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记不得了。我好像一年前去过那里。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应该是他们自己该死吧?”

  这句话让桑尼大为惊骇,这个人竟然连杀过人都可以忘记:“不,是你和一个小蛇头互相开枪射击,结果开枪打死了旁边三个无辜的人。”

  “这么说来,那就是意外了。”

  “不!这是谋杀。”

  “好,你听着,小子。我没什么时间,也懒得再跟你说。警方快要找到张家的人了,我必须赶在他们前面找到,把事情结束了就离开这里回老家去。这样吧,我给你十万美元。”“幽灵”说。“我可以马上付给你现金,”

  “你想得美。”

  “幽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明白眼前这个人是玩儿真的:“如果你不让我走,恐怕对你家里的妻小都不太好。”

  桑尼发出咆哮:“你给我趴在地上,快点!”

  “好,好……我可敬又正直的同志。这真让我惊讶……你叫什么名字,小子?”

  “我叫什么和你无关。”

  “幽灵”在鹅卵石地上蹲了下来。

  桑尼打算用鞋带把“幽灵”的手腕捆绑起来,然后再——突然,他讶然发现那个掉在地上的购物袋就介于他们两人之同,而“幽灵”的手已消失在购物袋之后了。

  “别动!”他大叫。

  那个“幸运希望之家”的购物袋爆开了。“幽灵”抽出藏在小腿枪套或袜子里的第二把枪,隔着袋子朝桑尼开了一枪。

  子弹呼啸从桑尼的腰侧飞过。他的手举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摆出退缩躲避的姿势。就在他定下神,想重新举枪瞄准“幽灵”的这一瞬间,“幽灵”已冲了过来,一掌打掉他手里的枪。桑尼立刻抓住“幽灵”的手腕,想抢下他手中的五一式手枪。两人扭住对方,在湿滑的鹅卵石路面上一起摔倒,“幽灵”手里的枪也飞了出去。

  他们死命地抱住对方,双拳乱挥、双腿乱踢,但多半时候两人只是抱在一起打滚,各自都想伸手抓向落在一旁鹅卵石地面上的手枪。“幽灵”一拳击中桑尼的脸,打得他一阵昏眩,偏了个身。此时,他乘机从他的夹克口袋里摸出那把格洛克手枪。

  桑尼马上清醒过来,他一把擒抱住“幽灵”,将这把枪又打落在地。他用膝盖顶向“幽灵”的背,力量强得几乎让“幽灵”透不过气。“幽灵”背对着桑尼,痛苦地喘息呻吟,同时奋力想从地上爬起。桑尼把手臂一勾,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

  然而,这样竟然无法阻止他的动作。“幽灵”仍继续朝那把手枪移动。

  阻止他、阻止他,桑尼在心中愤怒地朝自己吼叫。若让他逃了,他会去杀害小红,会击杀害张敬梓全家人。

  他还会杀掉老板。

  阻止他!

  他扯住“幽灵”脖子上的项链,那条吊着石猴子护身符的皮质项链。他用力一拉,皮带立即勒住了“幽灵”的脖子。“幽灵”登时双手胡乱挥舞,喉咙发出喀喀声音,他的脚跟几乎已离开了地面,整个人也开始颤抖起来。

  放开他,桑尼对自己说。我要让他被逮捕,而不是在这里杀掉他。

  可他却没有放手。他反而拉得更紧,更加用力。

  直到皮带突然绷断为止。

  那块石猴雕像落在地上,摔成碎片。桑尼重心一失,踉跄往后翻倒。他的后脑重重撞上了地面,差点昏了过去。

  阎王爷……

  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幽灵”趴在地上,不停咳嗽喘气。他一手捂着自己的喉咙,而另一只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着,寻找武器。

  一个影像闪进桑尼的脑海:他看见一脸严肃的父亲,又为了一些小事而大声斥责他。

  接着是另一个:在桑尼的家乡,那些被“幽灵”杀害的牺牲者,全身是血地躺在那家咖啡厅前的人行道上。

  然后,他又看见另一个恐怖的景象,一个未发生的事:小红死了,躺在黑暗中。老板也死了,他的脸已完全僵住不动,正如他失去活动能力的身体。

  桑尼翻过身,拼命朝他的敌人爬去。

  犯罪现场鉴定车戛然刹住,在唐人街这条街道上留下一道六米长的刹车痕。附近一家鱼市场的鱼货篓融冰流出的脏水,让这里的街道又湿又滑。

  阿米莉亚·萨克斯绷着一张脸下车,身旁跟着移民局探员阿兰·科和埃迪·邓两人。他们快步奔进一条臭气冲天的巷子,来到那群身穿制服的第五分局男女管察面前。他们无事可做地站在那儿,脸上露出在犯罪现场经常可见的那种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尽管这是个凶杀案现场。

  萨克斯放慢脚步,看向地上的那具尸体。

  桑尼腹部朝下,躺在脏兮兮的鹅卵石地上。他的眼睛微睁,双手手掌落在肩膀两侧的位置,平摊撑住地面,摆出一个准备做伏地挺身的动作。

  萨克斯愣住了,她突然有股冲动,想蹲下身去握住这个男人的手。这些年来,她在莱姆训练之下已走过不少次格子,但这是她第一次碰上被害人是自己的朋友。

  他也是莱姆的朋友。

  然而,她还是强忍住这股情感的冲动。毕竟,现场就是现场,不能有任何差别待遇。而且林肯·莱姆也经常强调,污染犯罪现场最严重的人,往往是那些不小心的警察。

  把头转开,不要再看死者了。想想莱姆的忠告:忘掉死者。

  这还真有点困难。他们两人都该忘掉,但要林肯·莱姆这么做恐怕更难。萨克斯发现,在过去两天,莱姆像变了个人似的居然和这个男人结成了好友,亲密的程度超过以往她所见过的任何人。

  她感到一股强烈的悲哀:还有太多话来不及聊,太多笑声来不及分享,而这个人便永远地沉默了。

  但是,她接着又想到了另一个人——宝儿,想到她可能即将成为继这起凶案之后的下一位被害人,如果他们再不抓住他的话。想到这点,萨克斯便强忍住了悲痛。

  “我们照你说的做了,”一位穿着灰色制服的警员说,“没有人进入现场,除了一位紧急医疗小组的急救人员之外。”他朝地上的尸体点点头,“他的情况是DCDS。”

  这是警察惯用的缩略语,毫无情感地形容了眼前的事实:被害人死于命案现场(Deceased Confirmed Dead at the Scene)。

  阿兰·科探员缓缓走到她身边,“真遗憾。”他搔着头上的红发说,但语气里的悲哀却不怎么诚恳。

  “是啊。”

  “他可是个好人呢。”

  “他的确是。”她难过地说,同时又想:他比你好不知几百倍,昨天要不是你搞砸了那场行动,我们早就逮捕了“幽灵”。这样桑尼就不会死,宝儿和张家的人也就安全了。

  她对那群警察说:“我要开始做现场鉴定了,请你们都离开这里好吗?”

  天啊,她心想,极不愿意开始现在该做的事——尽管她已预料到这个现场并不难处理,真正困难的是在情感方面。

  她戴上耳机,把插头接上无线电。

  好,快开始吧。做就对了。

  她呼叫总部,请总机把无线电转接至莱姆家中的电话。

  耳机传出咔嗒一声。

  “喂?”莱姆接起电话。

  她说:“我抵达现场了。”

  电话那端的声音停了一下,然后才又传出:“情况如何。”

  她察觉到,莱姆正努力压抑话语中的期望情绪。

  “他死了。”

  莱姆一语不发,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知道了。”

  “很遗憾,林肯。”她轻柔地说。

  又是一阵沉默,而后他才说:“别用名字叫我,萨克斯,你忘了这样会招来噩运。”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好了,快开始吧,做现场鉴定,我们已没有多少时间可去找张家的人了。”

  “好的,莱姆,我正在做了。”

  她迅速换上鉴定防护服,开始处理现场。萨克斯刮下尸体指甲缝里的残屑、收集土壤样本、研究弹道、采集脚印、弹壳与弹头。她一一拍下照片,采集了上面的指纹。

  然而,她感觉自己只是一步步按照程序在处理现场。不行,她提醒自己,你这副样子简直就和新手没有区别。我们没时间只是搜集证物而已,想想宝儿,想想张家的人,提供莱姆一些他可以判断的线索。快点思考!

  她回头走到那具尸体前,再一次仔细检视,脑海中列出她刚才找到的所有证物,一一加以判断和解释它们生成的原因,思考它们可能代表的意义。

  一位穿制服警察走过来,但一见到她冷若冰霜的表情,便又很快退了回去。

  半小时后,她已把所有证物都装进证物袋中,在保管单上签了名,分类整理完毕。

  她又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呼叫莱姆。

  “你说吧。”莱姆淡淡地说。他语气中潜藏的悲伤,让萨克斯一听便觉得心痛。多年来,她听到的都是毫无情绪、毫无感觉和毫无生气的指示,她知道其实莱姆心里也不好受,但那些都无法与此时的伤痛相提并论。

  “他胸部中了三枪,不过我找到四个弹壳。有一颗弹壳是五一式手枪,也许是我们见过的那把。其他三颗都是点四五手枪,看来他是被这把枪杀的。我没有找到桑尼身上的沃尔特手枪。他的腿上沾有一些痕迹——黄色纸屑斑点,以及某种晒干的植物。在鹅卵石上有一堆这种东西。”

  “你推断出案发经过了吗?萨克斯?”

  “我猜桑尼发现‘幽灵’从一家商店走出来,提着一个装有某种东西的黄色袋子。桑尼跟踪他,在这条巷子抓住他,夺下‘幽灵’使用的那把点四五手枪。他以为他身上就只有这把枪而已。桑尼放开他,要‘幽灵’趴在地上。但‘幽灵’掏出备用的五一式手枪,通过购物袋射击。子弹没打中,‘幽灵’便扑向他。他们打了一架。最后‘幽灵’拿到点四五手枪,开枪杀了桑尼。”

  “因为,”莱姆说,“那黄色纸张和植物碎屑是留在桑尼的腿上,这表示‘幽灵’将那把枪放在小腿枪套上,从很低的角度开枪。”

  “现场情况正是如此。”

  “那么,我们该如何利用这个案发经过?”

  “不管‘幽灵’买了什么东西放在袋子里,一定有店员知道他,也许还知道他住的地方。”

  “你希望派访谈员调查附近所有商家,查看看谁有黄色购物袋?”

  “不,这样太浪费时间了。最好是先查出那植物是什么东西。”

  “带回来,萨克斯。梅尔用色层分析仪分析它。”

  “不,我有更好的做法,”她说,瞄了一眼桑尼的尸体,又强迫自己把头别开,“这种植物也许是草药或香料。我把样本带去约翰·宋那里一下,他应该能马上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他住的地方就离这里不远。”

  第五部 等待时机

  星期三酉时至星期一未时

  星期三下午六点四十五分至星期一下午三点

  所谓“棋子”……必须围绕住敌方的棋子,相邻处不留下任何空间……,正如战场,当阵地已被包围时,士兵便完全被敌人俘虏。

  ——《围棋之道》

  第四十一章

  他看着窗外,凝视着那因为徘徊不去的暴风雨天而过早降临的黄昏。他的头微微低垂着,沉重得难以移动。沉重的原因并非由于神经纤维受损,而是因为悲伤——莱姆心中正在想着桑尼。

  在他还是警察局刑事鉴定小组的组长时,他有权力雇用数十人甚至数百人。如果他知道别的部门有优秀人才的话,也会用欺骗或威胁的手段,要这些男女警察转入他的部门。他说不出自己究竟为何会对这些人如此着迷。当然,他们都具有一定的条件资格:坚忍、聪明、有耐心、能持之以恒、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以及移情能力。

  然而,还有另一种特质,一种让完全理性的莱姆过去一直无法定义的特质。不过,现在他总算理清了。这种特质是愿意牺牲一切、不惜任何代价追捕罪犯,除了用“欲望”甚至“愉悦”来形容外,似乎没有更好的说法。尽管桑尼有很多缺点,例如会在犯罪现场抽烟、太迷信和做一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但他却具备了这种重要的特质。他一个人孤独地越过大半个地球,来到世界的另一端,只为了追捕他一心想抓住的凶手。莱姆愿意用一百个热心的新手和一百个干练的老手来交换一个像桑尼这样的人,一位只想尽好自己本分,还给那些受到伤害的市民一些公道、一些安慰的好人;而他获得的报酬仅是享受整个过程,享受挑战。此外,或许只是还能从他所在乎的人那里得到一丝丝敬重。

  他看着那本签了名打算送给桑尼的书。

  给好朋友……

  “好了,梅尔,”他平静地说,“我们来整理一下。现在我们有什么东西?”

  梅尔·库珀俯身检视巡警从唐人街现场火速送来的证物塑料袋,“脚印。”

  “确定这是‘幽灵’的吗?”莱姆问。

  “是的,”库珀证实,“脚印是一样的。”他看着萨克斯做的静电显影图说。

  莱姆在看过之后,也同意它们是一样的。

  “再来看子弹,”他检视两颗弹头,一个扁平,一个完整,两个都沾上了血迹,“检查一下沟纹。”

  这是指子弹上因枪管膛线所造成的棱线刻痕。膛线的作用是让子弹旋转,以增加射击的速度和准确度。一位枪械专家只要检视子弹上留下的擦痕和扭旋的角度,就能指出射出这颗子弹的是何种枪支。

  库珀戴上乳胶手套,测量了那颗未受损子弹上的膛线擦痕:“这是点四五ACP子弹。沟纹上有八角形轮廓,向右方扭旋。我猜一次完整的扭旋大约是十五六英寸的距离。我来查看……”

  “不必麻烦了,”莱姆简短地说,“这是格洛克手枪。”格洛克手枪是奥地利所制造的,外观虽然不出色,性能却十分值得信赖,因此在全世界使用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是歹徒或警察,“枪管磨损程度如何?”

  “子弹上的擦痕很锐利。”

  “那么这是把新枪。也许是格洛克三六型。”他觉得有些讶异,这种型号的手枪火力强大,但价格也不便宜,目前尚未广泛得到使用。在美国,也只有联邦执法部门的探员使用而已。

  这点有用吗?有用吗?他思索着。

  还不能。这只能告诉他枪支的型号,无法得知枪支和弹药是从何处购来的。不过,这总不失为一条线索,具有记录在写字板上的价值。

  “托马斯…托马斯!”莱姆叫道,“我们需要你!”

  这位助理很快出现在门口:“我还有点事情要做。”

  “不,”莱姆说,“别的事你不用做,去写。”

  托马斯显然已察觉莱姆因桑尼之死而显得十分消沉,便没再用刺耳的话顶他。他默默拿起写字笔,走到证物表前。

  库珀摊开一大张干净的白报纸,把桑尼身上的衣物放在上面。他拿着毛刷轻轻刷下衣服上的东西,然后仔细检视落在白纸上的这些碎屑。“泥土、油漆屑,可能来自那个购物袋的黄色纸张微粒,还有阿米莉亚提过的干枯植物,也许是香料或草药。”库珀说。

  “她去调查这些植物了,现在先不管这个东西。”尽管莱姆的多年经验早已使他发展出不受血淋淋犯罪现场惊扰的免疫力,但此时当他看到桑尼衣服上的暗黑色血迹时,心脏仍不禁狂跳了几下。不久前,桑尼身上还穿着同样的这套衣服,在这个房间里到处走动。

  再见,桑尼。莱姆在心里用中文说。

  “接下来是指甲缝残屑。”库珀说,同时检视另一个贴有标签的证物袋。他把这残屑放在载玻片上,装在复合式显微镜底下观察。

  “把画面投射出来,梅尔。”莱姆说,然后转头看向电脑屏幕。不一会儿,大尺寸的液晶屏幕上便出现清晰的影像。你的指甲缝里有什么东西?桑尼?你和“幽灵”打斗过,你抓住了他,他的衣服鞋子上会有什么东西到了你的身上?

  如果有,这些东西能让我们找到他家的大门吗?

  “有烟草,”莱姆哀伤地笑了笑,不由得想到桑尼停不下来的烟瘾,“其他还有什么?那些矿物是什么东西?梅尔,你觉得呢?是硅酸盐吗?”

  “有点像。我用气相色层分析仪检定一下。”

  气相色层分析仪能精确检测出物质中所含的基本成分。没多久,检测结果便出来了——是镁和硅酸盐。

  “这是滑石,对吧?”

  “没错。”

  莱姆知道一般人是拿滑石粉当防臭剂使用,在工人用的防护橡胶手套、在性行为中使用的安全套上,也都会有这种物质,“上网查查看,把所有与滑石有关的东西全都找出来。”

  “马上做。”

  在库珀拼命打字的时候,莱姆的电话铃声响了。托马斯接起电话,然后转接至扩音器上。

  “喂?”莱姆说。

  “麻烦找莱……莱姆先生。”

  “我就是莱姆。你是哪位?”

  “我是亨廷顿医院的亚瑟·温斯洛医生。”

  “医生,有什么事吗?”

  “这里有一位病人,一个中国男人,姓盛。他在北海岸外的沉船中被海岸警卫队救起,然后送来这里医疗。”

  救他的不是海岸暂卫队,莱姆心想,但嘴里仍说:“说下去。”

  “他们说,如果一有消息就马上通知你。”

  “没错。”

  “好,我想这里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一下。”

  “什么事?”莱姆缓缓地问,虽然他真正的意思是“说下去。”赶快说重点!

  虽不情愿,他还是啜了一口苦涩的咖啡。

  十七岁的张威廉坐在布鲁克林区的这间星巴克里,此处离他家人所住的地方并不远。他只喜欢喝茶,想喝母亲泡在旧铁壶里的老普洱茶,但这时他只能继续喝咖啡,仿佛自己十分爱喝这种浊黑发酸的饮料,因为这是坐在他对面的那个混混现在所喝的东西。如果威廉在这时候喝茶,看起来就会像个懦夫。

  这个年轻人只自我介绍说他姓陈,他穿着和昨天一样的黑色皮夹克,手中拿着一支小小诺基亚手机在打电话。电话打完后,他把手机插回皮带上,然后做了个夸张的看表动作,瞄了一眼手上的劳力士金表。

  “昨天卖给你的那把枪呢?”他用英文问。

  “被我爸爸找到了。”

  “混蛋,”他一脸凶恶地凑上来,“你没告诉他枪是从哪儿来的吧?”

  “没有。”

  “如果你向任何人提起我们,你就死定了。”

  张威廉早已被磨练得十分坚强。他知道,绝对不能让这种人得寸进尺。

  “我他妈的才不会告诉任何人,不过我需要再买一把枪。”

  “再买也会被他找到。”

  “不,他不会。这次我会随身带着,他不会搜我的身。”

  这位姓陈的小混混把视线瞟向附近一位长头发的中国女孩。当他发现她正读着一本看起来很像大学的教科书时,便马上失去了兴趣。他转过头,上上下下打量威廉,然后问:“喂,你想不想要DVD放映机?是东芝的,货色很不错,只要二百美元。还是你要液晶电视?八百美元就行了。”

  “我只要枪,别的都不要。”

  “还是你想买好一点的衣服,你穿得像一团狗屎。”

  “过一阵子我自己会去买。”

  “BOSS、阿玛尼……你想要什么名牌衣服我都有……”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更加仔细地打量威廉,“还是哪天晚上你跟我们一起来算了。下星期我们会去皇后区的一间仓库,里面可有不少好货。你会开车吗?”

  “会,我会开。”威廉向窗外望去,没见到他父亲的人影。

  这个小混混问:“你有胆子吧?”

  “废话。”

  “你们的帮派在福州偷过东西吗?”

  威廉过去并没有加入帮派,顶多只和几个好朋友偷过车,或偶尔在杂货店里顺手牵羊偷点香烟和饮料。

  “可多了,我们偷过几十个地方。”

  “你的工作是什么?”

  “望风,接应他们逃跑。”

  姓陈的混混想了一下,然后问:“那好,如果我们进了一座仓库,而你留在外面望风,当你发现警卫向我们走过来时,你会怎么做?你会杀掉他吗?”

  “什么意思?你他妈的想测验我吗?”  。

  “你回答就行了。你有种杀他吗?”

  “那当然。不过我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威廉冷笑说:“因为只有白痴才会为了几件衣服杀人。”

  “谁说是衣服了?”

  “你说的,”威廉重复他刚才的话,“BOSS、阿玛尼。”

  “不管那些了。你回答我,如果警卫来了,你他妈的会怎么做?”

  “我会溜到他后面,夺下他身上的枪,要他趴在地上别动,直到你们和偷来的衣服全上了车为止。然后,我会在他身上撒一泡尿。”

  小混混皱起眉头:“撒尿?为什么?”

  “因为在我们走了以后,这位警卫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去换衣服,然后才会去报警,这样才不会让警方以为他吓得尿了裤子。如此一来,我们就有足够时间逃走,而且既然没有人受伤,警方也就不会全力追捕我们。”

  这些事是威廉从福州的码头那里听来的,他听说有一次帮派分子就真的这样干过。

  这个姓陈的混混忍住不让脸上露出赞许表情,但还是说了:“你跟我们一起去皇后区,明天晚上我和你在这里碰面。我会带一些人来。”

  “到时再说吧。我现在得走了。不然可能会被我爸爸发现。”他从口袋掏出一沓钞票,在这个混混面前一晃,“你到底还有没有枪?”

  “我卖你一把好东西,”姓陈的混混说,“改造过的玩具手枪。”

  “那是狗屁东西。我要真枪。”

  “你的确有种,但你也有嘴,所以你最好小心一点。我现在只有一把柯尔特点三八手枪,要不要随便你。”

  “有子弹吗?”

  姓陈的混混检查了一下袋子里的手枪。

  “有三发。”

  “就这么点?”威廉问。

  “我说了,要不要随你。”

  “多少钱?”

  “五百。”

  威廉哈哈笑了几声,“三百,不行就走人。”

  陈姓混混想了一下,才点点头:“这个价钱是因为我欣赏你。”

  坐在星巴克咖啡馆里的这两个年轻人同时环顾四周,才彼此交换过袋子和现金。

  威廉一语不发起身便走。陈姓混混说:“明天晚上八点,到这里来。”

  “我到时看看再说。”

  陈姓混混忍不住笑了:“撒泡尿。”说完,便又继续喝他的咖啡。

  一到咖啡馆外,威廉便快步沿着人行道远离星巴克。

  有个人影从暗巷内闪出来,很快地跟上了他。

  威廉停下脚步,被这个人吓了一跳。这个迅速接近他的人,正是他的父亲张敬梓。

  威廉又迈开步伐,低着头,大步向前走去。

  “怎么样?”张敬梓问,跟着走在儿子身边。

  “我拿到了,爸爸。”

  “给我。”他说。

  他把袋子交给父亲,张敬梓立即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你没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吧?”

  “没有。”

  “你也没提到‘幽灵’或福州龙号吧?”

  “我才没那么笨,”威廉不高兴地说,“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默默向前走了一会儿。

  “他把你身上的钱全收走了?”

  威廉犹豫了一下,似有话想说却又闭了口。他把手伸入口袋,把剩下的一百元钞票还给父亲,那是他父亲交给他去买枪的钱。

  在他们快走至家们前时,张敬梓对儿子说:“我会把枪放在柜子里,这把枪只能在‘幽灵’想闯进来时才能使用。你绝对不能带着它到处跑,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