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奇幻马戏团要来城里表演吗?”她大声说,“今晚首演。”

  这位老魔术师只哼了一声。他正在戴隐形眼镜;巴尔扎克特别注重自己的形象,总是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观众,即使对顾客也一样。

  “你想去吗?”她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看看。”

  奇幻马戏团是规模更大、历史更悠久的太阳马戏团的竞争对手。它结合了传统的马戏表演、古典意大利即兴喜剧、现代音乐和舞蹈、前卫的表演艺术和街头魔术,属于先锋派的马戏表演团。

  但大卫·巴尔扎克却是古典的传统派,走的是拉斯维加斯、大西洋城和“午夜漫谈”【注】的路线。“有用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改变?”他不高兴地说。

  【注】午夜漫谈(TheLateShow),著名主持人大卫·莱特曼(DavidLetterman)于美国CBS电台主持的节目。

  尽管如此,卡拉还是很喜欢奇幻马戏团,并打定主意一定要拉他去看表演。可是就在她开始展开说服行动前,商店大门口突然进来了一位十分漂亮的红发女警。她径直走进店内,要求见商店的负责人。

  “我就是老板,名叫大卫·巴尔扎克。请问你有什么事?”

  这位女警说:“我们正在侦办一起案件,涉案的疑犯可能受过一点魔术训练。目前我们正在调查全城的魔术用品商店,希望你能协助我们。”

  “你是说,又有人干了欺诈之类的事?”巴尔扎克问,语气让卡拉听来都觉得他充满了戒备。过去,魔术常常被人和骗子联系在一起,例如有人会说,扒手手上的技巧就像魔术师一样熟练,还有一些江湖术士也常常利用魔术技巧,欺骗失去亲人的人说他们具有通灵能力,可以和他们死去的亲人沟通。

  但这次,这位女警的来访,证明了这种有损形象的联想又升级了。

  “事实上,”她说,瞟了卡拉一眼,又转头看向巴尔扎克,“这次是一起凶杀案。”

  第七章

  “我带了一张清单,上面列出了在犯罪现场找到的东西,”阿米莉亚·萨克斯对魔术店老板说,“不知道你这里是不是出售。”

  巴尔扎克先生从萨克斯手中接过清单查看,而萨克斯则利用这段时间打量这家“烟与镜”。这家商店位于曼哈顿切尔西区的摄影街上,商店内部全漆成了黑色,弥漫着霉味和化学塑料制品的气味。几百件演出服松松垮垮地悬挂在周围的衣架上,散发出石化产品的味道。柜台的玻璃肮脏模糊,很多地方都有裂缝,靠胶带固定。柜台里摆满了扑克牌、魔法棍、假钱币和布满灰尘的魔术道具盒。一座根据电影《异形》中的形象复制的怪物,如真人大小,伫立在一个穿上戏服戴着戴安娜王妃面具的模特儿旁边(“做宴会上的皇后!”模特儿旁边写着这句广告词,仿佛店里没人知道戴安娜王妃已不在人世了)。

  巴尔扎克先生用手轻拍了一下这份清单,撇头往柜台一指。“我帮不上忙。没错,这上头有几样东西我这里卖,不过那是全国所有魔术道具商店都会卖的东西,甚至很多玩具店里都有。”

  萨克斯注意到,刚才他的目光停留在这份清单上的时间只有几秒。“那么,这样东西呢?”萨克斯拿出那张打印出来的手铐照片。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我完全不懂脱逃术方面的事。”

  这算是回答了?“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手铐?”

  “不知道。”

  “这件事非常重要。”萨克斯不依不饶。

  那位有着迷人的蓝色眼睛和黑色指甲的年轻女子,也走过来看了一眼这张照片。“这是德比式手铐。”她说,但随即被巴尔扎克先生冷冷地瞪了一眼。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这是十九世纪伦敦苏格兰场使用的警用手铐,很多脱逃术专家都使用这种手铐,这也是胡迪尼的最爱。”

  “可能的来源有哪些?”

  坐在办公椅上的巴尔扎克不耐烦地挪了挪身子。“不知道。我说过了,这不是我们的领域。”

  那个女子点了点头,证明巴尔扎克先生所言非虚。“这附近可能有一些脱逃术博物馆,你可以去和他们联系一下。”

  “对了,一会儿你进完货后,”巴尔扎克冷冷地对她说,“就去处理那些订单。昨晚你走了之后又有十几张订单进来。”他点起一根香烟。

  萨克斯又把清单递过去。“你说你出售上面的几样东西,你这里有顾客资料吗?”

  “我是说类似这样的产品。另外,没有,我们没有留下顾客的资料。”

  在连续追问了几个问题后,萨克斯终于使他承认店里有最近客户留下的邮购和网上订购的资料。那位年轻女子查了一下,却没发现有谁购买过这张清单上的物品。

  “真抱歉,”巴尔扎克说,“我很希望我们能帮上忙。”

  “我也很希望你能帮上更多的忙,”萨克斯说,仍不想放弃,“因为,你也知道,那家伙杀了一个女人,然后利用魔术技巧逃脱。我们担心他会故技重施。”

  巴尔扎克皱起眉头,仿佛表示他也很关心此事。“真可怕……不过,你可以去‘东区魔术’或‘剧场’问问,他们的规模都比我大多了。”

  “我们已经有其他警员去那里了。”

  “哦,这就好。”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样吧,如果你想起任何有关的事,请随时打电话给我们。”她努力挤出一个服务市民时该有的微笑,一个纽约市警局调查警司的微笑——记住:公共关系的重要性绝不亚于犯罪侦查。

  “祝你好运,警员。”

  “谢谢。”她说。

  你这个冷血的混蛋。

  她朝那位年轻女人点头道别,却瞥见她正捧着一个纸杯喝咖啡。“啊,我想再请问一下,这附近什么地方能买到好喝的咖啡?”

  “第五街和第十九街。”她立即回答。

  “那里的面包圈也不错。”巴尔扎克说。和魔术无关的事情,他倒很快就能提供有用的信息。

  萨克斯走出店外,转身朝第五街走去,很快便找到他们推荐的那家咖啡厅。她推门走进去,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她坐在窗边一张狭长的红木高桌前,一边喝着热气腾腾的咖啡,一边看着外面在这星期六的早晨走在切尔西区街上的人们——有成衣店的店员,有带着助手的摄影师,有居住在附近豪宅内富有的雅皮士,有贫穷的艺术家,有年轻的情侣和年老的夫妻,还有一两个古里古怪的素描画匠。

  以及,一位刚刚走进这家咖啡厅的魔术商店店员。

  “嗨!”这位留着一头茶紫色短发,肩上背着一个破旧的假斑马纹皮包的女子向她打招呼。她点了大杯的咖啡,加了许多糖,然后走到萨克斯身旁坐下。

  刚才萨克斯问哪里有咖啡厅,是因为她瞥见这个女子对她投来一个充满暗示的眼神;她似乎有话要说,但不能在巴尔扎克先生面前说。

  女郎大口吞了几口咖啡,然后才说:“大卫他刚刚……”

  “不肯合作?”

  她若有所思地皱了一下眉头。“没错,他的态度很明显。任何属于他的世界之外的事,他都不信任,也不想参与。他大概担心我们会惹上出庭作证之类的麻烦,也觉得我不该因为这件事而分心。”

  “为什么他会这样?”

  “因为他的职业。”

  “魔术?”

  “是的。不瞒你说,他是我的老板,但也是我的老师。”

  “你叫什么名字?”

  “卡拉……这是我的艺名,不过我现在已习惯用这个名字了。”她微微一笑,“这个名字比父母给我取的好多了。”

  萨克斯扬起眉毛,对她的话感到好奇。

  “我的本名就先不说了吧。”她说。

  “那么,”萨克斯说,“你刚才在店里为什么要偷偷对我使眼色?”

  “大卫刚才说得没错,你那张清单上的东西,在任何一个魔术商店都买得到,还有上百个网络商店出售这些东西。不过那副德比式手铐,就很稀有了。你应该到新奥尔良的‘胡迪尼脱逃术博物馆’去查查,那是全世界最棒的地方。我对脱逃术也很有兴趣,不过,这点我可没有跟老爷子说过。”卡拉用“老爷子”代指巴尔扎克先生,显出她对他的尊重,“大卫的确有点顽固……你能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吗?讲讲命案的详情?”

  通常,萨克斯不太愿意对他人泄露正在侦办中的案件,但她希望获得卡拉的协助,于是大略叙述了这件谋杀案的经过。

  “天哪,太恐怖了。”卡拉听完后,忍不住低声说。

  “的确,”萨克斯轻声说,“确实很恐怖。”

  “关于他消失的方法,我想有些细节应该让你知道,警员……啊,我该叫你警员吗?还是你喜欢我用警探之类的头衔称呼你?”

  “叫我阿米莉亚就行了。”她想起自己先前在测试中的优异表现,一时不禁有些暗自欣喜。

  砰、砰……

  卡拉又喝了几口咖啡,觉得还不够甜,便拧开糖罐,倒了更多糖粉进去。萨克斯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手指,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这才发现自己有两片指甲裂开了,根部的皮全都泛出了血丝。她面前这位女郎的指甲倒是锉得光滑平整,黑色的指甲油映出咖啡厅上方的灯光,呈现出一个个小图像。这让阿米莉亚·萨克斯心里感到一阵刺痛,同时因她完美的指甲和良好的自制力而惭愧。不过,这阵情绪只像风一样一扫而过,很快便被她赶走了。

  卡拉问:“你知道什么是魔术吗?”

  “大卫·科波菲尔,”萨克斯立刻回答,“还有胡迪尼。”

  “科波菲尔算是,但胡迪尼不是,因为他是脱逃专家。这么说吧,对我们来说,魔术是和手上的戏法或近景魔术有些不同的。就像……”卡拉用手指捏起一个刚才买咖啡找回来的二十五美分硬币,放进手掌中握起。当她再摊开手掌时,这枚硬币就不见了。

  萨克斯笑了。硬币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这算手部的一点技巧,而魔术则涉及大型物体、人类或动物。依照你刚刚的描述,那个凶手使用的是典型的魔术技巧,我们称之为‘消失的人’”。

  “正在消失的人?”

  “不,是已经消失的人。在魔术界,我们使用‘消失’代表‘让它不见’,例如我刚才对那枚硬币所做的。”

  “说下去。”

  “这种表演方式和你刚才所描述的有点区别,但基本上都涉及了同一点:魔术师从一个密闭的空间中逃脱。台下的观众亲眼看着他走进舞台上的小空间——他们之所以能看得到背面,是因为后面有一面大镜子。他们也能听见他敲墙壁的声音。但等助手把墙壁敞开时,魔术师已经不见了。这时,台上有一位助手转过身来,观众才发现他就是刚才那位魔术师。”

  “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进入的那个空间后面有一道门。魔术师用一大块黑布盖住自己,这样观众就无法在镜子里看见他。而他一走进那个空间,便马上从那道门溜出去。这时原本装在墙上的扩音器会发出声音,让人误以为他还待在里面。另外,还会有一个秘密机关不停撞击墙壁,制造出像他在里面敲打的样子。而在这位魔术师一离开这密封的空间后,他就马上在黑布后面换上和助手一模一样的衣服。”

  莎克斯点点头。“没错,他的确如此。我们能列出熟悉这种技法的人的名单吗?”

  “不能,很抱歉……这实在是很普通的技巧。”

  消失的人……

  萨克斯想起凶手曾在极短时间内伪装成一位老人,又想起巴尔扎克不肯合作的态度,想起他对卡拉说话的时候眼神中所流露出的冷淡——近乎残酷的神情。于是,她忍不住问:“我想问一下……他今天早上在哪里?”

  “谁?”

  “巴尔扎克先生。”

  “在那里。我是说,在那幢房子里,他就住在那儿,在商店楼上……等等,你该不会怀疑他吧?”

  “这是我们的例行问题。”萨克斯含糊地说。不过,卡拉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冒犯,而只觉得想笑。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呃,我知道他很粗鲁,而且他有点……我猜你会说这叫火冒脾气。但你知道吗?他脾气虽然不好,但绝对不会去伤害任何人的。”

  萨克斯点点头,又接着问:“这么说,你知道他今天早上八点在什么地方?”

  卡拉点了点头。“知道,就在店里。他一大早就起床,因为他有一个朋友要准备表演,打算过来借一些器材。那时我打过电话告诉他,说我今天会晚点到。”

  萨克斯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能临时请个假吗?”

  “我?不可能。”她尴尬地笑了一下,“我现在是运气好才能溜出来,店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做,然后还得花三四个小时和大卫一起排演我明天要表演的节目,在表演的前一天,他是绝对不会让我请假的。我……”

  萨克斯看着她清澈的蓝眼睛。“我们真的很担心这个凶手再度杀人。”

  卡拉低下头,目光扫过她们面前这张窄长的红木高桌。

  “真的,只要几个小时就行。你来帮我们研究证物,大家一起想想。”

  “他不会放我走的,你根本不了解大卫。”

  “我只知道,但假如我有办法,一定会去阻止疑犯再伤害任何人。”

  卡拉已喝完了咖啡,心不在焉地玩着空杯子。“竟然用我们这行的技巧杀人。”她喃喃地说,语气里充满了憎恶。

  萨克斯没再说话,让沉默为自己争辩。

  终于,这个年轻女郎扮了个鬼脸。“我妈妈住在疗养院里,病情时好时坏。巴尔扎克先生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想我可以撒个谎,就说我妈妈的情况又恶化了,我必须过去看看。”

  “我们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好吧,”她无奈地说,“天啊,用妈妈的病当借口……上帝不会原谅我的。”

  萨克斯又瞟了一眼卡拉完美的黑色指甲。“对了,还有一件事:刚才那枚硬币跑到哪儿去了?”

  “看看你的咖啡杯底下。”

  不可能的事。“不会吧?”

  萨克斯举起杯子。那枚硬币居然真的出现在杯子下面。

  她一脸迷惑地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卡拉只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她朝杯子点点头。“我们再来玩个游戏。”她拿起那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正面你请,背面就算我的,三局两胜。”她说着把硬币抛向空中。

  萨克斯点点头。“没问题。”

  这位年轻女郎接住铜板,低头看向手掌,然后抬起头说:“我们说三局两胜,对吧?”

  萨克斯点点头。

  卡拉打开手掌。在她的手中出现了三枚镍币,两个一角,一个五分,全部都是正面朝上。刚才那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已经不见了。“我想,这表示这两杯咖啡的钱该由你出了。”

  第八章

  “林肯,这位是卡拉。”

  莱姆看得出来,萨克斯一定事先提醒过这个女人,但她还是在第一眼见到他时惊讶得忍不住眼睛直眨,还又偷偷地瞟了他一眼。就是那种他非常熟悉的表情,还有那种熟悉的笑容。

  这就是那种著名的“别看他的身体”式的目光,以及“啊,我并没留意到你是个残废”式的笑容。

  莱姆还相当清楚,她一进来便会开始倒计时,只盼着能快点儿离开里。

  但是,这位精灵般的女人却大步走进设在莱姆客厅里的实验室。“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她开口说,目光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至少,她没显露出一丝一毫不自然的动作,不像其他人,总是虚伪地表现出想伸出手来握手,然后又恐惧讨好般地把手收回去。

  没关系,卡拉,你别担心。你只要能尽快把你知道的事告诉我这个残废,就能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他敷衍地对她笑了一下,完全配合她刚才的举动,然后说他也很高兴认识她。

  他的这句话并没有讽刺意味,至少,是基于工作上的立场来说的。毕竟,卡拉是唯一愿意来帮助他们解决难题的魔术师,其他商店的人全都不愿帮忙。而且每个人都提供了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

  萨克斯继续向卡拉介绍了朗·塞林托和梅尔·库珀。在介绍到托马斯时,他亲切地点了个头,接着便搬出他的经典话语——完全不理会莱姆高不高兴——问她是否想喝点什么饮料。

  “托马斯,这里又不是教堂的聚会。”莱姆嘟囔。

  卡拉婉拒了一下,但托马斯却执着地认为非得喝点什么才行。真是盛情难却。

  “那么,咖啡好了。”她说。

  “马上来。”

  “我只要黑咖啡加糖……糖包可以要双份吗?”

  “这里不是……”莱姆又有话想说了。

  “既然大家都在,”托马斯大声说,“那我就煮一大壶好了,顺便拿点面包圈来。”

  “还有面包圈?”塞林托问。

  “你干脆利用空闲的时间去开餐厅算了,”莱姆朝他的看护吼道,“免得你总想着这些事。”

  “什么叫空闲时间?”这位整洁利落的金发男人马上挖苦莱姆,接着便去了厨房。

  “萨克斯警员告诉我们,”莱姆对卡拉说,“说你知道一些能对我们有帮助的事情。”

  “也许有吧。”她再次仔细打量着莱姆的脸。那种熟悉的表情又出现了,而且这次更明显了些。哦,看在上帝的分上,求求你问些什么吧。问我这伤是怎么来的,问我疼不疼,问我用导管小便是什么滋味。

  “对了,我们该怎么称呼他?”塞林托用手拍了一下写着证物清单的写字板。在还不知道疑犯的名字前,许多警探都习惯先给疑犯取一个绰号。“叫他‘魔术师’怎么样?”

  “不好,听起来太乏味了。”莱姆说,同时看向那几张被害人的照片。“不如叫他‘魔法师’吧。”这个突然想出的名字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

  “我觉得不错。”

  塞林托马上拿起笔,用远不如托马斯优美的字迹,把这个名字写在证物表的最上面。

  魔法师……

  “现在,我们看看能不能让他现形。”莱姆说。

  萨克斯说:“卡拉,给他们讲讲‘消失的人’。”

  年轻女郎一面用手抚摸她男孩般的头发,一面描述魔术师的技法,而内容几乎和“魔法师”在音乐学校采用的手法如出一辙。

  但同时,她也说出了一个令人泄气的事实——这种手法是所有魔术师都通晓熟知的。

  莱姆问:“再给我们多讲一点关于戏法方面的事,要技术层面的,这样如果他下次又想对哪个人下手,我们才好有所防备。”

  “你要我泄底?”

  “什么?”

  “泄底。”卡拉说,随即解释,“你也知道,魔术师的所有魔术都是由效果和方法构成的。‘效果’是观众所看到的景象,例如,把少女浮在空中,或让铜板穿过结实的桌面,‘方法’则是魔术师使用的机械装置——例如把少女吊起的钢丝,把铜板藏在手掌中然后从桌下用绳索拉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硬币。”

  效果和方法,莱姆不禁联想,这和我正在做的事很像:“效果”是逮捕一位不可能逮到的疑犯,而“方法”是让我们达到此目的的科学和逻辑。

  卡拉继续说:“泄底的意思是——说出戏法实施的方法。就像我刚才那样,透露了‘消失的人’戏法是如何实施的。这是很敏感的事。巴尔扎克先生——我的老师——最痛恨的就是那些喜欢在公共场所泄底,随便把其他魔术师的手法透露给大家的人。”

  托马斯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为每个想喝咖啡的人倒了一杯。卡拉加了不少糖,尽管莱姆觉得咖啡看起来还很烫嘴,但她还是飞快地喝了好几口。莱姆的眼神飘过客厅,落在对面书架上那瓶十八年的纯麦芽麦卡伦威士忌上。托马斯捕捉到了他的眼神,便说:“现在刚刚上午,你休想碰那种东西。”

  塞林托看着托盘里的面包圈,露出贪婪的眼神。但他只允许自己吃半个,而且没涂奶油干酪。他一口一口仔细地嚼着,脸上的表情却显得相当痛苦。

  接下来,他们把所有证物都拿出来给卡拉看,而她在一件件仔细研究过后,却说出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这些证物的来源多得难以估计。那条绳子是“变色绳索”戏法的道具,在全国所有F.A.O.施瓦茨玩具店和魔术道具商店都能买到。那个绳结是胡迪尼在表演脱逃术时采用的系法,他当时也只能用割断绳索的方式才能逃脱,基本上表演者是不可能解开的。

  “就算不铐上手铐,”卡拉轻声说,“那个女孩也不可能挣脱这种捆缚。”

  “这种绳结很罕见吗?”

  她的回答是否定的,只要对胡迪尼的戏法稍有研究的人,都知道这种绳结的打法。

  卡拉对证物表上的物品一一予以解释:化妆品里的蓖麻油,表示他使用相当逼真和耐用的舞台化妆品,乳液,正如莱姆猜测的,可能是来自假指套,而这也是很普通的魔术道具。至于藻胶,卡拉说,和牙医无关,这是用来灌铸橡胶模型的,可能是制作指套或他用来伪装成清洁工的头套。隐形墨水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一些魔术师经常会在表演中使用。

  她向大家解释,在这些证物中只有少数几样不常见,例如电路板——她说,这是一种“秘密装置”,是观众看不见的道具——是嫌疑犯自己制作的。至于那付德比式手铐,也相当罕见。莱姆当即决定立刻派人去卡拉提起过的那家新奥尔良脱逃术博物馆查访,而萨克斯建议可以找先前去现场处理的那两名巡警戴安·弗朗西斯科维奇和南希·奥索尼奥,因为这种差事最适合像她们这样满腔热血的新手。莱姆同意了,塞林托马上联络巡警队安排这件事。

  “关于脱逃术呢?”塞林托说,“疑犯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换装改扮成清洁工?”

  “这叫‘变装术’,”卡拉说,“快速变身,这种戏法我也研究过几年,偶尔会在表演中使用,不过有些人却以此作为主要表演项目。变装术可以做到出神入化,我几年前看过阿图罗·布拉奇蒂【注】的表演,他在一场表演中可以变装三四十次,而且有些变装用时不到三秒。”

  【注】阿图罗·布拉奇蒂(ArturoBrachetti,1957-),意大利著名的变装术表演大师。

  “三秒?”

  “没错。而且,真正精通快速变装的魔术师不仅仅是换衣服而已,他们还是优秀的演员。他们会改换走路的姿态,行为举止完全不同,连说话的腔调都不一样。这种表演必须在事前做好周密的准备,那些衣服都是很容易就能扯下的,用的是按扣或尼龙贴。其实快速变装也可以说是快速脱衣,而这些衣服都是丝质或尼龙的,材质相当轻薄,所以可以一次穿上好几层。我有时可以在外衣下面穿上五套这种戏服。”

  “丝?我们找到了灰色的丝质纤维,”莱姆说,“根据现场警员的描述,那名清洁工身穿灰色制服,看起来已经磨损……所以,这应该是把丝布打磨过才制造出来的效果。”

  卡拉点点头。“这样布料看起来才会像棉布或亚麻,不会反光。此外,还有折叠帽、鞋套、伸缩雨伞和购物袋,这些道具都能贴身藏在身上。当然,也包括假发。”

  她接着说下去:“如果要改变容貌,最重要的就是眉毛。只要把眉毛一变,整张脸就会有六七成不同了。然后再加上一些辅助物品——我们称之为‘装备’,例如用特殊胶水在脸上贴上橡胶条和橡胶片。快速变装的表演者会研究不同种族和性别的脸部基本结构差异。优秀的变装师熟知女性和男性面部的区别,因此能在几秒内改变性别。我们还会研究脸部和身体的不同心理反应动作,这样我们就能随意扮出美丽、丑陋、恐惧、同情或穷困的样子,想怎么变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