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路面粗糙,少年的裤腿被磨破一条大口子,里面皮肉翻飞、鲜血淋漓,然而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个样子,像是连命都不要了。
富二代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心里顿时一慌,车子霎那间熄火。
他神情恍惚地被拖下车来,挨了一顿猛揍。那少年明明腿受了伤,出拳却依旧狠绝,他毫无还手之力,只得抱头求饶,哭天抢地了好久才被之后追上来的人们拉开。
那天后来,谢昳拉着江泽予去医院包扎腿上的伤口,他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讲,格外地沉默。
她把人按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转身要去排号,却忽然被他从背后环住了腰。
他把脸埋在她背上,静静抱了一会儿才出声,声音又哑又闷。
“昳昳,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是坐过牢,但我不是一个坏人。我今天只是太生气了,才会”
他说不下去,他有案底是事实,法官都判了,又要她如何信他
他忽然很难过地抱紧了她。
“昳昳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谢昳当即湿了眼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久好久之后,才轻轻地回了一个“嗯”字。
她说“你不是一个坏人,我知道的,我相信你。”
她话音刚落,那个从来都沉着一张脸的浑不吝的少年,忽然埋首在她背后,狼狈地呜咽出声。
时光往复,同样的三个人,竟然这么凑巧地再次上演当年的剧情。
眼看着男人扬起拳头的手毫不留情地往下挥着,谢昳急忙跑过去,想要把人拉起来,然而他肌肉紧绷、完全不为所动。
谢昳咬了咬牙,忽地弯下身子,重重地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把脑袋紧紧地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
她坚定地抱住他,就像当年那个少年坐在医院的长廊,腿上流着血,埋在她背后闷闷地抱她。
时隔多年,男人的后背贴上温温的柔软,他低下头看着交握在他腰间的纤细手臂,身子狠狠一僵,暴戾骤停。
倒在地上的年轻人总算有了生存间隙,粗着脖子愤怒地抬眼,看到打他的人之后,那几年里让他噩梦连连的惊恐记忆瞬间回涌,一张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就跑。
明明还没挨几下,还有余力,却竟然连还手都不敢。他气喘吁吁地往酒吧里跑,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酒吧门口几个塑料哥们儿站在那儿看他笑话“詹超,你也太怂了吧被人揍了好几下都不敢还手”
詹超一腔怒气全往这儿发泄了“你他妈知道什么我再不跑,小命就没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嘶了一声,又咕哝道“艹,我跟这小子上辈子有仇吧隔了七八年还能再挨顿揍。”
他说着后怕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昏暗的廊下,极美貌的年轻女孩子从背后紧紧抱着男人的腰。
酒吧门口飘摇晚灯里,人来人往,那两个人的姿势却维持不变,像是定格成了某一幅画。
女孩子露出的半边侧脸精致无比,眼眶和鼻尖都泛着红,虽说穿着打扮不同,但模样却未变。
他刚刚仓促之间没认出来,现在仔细瞧去,赫然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詹超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活该,两次都他妈栽在同一个人的手上。
憋屈的同时却又莫名觉得有点羡慕。
他浪荡了这许多年,忽然羡慕起那小子,时隔七八年,还能为同一个女人不要命般地打架。
第13章
酒吧门口,谢昳贴着江泽予的后背,双手紧紧交握在他腰前。
这个时隔五六年的拥抱不算长,但足够谢昳感受到许多东西。比如男人腹部腰部的肌肉紧实,身体很烫,这样抱着他,她忽然感觉心脏的某个角落被一点一点填满。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的气味以及香香甜甜的各色汽水味,然而她此刻却只能闻到他西装外套刚刚干洗过、又仔细熨烫后清新的味道。
他和从前一样,从来不爱用香味太重的东西,身上的味道总是很清爽干净。
她忽然想起来,当年他们分手的时候,他好像想要过来拥抱她。
她躲开了。
那之后的许多年里,她一直在想,当时为什么要躲得那么快,如果,如果没有躲开的话,她起码还有那个最后的拥抱,可以用来缅怀和回忆。
分手那天,是大学毕业典礼的半个月之后。
她在家里待了十二天,那是第一次出门。
十二天里,他像是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统共给她打了三百多通电话,她一次都没有接,却也没有按掉,每次都秉着呼吸等那铃声一点一点地响完。
然而这一天,她终于做了决定,给他发了条短信,约他在学校的湖边见面。
那天北京城下了很大的雨,她恍恍惚惚地出了门。张叔从别墅客厅里追到玄关,递给她一把黑伞。
他看向她的眼里满是无奈和疼惜“小姐,您没有带伞。”
她愣愣地看向屋外,七月的暴雨连成幕,天色很暗,她轻轻接过那把长柄黑伞,向他道谢、而后打开。
伞是张叔的,很大,几乎遮了半天的天。
她转身要走,却听到张叔叹了口气“您这副样子,他不会相信您是去分手的。”
谢昳这才看了一眼玄关处的巨大试衣镜。
那年才二十二岁的她,意志消沉,脸色惨白,由于好几天没睡觉,眼眶浮肿,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
那副茫茫然又满眼疼痛的模样,确实不像去分手,倒像是被分手。
谢昳冲进一楼的洗手间,好好洗了把脸,化了妆。她画了很浓的眼妆,浓到看不清一点点情绪五年之前,她就掌握了这项技能。
她化完妆,看向镜子里那个重新变得高傲起来的女孩儿,又轻轻地抬了抬下巴,甚至练习了一会儿眼神斜睨的角度。
她这才去赴约。
因为下着雷雨,湖边没有什么人,她远远地看到江泽予站在湖边的石子小路上等她,淋着雨。
他手里拎着一个袋子,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而身形比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却是清瘦了许多。
谢昳停下脚步看他。
他的样子比刚刚化妆前的她好不了多少,好看的面孔苍白,唇色更是淡,整个人看着难堪又窘迫他甚至还不如她,他连伞都忘了带。
少年浑身湿透了,黑发凌乱,不断往下滴着水,湿漉漉的样子很狼狈。
谢昳忽然感觉到了难受,她握紧细细的伞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苍白明明之前的十二天里,难受到极点之后心脏已经不会再疼痛,可现在重新站在湖边看着他,她再一次痛得难以呼吸。
她曾经在这湖边让他做她的男朋友,他们在这湖边偷喝着谢川的冰酒一起看雪,他在这湖边一声声唤她“昳昳”、然后一下下亲吻她。
但今天,她是来分手的。
谢昳那一瞬间想过逃跑。
就这样吧,不分手了,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啊。明天她再好好睡一觉,然后给他一个甜甜的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后天,他们可以一起去之前定好的毕业旅行,她连火车票都买好了,跟他一起坐最慢的卧铺,去拉萨。
再然后,她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大事,她家里有钱,足够他们过上一辈子。
谢昳忽然笑了她太自私,自私到竟然想要他就这么背负着一切肮脏和屈辱,一辈子陪着她。
再这样下去,她只会毁了他。
谢昳抬了抬下巴,走过去。
湖边,昏暗灯光里,江泽予蓦然看到谢昳走过来,那暗沉沉黑漉漉的眼神亮了几分。
他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以至于在看到她的几秒钟之后,他小心翼翼讨好地对她笑了一下。
在她还没有说出分手,他便足够警惕,开始祈求她的怜悯。
“昳昳,你这两天过得好吗我打你电话,你没有接,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昳却没给他丝毫怜悯,她神情冷漠地在离他几步之外站定,任由他在雨里淋着。
她勾起一边的唇角“江泽予,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有毅力。”
“我整整十二天没有理你,意思难道还不清楚吗我们好歹也在一起三年,我不想最后搞得太难看。”
少年讨好的笑意就这么凝在了嘴边,他无错地张嘴,还没说话眼眶便红了。
他心里早就有过这般猜测,却绝对不愿意承认,又或者说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昳昳,我去你家里找过你,他们说你不在家。”
他绞尽脑汁地躲开了刚刚那个话题,红着一双眼睛走过来,明明额角的青筋暴起,却依旧忍耐着笑了下,剩下的一句话说得很艰难“我们过几天去拉萨玩儿吧。”
他说完,张开手臂似乎是想要抱住她。
谢昳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躲开了那个拥抱,用了点力气打开他的手。
她眉头微蹙,满口责怪“你怎么能找去我家里你不知道我爸爸一直都不接受你吗我跟我爸爸说过,我早就和你分手了,所以他不知道我们的事。”
她抿了唇,很不开心的模样,话却尽量说得客气“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添麻烦。”
江泽予顿时有一点慌了,为自己做除辩解乞求饶恕“我知道,我没打算去的,但是你不接我电话。”
“昳昳我只是很想见你。”
他说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上用油纸包着的袋子打开,拿出里头用防尘袋裹住的东西。
通红的眼睛又燃起了些微的光亮“你上次说想要的那个包,我本来打算七夕再送给你。”
谢昳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接过防尘袋,根本都懒得打开,只对着开口处的缝隙看了一眼是上个月她看一个博主街拍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的包包,不便宜,两万多块钱。
她忽然叹了口气看向他“我上次是说过我想要这个牌子的包,但我已经买了。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东西,从来用不着等下个月。”
她把防尘袋递回给他,语气很硬“你拿回去退了吧,吊牌没拆,这家店售后很好,可以退到全款的。”
江泽予却突然就固执了起来,他抬眼看她,一双眼睛眼睛越来越红,唇角抿成了一条线。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一般,脊背僵硬着,硬邦邦地说“我买给你的,你不要就扔了,别他妈还给我”
谢昳闭了闭眼,忽然笑了,把防尘袋扔在他脚边“你觉得你这样,很有尊严吗我都听纪悠之说了,你前几个月一直在给公司外包代码,每天工作到晚上两三点,才攒下的这笔钱。”
她说的时候,心里难过得要命,却还是强撑着继续说。
“上学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我们都毕业了,很多现实的问题就是需要考虑啊。你觉得,我往后买包、买裙子,就要靠你每天外包代码吗还是说,我嫁人了以后,也得管家里要钱”
江泽予总算明白了她是为什么想和他分手,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那种尊严丧失的感觉让他几乎想要掉头就走。
但身子却死死地钉在那儿,再开口,更是把自己打进了尘埃里“昳昳,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三年前,你说让我做你男朋友的那天,我回去给自己列了一个计划表。这两年我一直在提高自己的专业能力,还辅修了金融的双学位,我都想好了,国内互联网市场还有很大的空缺以后我会努力的”
江泽予抬起头,通红的眼里满是疼痛,他恳求地看着她,声音抖得厉害“昳昳,我会对你很好的,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昳昳我,我求你”
江泽予觉得,在遇到谢昳之前,他是块硬骨头。
这种求饶的话,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毕竟就连当初法院荒谬地判刑的时候,他都没有一句求饶。
他在牢里的那两年颇是吃了些苦头,挨揍、被辱骂的时候他也没有求饶,只会找到机会狠狠地报复回去。
可他这会儿竟然求她了。
他说出口后,难以置信了一瞬间,忽然就释然了。
他一向都知道的,他爱惨了她,爱惨了这朵带着刺的小玫瑰。
他只是,比起坐牢,比起挨打,更加不想离开她。
他离不开她的。
谢昳却像是突然就被他激怒了,红了眼睛,音色变得尖锐,连带着冒出了一股子京腔“您别搞笑了成么你靠什么努力”
“大三的时候我想以后跟你一起出国留学,大不了钱我来出,后来却想到你他妈就因为坐过牢有案底,连出国留学必需的无犯罪证明都办不下来。好,这我就忍了,出国的事儿提都没提想着跟你一起保研,可是然后呢”
“你专业成绩系里排第一,明明过了学校的保研线,可最后保研名单里却没有你。你毕业前去面了好几家大公司吧几面技术面都通过了,最后却没有收到一个offer,你以为,这都是为什么”
谢昳提高了声音“你坐过牢,你不明白吗你做任何事情,都会比旁人难千百倍,就算你再努力也没有用的,你以为我”
你以为我忍心看你这样吗
她停下了话头,声音发着抖“你说你会对我很好我信,那就等你真正有那个资本了,再说给我听。”
发泄完,面前少年好看的脸上已经惨白到没有了一丝生气,他的眼角通红到似乎能滴出血来。
因为淋了雨,他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谢昳注意到,他垂在一侧的手狠狠地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求她,只是狠狠地绷紧了下颌。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昏暗的天空时不时响起一两个闷雷。
谢昳知道差不多了,她用力捏了捏伞柄,收起了所有的表情“江泽予,我们就到这里吧。你用不着不甘心,毕业就分手的情侣不是很多么追我的人从这儿排到香山,你家境贫困,还坐过牢,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陪你走到底”
她说完,撑着那把黑伞和他错身而过,再也不敢看他那双绝望又暗沉沉的眼睛。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听到他说了最后一句话,那声音哑涩得厉害,仿佛像个在沙漠里干渴了许多天的旅人。
可惜那一刹那雷声响彻,他的那句话被盖得严实,只允她听清开头一个“你”字。
“你”字开头,又是在分手这样的场景,定然不能是保重,大概是爱极生恨的咒骂。
她今天什么狠话都说尽了,任他这般挽留,依旧丝毫不留情面地将他贬低到了尘土里。
谁被这么说,都不能够原谅,也不能够释怀吧
十二天的锥心刺骨之后,她终于说了分手,他终于还是恨了她。
雨声渐大,谢昳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踉跄着加快脚步,不再回头。
五年之后的北京城,一样是晚上,却没有下雨。
十一月份的晚风呼啸,酒吧门口灯红酒绿、夜色繁华,谢昳抱着身前的男人,忽然难过地收紧了手臂。
被她抱着的人浑身一僵,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腰间的肌肉在轻微颤抖,像是过于震惊从而没能及时推开她。
几秒钟后,他稍微挣扎了一下,声音如同当年那般哑涩“谢昳,你”
谢昳不满地咕哝,声音近乎于撒娇“你别动,我再抱会儿你。”
江泽予听到这句话,浑身的肌肉更加僵硬了,却依旧破天荒地没有推开她明明刚才打人的时候拳拳到肉,这会儿却连推开她的这点儿力气都没有。
谢昳抱了他很久。
几分钟哈,她妥帖收好所有的情绪,随即有些不舍地松开了他。
江泽予咬着牙转过身,脸上的神情错愕又复杂,那双暗沉沉的眼里眼神幽怨,仿佛是个被占了便宜的黄花闺女。
谢昳挑挑眉,勾起唇角在他的胸膛上拍了两下,拍完后很满意地砸吧了一下嘴,然后又轻佻地摸了一把他的腹肌。
真结实,隔着西服都能摸到那紧致又流畅的线条,起码六块。
他的眼神更沉了,却没说话,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解释,或者是等她开口对刚刚的行为负责。
谢昳愉悦地笑了“啧啧,江泽予你可以啊,这身材比我另外的几个前男友都要好。甭介,就抱一下摸一把而已,要我负责你想都不要想。”
江泽予“”
第14章
这个拥抱持续了整整三分钟,谢昳才舍得放开他。
江泽予神色复杂地转过身来,不想承认她抱着他的那几分钟,他的心里竟然软得一塌糊涂,身体仿佛漏了一个洞,几年来积攒的恨意全都无法抗拒地顺着那个洞漏了出去。
他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名为“温柔”的按钮。
他看着眼前神色高傲的姑娘,想要问她刚刚那样抱着他的意图,又有些难以启齿。谁知这时她竟然又伸出手,极为轻佻地在他胸口和腹肌处摸了几下
“啧啧,江泽予你可以啊,这身材比我另外的几个前男友都要好。甭介,就抱一下摸一把而已,要我负责你想都不要想。”
她的语气实在是太随意,在这份随意的对比下,他刚刚难得的心软和认真显得无比傻逼。
“”
江泽予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炸了毛“谢昳”
谢昳见他炸毛,没所谓地摊了摊手“怎么,说你身材好都不行这么不爱听人夸你啊”
江泽予被她气笑,再开口便是口不择言“谢昳,我刚刚以为我至少是帮了你,现在看来是我多管闲事、碍了你的事吧”
他说着,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酒吧的方向,指着那片纸醉金迷的温柔乡“我都忘了,你大概是这种地方的常客吧你在美国的几个前男友,就是这么来的么”
他猛然记起那次在车里,她喝醉酒后对他无比娴熟的搭讪。
难怪。
心里像是被座坦克狠狠轧过,她向来出众,这样的容貌和气质,没有男人能够拒绝。
她当初分手的时候就说过,追她的人能排到香山,所以他明明知道她离开他之后不可能空窗,这会儿却还是愤怒又酸涩得不像话。
愤怒到毫不掩饰地质问出声。
谢昳听完这声质问,静了好久后冲他勾唇,拨了拨长发最下边的一个卷,模棱两可地答了句“或许吧,谁知道呢我不记得了,毕竟数量有点多。”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酒吧的各色靡靡之音中。
江泽予却清晰地捕捉到了,眼前女孩子的眼神坦荡又真诚,仿佛这件事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而揪住不放的他,才是那个奇怪的人。
也对,他没有她的那五年,和她没有他的那五年,本来就不是同一种五年。
他闻言看了她许久,那眼里的温柔和无措逐渐散去,无奈与隐恨骤起,他再没说话,青着一张脸转身便走。
谢昳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看到他愤怒地上了车再一次关上车门。这一回他走得倒是很干脆,没有再停留,而是直接发动了车子扬长而去。跑车的马达声巨大,在马路边扬起了一片刺鼻的尾气。
谢昳轻轻“啧”了一声,他和她的第三次见面,以久违的温存拥抱开头,结尾却依旧针锋相对、不欢而散。
夜晚的风微凉,谢昳站了许久后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抬脚往酒吧的方向走去,眼角余光却瞥见那昏暗的长廊下掉了张卡片。她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张卡片,对着昏暗的灯光照了照,发现竟然是江泽予的名片大概是刚刚两人打架的时候他不小心掉落的。
她顺手将那名片塞进口袋,回了酒吧。
酒吧里,众人不再谈论有关周家和周子峻的事。卡座最里头,韩寻舟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俨然已经醉得不轻了。
她没骨头般靠在贺铭肩膀上,嘟嘟囔囔地哭嚎着“他太坏了,暗戳戳地退婚,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我交了男朋友他也不管我,我才不要理他,不要理他”
她一边说一边呜咽,还间或锤几下身边的人,赖皮得像个小孩子。
贺铭便在她身边,将人搂在怀里,极好脾气地哄着她“嗯,咱们不理他,谁都不理他,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郁郁而终,好不好”
韩寻舟的眼神又慌了起来“孤独终老不要不要,我家贺哥哥怎么能孤独终老呢他很可怜的要不,我也不嫁人了,我去陪他一起孤独终老”
贺铭闻言笑了笑,温柔地撸了一把她的头发。
谢昳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模样会心一笑,他们俩之间,错过了这许多年,总算花好月圆。
她欣慰笑完,却又觉得心里有些泛酸。
几年前她和江泽予在一起的时候,韩寻舟和贺铭形同陌路;而几年后,他们终于度过了所有的错过与分离,结了婚,可她和江泽予却走到了这般地步。
谢昳回到座位上,忽然觉得,今天应该放纵地喝一杯酒。
于是她没再管刚刚那杯不含酒精的饮料,而是给自己倒了杯路易十三昂贵的白兰地经过半个多世纪的陈化与发酵,产生了许多奇妙又独特的韵味。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这个世界不是童话故事里的完美世界,不是事事都能顺心如意。有圆满就必然有不圆满,可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她和江泽予,或许就是那不圆满的部分。
什刹海附近的马路上,天色昏暗,路灯却晃眼,城市的夜晚,亮度比刚刚开过来的时候要不稳定许多。
江泽予开着车慢慢走了一小段路,眯着眼睛尽量想要适应前方变化多端的亮度,然而随着双眼酸涩无比,眼前的道路依旧变得越来越模糊。
车子行到拐弯处,他却依旧直直地往前开,直到车轮斜斜地轧过某个异常显著的高低差,使得整个车子都有了些微的起伏。
这种高低差不会是减速带,倒像是马路边绿化带的台阶。
江泽予顿时清醒过来,猛地打了下方向盘,同时狠狠踩下刹车,整辆跑车经过巨大的减速度后车速迅速将为零,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吱”声,随后深深地碾进绿化带中已经干枯的草坪里。
整个人由于惯性往前一顿,他暗骂一声打开车门、下车查看。
夜色昏暗无比,车灯又太过刺目。极暗与极亮,都超出了他对于光线的感受范围。
眼前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层纱,江泽予扶着车门站稳身子,伸手探进车子里关上前灯,转而拿出手机,按亮了手电筒,调到他能接受的亮度范围
车头已然拐进绿化带一米多远,差几公分便撞上路边笔直的树干。
马路上,原本开在他后头、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吓到的几辆轿车呼啸而过,有那脾气差的车主探头出来想要骂街,却在看到黑色布拉迪显眼的标志后把脑袋缩了回去,权当无事发生。
江泽予面无表情地坐上车,试图倒车,但又看不清倒车镜里的场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顿时心情躁郁,重重地锤了一下方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