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得好,莱姆心想:“也许没那么严重,但还是有人如此。”

  “孝顺父母,对我们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他朝关公像拜了一下,“在所有神仙中,最重要的就是我们的祖先。”

  “说不定你父亲是希望你过得更好。你知道的,严厉只是表面上的,其实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不,他就是不喜欢我。我没有儿子继承香火,这是非常严重的事。”

  “你还会遇到合适的人,再共组一个家庭。“

  “像我这样的人?”桑尼扑哧一笑,“不可能、不可能。我没有钱。在福州,像我这种年纪的男人个个从商做买卖,早就赚了一大笔钱。那个地方处处有钱赚,记得吗,我说过我们那里的女人比男人少?对女人来说,她们没有理由挑一个穷鬼,而不选一个有钱的年轻人。”

  “你和我差不多大,”莱姆说,“还不算老。”

  桑尼再次看向窗外,“也许我干脆留在这里算了。我英文说得不错,可以在这里找个工作。我可以到唐人街当卧底。”

  他说得一脸正经,但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行、不行,一切都太迟、太迟了……算了,我们还是先抓住‘幽灵’,然后我回家。关公会保佑我,让我的照片登在福州的报纸上,说不定我爸爸看到新闻,会觉得其实我还不算是太差劲的儿子。”他喝干杯中的威士忌,“好了,我喝够了……你和我,我们来玩游戏,老板。”

  “我不会玩游戏。”

  “是吗?那你计算机屏幕上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桑尼很快地说,“我看到了,是棋子游戏。”

  “我很少玩。”莱姆修正说。

  “玩玩游戏对你有好处,我来介绍你玩一种最好的游戏,”他走向那个像魔术师的帽子一般的购物袋。

  “我什么游戏也不能玩,桑尼。我没办法拿纸牌,你知道。”

  “什么?纸牌游戏?”桑尼轻蔑地说,“那只是赌运气而已,除了拿来赌钱,没别的用处。纸牌游戏必须把牌盖住,以免对手看见自己的秘密,但我说,最好的游戏是把秘密藏在脑子里,譬如说围棋。你听过吗?”

  莱姆认为自己听过:“是像西洋棋的东西吗?”

  桑尼笑了:“西洋棋?不对,不对。”

  莱姆看见桑尼从购物袋中拿出一个棋盘,放在他床边的桌子上。这是一个格状的棋盘,上头有纵横交错的许多线条。桑尼又拿出两个小袋子,里头分别装有数百颗黑白两色的小棋子。

  一看见这种格状棋盘,莱姆便对这个围棋游戏产生莫大兴趣。他很专注地听桑尼生动地解释围棋的规则与玩法。

  “听起来还真简单。”莱姆说。两名玩家轮流把棋子放在棋盘上。力求围死对手的棋子,好让它们从棋盘上消失。

  “围棋就像所有伟大的游戏一样:规则简单,但要下得好却很困难。”桑尼把黑白两色的棋子分成两堆,然后又说,“这种围棋游戏的起源很早,我花了不少时间研究过去的高手。最好的棋手叫范西屏,他是十八世纪的人。在他那个年代,没有人能下得比他更好。他曾和另一个高手施定庵③【注③:范西屏(1709-1769)和施定庵(1710-1770),清代著名的围棋国手。】下了很多盘棋,大部分都是平手,但范西屏偶尔能小赢几点,因此整体说来,他还是当时最厉害的棋手。你知道他为什么比较强吗?”

  “为什么?”

  “因为施定庵是属于防卫型的,但范西屏就……他永远在攻击。他一下起棋来攻势便没完没了,冲劲十足,像疯了一样。”

  莱姆感觉桑尼对围棋充满了热情:“你经常下围棋吗?”

  “我还参加我们那个地区的棋社。对,我常下,”他的声音突然黯淡下来,转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让莱姆觉得有点奇怪,接着,桑尼把油腻腻的头发往后一拨说:“好,我们来玩吧。你有兴趣下多久就玩多久,因为这个游戏花的时间很长。”

  “我还不累。”莱姆说。

  “我也是。”桑尼说,“既然你以前从来没下过,我就让你几个子。你可以先放三颗棋子,这看起来没什么,但在围棋里已经算让得很多了。”

  “不,”莱姆说,“我不要你让我。”

  桑尼看了他一眼,立即明白莱姆一定误以为自己让子的理由是因为他的身体,于是他连忙说:“我让子只是因为你第一次下围棋,没别的理由。下围棋的老手往往会这么做,这是惯例。”

  莱姆明白他的意思,也对桑尼的细心感到宽慰。不过,他还是固执地说:“不,你先下吧,快点。”说完,他看见桑尼已缓缓低下头,把目光集中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格状棋盘上。

  第四部 砍幽灵的尾巴

  星期三辰时至酉时

  早上七点至下午六点三十分

  在围棋中,两名棋手实力越是相近棋赛便越有趣味。

  ——《围棋之道》

  第三十章

  张敬梓赴死的那天早晨,醒来时发现父亲正在他们市鲁克林区住处的后院里,用极缓慢的动作打太极拳。

  他静静看着这个老人好一会儿,然后才突然想到。再过三个星期,就是张杰祺的七十岁生日。过去由于家境和政治立场的关系,使他无法用任何行动庆祝父亲的六十大寿,不能好好纪念这个正式宣告迈入老年,开始受人尊敬的日子。不过,现在他们总算可以为他庆祝七十大寿了。

  到时,张敬梓或许已经无法参加父亲的寿宴,但他的灵魂一定会与他们同在。

  此刻,他看着睡在他身旁的妻子,看着抱着白色猫咪布玩具入睡的小女婴。他默默凝视她们好一会儿,然后才起身走进浴室,将水开到最大。他脱下衣服,踏进莲蓬头的热水底下,把头靠在梅梅昨晚花了不少时间洗刷干净的瓷砖上。

  他洗了个澡,关掉热水,拿起浴巾擦干身体。突然,他猛抬起头,仿佛听见厨房里传来金属相撞的声音。

  梅梅还在睡觉,孩子们也都不会做饭。他顿时提高警觉,爬过床铺,从床垫底下拿出那把手枪,然后小心翼翼地朝房子的客厅走去。随即,他笑了起来。原来是他的父亲在泡茶喝。

  “爸爸,”他说,“我去叫梅梅起来,叫她来做就行了。”

  “不用、不用,让她睡吧,”老人说,“你妈死了以后,我就学会自己泡茶了。我还会煮饭,虽然菜炒得不好,但也能变出几样。来,我们一起喝杯茶吧。”张杰祺用一条破布裹住把手提起铁壶,又拿了两个茶杯,才一跛一跛地走进了客厅。两人都坐下来后,他便开始倒茶。

  昨晚,张敬梓回家后,他和父亲便拿出地图,找出“幽灵”居住的地方。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竟然不住在唐人街,而是在西边,靠近哈德逊河的地方。

  “等你到了‘幽灵’的住处,”他父亲开口问,“你该如何进去呢?他难道认不出你吗?”

  张敬梓啜了一口茶:“他认不出,应该不会。在船上,他只下来过货舱一次,而且那里很黑。”

  “你打算怎么进去?”

  “如果楼下有人把守,我就告诉他我姓谭,是来谈生意的。昨晚我已把这句英文练得滚瓜烂熟了。然后我会乘电梯上楼,直接去敲他房门。”

  “如果他身边有保镖呢?”张杰祺说,“他们会搜你的身。”

  “我会把枪藏在袜子里。不会太仔细搜身的,他们一定没料到我身上会有枪。”张敬梓开始想象到时会发生的景象。他很清楚,这些人身上一定也都带着枪,不过,就算他们一发现他身上有武器便开枪射击,他也还有时间拔枪朝“幽灵”开一两枪。他沉思着,随后发觉父亲的双眼正凝视着自己,便连忙低下头来。“我会回来的,”他坚定地说,“爸爸,我一定会回来这里照顾你。”

  “你是个好儿子,我对你已经无法再要求什么了。”

  “我做得不好,没办法光宗耀祖,愧对家门。”

  “不,你做到了。”老人说,又倒了一杯茶。他们举起杯子,张敬梓干掉杯里的茶水。

  梅梅出现在房门口,瞥见了茶杯。

  “叫威廉起来,”张敬梓对梅梅说,“我有话想对他说。”

  但他的父亲却连忙挥手,阻止梅梅这样做:“别去。”梅梅立即停下脚步。

  “为什么?”张敬梓问。

  “他一定想跟你去。”

  “我会跟他说不行。”

  张杰祺笑了:“这样就能阻止他吗?你那性格冲动的儿子?”

  张敬梓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我不能一声不吭就走,这很重要。”

  但他的父亲反问:“是什么样的理由,才会让一个人去做他打算要做的事呢?去做如此危险的事呢?”

  张敬梓回答:“是为了他的孩子。”

  他父亲微笑了:“没错,为了孩子,很好。你要把这点永远记在心里,你做这些事的理由,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这句话说完,他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张敬梓很清楚父亲的这个表情,专横且顽固。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个表情了,尤其是在他得了绝症之后。“我完全知道你想对儿子说什么,我会替你说,我只希望你不要叫醒威廉。”

  张敬梓点点头:“就听你的,爸爸。”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的时间是七点三十分,他得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到“幽灵”的住处。张敬梓的父亲又替他斟了一杯茶,他捧起杯子匆匆地喝了,然后对梅梅说:“我马上要走了,不过我希望你来我旁边坐一下。”

  她依顺地坐在丈夫身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他们一语不发地坐着。过了五分钟,宝儿哭了起来,梅梅起身跑去照顾她。张敬梓默默地坐着,满足地看着妻子和他们刚获得的这个女儿。接着,时间便到了,该是他离开家人勇敢赴死的时候了。

  莱姆闻到香烟的味道。

  “真难闻。”他叫道。

  “什么?”桑尼问,房间里除了莱姆,就只有这位中国人一个人在。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头发乱蓬蓬地,显得十分可笑滑稽。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七点三十分。

  “烟味。”莱姆说。

  “你应该也抽烟的,”桑尼说,“这东西会让你放松,对你有好处。”

  梅尔·库珀和朗·塞林托一起来了。不一会儿,华裔警探埃迪·邓也跟着出现,他今天走起路来非常缓慢,头发也杂乱不堪,完全像没梳理过的样子。

  “你还好吧,埃迪?”莱姆问,

  “真应该让你看看我身上的淤青,”埃迪·邓说,他指的是昨天在坚尼街上被子弹射中防弹背心而留下的创伤,“我不敢让我老婆看见,连换个睡衣都得跑到浴室去。”

  红着双眼的塞林托带了一大堆资料来,那是昨夜值班警察辛苦一晚上,积极联络最近六个月来曾铺设过阿诺德纺织公司灰色的拉斯特—莱特地毯的装潢公司的结果。调查访谈还没完全结束,但已查出的铺设地点就已多得足以令人泄气:在炮台山公园一带,就有三十三个地点铺设这种地毯。

  “天啊,”莱姆喃喃说,“三十二个。”这只是大楼所在的地点,每个地点都还有好几层楼铺设了这种地毯。三十二个?他原来以为最多不过五六个。

  移民局的阿兰·科也来了。他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走进房间,开口便问大家案情的进展。他脸上完全没有半点悔恨的样子,仿佛昨天那场全因为他才让“幽灵”逃走的枪战并未发生。

  走廊外又响起另一阵脚步声。

  “早安。”萨克斯走进房间,向来人打了招呼,然后过去亲吻了一下莱姆。莱姆正打算告诉她有关那些铺设地毯建筑物的事,但塞林托却突然插了进来。“昨夜休息得好吗?”他冷冷地问,语气中显然另有所指。

  “什么?”她回答。

  “休息、睡觉,你休息够了吗?”

  “不怎么够,”她小心地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我在凌晨一点的时候打电话到你家,想问你一些事。”

  莱姆还搞不太清楚,塞林托为何用这种问式的口气说话。

  “哦,我回家的时候已经两点了,”她回答,眼里闪过一丝怒意,“我去看一位朋友了。”

  “是吗?”

  “是的。”

  “反正,那个时候我根本联络不上你。”

  “这样吧,警官,”她说,“我把我母亲的电话号码留给你,下次你找不到我的时候就可从去问问她,说不定她会给你一些提示,虽然她这十五年来都已经没这么做了。”

  “哈,这话说得好呀。”桑尼说。

  “警员,请你注意一下自己。”塞林托对萨克斯说。

  “注意什么?”她回嘴,“你有话想说,就尽管说吧。”

  重案组的警探缩了回去,咕哝着说:“我联络不到你,就这样而已,你把手机关掉了。”

  “是吗?好,那我总有呼机吧?你打过吗?”

  “没有。”

  “为什么不打?”她追问。

  他们这番争执让莱姆感到有点困惑。的确,在工作的时候,莱姆要求她必须随传随到。但在下班后,情况就不一样了。阿米莉亚·萨克斯是独立的个体,她喜欢去开快车,喜欢有其他兴趣或其他朋友,都和他无关。

  无论什么理由造成她猛搔头皮,是悼念她的父亲,还是回忆她那位卷入警界丑闻而被停职判刑的前男友,无论在犯罪现场驱使她的力量是什么——这同样的力量,偶尔也会使她自己决定暂时避开。

  正如偶尔他也会要求她离开——有时是客气地要求,有时则是直接下令。残障者也需要独处的时间,好让自己重新凝聚力量,好让看护来替他做一些把屎把尿的杂事,好让自己仔细想想一些小问题,例如:我今天该不该自杀呢?

  莱姆打电话到联邦大楼找德尔瑞,但他已经去布鲁克林调查昨晚的炸弹攻击事件。莱姆接着找调查局的处长说话,但他说他们马上就要开早会,准备讨论由谁来接替德尔瑞参加“猎灵”这件案子。莱姆立刻发了脾气,他以为调查局早已挑好一位调查员督导来了。

  “那么特殊战术小组呢?”

  处长回答:“这点将在今早的会议中讨论。”

  等到会议中再讨论?

  “我们需要人手,而且现在就要。”莱姆不客气地说,

  这位狡猾的男人说:“我们有优先权。”

  “哦,真是去你妈的保证。”

  “对不起,莱姆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们一有什么结果就马上打电话告诉我。我们需要更多人来支援。”

  电话才刚挂上就又接着响起,莱姆怒气冲冲地叫道:“指令。接电话。”

  扩音器发出咔嗒一声,响起一个带有中国腔的声音:“请找李先生。”桑尼坐在一旁,习惯性地又拿出一根香烟,但马上被托马斯冲过来一把夺下。桑尼俯身凑近麦克风,用中文飞快说了些话,和打电话来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貌似激烈地交谈着。莱姆以为他们在吵架,但没一会儿,桑尼坐直身子,用中文抄了一些记号,便结束了通话。“好了,好了,”他脸上浮出笑容说,“总算有结果了。打电话来的是帮会老大托尼·蔡。他从一些人那里探听出了一点消息。托尼·蔡查出,‘幽灵’从皇后区的土耳其社区和伊斯兰中心雇用了人手,那个被小红开枪打死的家伙,就是其中的一员。这里是那个中心的地址和电话。”

  “你果然有一套,桑尼。”

  埃迪·邓拿起另一张纸,把这些用中文书写的地址翻成英文。

  “我们应该马上去那里吗?”

  “还不行,这样会惊动‘幽灵’。”莱姆说,“我有更好的主意。”

  埃迪·邓猜到莱姆的想法:“先查通讯记录。“

  “没错。”

  电话公司会记录每个电话的拨叫者和接听者的号码。由于这些记录并不包括通话者的谈话内容,因此警方可以轻易调出这些资料。比起必须先取得二号文件或州政府窃听许可令才能执行监听行动,这种只清查电话号码的做法实在太简单了。

  “这样做有什么用?”科问。

  “‘幽灵’是昨天早上抵达的,可能会在某些地点打电话到伊斯兰中心,以雇用他的保镖助手。我们可以清查伊斯兰中心那个电话所有拨进拨出的号码,时间就设定在昨天早上九点钟以后。”

  不到半小时,电话公司便提供了一份清单,上面列有皇后区的土耳其人帮会在过去两天之中所有通话的号码。其中大部分号码都能立刻查明来源——就像那些在莱姆所说的“幽灵”抵达时间之前通话号码一样——但也有四个号码是通过当地转接的手机。在过去两天来,这四个号码来往总共接通了十八次之多。

  “这几部手机应该都是赃物吧?”

  “就像纽约大都会队的二垒一样,早就被偷了。”塞林托说,

  由于这电话是偷来的,就表示无法由账单地址查出“幽灵”所在的地方。不过手机公司倒是可以提供专案小组资讯,告诉他们拨叫的人在拨打或接听电话所在的位置,通过电话公司的安全科主任,他们查出有一部手机的呼叫地点是在炮台公园市区里。在安全科主任报出拨叫的人的大概坐标位置时,托马斯便同时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区域范围,结果在哈德逊河附近的市区中,呈现出一个约半平方英里的楔形区域。

  “好了,”猎物的范围已经缩小,让莱姆兴奋不已。他忙对萨克斯喊道,“这个区域里有没有铺设拉斯特—莱特地毯的建筑物?”

  “老天保佑了。”埃迪·邓说。

  终于,萨克斯从地址清单上抬起头,叫道:“有!有一个!”

  “那里就是‘幽灵’的藏身地。”莱姆大声宣布。

  萨克斯说:“这是一幢新建筑,地址是帕特里克·亨利街八○五号,离河边不远。她在地图上圈起这个地方,但随即叹了口气,睁大眼睛盯着阿诺德公司提供的资料,“天啊,”她喃喃说,“那幢建筑共有十九层铺设这种地毯,需要清查的地方太多了。”

  “那么,”莱姆性急地说,“你就快点赶过去吧。”

  猎灵|GHOSTKILL

  长岛伊斯顿犯罪现场:

  ·两名偷渡者在海滩上遇害,子弹从背后射入。

  ·一名偷渡者受伤——约翰·宋医生。

  ·船上有一名帮手,身份不明。

  ·十名偷渡者逃逸;七名成人(一名老人。一名受伤女性),两名儿童,一个婴儿,偷走教堂车辆。

  ·血迹样本已送化验室鉴定。

  ·受伤女人血型为AB型阴性。已要求法医办公室进一步详细检验。

  ·接应“幽灵”的车弃他而去,这辆车应该被“幽灵”射中一枪。已采集此车胎痕和轴距,送请鉴定车辆型号。

  ·该车为宝马X5型。正在查找车主。

  ·司机是杰里·唐。

  ·现场无接应偷渡者的车辆。

  ·手机,可能为“幽灵”所有,送联邦调查局分析。

  ·无法追查为源的卫星电话。

  ·“幽灵”使用武器为七点六二毫米手枪,弹壳较罕见。

  ·型号为中国五一式自动手枪。

  ·根据有关消息,“幽灵”有手下潜伏在政府机关中。

  ·“幽灵”偷窃一辆红色本田汽车逃逸。已要求各部门协助搜寻此车。

  ·搜寻没有结果。

  ·海上发现三具浮尸——两名被开枪打死,一名溺死。尸体照片和指纹已送交莱姆和中国。

  ·溺死者确认是“幽灵”的帮手维克托·欧。

  ·指纹自动识别系统比对指纹。

  ·无任何相吻合的结果,但张敬梓的手指上有不寻常的痕迹(伤口?绳索压痕?)

  ·偷渡者档案:张敬梓和吴启晨两家人、约翰·宋、一名溺毙妇女的婴儿、一对身份不明的男女(在海边被枪杀)。

  唐人街,被窃的货运车

  ·偷渡者以“家庭商店”商标伪装车身外观。

  ·由血液泼溅情况来看,判断女性伤者的受伤部位应在肩膀或手臂。

  ·血液样本已送实验室化验。

  ·受伤女人血型为AB型阴性。送法医进一步化验。

  ·指纹已送至自动指纹识别系统。

  ·无任何相吻合的结果。

  杰里·唐命案犯罪现场

  ·有四个人破门闯入,折磨杰里·唐,并枪杀了他。

  ·两枚弹壳——与五一式手枪相吻合。杰里·唐头部中了两枪。

  ·现场被严重破坏。

  ·有一些指纹。

  ·除杰里·唐外,其余指纹无吻合对象。

  ·三名同伙的鞋子尺码比“幽灵”的小,推测体型也比“幽灵”小。

  ·由微量证物判断,“幽灵”藏身处应在市中心,可能在炮台山公园一带。

  ·嫌疑犯为中国少数民族。目前正在追查其下落。

  ·来自土耳其社区和皇后区的伊斯兰中心。

  ·手机呼叫的地址是下城帕特里克·亨利街八○五号。

  坚尼街枪战犯罪现场

  ·另有证物显示,嫌犯藏身处应在炮台山公园一带。

  ·被盗之雪佛莱开拓者休闲旅行车,无法追查其车主。

  ·无可辨识身份之指纹。

  ·藏身处的地毯是阿诺德公司的拉斯特—莱特地毯,铺设时间不超过六个月:正在联络承包商清查铺设用户名单。

  ·发现新鲜的育苗覆盖士层。

  ·“幽灵”同伙的尸体:来自中国西部的少数民族。无法根据指纹确认身份,使用武器为沃尔特PPK手枪。

  ·关于非法移民:

  ·张家:张敬梓、梅梅、威廉和罗纳德,张敬梓的父亲张杰祺,以及一名婴儿:宝儿,张敬梓已经有了工作,但雇主和工作地点不详,开一辆蓝色货运车,无标志,无车牌。张家居住在皇后区。

  ·吴家:吴启晨、永萍、青梅和朗。

  第三十一章

  你是四旧的一部分。你认罪吗?

  “幽灵”站在下曼哈顿帕特里克·亨利街五十米的高楼住处,鸟瞰着一英里远的地方,看着航行过港口的船只。

  有些船只飞快疾行,有些则笨拙地摇晃不已。

  有些船只崭新如初,有些则像福州龙号一样锈迹斑斑。

  ……四旧的一部分,你要抛弃过去,重新做人……

  他愉悦地欣赏高楼底下的景色。在中国,很难得有这样的景观。因为只要一离开北京、福建或广东的大城市,便很难看到这样高的建筑。而这是由于电梯不足的缘故。

  这点正是幽灵的父亲在六十年代就想要改进的问题。

  他的父亲是一位天生具有宏观眼光与完善计划的杰出商人。矮壮结实的他,将触角伸进许多投机事业:他经营废物堆积场生意、放高利贷,兴建私人住宅,又从俄国进口各种机器——其中最有赚头的便是价格低廉、功能实用又鲜少出意外的拉马罗夫电梯。

  在福建集体企业的保护下,“幽灵”的父亲签下合约购入数千部这种电梯,将它们卖给集体建筑企业,又从俄国请来工程师协助装设。他自信地认为,这样做能让中国建筑物的高度提升,并使他变得比过去还要富有。

  但是,为什么他失败了?他日常穿的是和大家一样的列宁装,尽可能参加所有的集会活动,他的良好关系遍及中国南方,经营的企业也是福建省最杰出的公司。

  可是他的事业还是毁了,而且原因很简单:在一九六六年突然发生了“文革”,全中国学生被鼓动起来破除四旧:旧文化、旧风俗、旧思想和旧习惯。

  “幽灵”父亲的房子位于福州最高级优雅的地区,首当其冲成为走上街头、沉醉在理想主义中的那些狂热青年学生进行的革命目标。

  “你是四旧的一部分,”领头的学生吼道,“你后悔你的罪行吗?你承认自己一直倒向旧价值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