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个字的语气颇为复杂,不自信之中又透着丝令他自己都鄙夷的期待。

江泽予心情有些忐忑,还不待她回答,就像生怕听到否定答案一般忙不迭地转移了话题:“咳咳,上周我给你发的短信,为什么不回?”

谢昳没有说话,只摘掉了口罩,冰冷的口罩微潮,大概是被呼吸间带出来的水汽润湿了一些——反正北京城干燥的秋天没有这个能力。

她今天没有化妆,一张巴掌大的脸是素面朝天的模样,面色略微有些苍白,那淡粉色的唇不算有气色,可比起平常浓妆的模样,生生小了好几岁。

安静的空间里,她瞥了一眼他书桌一角摆放着的森白色的医学人体模型,又把视线投掷到书柜第二格左侧的第三本书,书脊上有小楷所书的《倾城之恋》四字。

她的视线紧接着顺着那书本,移到书柜下方的梯凳上。

他们在之前的很多个午后,也像今天一样?又或许,只有两个人吗?

那女孩儿送给他一个象征她的专业的人体模型,也在他这儿藏了她爱看的书。他办公的时候,她就窝在一旁看些杂书,书柜上层的书就布着梯凳拿,又或者,让他帮忙。

她或许会躲在他怀里撒娇,也或许会亲吻他的侧脸;那她是不是,也像她曾经那样逗笑过他?

落地窗边,粉色窗帘安安静静地垂着,谢昳胡乱地思索着,忽然就想起了张爱玲另外一本书里的一段描写。

她当年看的时候,只是觉得那段文字把一个女人的敏感表现得甚是到位,所以誊抄了几遍。

可如今那文字就这么一个一个地,从心底清晰准确地爬上来。

“深夜的汽车道上,微风白雾,轻轻拍在脸上像个毛毛的粉扑子。车里的谈话也是轻轻飘飘的,标准英国式的,有一下没一下。玫瑰知道,她已经失去他了。”

是吗?

是的吧。

也好。她这个人太过复杂,心里藏了那么多不见天日的东西,背着沉重又危险的包袱前行,本来就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的啊。

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不是早就料到了,总会有这么一天,她彻彻底底地成了他的过往,而他彻彻底底地属于另外的人,属于一个能给他单纯快乐的简单姑娘。

谢昳忽然干脆利落地把头顶的墨镜往眼睛上一扣,指甲重重嵌进了手心里,而嘴角却扬起一丝笑:“哦,我大概是忙忘了吧。我今天只是路过,没有别的意思,一周之前的事情,是我的失误,你别当真。”

失误?

书桌后,江泽予听到她敷衍的回答,那颗悬浮了一整周、忽上忽下的心脏止不住地向下沉,像是掉进了某个深不见底的沟涧,又或者是被某个引力极大的黑洞所捕获,麻木酸疼之后,竟然短暂地失去了知觉。

是啊,他所有的惊慌失措和辗转反侧,他日日梦到的那个轻飘飘的吻,不过就是她的失误而已,又或者是在国外待了五年的谢大小姐眼里,不值一提的举动。

像这样给个甜枣之后再打的那一巴掌,才最是伤人。

江泽予忽然想起了刚刚看的视频里,她在亲了他之后还肆无忌惮地说要找个男朋友的场面,他当时只是气她开玩笑都伤人,这会儿才知道,她根本不是玩笑话。

他滞了片刻,认清现实般伸手按了按心脏的地方——原来从见面起,她就一直牵着他的鼻子走啊。

真是好样的,时隔五年,她的能力和狠心依旧不减当年。那他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期待、仍旧对她抱有希望呢?

掺了粉尘的阳光从落地窗里照进来,江泽予逼着自己不再看她,淡漠闭了眼睛往后靠在椅背上,声音突兀地变得冷硬起来:“哦,是吗,既然如此,那就请谢小姐继续路过吧。”

他说罢,门口站着的人似乎是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后轻轻“嗯”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转身,抬脚往楼下走。

她走得不算快,一步又一步,稳稳当当的步子像是直直踩在他心里,每一步都踩得他血管炸裂、心脏骤停,就如同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她撑着伞离开,那脚步声就算在响彻的雷声之下,依旧清晰到让他痛彻心扉。

甚至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让他午夜惊醒的元凶都是那坚定的脚步声。

犹如午夜凶铃。

就算是离开,她谢昳也有本事让他不得安宁。

江泽予握紧拳头,红着眼睛把桌上的文件一把扫到地上,青色的陶瓷茶壶从木质杯托上摔落,猛地触碰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随即摔得粉碎。

那尖锐响声总算把她离开的脚步声盖得妥当,不用再扰人心神,亦是还给他一丝思考的能力。

这一点思考的能力,让他登时察觉出些不对劲。

她刚刚,在书房里,为什么要戴上墨镜?

片刻的怔愣后,书桌后面自暴自弃般发泄的男人忽地站起身,一把推开椅子开始狂奔。

他不顾因为奔跑变得模糊的视线,径直下了两层楼,终于赶在玄关之前拦下了即将推开门离开的人。

十二点整,楼上中世纪的摆钟开始敲响十二声钟声里的第一声,江泽予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谢昳的肩膀,不容拒绝地把人转过来,又抬起右手,一把摘掉她眼睛上盖着的墨镜。

谢昳咬着嘴唇,惊惶失措。

摆钟的声音一下一下,敲了整整十二声,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江泽予抖着手,用粗糙的拇指指腹温柔拭去女孩子通红眼角的那一滴泪,方才充斥心间的愤怒和不甘,此刻统统融化成了软和疼。

他是真的对她没有办法。

“昳昳,你哭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时隔五年的一声“昳昳”啊,唉……

对了,国内的小可爱们特别是武汉的宝贝们,一定一定要记得戴口罩,就算不记得追阿仅的更新也要记得戴口罩啊!希望大家能够平安幸福地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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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别墅一楼客厅亦是巨大的落地窗, 就连玄关处也被阳光照得明亮,谢昳眼睛上赖以掩饰的墨镜蓦地被摘掉,骤然大亮的视野让她惊慌失措地偏过脑袋。

“……我没有。”

可那明显通红的眼角和男人指尖擦拭过的滚烫眼泪却骗不了人。

江泽予的一颗心顿时又酸又软,他忽然察觉到, 这是他认识谢昳这么多年以来, 第一次看过她的眼泪。

纪悠之从前总说,她谢大小姐就是个铁石心肠的机器。

哪有这样的人呢?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儿能让她半分上心。

他甚至说过, 一众发小里面, 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单纯洒脱如韩寻舟,有心思深沉如贺铭,也有纨绔真性情如庄孰,但他唯独看不清谢昳。

这样的女人, 对别人狠, 对自己更狠, 谁和她动了真情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那个时候的江泽予在他说这话时不置可否,他曾经一度觉得他比所有人都要懂她。

她会在吃饱中饭之后慵懒地躺在他腿上午睡, 像只小猫一样轻轻蹭他的裤腿;也会在看完某些拍得很烂的电影之后皱着眉头糟心一个下午;更会在某些月影绰约的晚上, 在公寓楼旁的路灯下偷亲他之后露出肆意又张扬的笑。

她不是他们眼里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冰山, 她只是她。

所以, 在那段长达三年的感情里,虽然谢昳几乎没有对他说过诸如“喜欢”和“爱”之类的字眼,江泽予依旧觉得, 他在她心里和旁人是不同的,他看到的才是完整的谢昳。

可他今天忽然恍然,他其实也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眼泪——以至于现在见着了,他的心脏像是瞬间被陨石击中,慌乱心疼间全然不知所措起来,甚至根本难以思考她是为了什么哭。

江泽予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急忙将她侧过去的脑袋轻轻掰正,放低了语气生怕再惹哭她:“昳昳,到底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你。”

谢昳眼看着装不下去,强忍着被人看穿的恼怒和羞意,直直瞪着他:“你惹我了。”

江泽予闻言怔愣住,极其仔细地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加之没骨气地反省自己:“我……刚刚说话是重了一点,不该叫你继续路过;我还……嗯,我不应该不送你到楼下,更不应该……砸东西。”

他现在一点都想不到自己方才听她那般漠然又敷衍的说辞是何等心情,只她一滴眼泪,他就立刻缴械投降。

谢昳听他越检讨越离谱,抹了把眼睛,语气冷硬地跟他摊牌:“有女朋友了为什么不说?还是说,这是新的报复手段?行,我承认你是有一点点报复到我,但也就一点点……”

这回倒是江泽予愣住了:“女朋友?什么女朋友。”

毫无经验的江某人在这会儿福至心灵般反应过来:“你是说……Meggie?”

谢昳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脸上神情已经管理好,只泛红的眼眶没能一下子恢复:“不然呢?江总,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了吧,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的前任,我想你女朋友也会不开心。”

她说完,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推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江泽予心里简直把纪悠之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急忙上前两步又把人截住:“真不是,那是纪悠之他媳妇儿的朋友,学医的,说是带过来给我看看眼睛。今天我们是第一次见,我连长什么样都没有注意,医生吩咐我不能用眼。”

谢昳听他解释完,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抿着唇角转过身“噔噔噔”上了楼。

待回到三楼书房门口,她指着落地窗前那整片的粉色窗帘问跟上来的男人:“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粉色?还有书柜上这些书,我怎么没发现你还爱看张爱玲?书柜底下的这个梯凳,以你的身高用得着吗?还有,书桌上的医学人体模型。”

谢昳捏了捏手心,心里复杂的情绪蔓延开来,一双发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问得很难堪:“喜欢粉红色、个子不高、爱看张爱玲的学医的姑娘,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这些,难道不都是你给你喜欢的人布置的吗?”

她本难以启齿,可心里复杂的情绪不断膨胀,便不得不找个宣泄口了:“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在重逢之后一次又一次地招惹我?”

江泽予听到她的话,原本只觉得匪夷所思,可那几句似曾相识的问话让他顿时想起那天在车上,她醉酒后的挂——“是不是怕你那个身高一米六,爱看张爱玲,喜欢粉红色的学医的小女朋友,吃醋啊?”

他当时只觉得那句话前言不搭后语,以为她是酒后胡言乱语,这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她的想法和逻辑。

江泽予对照着时间线回忆了一下,总算得出结论——她大概是在那个采访里看到了他的书房,所以生出这样的怀疑来。

待缓过神来之后,被误解的恼怒一闪而过,接踵而至的则是莫名的松快和……无可抑制的狂喜。

再是没有经验,他也知道,一个女孩子会因为这种事情哭,代表了什么。

方才在书房里满心的郁气一扫而空,男人的嘴角没出息地上翘起来,垂在身侧的指尖不自觉微动,然而一张脸却反而装模做样地板起来。

“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的话没错,这座房子里确实有许多东西,都是我给喜欢的女孩儿准备的。何止这些,还有更多的你没有看到,想看看吗?”

他说着,轻轻拽住谢昳的手腕,带着她往三楼的另一个房间走去。

谢昳听他毫不避讳地承认,承认完之后竟然还洋洋得意地向她炫耀起来,只觉得这人五年过去,竟然不可理喻到这般地步,于是边走边气笑:“江泽予,你他妈有病吧?”

她话音刚落,人已经被那力道带着走到了书房左侧第二个房间的房门口。

江泽予松开她,没有说话,轻轻转动门把手,推开那扇房门,指了指里头:“我给我喜欢的人布置的东西,都在这儿。”

谢昳怒气冲冲地一眼扫过去,宽敞的房间里三面都是透明的玻璃格状橱窗,每一个格子里都放着一只包包,各种品牌、包型应有尽有。看得出来归置的主人并不懂包,只胡乱地买回来一只一只供在里面,完全没有按照包包的款式、颜色、皮质等分类陈列。

尽管如此,柜子里的这些包却没有一只是普通的,不是某些品牌的高定或者联合限量款,就是早就已经停产的中古款式。

满柜子的包,实在是价值不菲,就连作为知名时尚博主、和各大品牌方合作频繁的谢昳,在离开谢家的经济支持后也很难肆意购买。

她看了眼那琳琅满目的包,气得深吸了口气——他这是想告诉她,他对现在的女朋友有多大方?

谢昳转过头,对眼前的人怒目相视:“江泽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可她话音刚落,却注意到他背后、房间最左侧橱窗的顶端放着的那个包,是一个米白色的e,品相完好,毫无使用的痕迹。她认出那只包是五年之前的早春新款,当时售价两万块左右。

那只包,是他们分手的那天,他送给她的那一个。

谢昳怔愣住,随即又转过眼仔细打量房间里其余的包。

第二排第三个,爱马仕稀缺喜马拉雅Birkin手袋,她曾一见倾心,三年前曾在视频里提到说想要买回来收藏,却没有遇上合适的购买渠道;第三排第一个,她曾发过微博求购的Lv家停产已久的中古包款,虽然价格和喜马拉雅差了一个零,但稀缺程度却能与之匹敌;第五排第四个,el去年出的限量款,这个她记得当时她仅仅是转发了官方微博……

这里面的每一只包,似乎都和她有关联,有的甚至她自己都忘了是否什么时候在哪条视频里提到过。

江泽予站在门口,看到她怔愣的神情,轻轻咳了一声:“书房里的那些布置是这栋房子原有的主人留下的,我只是懒得变动。”

这个小区的房子一向抢手,他几年前机缘巧合下才有幸购买到,当时心里或许还抱有一丝期待,期待逢年过节她回国、回谢家的时候,或许能在小区里见到她。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巧合、自然的相遇。

可她五年里都没有再回国。

江泽予看着被满屋子的包包震慑住的谢昳,停顿了一会儿又压低了嗓音,无可奈何地说道:“昳昳,你别哭,是我不好,不应该让纪悠之带人到我家里来。但是Meggie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更不是我喜欢的人。”

“这个房间里的东西,才是我给我喜欢的人准备的。”

他说着,那嗓音哑了半分,竟然显出些颓唐来:“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很幼稚。我做过的最幼稚、最矛盾的事情,就是我明明恨你,却没有办法只是恨你。”

第 25 章

-

偌大房间净几明窗, 玻璃柜里各种皮质的包将阳光反射得五光十色。谢昳站在门口,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从重逢至今,她感受过他的恨意、恼怒,也感受过他对她或许还残留一点点的情意。可这满柜子的东西让她恍然大悟, 原来这五年来, 他竟然从来没有放下过她。

她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对她的沉沉情意,可心下愉悦之前, 有更多的事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们之间, 走到了现在, 隔着五年的物是人非和沉重现实,真的还有可能走到一起吗?

周家、谢家,还有他和她,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因素都是他们之间的阻碍,更何况, 如果他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真的会原谅她吗?

江泽予说完话, 看到谢昳咬着嘴唇看他,脸上的挣扎神色那般明显。

他心底叹了口气。

就算是企业并购, 也没法一步到位, 又何况是要收复一颗复杂的人心。有些事情急不来, 以谢昳的性子, 今天的这些情感表露已经突破了她原有的极限,还是不能把人逼得太急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过犹不及物极必反的道理, 他还是明白的。

江泽予咳嗽了两声,不再顺杆子往上爬,而是带着人回到书房里,拉着她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

“昳昳,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谢昳听他从方才开始就一口一个“昳昳”,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舍得拒绝。

“我听韩寻舟说在同仁眼科看到了你,所以过来看看……”,她说着,语气变得严肃,“江泽予,我刚刚过来的路上问过你的秘书,他告诉我你的眼睛是外伤性视损伤。你别再骗我是什么视疲劳。”

江泽予听了这话,知道她是关心他才专门过来这一趟,只觉得心下熨帖至极,就连视线都清晰了几分。

他凑到她面前,伸手拨开自个儿浓密的眉毛,露出平时掩藏在眉毛下的细微疤痕:“这儿。五年前我摔了一跤,当时摔得有点严重,眉骨骨折导致视神经损伤。那时候有过短暂的失明,好在手术及时修复了视神经,没有造成永久失明现象。”

他说完,看着谢昳刹那间变得水光荡漾的一双眼睛,心下责怪自己说话不知分寸,于是立马改口,声音放轻了许多:“昳昳,其实没有这么严重,现在只不过是双侧视力有些受损,不碍事的。”

谢昳看着男人轮廓优秀的侧脸,抖着手缓缓摸上他的眉骨,在他浓密的眉毛上轻轻地抚过,果然摸到了一处粗糙的疤痕。

那疤痕不长,看得出来医生的很优秀,但那疤痕附近的眉骨竟然有一处轻微的凹陷。

谢昳在那凹陷处来回抚摸了几下,只觉得这处凹陷像是在她心里也挖了个洞。

他说的简单,可视神经损伤比一般的眼科疾病要难恢复得多,基本都是永久性的。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他的眉骨,另一只手攥的很紧,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还疼吗?”

江泽予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心里只觉得比当初受伤的时候还难受。他简直想要把人一把按在怀里,但理智却告诉他,急不得。

手指微动了几下忍耐住,江泽予轻轻握住她按在他眉骨处的手指:“现在不疼了。”

谢昳难过得不像话,她忽然抽出手,盖在他的两只眼睛上,语气有点凶:“医生不是嘱咐你少用眼吗?”

她说罢,立刻侧过脸,悄无声息地用另一只手抹了把眼睛。被他发现一次已经够丢人,要是这次再被看到,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男人的双眼被一片温暖和柔软覆盖住,她手上大概是涂了玫瑰味的护手霜,温润指尖好闻又不腻的香气扑鼻。他的眼睫在谢昳的手心里无奈地眨了几下,最终乖乖听话闭上了眼。

肌肤相触间,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静。

偌大书房,空调有轻微的机械运转声音,皮质沙发柔软,正午的暖调光线俏皮地在他的侧脸上跳动。谢昳趁着他闭上眼的光景,轻轻拿开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来。

男人的脸和几年前其实没有太多分别。

这世界上长得好的男人很多,谢昳因为职业的关系常年混迹各大时装周、品牌秀场,周围见多了长相出色的男明星和时尚界赫赫有名的男模。

那些人,大多数皮相都很优秀,有的人眼如星辰,有的人鼻若悬胆,有的人面如冠玉,各有各的好看。

但江泽予这张脸,则胜在骨相。

他的骨相实在是太过完美,那眼上的两侧眉骨恰到好处地隆起,衬得眼窝格外深邃,面部正中又靠着那挺直的鼻梁显得格外饱满,而到了那下颌骨处,一丝赘肉也无,棱角分明、不窄不宽,当真是多一分嫌多、少一分不够味。

如果整容医院征集整容模板的话,这张脸大概能在男生类别里名列前茅。

谢昳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也挺虚伪的,当初她总是自己骗自己,和他在一起是为了报复谢川,但其实当年她第一次遇到他就觉得这男生长得实在帅气,以至于之后每一次见面她都会不由自主盯着他看很久。

身边的朋友们,包括他们自己都曾心照不宣,在那段感情里,是他先爱上她,是他无法自拔,是他更爱一些。

谢昳每次听到这些话都毫不心虚地接受了并引以为傲,她从小实在是缺乏爱缺乏安全感,又大小姐脾气作祟,在那三年里面总是斤斤计较地想着要他更爱她一些。

但时隔多年,二十七岁的谢昳总算能够心平气和地在心里面承认,她其实在很多年前就爱上这个少年。

她嘴硬又故作骄傲地爱了他很多年,一点点都不比他爱的少。

细碎阳光从眼皮里透进来,暖橙一片。

江泽予虽然闭着眼,却也能感觉到谢昳在打量他。他一开始倒是老神在在任她打量,可时间久了不免有些如坐针毡。

他今天好像没有好好刮胡子。

他不自在地侧过脸轻咳了两声:“昳昳,书桌上有成志勇送来的会议音频,你能不能放给我听?我眼睛不方便,现在只能听音频,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以工作为由,好留她久一点。

他说完,听到谢昳沉默半晌后闷闷地“嗯”了一声,之后便是悉悉索索起身的声音和一步两步的脚步声。

她的脚步声实在是让他惶惶不安,江泽予皱着眉头忍耐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皮看了眼她的背影,待确认她是往书桌那边走而不是要离开后,才安心地再次闭上眼睛。

谢昳在书桌边上找到成志勇送来的文件袋,拉开拉链,从里头拿出一个U盘。

桌上正好有台笔记本电脑,她把U盘插好、打开电脑。

这台笔记本大概用来娱乐消遣的,并没有设置密码,以至于她刚打开就看到了之前没有关闭的页面。

谢昳看着屏幕里自己妆容完整的脸,和视频暂停时候那句“能够找到一个阳光、帅气、有幽默感的男朋友”的字幕,不禁吸了口气。

难怪那一屋子的包包都是她曾经想要的,原来她每一条视频他真的都有看。

她心里又是酸,又是暖,又是疼,复杂的情绪如一杯调砸了的鸡尾酒,所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丝毫品尝不出来各色滋味。

可到了最后,那舌尖残留的一味,竟然还是怕。

他这样,她又该怎么办呢?

谢昳神情复杂地把B站的页面关掉,然后拔掉电源,端着笔记本走到沙发前在他身边坐下,打开音频文件。

她的声音有些哑:“开始了,听吧。”

会议和择优平台电商年底的促销策略有关,众人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和各种各样的提案,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是商业机密了。

谢昳虽然没学过商科,但谢川生意做的大,她从小耳濡目染间对这些东西还算感兴趣,所以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反倒是江泽予。

“昳昳,能不能倒退十秒钟,上一句话我没有听清楚。”

“……嗯这里倒退十五秒,我再听一遍。”

“倒退五秒。”

“……”

三番五次后,一个绝妙的提案七零八落,谢昳恼了,点了暂停:“能不能好好听?”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很无辜:“昳昳……你在我身边,我怎么好好听?”

九年前,她不过坐在他身边自习,他便一页书也难翻;她和他一组实验,他便连最简单的倒立摆实验也屡屡失败。

这哪里能怪他?

“……”

谢昳脸颊泛了红,心里恼怒这人过了五年,撩妹技术倒是见长,她不得不承认这次真的有被他撩到。

她不自在地把笔记本推到他腿上,看了一眼书柜上的摆钟,已经十二点半。

这半个多小时的相处,竟然是他们重逢以来最岁月静好的一段时间。

谢昳暗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硬邦邦地来了句:“……我先走了,下午还有事。既然我在会打扰你,那你就自己好好听吧。”

这倒不是借口,今天下午两点钟,YR集团的广告导演周子扬约了她和饰演广告男主角的另外一位代言人岑宁一起试个镜,好彼此熟悉熟悉。

江泽予想再留她,却又找不到理由,于是只得不舍地拉住她的手腕:“我送你到楼下。”

谢昳把人按回到沙发上坐好:“不用,你好好休息,我自己会走。”

她看着他骤然暗淡下去的神色,潜意识快过大脑,补了一句:“我视频里那句话,就是随便一说,你不要当真。然后……你好好修养,我有空再来看你。”

说完后,再不顾男人听到这话后刹那间弯起的嘴角,急匆匆地大步往楼下走去。

-

周导的工作室离碧海方舟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谢昳打车往那边赶,路上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是谢昳吗?我是纪悠之,好久不见,哪天要不要出来聊一聊?】

谢昳还没来得及回复,那边很快又来了条短信。

【聊一聊关于江泽予的眼睛,我想他大概没有告诉过你,他为什么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