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杀了?”
大浪从旁边扑向“幽灵”,浇透了他的全身,通话同时也断了。他一看,因为短路,连电话屏幕都黑了。他又大骂了一句,然后把电话扔在橡皮艇里。
驾着橡皮艇的“幽灵”绕过暗礁,对准小镇左边的开阔地加速前进。绕行会多花一点时间,但他不想冒险撞上礁石。就算是这样,安全登陆仍然不容易,快接近沙滩时,救生艇被巨浪托上了天,“幽灵”立即减速才未翻船。可是紧接而来的一道大浪,把他整个人翻了过去,橡皮艇转了大半圈。再接下来的一个浪头一下子把橡皮艇抛上了海滩。引擎在空中空转发出巨大的噪音。“幽灵”担心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赶忙爬过去熄灭引擎。
就在在海滩不远处一条满是沙粒的柏油路上,他看见一辆银灰色的四轮驱动宝马车,杰里·唐坐在驾驶位子上。身材肥胖、不修边幅的杰里·唐看见他,便把车子向前开了一些。“幽灵”搭在窗边问:“看见其他人了吗?”
杰里唐紧张地说:“我们快走!”他点头示意车上的一个警用对讲机,“海岸警卫队知道我们的位置,警察马上到了。”
“其他人呢?”“幽灵”吼道,“那群猪呢?”
“我没看到任何人,不过——”
“任何人,包括我的帮手。不知道他从那条船里逃出来没有。”“幽灵”把头转向海滩,目光扫过海岸线。
“我谁也没看到,”杰里·唐提高了声音说,“不过我们真的不能留在这里了。”
突然“幽灵”瞥见海上好像有一个人影在动,像一头受伤的动物,那是一个挣扎爬上岩石的男人。“幽灵”从腰带上掏出手枪说:“你在这里等着。”便径自奔过去。
“你想干吗?”杰里·唐焦急地喊道,“不能再耽搁了!他们十分钟内就到。你听见我说的话吗?”
“幽灵”完全不理会他,穿过马路向海滩跑去。那个才刚爬上岸的偷渡者抬起头看见“幽灵”迎面向他走来,他想逃,但脚骨已折断,动弹不得。于是他慌张地往海里爬,“幽灵”觉得有点荒谬。
桑尼睁开眼睛,对阎王爷充满感激之情,倒不是为了他死里逃生这件事,而是因为两个星期以来那种晕眩感终于没有了。
当时救生艇撞上岩石,他们被抛进海里,海浪把他们一下子全卷走了。桑尼以及跌入海中的约翰·宋和一对夫妻就分开了。他被冲向仿佛远在一公里外的海滩,两脚先踏到地面,然后他爬出海水瘫倒在地上。
他躺在沙滩上一动不动,让大雨洗刷他的晕眩和头疼。过了一段时间,他爬起来向马路走去。此时他被海水浸湿的牛仔裤上沾满了沙粒,这让他感到一阵刺痛感。他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看到。然后他想到在海上向这里看时那排灯火似乎在他的右边。走在马路上朝那个方向走去,地上都是沙粒。
“幽灵”跑哪去了?桑尼心想。
突然附近响起了一声枪响,“砰”的一声,打破了又湿又冷的清晨。这枪声无疑回答了他的疑问。
可是开枪的可能是“幽灵”,也可能是当地的居民,甚至是个美国警察。
即使他想找到“幽灵”,凡事也得小心。他一头钻进马路边上的树丛,在灌木的掩护下,他以最快的速度朝枪声的方向前进。他感到无力的双腿在抽筋。
枪声响起,这两家人全都吓坏了。
“枪声?”吴启晨先开了口。
“嗯,”张敬梓低声说,“是枪声。”
“他会杀了我们,他会把我们全都杀了。”
“我知道。”张敬梓答道。不管是谁刚才死在“幽灵”的枪下,可能是宋医生,桑尼,也可能是那对夫妻,张敬梓都感到万分难过。但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敬梓抬头看看父亲,发现经历大风大浪和泅水上岸的过程后,老人家虽然直喘气,但看来还行。他对儿子点头示意继续往前。于是在狂风暴雨中,这群人继续前进。
他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接应的卡车,先前那个不论以和平或暴力手段都要抢到车的计划,只能沦为空想了。张敬梓怀疑,不是等错了地点,就是“幽灵”炸船的同时已先联络过卡车司机,要他先走。他们在岸上呼喊四个被抛下海的同伴,约翰·宋、桑尼和那对夫妻的名字,但没有任何结果。后来他看见“幽灵”那艘橘色救生艇正朝他们驶来,便立即领着众人钻进路旁的树林中。为了能找到一辆货车,他们依靠树丛的隐蔽,往那片灯光走去。
发出灯光的地方原来是一排餐厅、一座加油站、几家商店,十间或十二间民房和一座教堂。那些商店像厦门码头边上的一样,都是卖纪念品的。
此时是清晨五点半到六点左右,在这里尚看不到人们出来活动。在那两间餐厅外头停放着十几辆车,甚至还有一辆车的引擎没有熄火。但这是辆小车,而他们需要一辆至少能装下十人的大车。在他们取得车,开到到纽约市的唐人街之前,大约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他们不能被发现。
他把大家藏在一丛高大的灌木后头,用手示意他儿子威廉和吴启晨跟他走。他们身子压得低低的,缓缓移动到那群房舍后面。加油站停有两辆卡车,但都在一位年轻的服务员的视线下。尽管外面大风大雨,从加油站玻璃窗内看不清外面的动静,但如果发动卡车开走,肯定会立刻被发现。
不远处还有一座昏暗的房舍,后面有一辆敞篷货车,但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张敬梓可不想那些老弱妇孺暴露在外。像他们这样全身湿透的十多个中国人,在暴风雨下坐在卡车后头一路招摇过市,肯定容易引人注目。
“离开泥地,”张敬梓提醒他儿子和吴启晨,“踩在草地或石头上,不要留下任何脚印。”张敬梓相当小心谨慎。长期处于监视下,他们早就学会了掩盖一切的本事。
他们穿过灌木和树丛继续前进,这树林被狂风吹拂,在风雨中飘摇。他们看到几幢房舍,有的漆黑一片,有的有电视的光芒在闪烁,有的里面正在准备早餐,露出早晨的活力景象。正常的家庭生活映入张敬梓的眼帘,不禁使他为此时自己的处境感到无限悲哀。但是他在被掠夺了太多东西后,已经懂得如何处理这种伤感。
他强行压下这种感觉,催促他儿子和吴启晨动作再利索一点。最后他们来到一座黑漆漆的教堂边,这座小教堂位于这一长排屋舍的最后,空无一人。
他们在这幢饱经风霜的建筑物旁,找到了一辆旧的白色货运车,车身上刻印了一些字。张敬梓会一点英文,这几个字他却不认识。不过他两个儿子倒认真学了好几年英文,对美国文化有些认识。威廉只瞧了一眼,便说:“伊斯顿五旬节浸信会。”
枪声又在远方响起,张敬梓愣了一下,心想“幽灵”这会儿不知道又杀了谁?
“走吧!”吴启晨焦急地说,“快看看能不能打开车门。”
车门是锁着的。
张敬梓四下寻找能打破车窗的东西,但威廉却凑过来贴在车窗边研究门锁。然后他在狂风中朝父亲喊:“我那把刀子还在你身上吗?”
“你的刀子?”
“在船上给你的那把,你用它割断绳索的。”
“那是‘你的’吗?”天知道他儿子随身带着刀子干什么?那可是一把弹簧刀。
“你还留着吗?”他儿子又问了一次。
“没有了,用完随手就扔了。”
威廉皱了皱眉显出相当不尊重的表情,但张敬梓并不理会他,只继续在满地雨水中搜寻。终于他找到一根金属水管,他拾起来用力砸向车窗,玻璃应声碎裂,几百颗碎颗粒洒了一地。他钻进前座,在置物箱中寻找钥匙。发现找不到后,只能下车踏回到泥泞的地面上。他看看那幢教堂,心想,钥匙会不会在里面?放在哪儿呢?办公室里?里面也许住着一位管理员;如果被他听见该怎么办?张敬梓知道自己不能伤及无辜,即使目前的处境也不行。
耳边一阵巨响,张敬梓慌忙转身一探究竟。这是他儿子弄出的声音,他钻进驾驶座,用脚踹开钥匙孔附近的塑料外壳。张敬梓对威廉这个动作吃了一惊,他满心不悦地瞪着他儿子,只见他拉出电线,取出其中两条相互擦了一下。车上的收音机便突然爆出响声:“也会永远爱你,让我们的救世主进入你的心。”
威廉立即找到收音机开关,把音量关小,接着他试着其他电线,捉对儿碰触。火花儿冒出过后,引擎竟然发动了。
张敬梓无法置信,睁大了眼。“你怎么会的?”
威廉耸耸肩。
“告诉我你怎么会这样弄?”
吴启晨拉拉张敬梓的手臂说:“快走!赶紧带家人离开这个地方,‘幽灵’这就追过来了。”
张敬梓仍不可置信地瞪着威廉。他本以为这孩子经他这一问,会十分羞愧地低下头,没料到他竟冷冷地回瞪着他。张敬梓绝对不敢这样对自己的父亲,哪怕他长大成人后。
“赶紧吧,”吴启晨恳求道,“我们快回去接他们。”
“不,”张敬梓考虑了一下说,“你沿着我们刚才走过的路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别让他们留下脚印。”
吴启晨急忙往回走。
威廉在货运车里找到一本地图,立即研究起来。他频频点头,仿佛已经把路线全记住了。
暂时没时间追究儿子从哪儿学的偷车本领,张敬梓忍住气问:“你知道该怎么走吗?”
“我认识路。”孩子抬起头,“你要我开车吗?”他很不留情面地说,“你开车技术不好。”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张敬梓平日主要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
张敬梓再次对于儿子竟然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感到惊讶。这时吴启晨已带着其他人到了车前。张敬梓赶忙把妻子和父亲扶上货运车,同时回头对他儿子喊道:“好,你来开吧。”
第七章
在海滩上他杀了一男一女。但救生艇上有十几个人都到哪儿去了?
一声喇叭声引起了“幽灵”的注意,他回头一看,按喇叭的人是杰里·唐。他一手举起警用无线对讲机做着手势,表情慌张地说:“警察马上到!咱们非走不可了!”
“幽灵”看看海滩,又看看马路,心想,他们上哪去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幽灵”回头一看,宝马车已上了马路,正全速驶离。
“妈的!停车!”
“幽灵”几乎要发狂了,他举起手枪瞄向宝马车开了一枪。子弹打进后车窗,只见宝马车加速离开,在十字路口急转弯后,消失了。“幽灵”举着枪在雾中茫然地朝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呆立着。这下可好了,他离纽约曼哈顿有一百三十公里,他的助手失踪了,说不定根本已经死了,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手机也坏了。来自各路的人马正向此地集结,而该死的杰里·唐却弃他而去。
他紧张了。突然“幽灵”看到不远处一辆白色货运车从教堂后面窜了出来上了公路。是猪猡!“幽灵”举起枪准备宰了他们,但一下子那辆车就在浓雾之中消失了。他慢慢放下枪,深深地吸了口气,过一阵子才平静下来。他的处境相当不利,不过,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这点状况他还不放在眼里。
对他来说,所谓逆境,不过就是一个不平衡的状态,只是暂时的。再大的艰险,也会有船到桥头自然直,好运到来的一刻。他的哲学是:耐心。对“幽灵”而言,这两个字远远超过表面意义而有“等待时机”的意思。既然现在猪猡已经脱逃了,宰猪的日期就得延后。目前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别让警察和移民局的人逮住了。
他把枪收进口袋,冒雨在海滩上行走,向着灯火通明的小镇方向。第一幢建筑物是一间餐厅,餐厅前有一辆没熄火的车子。
看看,运气不错,不是吗?
走着走着,出现一件事让他不禁笑了出来。简直是双喜临门,他看到离海岸不远的地方有一头猪猡正在海上挣扎。他心想,这下太好了,进城之前还可再宰一只猪。
掏出手枪,“幽灵”转向岸边走去。
在狂风中,他的精力正逐渐消耗殆尽。
桑尼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沙滩,往小镇走去。经过这个清晨的严厉考验,他感到筋疲力尽,他已经两次被大风吹得趴在地上,够了!他心想。就算会被发现,也不愿意再这么辛苦地走在沙地上,于是他缓缓走回柏油路上,朝着灯火通明处继续前进,大雨打在地上发出响声。他竭力走得快些,希望在被蛇头发现之前先确定他在哪里。
那几声枪响告诉他,那个人就在周围。
桑尼吃力地爬上斜坡向四周望去,除了狂风晕雨,他没看见半个人影。显然风太大,才让人误以为枪声发出地点在附近。
他很沮丧,继续向前走着,一段本应十分钟就可走完的路程似乎没有尽头。他边走边抬头,张口让雨水湿润他的嘴。喝下大量海水后,他现在感到特别口渴。在海滩上,他看见一艘橘色的救生艇搁浅了。他认出是“幽灵”的船,于是立刻在附近仔细观察有没有任何人影。能见度不高的风雨中夹杂着雾气,几十米外的东西就看不清了。
他向救生艇方向移动身体,心想可以循着脚印,找到“幽灵”藏身的地方。他刚离开马路,便看见一道蓝色闪光。他拭去跟前的雨水仔细看去,发现蓝光正快速朝他这个方向飞驰而来。
是移民局还是警察?
桑尼赶紧钻进路旁的灌木丛中蹲着。蓝色光芒逐渐清晰,阴暗光线下的滂沱大雨中驶来了一辆黄色敞篷跑车,在一百米外刹车停下。桑尼以蹲姿前进,慢慢靠近那辆车子。
阿米莉亚·萨克斯站在大雨中,低头看着海滩上一具姿势古怪的女尸。
“他杀了他们,莱姆。”阿米莉亚·萨克斯语气有些沮丧,她对着摩托罗拉SP-50型对讲机的麦克风说,“从背面,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死了。”
“杀了他们?”莱姆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她知道他一定又把这两条人命的责任背到自己身上。
特勤小组警员小跑着向她奔来,双手捧着那把冲锋枪。“没见到他的鬼影,”风很大,他吼道,“餐厅里的人说,店前的车大约二十分钟前被偷了。”警员把这辆失窃汽车的型号和车牌告诉萨克斯,是一辆本田,她立刻向莱姆回报。
“朗会通报警网,”莱姆说,“他是一个人吗?”
“应该是一个人。雨水把沙地上的脚印都冲走了,不过那个女尸附近我发现几个脚印。杀人时,他应该是一个人。”
“他的帮手可能还没现身。可能走散了,也可能还留在那艘下沉了的货轮里。”
她一只手按在枪上,留神四周。浓雾将附近的岩石、沙丘和树林染成了白色,此时如果有人藏在附近用枪指着她,她很难发现。
她朝对讲机说:“莱姆,我们要去找其他偷渡者。”
她想他一定会反对,而会要她在恶劣天候毁掉所有证物之前先留在现场做鉴定工作。但莱姆居然说:“祝你顺利,萨克斯,等你回来走格子时,再和我联系。”通话中断了。
仔细搜查,小心背后。
这两个警察一路沿着海滩寻找。在离第一艘救生艇一百米远的地方,他们发现了另一艘较小的救生艇。萨克斯的职业本能是上前鉴定证物,但她压下这个冲动,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寻找偷渡者。她忍住关节炎的疼痛和风雨的干扰,四下寻找偷渡者和“幽灵”,希望能发现他。
但什么也没发现。
狂风暴雨中,一阵密集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各式车辆很快抵达小镇。十来位本地居民以及加油站和餐厅的工作人员,全冒着风雨出来一探究竟,看看暴风雨中这个向来平静的小镇究竟出了什么新鲜事。
萨克斯不得不无奈地放弃了搜寻工作,因为现在已经有一堆警察投入这个工作了。为避免污染,使证物不致被破坏,控制现场成了现场鉴定人员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无论是意外、围观者或假装成旁观者的嫌犯本人都有可能成为污染源。她奔向纽约市警察局那辆蓝白相间的犯罪现场鉴定车,开始指挥现场的鉴定工作。
萨克斯的牛仔裤和T恤全都湿透了,但在鉴定人员用黄色胶带围起现场时,她穿起最新款的鉴定制服,直接套在湿衣服的外头。这件新制服是纽约市警察局特别以“特卫强”①【注①:特卫强(Tyvek),一种由美国杜邦公司独家制造的特有非织造物,纺粘结构非常细密可防止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直径在0.5—0.7微米之间的散粒穿透,】材料制成,它是一种全身包裹式白色防护服,目的是防止工作人员不小心掉落头发,皮屑或汗水之类的东西污染现场,
林肯·莱姆赞成穿这种服装,当年他还是鉴定侦查资源组组长时,就主张购置这种服装了。萨克斯倒是不太赞同。穿起这套衣服不仅看来像一部三流科幻片中的外星人,而且真正严重的是这件衣服的颜色,它容易使工作人员变成歹徒的目标。因此萨克斯替这种服装取了个绰号:活靶子。
对餐厅顾客、加油站工作人员和海边的几户人家进行询问后,警方唯一得到的消息是那件他们早已知道的事:一辆本田汽车被偷了。此外没有其他损失,也没人看见有人上岸或躲藏起来。他们甚至在大风大雨中连枪声都没听见。
现在只能祈祷阿米莉亚·萨克斯和林肯·莱姆从犯罪现场找出“幽灵”、水手和偷渡者留下的任何线索。
然而,这却是他们遇到过的最大的一个现场:它包括一英里的海滩,一条公路,一块狭长的柏油空地,以及一大片散乱的灌木丛。要搜寻的地方太大,可能还有歹徒持武器躲藏在附近。
“莱姆,现场情况不太乐观。雨势虽然减弱了,但还是很大,风速至少有三十公里。”
“我知道,我们一直开着气象频道。”他说话的口气平静了很多。
对这口气她感到有些惊讶,她联想起以前每当他提及终点、提到自杀、提到了结生命时的那种平静态度。“不要顾虑太多,”他继续说,“去搜寻。你是怎么想的?”
她抬头望向海滩说:“可是………范围真的很大,覆盖面实在太广了。”
“你怎么会怕太大?萨克斯,我们做的是现场鉴定工作,不管覆盖空间有多宽广,一次都只能走一步。差别只是花的时间长短而已。话说回来,搜索大现场是令人热血沸腾的,那样我们能发现的线索会更多。”
热血沸腾?她从没这样想过。
不论同不同意,她还是走向那艘较大的救生艇,乖乖开始走格子。“走格子”是鉴定人员在犯罪现场进行搜寻的术语,搜寻者把整个现场切分成整齐的格子,然后顺着一个方向,像割草机除草一样仔细地横竖来回各走一遍。这样做,因为一个东西从某个角度看不见,但换另一个角度便可能看得见。虽然搜寻犯罪现场有十来种方法,每一种都比最沉闷单调的“网格搜索法”快,但唯有走格子才是效率最高的做法。因此莱姆才坚持这么做,正如他以前要求纽约市警察局侦查资源组的警员和技师一样。林肯·莱姆让纽约市内所有警员对“走格子”一词普遍有所认识,使得它几乎变成搜索犯罪现场的同义词。
一步一步地搜寻,转眼间她已远离伊斯顿镇了,唯一伴随她的只有远处警方车辆不断发出的蓝色闪光。那光芒像在是苍白皮肤底下流动的血液,给人一种诡异和不安的感受。
最后连这光线也消失在雾气中了。一份孤单、脆弱的感觉油然而生,将她团团裹住,噢,天啊,我讨厌这样。雾加重了,雨声、风浪,全都可能为偷袭者提供最佳的掩护。
她摸了一下腰际的黑色手枪,确认武器还在后,又安心地继续走格子。
“莱姆,我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有种直觉,好像有人在盯着我。”
“等你全部走完再跟我说。”他的语气显得迟疑,似乎有什么话没说出口,但无线电通讯中断了。
小心背后。
后来的一个小时,她像个在暴风雨中寻找贝壳的孩子,逐步搜索海滩、马路和路旁的树丛。她搜过那个救生艇,找到一部手机,也查了漏了气的、被两名特勤小组警员奋力拉上岸的救生艇。终于搜寻完毕了,便整理现场得来的证物:弹壳,血迹样本、指纹和宝丽来拍的脚印照片。
她随处看了看,喘了口气之后,才打开对讲机接通到对她来说简直恍若隔世的城里那幢温暖舒适的公寓。“莱姆,有件事还真有趣。”
“有趣?这种形容词没有什么实质作用。你想说什么?”
“那群偷渡者………十个人左右,全都人间蒸发了。我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我发现他们的足迹,判断他们从海滩上的遮阳棚出发,穿过马路躲进树林中,然后就不见了。我想他们已潜往内陆,但却没找到线索。没人会让他们搭便车的,镇上也没人看见有卡车接应他们,我也完全没有在附近发现任何轮胎痕迹。”
“明白了,萨克斯。你试着把自己当作‘幽灵’吧,你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你很清楚这个人,你站在他站过的地方。现在,你的脑海出现什么想法?”
“我………”
“你现在就是‘幽灵’了。”莱姆以哄人的语气说,“你是关安,又叫‘幽灵’。是个大富翁,是专门安排偷渡的蛇头,另一方面你也是杀手。你刚炸沉一条船,杀了十几个人。现在,你在想什么?”
“揪出剩下的人,”她立刻回答,“揪出来,杀掉他们。我暂时不想离开这里,我不清楚为什么,但就是要找到他们。”一时之间,她已经化身为蛇头,一个人影跃入他的脑海,他有一个强烈的意念,只想找出偷渡者,然后杀掉他们。“谁也挡不了我,”她自言自语地说,“谁也不能。”
“很好,萨克斯。”莱姆轻声说,仿佛担心大声一点就会打断她和蛇头心灵之间的微妙连接,“现在,想想那些偷渡者。在被像这样的人追逐之下,他们会怎么做?”
她冥想了一下,才把自己从蛇头这个残酷杀手的角色转换成船上那些可怜人中的一个。她突然感到惊惶,原本他们寄予厚望能使他们重获新生的人,竟然以杀害她朋友和家人的方式背叛他们,而马上,他就要过来杀她了。
“我得马上躲起来,”她坚定地说,“必须以最快的方式离开,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跑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能再回到海上,也不能步行。我们需要一辆车。”
“那么,怎么样才会有车呢?”他问。
“不知道。”她回答,好像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又不能确定,她生自己的气。
“附近有房子吗?”他问。
“没有。”
“加油站里有卡车吗?”
“有,但我们问过加油站工作人员了,一辆车也没少。”
“没别的了吗?”
她看向街道,回答:“没了。”
“不可能‘没了’,萨克斯,”他严厉地说,“这些人需要逃走,他们也确实不见了。答案就在这里。你究竟还看见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开始一一念出她看见的东西:“我看见一堆废轮胎,一艘翻过来的游艇,一箱山姆·亚当斯空啤酒瓶。在一座教堂前面有一辆手推车。”
“教堂?”莱姆打断她,“你没有说过有教堂。”
“现在是周二早晨,莱姆。那里不会有半个人影,而且特警队员也清查过那个地方了。”
“马上去那儿,快!”
她迈开僵硬的步伐,往教堂走去,心中没有半点想法,不知道自己去那里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莱姆向她解释道:“你没参加过假日主日学校吗?与饼干、夏威夷水果酒和耶稣一起共度仲夏日的午后?你没吃过家庭式野餐,没参加过青年大会吗?”
“只去过一两次。星期天我大都在家里修理汽车的汽化器,”
“你认为教会拿什么接进教区里的年轻人呢?小型货运车,萨克斯,可以坐进十几个人的那种。”
“或许吧。”她迟疑地说。
“或许不是,”莱姆退一步说,“可是,那些偷渡者不可能自己长出翅膀飞吧?所以我们得快去检查。”
结果,和过去大多数时候一样,这回又让他说中了。
她绕到教堂后面,发现泥地上有脚印、玻璃碎片、一根铁管以及货运车的轮胎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