶鼓时,只完成七个。”
昨晚的梦境如同画面一般掠过公蛎的脑海。血月亮,热桐油,银骷髅,还有那些古怪的舞蹈。
公蛎终于不再纠结鼓的事情,想了又想,困惑道:“小妖……小妖的梦游,和我昨晚的梦……好奇怪的感觉。像是我又回到了修炼前的状态。”
毕岸沉默片刻,道:“亦真亦假,亦幻亦梦。”?
公蛎不懂他说什么,神态之间更加迷惘。?
毕岸道:“这话说来长远了。上次孩童失踪案,我迟迟未去解救那些孩子,便是因为我发现大杂院不仅设有剥卦,还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这种力量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很是奇怪。若是贸然冲进去将那些孩子解救出来,只怕他们一辈子都难以 恢复神智。”
毕岸看了一眼公蛎,继续道:“午夜子时,我们破了它的卦阵。你也很清楚,并不是按照阴爻阳爻这么随随便便用绿篱或者什么东西一摆,便能称得上卦阵。”
公蛎本来正想问问是否按照卦象阳爻阴爻排法便可设置卦阵,听了此话“吧嗒” 一下闭上了嘴,装出很内行的样子,郑重地点头道:“对,肯定还有其他的法器。”
毕岸道:“大杂院剥卦的法门,便是那个石碾子。”石碾子在民间一直有“震” 的意义,比如哪家生了个儿子,宝贝得很,唯恐早夭,便会放一个石碾在其房间门口,以示可以震得住福气。
“破了法门之后,石碾子化为一个破鼓。但我却发现,那种激荡的阴气仍在。” “后来我们便找到了七个玉鼓。当时我便觉得十分奇怪,因为窨谶鼓应该是八个。所以你说带回来,我未加拦阻。可是当我看到你从老木匠家里讨来的木鼓后,便知窨谶鼓齐了。”
公蛎总算理顺了后来的情况,小声道:“从我带回窨谶鼓之后,小妖便一直梦游跟了来。”
毕岸点头道:“窨谶鼓属于黑巫术的一种,手段阴毒,需在月全食之夜,以活 着的女童背部皮肤和阴玉为鼓。阴玉可锁住被剥皮之人的怨念,并吸收天地灵气,以此增长施法者的功力。小妖能被窨谶鼓吸引,自然是同它有些渊源。”
公蛎想起梦中七岁的小妖,低声:“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两人是制作窨谶鼓的人选之一。只是当时……”公蛎突然愣住了,说话也结巴起来:“她……她当时被一条小水蛇,啊不,被我给救了?”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犹如一盆浆糊,理不出一丝头绪。
毕岸看了他一眼,将眼睛转向那堆碎片道:“小妖那段经历,可能因为太过惊 吓不愿想起,所以这十年来她一直看起来开开心心。可是这次八只窨谶鼓同时出现,勾起了她心底暗藏的回忆,不过以做梦的方式表现了出来。”
公蛎纳闷道:“她做梦的时候,只认得我,她叫我龙哥哥。”公蛎想起她被抛下悬崖的那一瞬间,自己用尾巴勾住了她的脚踝——可是,那条小水蛇,真的是自己吗?
毕岸道:“窨谶鼓,我也是第一见到。但我曾听说,这种过于阴毒的法术,不仅世间痛恨,连老天也不容,在制作过程中,总会出现一些异常事件。比如平地响 雷,山体滑坡。如同……”顿了一顿,他轻描淡写道:“如同非人生物要想得道化 人,必先渡劫。”
公蛎低下头,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毕岸道:“我已经查到,洛阳方圆最适合制作窨谶鼓的,只有黑月崖。刚才阿隼所说你已听到,十年前,黑月崖在一个天气晴朗的天狗吞月之夜,无故出现山体滑坡。官府勘查,只发现一些福娃娃面具和一些彩色布条。可惜年代久远,这些物证已经无从找到。”
……公蛎横扫石壁,巨大的山石落下掩盖了石台,仪式因干扰而终止。?
不对!公蛎在心里大叫了一声。?
十年前的县志已经记载了山体滑坡,岂不是当时窨谶鼓的法门已经破了,怎么还能勾起小妖隐藏心底的回忆?若是当时未能破掉,而确实是自己昨晚的功劳,又如何解释县志记录之说?
这似乎是个难解的死扣。?
公蛎心中混沌一片,茫然无措。?
毕岸继续道:“所以这些窨谶鼓,当年只完成了其中的少量步骤。八个窨谶鼓,只有七个用了人皮,被伪装在木鼓里的那个用的是普通的羊皮。如此一来,功效大打折扣,只能作为剥卦的一个辅助,而不能单独作为法器使用。”
公蛎充耳不闻,而是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忽然去搬床头的花梨木方桌。
方桌晃动了一下,用力的这头被搬起半尺高,另一头纹丝不动。公蛎力气不济,只好慢慢放手,免得将桌腿儿弄坏。
——昨晚的只是个梦,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又无任何法力,如今没有这个本事,十年前更不可能有本事去破坏人家黑巫的施法现场。昨晚梦里那条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水蛇,只是个巧合而已。?
可是小妖在梦游时唯一认得的便是自己,又作何解??
公蛎倒很想认为小妖对自己情有独钟,可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绝不可能。?
公蛎觉得自己头都大了,抱着脑袋喃喃道:“若是昨晚不敲响窨谶鼓,而是直接砸掉,又当如何?”?
他本想听听毕岸的解释,不料毕岸断然道:“已然过去的事情,不能假设。”又道:“山体滑坡,便是天意,只是看这个天意通过谁的手来表现。”?
一丝不安,还有莫名其妙的惶恐,划过公蛎的心头。?
天意之手?谁?是自己吗??
毕岸的眼睛深邃而犀利,盯着他的眼睛道:“黑巫近些年来泛滥成灾,那些巫士草菅人命,手段阴毒,再不阻止,恐怕局势难以控制。”?
公蛎忽然觉得很是烦躁,避开他的目光,拈起一块糕点丢进嘴巴里,满不在乎道:“行了,谁知道昨晚怎么回事,小妖好了就是,窨谶鼓坏了我也不追究了。我不管对天意还是巫术都不感兴趣,只要有银钱花着,有好东西吃着,有美景美人儿 瞧着,我就知足啦。”推了毕岸出门,大声叫道:“胖头,过来吃肉啦!”
(二)
阿隼并未离开,正在院中徘徊,一见毕岸出来,低声问道:“怎么样?天意之手?”
毕岸神色凝重,微微点了点头。
阿隼眼里闪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道:“还真是这小子……记录黑月崖山体滑坡的那本县志,这么多天一直找不到,可是今天早上一进库房,一本书掉了出来砸我脚面,结果一翻,正是这本……”
毕岸静静地听着。阿隼眼睛扫视着公蛎房间的窗户,咧嘴苦笑道:“我真没看 出他有什么本事。”
毕岸道:“连他自己也尚且未意识到。”
阿隼急道:“刚才他怎么说?”?
毕岸摆手道:“不急,稍候再议罢。我只是提点了两句,并未明言。”
阿隼愤愤道:“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他。我跟了他这几天,你猜他都做什么了?”他满脸的无奈,“暗香馆去了五次,水粉巷去了两次,吃了三次醉仙楼的烧肘子,逛了一次成衣铺。银两花完之后,前天上午他在北市码头数来往的船只,溜 眉色眼地偷看女人,午后在磁河边上看了半日野狗打架,还在一旁加油鼓劲,比两只野狗还兴奋。剩下的便是睡觉,指使胖头做事,同财叔打嘴官司。您瞧他这点出息,跟得我乏味得要死!”
毕岸忍不住泛出一丝笑意,道:“他对那些东西不甚在意,只要有吃有喝便开心 得很。或者也是好事,如你我这种,争强好胜的,背负太多,反而没有了自然随性。”
阿隼试探道:“要不换个人跟着他?我那边一堆的事儿……高阳王进等,身手都不错。”
毕岸道:“不,此事定然由你来办,其他人我总是不放心。”沉默了片刻,又道:“避水珏也在他手上,虽然只有上半部,可是已经能够发挥效力。”
阿隼惊讶万分,换了庄重之色,道:“是,一切听候公子安排。”?
两人一起外出,毕岸边走边道:“查查那个老木匠的底细,看他的窨谶鼓是从哪里来的,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另一个,若实在找不到库房记录,试试能否找到当时的仵作……”
房间里,公蛎表面上欢快地同胖头大快朵颐,但常常一晃神便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连胖头都觉察出了异样,不时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还没睡好。?
公蛎突然觉得很累,茫然地愣了片刻,道:“胖头,你觉得我们如今的日子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