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得好,”贝尔说,“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和疑犯一起合作?”
塞林托插嘴道:“不,我不这么认为。重复固定模式作案的疑犯通常习惯独来独往。”
卡拉提出反对意见:“我觉得不一定。如果是近距离的表演者或室内魔术师,他们的确都是独自演出。但别忘了,他是个幻术师。幻术师通常需要和其他人合作演出,包括从观众中挑选出来的志愿者以及站在舞台上的助手——这些都是观众看得见、摸得着的人。实际上,幻术师还有一些帮手,他们在暗中为幻术师工作,但台下的观众却一无所知。他们可能伪装成舞台工作人员,混在观众之中,或干脆假扮成自告奋勇上台的观众。在一场完美的演出中,你根本无法确定身边人的真实身份。”
天啊,莱姆心想,光是这一个嫌疑犯就够棘手的了。他懂得快速变换、逃脱和各种魔术技能,如果他还有帮手,将会使他变得危险上百倍。
“先写下来,托马斯。”他大声说,“现在,咱们来看看在巷子里找到的东西——伯克曾逮捕他的那个现场。”
第一样证物是那位巡警的手铐。
“他只用了几秒钟就打开了这副手铐,身上肯定藏有钥匙。”萨克斯说。这是令全国所有警察沮丧不已的事,大部分手铐都能用极普通的钥匙打开,而这种钥匙在军需用品店只要花几块钱就能买到。
莱姆驾着轮椅来到检验桌前,仔细研究这副手铐。“把它转过来……停在这里……他可能是用钥匙开的锁,不过钥匙孔里有新的刮痕。我敢说,他是用开锁工具撬开的……”
“可是伯克一定会先搜他的身,”萨克斯提出质疑,“他能把开锁工具藏在哪儿?”
卡拉说:“哪里都能藏,头发或是嘴里。”
“嘴里?”莱姆灵光一闪,“梅尔,用ALS照射这副手铐。”
库珀戴上护目镜,打开多波域光源【注】,将光束投射在手铐上。“有了,在锁孔附近有一些微细的污点。”这表示,莱姆对卡拉解释说,手铐上有人类的体液,很可能是唾液。
【注】多波域光源(AlternativeLightSource),简称ALS,是利用特殊波长的可见光光源照射受检物体,使之发出波长较长且肉眼可以看到的荧光,鉴定人员再使用适当的滤光镜,进行勘查或拍照。
“这是胡迪尼惯用的戏法。有时他会请观众上台检查他的嘴巴,以证明他的嘴里没藏东西。然后在他即将开始逃脱表演之前,他的妻子会上台和他拥吻——他说这是为了祈求好运,但实际上是让她把藏在嘴里的钥匙传到他的口中。”
“但他的双手是反铐在背后的,”塞林托说,“这样怎么能拿到嘴里的钥匙呢?”
“那个啊,”卡拉笑着说,“任何脱逃术高手都有办法在三四秒钟内把铐在背后的手移到身体正面来。”
库珀把手铐上的唾液痕迹作了化验。有些人的体液中会含有他本人分泌的抗体,检验者可由此鉴定出血型。但在这个案例中,他们只证明“魔法师”并不属于这类人。
萨克斯还找到一块非常小的金属片,边缘呈锐利的锯齿形。
“啊,这一定也是他的东西,”卡拉说,“另一种逃脱工具,剃刀锯。他很可能是用这个割断他脚腕上的塑料绳。”
“这东西不可能也藏在嘴里吧?这样岂不是太危险了吗?”
“一点儿也不危险。在表演中我们经常会把细针、刀片之类的东西藏在嘴里,只要经过练习就相当安全。”
他们继续检查其余证物。在那条巷子的现场中,他们又发现了更多橡胶和化妆品的痕迹,而且都和先前找到的类似。此外,现场也出现了更多的“光洁”牌油渍。
“萨克斯,在他冲进河里的那个现场,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只有泥地上的刹车痕。”她把库珀刚用电脑打印出来的数码照片钉在写字板上。“有些想帮忙的市民差点儿破坏现场,”她解释,“不过我花了半小时在那一团糟的现场中搜索,确定他没并掉落任何证物,也没有跳车逃生。”
塞林托问贝尔:“那位被害人呢?那个姓马斯顿的女人?她有没有什么可提供的线索?”
这位北卡罗来纳州警探把先前问讯她所得到的情况向大家做了简报。
她是个律师,怎么会选中她呢?莱姆十分纳闷。“魔法师”挑选被害人的模式究竟是什么?音乐家、化妆师和律师……
贝尔继续补充道:“她离过婚,前夫住在加州。虽然离婚的过程不是很愉快,但我不认为她前夫有涉案的嫌疑。我已请洛杉矶警察局打过电话,他提供了今天的不在场证明,几周以前也没去过贝德福吃午餐。此外,NCIC和VICAP中也都没有他的资料。”
据谢丽尔·马斯顿的描述,“魔法师”是个消瘦、结实、蓄着胡子、脖子和胸部上都有疤痕的男人。“对了,她也证实疑犯的手指是变形的,有两根手指黏在一起,这和我们推测的一样。还有,疑犯在谈到自己的住址时语焉不详,使用的假名是‘约翰’。她提供的情况就这么多。”
都没什么用,莱姆心想。
贝尔又详述了疑犯是如何与她搭讪以及接下来发生的事。莱姆问卡拉:“你觉得其中运用了魔术技巧吗?”
“他可能先把鸽子或海鸥催眠,然后朝马身上扔去,再运用某种秘密装置让马焦虑骚动。”
“那是什么装置?”莱姆问,“你知道有谁能制造吗?”
“不知道,那可能是自制的。魔法师通常会使用电极片或电棒让狮子在接到提示时发出咆哮,那个装置可能属于类似的东西。不过现在动物保护主义者绝对不会放过这种事。”
贝尔再说下去,描述马斯顿和“魔法师”一起去喝咖啡时的情景。
“她说有件事很奇怪,他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贝尔转述了马斯顿告诉他的话,说“魔法师”对她似乎相当熟悉。
“那是根据肢体语言判断的,”卡拉说,“他会先说一些话,然后观察她,仔细研究她的反应,借此可以得知很多信息。就像那些江湖术士或推销员一样,一个真正的心理学专家只要随便和你聊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便可以从中得到各种信息。”
“后来,就在她开始放松戒备,逐渐习惯和这个人相处时,他对她下了药,然后把她带到池塘边,最后便把她倒吊着沉进水里。”
“这是模仿‘水缸折磨’的戏码,”卡拉说,“是胡迪尼最著名的节目之一。”
“他是怎么从池塘边逃走的?”莱姆问萨克斯。“起初我并不确定那个人就是他,他一定是做过快速换装了,”她说,“他的衣服和先前的完全不同……”她瞟了卡拉一眼,“眉毛也变了。我看不到他的手,没法确定他的手指是否畸形。后来他用腹语术让我分了心……那时我一直盯着他的脸,却完全没看到他的嘴在动。”
卡拉说:“我敢说,他用腹语术说的话绝对不带‘b’、‘m’和‘p’等辅音,甚至连‘f’或‘v’这两个辅音也不用。”
“你说得对,他那时说的话好像真的是这样。‘小心!你右边有个穿慢跑装的男人,他手上有枪!’果然是标准的行话。”她苦笑了一下,“那时我把头扭了过去——跟疑犯一起扭头,就像在场的所有人一样。这时他就引燃了闪光棉,让我暂时失明。他又放了几个爆竹,让我误以为他开了枪。他把我耍得团团转。”
莱姆看见她脸上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知道阿米莉亚·萨克斯在众人面前忍住了,她会把最糟糕的情绪留到自己独处的时候。
然而,卡拉却安慰她说:“你不必自责。听觉是最容易被蒙骗的感官,连我们在舞台上表演时都不太常用,因为这种伎俩真的算不上高明。”
萨克斯耸耸肩,没理会卡拉的安慰,继续说:“当罗兰和我都被强光闪得暂时失明时,他乘机溜走,逃进了那个集市。”又是一个苦笑,“十五分钟后我又看到了他——那个穿着哈雷T恤的摩托车手。我是说,看在上帝的分上,他竟然就站在我的面前。”
“天啊,”卡拉摇摇头说,“他的硬币肯定不会说话。”
“什么意思?”莱姆问,“硬币?”
“哦,这是魔术师的行话,指的是在用硬币表演魔术时,不能让硬币发出任何声音,不过我们常用这句话来形容某人的表演非常出色。另一种说法是:他做得滴水不漏。”
她走到证物板前,拿起写字板专用笔,在“魔法师描述”那栏做了补充。她边写边说:“所以,他会近距离魔术和心理分析,还有腹语术,还有动物戏法。我们知道他会开锁——从第二个命案现场——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他是个脱逃专家了。他还有哪一种魔术没做过?”
莱姆抬起头,看着她写字,此时托马斯拿着一个大信封走进客厅。
他把信封递给贝尔。“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这位来自北卡罗来纳的警探问,把信封里的东西倒了出来,立刻开始阅读。他一边看,一边慢慢地点头。“嘿,林肯,这是格雷迪办公室失窃案现场勘查的补充报告,是你让佩雷蒂做的。想看看吗?”
报告上附了一张便条纸,上面只草草地写着——“致林肯·莱姆:一切照办。佩雷蒂”。
莱姆仔细阅读这份报告,每看完一页,就严肃地点一下头,托马斯便立刻替他翻页。这份刑事案现场鉴定报告还附有一份完整的秘书办公室物品清单,也清楚地标出了房间里所有脚印的位置,完全按照莱姆的要求。他将这份报告反复看了好几遍,之后合上眼睛,开始想象那个现场。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看在现场发现的那些纤维的完整检验报告。白色的纤维大部分是聚酯和人造丝的混合物,有些属于粗棉花纤维——也是白色的。这些纤维大部分都暗淡无光,还有些脏。至于那些黑色的纤维,则是羊毛。
“梅尔,你对这些黑色纤维有什么看法?”
这位技师马上起身,走过来仔细观察报告上的照片。“照片拍得不太清楚……”他说,但没过多久,他还是得出了结论:“像出自某种织得很紧密的布料,斜纹织物。”
“华达呢?”莱姆问。
“这个样本太小了,无法根据斜纹来判断。不过,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华达呢。”
莱姆继续看下去,发现在现场找到的唯一的红色纤维是一种绸缎。“好,很好。”他闭上眼睛,在心中整理这些证物。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问库珀:“梅尔,你对纤维和布料有多少研究?”
“不太多。不过林肯,要是按照你的逻辑,你不该问‘你对什么东西有多少研究?’这不是重点,你应该说‘你知道能去哪里找到它吗?’而对于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可以。”
音乐学校命案现场
·嫌疑犯外貌描述:棕发、假胡子、无明显特征。年约五十岁,中等身材,左手无名指和小指粘连在一起。能快速换装扮成年老、秃头的清洁工。
·杀人动机不明。
·被害人:斯维特兰娜·拉斯尼诃夫。
·音乐学校全日制学生。
·正在调查其家庭、朋友、同学及同事关系,寻找可能的线索。
·无男友、无已知仇人。兼职工作为在儿童生日聚会上表演。
·附有扬声器的电路板。
·已送至联邦调查局纽约办事处实验室检验。
·数码录音器,可能录有嫌疑犯的声音。所有资料都已被销毁。
·录音器是一种“秘密装置”,是自制物品。
·使用旧式手铐铐住被害人。
·德比式手铐。曾被苏格兰场使用。已派人前往新奥尔良的胡迪尼博物馆查访。
·被害人的手表被破坏,指针正好停在上午八点。
·棉线,用来绑住折叠椅。样式普通,无法追查来源。
·爆竹,用来制造枪声效果。已毁坏。
·来源过于广泛,无法追查。
·保险丝,型号普通。
·来源过于广泛,无法追查。
·现场警员汇报遇到强烈闪光。未发现可追查物品。
·闪光棉或闪光纸。
·来源过于广泛,无法追查。
·疑犯鞋子:十号爱步牌。
·丝质纤维,染成灰色,经过打磨去光处理。
·从快速变装的清洁工服装上掉落。
·疑犯可能戴棕色假发。
·红山核桃树和梅衣属地衣,主要生长地点均为中央公园。
·泥土中含有不寻常的矿物油。已送至联邦调查局化验。
·保养马鞍和皮革的“光洁”牌护理油。
·黑色丝质布,72×48英寸,用于遮盖。无法追查来源。
·魔术师经常使用这种黑布。
·手上戴套子以掩盖指纹。
·魔术师用的指套。
·橡胶痕迹,蓖麻油,化妆品。
·舞台化妆用品。
·藻胶痕迹。
·用来铸造橡胶“装备”。
·凶手武器:白色丝织绳索,有黑色丝质内芯。
·绳索为魔术演出之用。可变色。无法追查来源。
·特殊绳结。
·已送至联邦调查局及海事博物馆——目前尚无进一步消息。
·胡迪尼表演使用的绳结,实际上无法解开。
·在门房登记簿上使用隐形墨水。
东村命案现场
·第二号被害人:托尼·卡尔沃特。
·剧院化妆造型师。
·无已知仇人。
·与第一位被害人无明显关系。
·无明显杀人动机。
·死因:
·头部钝器外伤致命,死后尸体被锯成两半。
·疑犯扮成七十几岁老妇人逃亡。正在邻近地区进行搜索,寻找疑犯丢弃的衣服和其他证物。
·尚未有发现。
·手表被破坏,时间停在正午十二点。
·固定模式?下一位被害人可能在下午四点遇害。
·疑犯躲藏在镜子后面。镜子无法追查来源。指纹已送联邦调查局。
·无相符比对。
·使用玩具猫(假物)以引诱被害人进入死巷。玩具无法追查来源。
·再次发现矿物油,与第一个现场相同。等待联邦调查局的化验报告。
·保养马鞍和皮革的“光洁”牌护理油。
·再次发现来自指套的橡胶和化妆品。
·再次发现藻胶。
·爱步牌鞋子被遗留在现场。
·鞋上有狗毛,可能为三种犬类。鞋子上有粪便。
·粪便为马粪,不是狗屎。
哈得孙河命案现场
·被害人:谢丽尔·马斯顿。
·律师。
·已离婚,但前夫并未涉嫌。
·行凶动机不明。
·疑犯使用的假名为“约翰”。颈部和胸口有疤痕。确认疑犯手掌有畸形现象。
·疑犯快速变装换上斜纹棉裤、正装衬衫、未留胡须,扮成商务人士模样;之后又变装换上牛仔裤和哈雷T恤,扮成摩托车手。
·作案车辆已沉入哈莱姆河。疑犯可能已逃脱。
·水管胶带,贴住被害人嘴巴用。无法追查来源。
·爆竹。模式同前。无法追查来源。
·铁链和扣环配件。无法追查来源。
·绳索。式样普通,无法追查来源。
·再度发现化妆品、橡胶和“光洁”。
·运动袋,中国制造。无法追查来源。内有:
·迷奸药罗眠乐粉末。
·魔术师专用黏蜡,无法追查来源。
·铜片(?)碎屑,已送联邦调查局化验。
·普通墨水,黑色。
·海军蓝防风夹克一件,无姓名缩写或洗衣店记号。内有:
·CTN电视公司通行证,所有人为斯坦利·谢弗斯坦(此人非疑犯——NCIC和VICAP亦无其资料)。
·塑料门卡一张,俄亥俄州阿克伦市美国塑料卡片公司制造,型号为APC-42型,上面无指纹。
·该公司董事长正在调阅销售资料。
·贝迪和索尔警探已开始查访市内各家旅馆。
·纽约贝德福车站河畔旅店收据一张,表明两周前的星期六,曾有四个人至该餐厅用午餐,桌号为第十二。点的是:火鸡、肉卷、牛排和当日特餐。喝无酒精饮料。餐厅人员已不记得这些客人是谁。(同谋?)
·魔法师被捕的小巷现场。
·开锁脱逃。
·唾液(钥匙藏于口中)。
·无法鉴定血型。
·小锯刀,用来割断束缚绳索。
·哈莱姆河现场:
·无任何证物,除泥土上的刹车痕迹。
魔法师描述
·嫌疑犯会利用误导来对付被害人和逃避警方追捕。
·生理误导(转移注意力)。
·心理误导(消除怀疑心)。
·逃离音乐学校方式近似“消失的人”戏法。过于普通无法追查。
·嫌疑犯身份很可能是魔术师。
·手部技法熟练。
·也懂得变换术(快速变装)。使用容易脱下的衣物,尼龙和丝质布料,光头头套,指套和其他橡胶装备。可能为任何年纪、性别与人种。
·卡尔沃特之死是赛尔比特的“活锯女郎”戏法。
·精通开锁技巧(可能掌握“擦揉开锁法”)
·通晓脱逃术技巧。
·有动物表演经验。
·利用心理分析以取得被害人个人信息。
·利用手部戏法对被害人下药。
·企图使用胡迪尼的逃脱戏码“水缸折磨”杀害被害人。
·腹语术。
第二十二章
哈里·胡迪尼虽然以脱逃术举世闻名,但事实上,在他之前或和他同时代的魔术师中,也有许多人是伟大的脱逃术专家。
胡迪尼之所以能从这些人中脱颖而出,只有一个简单的原因:接受挑战。他每到一处表演,往往会邀请当地人提出挑战,用他们提供的装置或地点——也许是警用手铐,也许是镇上的拘留所——考验自己的逃脱能力。
正是这样的竞争,在表演中加入人与人对抗的成分,才是胡迪尼的伟大之处。他也正是在这些挑战下,技巧日益娴熟。
“我也这样。”马勒里克一面想,一面走进了公寓大门。他从哈莱姆河逃脱后,先去做了一点勘查工作才回到自己的住处。但直到现在,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仍让他颤抖不已。过去,在那次大火意外前,他在做例行演出时通常会在表演中加入一点儿危险的元素,一些真正的危险。这个观念是师父灌输给他的:如果没有危险,怎么能吸引观众呢?对马勒里克来说,最大的过错,就是让那些前来看你表演的观众觉得无聊。然而,他没想到此次这个特别节目,竟然会演变成一连串的挑战与冒险——警方远比他所预料的厉害得多。他们是如何猜到他会盯上骑术学院的那个女人的?他们怎么知道他会在哪里淹死她?他们先把他困在集市,后来又发现那辆马自达汽车而展开追捕。距离是如此接近,逼得他不得不让车冲进河里,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逃生。没错,他会继续接受挑战,可此时不免有些草木皆兵。对于下次的表演他已还想准备得更周密一些,但最终还是决定要一直待在家中,直到最后演出的时刻来临。
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一点事要做。这是必须为自己做的,而不是为那些“尊敬的观众朋友”。他拉上窗帘,把一根蜡烛放在壁炉架上一个镶嵌着花纹的小木盒旁。他划了根火柴,点燃蜡烛,然后坐在廉价沙发粗糙的布面上。他调整呼吸,缓缓吸入,再慢慢呼出。
慢、慢、慢……
注意力集中在烛光上,让思绪飘入冥想中。
纵观魔术史,古往今来的表演者大致可分为两个派别。第一个派别是由巧手魔术师、喜剧魔术师、道具魔术师和魔术高手组成,特色是以熟练的肢体技巧来达到娱乐观众的目的。
第二个派别的人则颇具争议,他们研究的是超自然秘术。即使在今天这个科学时代,仍然有许多魔术师坚称他们真的拥有超自然力量,可以读出他人心思、用意念移动物体、预测未来,甚至与灵魂沟通。
几千年来,这些江湖骗子、占卜师和灵媒便不断宣称他们能为痛失亲人的家属召唤死者的灵魂。但在各国政府开始用法律制裁这种欺诈行为之前,就有许多正派的魔术师出面揭发一些会让人误以为是灵异现象的戏法内幕,以保护那些容易受骗的善良民众。哈里·胡迪尼本人一生就奉献出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公开挑战那些假灵媒。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一直无法从母亲去世的伤痛走出来,渴望能找到一个真正的灵媒,好让他能与母亲的灵魂沟通。
马勒里克看着蜡烛和火焰,专心凝视着,只祈求他心灵伴侣的灵魂能出现,抚动那黄色的烛光,好带给他一些暗示。他之所以用蜡烛作为沟通的媒介,是因为,火永远带走了他的爱人,火永远地改变了他的生活。
等等,火光跳动了一下吗?似有似无。他无法分辨。
在他心中,两种派别的魔术正在激烈碰撞着。当然,马勒里克很清楚,一位优秀的魔术师,他的例行程序只不过是物理、化学和心理学的组合而已。然而,他内心却免不了有一些矛盾,或许,魔术师真的握有开启超自然界大门的钥匙:上帝也是一位魔术师,它让人们倒下的身体消失,将我们挚爱的人的灵魂藏于掌心,而后改换形式,再把他们还给我们——一群既悲伤又满怀希望的观众。
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马勒里克告诉自己。他……
此时,烛火真的闪动了一下!没错,他这次确定看到了。
烛火摇曳着微微向那个木盒飘动,这极有可能是他过世爱人的亡灵出现的征兆。召唤她的并不是这些装置或技巧,而是存在于他们之间的一丝联系。唯有在他集中精神,全力感知时,这个魔法才会生效。
“你来了吗?”他低声说,“是你吗?”
他呼吸得非常轻柔,生怕呼出的气息会干扰蜡烛,使它产生闪动的现象。马勒里克想要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证明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马勒里克静坐良久,深陷于冥想状态中。最后,蜡烛烧完了,灰色的轻烟盘旋着升至天花板,然后慢慢消散。
他看了一眼手表。不能再等了。他收拾起必需的服装和道具,将它们摆放好或穿戴在身上,然后又仔细给自己化上妆。
镜中人告诉他,此时他已成为那个角色,准备好登场了。
他走到公寓大门前,向窗外望去。街上空无一人。
随后,他才开门走进这个春天的夜晚,开始这最后一场演出。这次的节目将会……没错,绝对会比前一次演出更具挑战性。
火和幻影都是灵魂的伴侣。
闪光、烛火、熊熊的烈焰,都是脱逃术高手最钟爱的布景……
尊敬的观众朋友,火,是魔鬼的玩具,而魔鬼和魔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火能照亮亦能遮蔽,火能摧毁亦能创造。
火还有变形的能力。
这就是我们下一个节目的主题,我把这个节目称为——“烧焦的人”。
这所社区小学位于格林尼治村第五大道附近,校舍是古老而典雅的石灰岩建筑,外观看起来正如它的校名一样谦逊质朴。但很少有人知道,纽约市里一些极其富有或拥有良好政治关系的家庭,都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学习阅读、写作和算术。
这所学校声名远扬的原因,除了它的教学质量极高之外——如果能用这种说法来评价一所小学的话——同时它也是这座城市中的一个重要的文化艺术场所。
譬如说,在今天——周六晚上八点整,这里就即将举行一场音乐演奏会。
而拉尔夫·斯文森牧师此时便在前往这场音乐会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