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身子前倾,把脸靠近梅勒妮,她努力吸引他的目光——这太可怕了,但是她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他不环视房间。他说:“你……说……有关……你是……”
拖延,阻止。为双胞胎赢得时间。
她皱着眉,摇着头。
他又试了一遍,话从他嘴里出来了。
她再一次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失望地发怒了。
最后,她靠到一边,指着满是灰尘的地板。他写道:说,否则让你死。
她慢慢地点头。
他把那句话涂掉,扣上衬衣扣子。
有时我们所有人,即使是另类的人,都是像死人一样的聋哑盲。我们只能看到我们的愿望允许看到的东西。这是个可怕的负担和危险,但是也可能是——比如现在——一个小小的奇迹。因为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衬衣下摆塞进裤腰里,四下看了一眼,红润的脸上带着满足,然后走了,根本没注意到双胞胎待过的地方只留下四只鞋,人已经不翼而飞,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有几年时间,我只是个聋子。
我像聋子一样起居、吃饭、呼吸。
梅勒妮正和德·莱佩谈心。
她钻进了她的音乐屋,因为她无法不让自己想着安娜和苏茜,她们在棺材般的黑夜里,跳进阿肯色河。她们会好的,她告诉自己。她想起了熊看女孩儿的眼神。无论发生什么事,她们都会好的。
德·莱佩移动了一下椅子,问她“只是个聋子”是什么意思。
“当我还在上低年级时,聋人运动席卷劳伦特·克莱克。‘聋人’的第一个字母是D,口语主义者被驱逐,最后学校开设标准手势英语课程。这是一种不甚妥当的折中。最后,在我毕业之后,他们同意转换为美国手语,即美国手势语。”
“我对语言感兴趣,跟我讲讲。”(他会这么说吗?这是我的幻想,是的,他会这么说。)
“美国手语来自世界上第一所聋人学校,一七六〇年代在法国成立,是由和你同名的人创建,亚伯·查尔斯·迈克尔·德·莱佩。他像卢梭一样——他感觉有一种原始的人类语言。这种语言是纯粹的、完美的、绝对清晰的。它可以直接表达任何感情,而且它是那么明晰,让你不能用它说谎或者欺骗任何人。”
德·莱佩对此莞尔一笑。
“聋人用法国手势语建立了他们自己的语言。一名来自德·莱佩学校的教师劳伦特·克莱克,于十九世纪早期来到美国同托马斯·加劳特——他是一位来自康涅狄格的部长,在哈特福德创立了一所聋人学校。法国手势语在那里使用,但是与当地手势语混杂在一起——特别是马撒葡萄园岛方言,那里有很多遗传的聋人。这是美国手势语产生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允许聋人过正常的生活。你必须创造一种语言——某种语言,或手势语或说的语言——在三岁的时候。否则你会发育迟缓。”
德·莱佩有点儿嘲笑地看着她:“在我看来你已熟练掌握了这门语言。”
她只是笑了笑。
“一旦美国手语进入学校,正如我说的那样,我便投身到聋人运动中。我学习它的原则,这主要是因为苏珊·菲利普斯。这很令人惊异。那时我已是实习老师,当我通过嘴唇读懂别人时,她看到我的眼睛上下眨动,便走到我面前说:‘听’这个词对我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即与我不同的人。我觉得很羞愧。后来她说‘耳聋’这个词会激怒我们,因为它根据其他团体的特征来定义我们。‘口语’更坏,因为会说话的聋人要求交谈。他们无法展示真实的自己。如果某人要说话,我们必须‘援救’他们。
“我懂得她的意思,因为多年来我努力与人交谈,这种规则是‘计划优先’。你总是想即将出现什么,然后猜测你将被问到什么问题,指引人们在嘈杂的车辆和建筑中穿过街道,因此你可以有借口让他们大声重复说过的话。
“但是我遇到苏珊之后,我抵制所有这一切。我成了反对口语主义者,也反对主流文化。我教授美国手语,我成了诗人,并在聋人剧场表演。”
“诗人?”
“我把诗当作音乐的替代品,似乎是我最期待的东西。”
“诗怎么用手势表达呢?”他问。
她解释说,它们押韵不是因为声音的一致,而是因为一行诗的最后一个词与前一行最后一个词的手形一致。梅勒妮背诵着:

  八只灰色的鸟儿,停留在黯淡的黄昏。
冷风阵阵袭来,让人心情忧伤。
鸟儿在电线上,张开了翅膀,
在波浪般的云海里,它们展翅翱翔。

  “黄昏”和“忧伤”都是一只手放平,手指并拢,手掌对着做手势的词。“翅膀”和“云海”的共同动作是从肩膀向上高举到表演者头上。
德·莱佩听得入迷了。他看着她表演了另外几首诗。梅勒妮每天晚上都用杏仁霜涂手,她的指甲光滑,像宝石般半透明。
她在诗句中间停下来。“哦,”她沉思着,“我加入了很多组织。国际聋人协会,二元文化中心,聋人国际运动协会。”
他点点头。(她希望他能讲述一些关于他生活的事。他结婚了吗?求你不要!他有孩子吗?他比她想象的老还是年轻?)
“我的职业生涯已完全展示在我面前。我要成为第一个聋人女农场主。”
“农场?”
“问我有关处理谷物、无水氨的事。你想了解大麦吗?红麦来自俄罗斯西伯利亚草原。但是它的名字不是缘于政治意义——哦,不像在堪萨斯。它就是这个颜色。‘琥珀色的麦浪……’问我适时播种的好处以及如何填写联合碳化物公司借贷报告,用尚未成熟的谷物作抵押。‘所有关于增长及附件的文案指出,土地……’”
她的父亲,她解释道,在堪萨斯南部拥有六千零六十英亩田地,他很瘦,消磨得筋疲力尽,以至于很多人都误以为他粗野。他的问题不是不勤劳,而是缺少才能,他称之为运气。而且他承认——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需要来自多方面的帮助。他当然把资金都投在儿子身上,但是农场现在是项大事业。哈罗德·沙罗尔计划对儿子丹尼和女儿梅勒妮都进行投资,用三股利息,看着他们作为同一家族繁荣昌盛。
她对这些计划不满,但是很愿意和哥哥在一起工作。这个无所畏惧的男孩儿已经变成了一个随和的年轻人,一点儿也不像他们含辛茹苦的父亲。当打谷机的刀刃断了,哈罗德会抱怨命运的不公,会气馁,注视着裂成碎片的木头,丹尼则会跳出驾驶舱,消失一段时间,带着一个手提箱和一些三明治,进行一次即兴野餐。“我们今天晚上修理它,先吃吧。”
那一段时间她相信这将是一种幸福的生活。她选修了一些农业进修课程,甚至给无声新闻寄去一篇关于农场生活和聋人的文章。
可是之后——去年夏天,丹尼出了车祸,既失去了工作能力,也失去了在那里的兴趣。沙罗尔急需一个合法的继承人,他把希望转向梅勒妮。她是个女人,是的,这一不利条件在某种程度上比听力障碍更糟糕,但是她至少是个受过教育、不辞辛劳的人。
按他的计划,梅勒妮将成为他的全职合伙人。为什么不呢?从七岁开始,她就在空调车上协助大约翰·迪瑞,帮他调整齿轮的数量。她戴上护目镜、面罩、手套,像个乡村医生,装满氨水桶。她出席研究美国农产品的会议,她和他驾车去路边的车站,只有内部人才知道那里藏着非法移民的工人,在收获季节等着做日工。
这是个归属的问题。在某个地方停留下来是上帝的旨意,那么,你的地方就是这儿。做你能做的事,无论在何处,这样,你的问题就不再困扰你。上帝的旨意……因此你应该在家里。
告诉他,梅勒妮想。
是的!如果你从不把灵魂袒露给任何人,那就告诉德·莱佩。
“有一些事情,”她开始了,“我想说。”
他脸色平静地注视着她。
“这是一种忏悔。”
“你还年轻,没有什么需要忏悔。”
“在托皮卡诗歌朗诵会之后,我不想马上回学校。我要去圣路易斯看我哥哥。他在医院里,明天要做手术。”
德·莱佩点点头。
“但是在我去看他之前,我打算在托皮卡办点儿事情。我有个约会,要去看一个人。”
“告诉我。”
她能说吗?告诉他,还是不告诉?
是的,她决定了。她必须这样。但是就当她要说时,什么东西闯了进来。
河水的味道?
走近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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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惊慌。她睁开了眼睛。不,什么也没有。屠宰厂静悄悄的。三个捕食者都没在附近。她闭上眼睛,努力回到音乐屋。但是德·莱佩已经走了。
“你在哪儿?”她喊着,但马上意识到尽管她的嘴唇在动,却不再能听到任何语言。
不!我不要你离开。回来,求……
然而,梅勒妮意识到不是来自河里的微风把它们从房间里带走,而是她的自我。她又变得胆怯、惭愧,而且无法承认。
即使对着一个看上去愿意听她讲任何话的男人,无论多么愚蠢,多么阴暗。

  他们发现大约五十码以外有灯光。
乔·西尔伯特和泰德·比金斯悄悄地走在屠宰厂左侧的野地里。西尔伯特指着灯,那是野地里镜子的反光或者一个人质营救警察腰带上悬挂的某种设备的反光,一种来自耀眼的卤素灯反光的。
比金斯抱怨说光线太亮了,会产生镜头眩光,他很担心。
“你让我去把它们关上吗?”西尔伯特低声说。他特别想抽烟。他们穿过树林,进入一片开阔地。西尔伯特通过照相机望着,推上缩放按钮。他看到,警察们聚集在长满草的屋脊上俯视着屠宰厂。一个警察躲在学校班车的后面——实际上就在屠宰厂跟前,徘徊在窗户下。
“他们太棒了,”西尔伯特低声说,“这是我见到的最好的群体。”
“该死的灯。”比金斯嘟哝着。
“我们开始干活吧。”
当他们走过野地,西尔伯特找到了一个巡逻警察。“我想我们所有地方都有人照料。”
“那些灯确实是个问题。”
“这太容易了。”西尔伯特嘟哝着。
“哦,我的上帝。”比金斯抬头看着天空。
“雪茄。”西尔伯特低声说,轻轻地笑了。
他盯着风车的顶部。
“它可以把我们带到光的上面。”比金斯执著地说。
四十英尺高度。他们可以拍下野地的壮观全景。西尔伯特笑了,并开始攀爬。到了顶端,他们站在摇摆的平台上。风车长时间被废弃,风扇都没了,在空中前后摇摆着。
“那会是个问题吗?”
比金斯从口袋里拽出一个可收缩单脚架拉长,拧紧结合螺丝。“我能做什么呢?我应该带个稳定凸轮?”
景色太美了。西尔伯特可以看到警察聚集在屠宰厂的左边,满怀敬意,他想到了亚瑟·波特特工,他坦然地说不会有进攻。很明显这些警察已经准备进行一场紧急破门行动。
斯蒂尔威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着海绵的小型麦克风,用手攥着。他对着手机呼叫远处的传输车,它已经回到了主新闻帐篷后面。“你这个卑鄙的家伙。”当凯洛格回答后他说,“我希望他们打烂你的屁股。”
“不是,我告诉那个警察,他们可以和你妻子上床,他们就放我走了。”
“其他人?他们在新闻桌那儿?”
“是的。”
实际上西尔伯特根本没有告诉任何其他记者有关记者团的安排。他和比金斯、凯洛格、比安科以及另外两个记者,现在在记者站点,他们都是堪萨斯城KFAL的雇员,假装正在康柏电脑上录入故事。
比金斯把麦克风插入照相机中,打开抛物线形天线。他把它夹到风车的栏杆上,开始对着麦克风说话。“测试,测试,测试……”
“去掉那些废话,西尔伯特,能给我们一些照片吗?”
“泰德现在正在发送平面照片。”西尔伯特指着天线,比金斯在他说话的同时调整着。“我正切换到无线电。”新闻节目主持人说,然后拿起麦克风,推上左侧耳机。
片刻之后,凯洛格说:“来了,五乘五,耶稣,我们看到了图像。你在哪儿?在直升机上吗?”
“鬼才知道。”西尔伯特说,“切断传播。我准备开动了。在我们被击落之前快干吧。”
传来静电的滴答声,他听到一则丰田广告突然在中间被切断。“现在是来自堪萨斯州克罗瑞治的消息,”男中音播音员说,“我们有来自第九频道的现场报道。新闻节目主持人乔·西尔伯特有来自绑架现场的独家镜头,那里,劳伦特·克莱克聋人学校的一些学生和两名教师被越狱的犯人劫持。乔,现在你转到直播吧。”
“罗恩,我们正在俯瞰屠宰厂,一些姑娘和她们的老师正被监禁在那里。正如大家所看到的,有上百名警察包围了这个建筑。警察局安装了一连串耀眼的卤素灯照着屠宰厂的窗户,大概是防止里面打黑枪。
“然而灯光和警察的出现并没有阻止对人质的谋杀。在屏幕的中心位置,就是六小时前的谋杀现场。一个警察告诉我,那个姑娘被那些亡命之徒释放了,走出来要同家人和朋友团聚。一颗子弹飞来,正打在她的后背上。她是——如你所说,罗恩,聋人,而且警察告诉我他相信她用手势语祈求帮助,并对她的家人说,她爱他们。”
“乔,你知道姑娘的身份吗?”
“不知道,罗恩,权威人士对透露消息一事非常迟缓。”
“共有多少人质?”
“从这个角度观察,里面还有四名学生和两名老师。”
“这么说已经出来了一些?”
“是的。至今已有三人被释放,绑架者用来交换需要的物质。我们无从知道权威人士做了哪些让步。”
“乔,你能介绍一些外面的警察吗?”
“罗恩,那些是堪萨斯州警局人质营救小组的精英。我们还没有得到官方关于营救的说明,但是我以前报道过类似情况,我的感觉是他们正为进攻做准备。”
“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乔?就进攻而言,会如何进展?”
“很难说。因为不知道人质被关押在哪里,里面的火力如何,等等。”
“你能为我们推测一下吗?”
“当然,罗恩。”西尔伯特说,“我很高兴。”
他向比金斯发了个信号,用他们两人之间默契的手势示意“转移目标”。

  他们静下心来做手里的事,因为他们不知道离下一个最后期限还有多长时间。
丹尼尔·特里梅通过扰频无线电与布拉沃小组通话,得知他们在屠宰厂后面的码头附近已发现了一扇可以攻破的门,但清楚可见的是小船里有两名武装警察,而且小船停在离岸二十码的地方。
“如果我们接近,他们会发现。”
“有其他通道可以进门吗?”
“没有。”
然而先驱者二号有些好消息。匆匆扫视工厂后,警察乔伊·威尔逊看到远处有一面墙——在屠宰厂的东南方——正对着阿尔法小组要攻的防火门,那是一大块潮湿的石膏板。他怀疑是否隐藏着第二道防火门。最初在外面侦查并没有发现它。特里梅向建筑的外围又派出码头下的一名警察。他直奔威尔逊提到的地方,报告说它实际上是一个门,因为长满常春藤而无法看见。
特里梅命令警察用无声的特里梅尔牌工具钻墙,这种工具配有长而薄的稀有金属钛样本。通过中心样本检测,他发现这扇门只有一英寸厚,由于潮湿腐烂、白蚁和木工蚁的洞蚀,强度明显变弱。有一处两英寸的缝隙。他敲击石膏板,发现它只有八分之三英寸厚。整个组装部件比对面一侧的门薄得多,很少一点儿炸药就可以轻易打开。
特里梅心中狂喜。这比攻入货运码头的门还要好,因为从门进入可以直接进行火力攻击,劫持者没有机会做出反应。特里梅与卡法罗协商,把人员重新分成两组:布拉沃直奔屠宰厂东南侧码头下;阿尔法守在南门,更靠近后部,但离人质更近了。
在入口处,阿尔法将把人员分成两队,三人直奔人质,三人直奔劫持者,与此同时布拉沃四人组将进入南门,从后面与劫持者交战。
特里梅考虑着计划:深深的溪谷掩护着他们的通道,出其不意,眩晕弹之后是闪光弹,交叉火力。一部绝好的电影脚本。
“总部呼唤所有小组和先驱者。按照我的时间标记,四十五分发出进攻命令。你们准备好了吗?按我的时间计数:五、四、三、二、一、〇。进攻!”
警察们确认了同一时间。
他要——
一条紧急信息:“布拉沃负责人呼叫总部。我们这里有动静,来自货运码头方向。野兔出洞。”
“确认身份。”  棒槌 学堂·出 品
“无法确认。他们从运货门底下溜出来。我看不清楚。只是在动。”
“劫持者?”
“不知道。码头乱糟糟的,到处是废弃物。”
“打开你的干扰抑制器。”
“是。”
他们的H&K武器上安装了干扰抑制器——大型消音管,枪响仅仅相当于喋喋不休的低语声,在这样的风天,小船里的警察不会听到。
“瞄准目标。半自动火力。”
“目标已瞄准。”
“目标怎么样,布拉沃?”
“很难辨别清楚。他穿了一件红、白、蓝相间的衬衣。我可以击中他,但是不能弄清他的确切身份。无论他是谁,都太低了。告知完毕。”
“如果你能确认他是劫持者,就干掉他。”
“是。”
“瞄准他,等着。”
特里梅呼叫先驱者二号,让他冒险通过窗口看一下。警察回答:“如果说有人逃跑了,就是伯纳。我没看见他,只有汉迪和威尔考克斯。”
伯纳,强奸犯。特里梅想借此机会将上帝的惩罚加在他身上。
“布拉沃负责人,情况怎么样?他要到水里去吗?”
“等等,是的,他下水了。失足滑进去的,看不见他了。不,他又出来了。我告诉船上的警察吗?他会漂到他们那里去的。”
特里梅心里斗争着。
“总部,你听到了吗?”
如果是伯纳,他会溜掉的,但是至少他不会在里面抵抗。少了一个要担心的人。如果——尽管看来不可能——是一个人质,她会淹死的。这里水流急,水道深。但是救她就会暴露自己,这将意味着取消行动,危害其他人质。但是,不,他想,不可能是人质,一个小女孩儿不可能摆脱三个持枪的男人。
“不,布拉沃小组组长,不要通知船上的警察。重复一遍,不要告知监视对象的出现。”
“明白,总部。顺便问一句,我认为我们不必担心他了。他直接进入河中,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第三部 可接受的伤亡傍晚七点四十六分

 

  “那是什么?”
克罗瑞治州州长的助理阿诺德·肖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这个瘦瘦的三十岁的男人,一个执法者,他全部的生命都与船密不可分。投食喂鲶鱼,钓鲈鱼,他甚至在欧扎克湖滑过几次水,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晕船。
哦,这真是一种酷刑。
他和布齐·马波诺在离河岸二十码左右停船,进入水中,像胶一样粘在那里,密切注视着屠宰厂的运货码头,这是他们的老板迪安·斯蒂尔威尔命令的。风太大,即使在阿肯色河上也是如此。小船上下颠簸、扭动,像狂欢节的旋转木马。
“我太难受了。”肖咕哝着。
“那儿,”马波诺说,“看。”
“我不想看。”
但是他还是看了,按照马波诺所指的方向。下游十码处,有个东西从他们眼前飘过。他们都有雷明顿枪,马波诺懒洋洋地瞄准了那团上下颠簸的东西。
他们不久前听到码头方向传来水花泼溅的声音,而且仔细检查过,没有发现劫持者从水里逃跑的迹象。
“如果有人跳入——”
“我们会看到他。”肖咕哝的声音随风飘散。
“——他现在正好漂到那里,就是那个东西所在的地方。不管它是什么。”
肖努力摆脱对昨晚晚餐的记忆——妻子做的蒸金枪鱼。“我太难受了,布齐,你有什么看法?明说吧。”
“我看到一只手!”马波诺站了起来。
“哦,别这样,别动。我们晕得够厉害了,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