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维不够多,林肯。要气化非得把整根纤维都烧掉不可。”
“那就烧吧。”
塞林托委婉地劝阻道:“从联邦政府‘借’证物是一回事,但毁掉证物?这后果我就说不好了。林肯,万一在法庭上……”
“我们非烧不可。”
“噢,天啊!”班克斯说。
塞林托很勉强地点了头,库柏便把样本放入仪器中。机器开始运转,不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了几道细长的柱状图形。“有了,是一种长链形的聚合分子,是尼龙。但那些细小的波纹,表示还有其他东西。氯、去污剂……这是清洁剂。”
“我记得,”莱姆说,“那个德国女孩说过车子里闻起来很干净。查出这是哪种类型的清洁剂。”
库柏把信息输入汇集各种品牌的资料库。“辉泽化学公司生产,由位于泰德波罗市的拜尔汽车公司负责经销,产品的名称是‘泰迪可丽’。”
“太好了!”莱姆叫了起来,“我知道这家公司,他们把产品批发给车队,主要客户是租车公司。嫌疑犯开的是租用车。”
“他不会疯狂到开着一辆租来的车去犯罪现场,对吧?”班克斯问。
“车子是偷来的。”莱姆喃喃地说,好像这个年轻人问的问题像二加二等于几一样幼稚。“还有,车牌也是偷来的。爱玛还在听候我们的命令吗?”
“这时候她大概已经下班了。”
“把她叫起来,叫她立刻开始调查赫兹、艾维斯、国际等租车公司,调出车辆失窃的资料。”
“好的。”塞林托虽然满口答应着,但口气还是有点不自在,也许是闻到房间里的空气中还残留有联邦证物被烧掉后的臭味。
“脚印呢?”萨克斯问。
莱姆检视着她举在手里的脚印拓本。
“他穿鞋的方式很特殊。你看看脚掌下足趾跟部的位置,外侧都被磨平了。”
“他是内八字?”托马斯大声说。
“有可能,但如果是内八字,鞋跟部分也应该有相应的磨痕,但它没有。”莱姆研究着鞋印,“要我说,他是一个爱读书的人。”
“读书?”
“你坐到那边的椅子上,”莱姆对萨克斯说,“身体伏向桌面,假装你在看书。”
她坐下了,然后抬起头。“还有呢?”
“假装你在翻动书页。”
她照做了,连续做了好几次,才又抬起头。
“继续做,你现在看的是大部头的《战争与和平》。”
她不停地凭空翻动书页,头越垂越低。过一会儿,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她自然而然地缩起脚,双腿在足踝的位置交叉,鞋子只剩下外侧边缘的地方接触到地面。
莱姆指出这一点。“托马斯,把它加到一览表上,不过最好还是加个问号。现在,让我们看看指纹。”
萨克斯说那枚完整的指纹她没有带回来,那枚他们借以查出嫌疑犯身份的指纹。“还在联邦大楼。”
但是莱姆对那枚指纹没有兴趣,他要看的是另一枚,萨克斯从德国女孩脖子上采下的那一枚。
“无法扫描,”库柏宣布,“这枚指纹的完整程度连C级都不到,我无法对它做任何判断。”
莱姆说:“我没兴趣比对指纹,我感兴趣的是上面的道道。”在手指肚的正中央,有一道月牙形的痕迹。
“那是什么?”萨克斯问。
“我猜是一道疤痕。”库柏说,“是旧伤。伤口很深,有可能深达骨头。”
莱姆回想着以前看到过的各种各样的皮肤疤痕和瑕疵。过去,在秘书作业和电脑输入还没有普及之前,能由一个人的手部特征很容易地判断出他是从事哪方面的工作:指尖变形的是手工打字员,手掌被缝纫机或补鞋针刺过的是裁缝或鞋匠,手指有凹痕或墨水渍的是速记员或会计,被纸张割破过手的是印刷工人……根据手上伤疤老茧的特征,能分辨出从事不同职业的人。
但是,眼下这个伤疤却透露不出任何线索。
至少在目前毫无帮助。除非等到他们已经有了嫌疑对象,才能拿这个疤痕和他的手掌比对。
“还有其他东西吗?膝盖印。这是很好的证物,可以让我们知道他穿什么裤子。拿起来,阿米莉亚,举高点!宽松型长裤。上面有很深的皱褶,所以是天然纤维。在这个季节里,我敢说那一定是棉布,绝不会是羊绒。当然,也不大可能是丝,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穿丝质长裤了。”
“布料很薄,不是粗纹棉。”库柏说。
“这是运动服。”莱姆得出结论,“托马斯,把这点加到一览表上。”
库柏回头看看电脑屏幕,又输入一些指令。“那片叶子的运气不佳,史密森研究所的资料库里找不到和它同样的叶子。”
莱姆把头靠回到枕头上。他们还剩多少时间?一小时?两小时?
月亮、泥土、盐水……
他看见萨克斯一个人走向房间角落,低着头,长长的红发直泻下来,几乎垂到了地板。她正望着一个证物袋,紧皱眉头,凝神沉思。莱姆自己也不知道曾有多少次摆出同样的姿势,一心想着……
“报纸!”她突然抬起头喊道,“哪里有报纸?”她的眼神充满了狂热,从一张桌子扫向另一张。“今天的报纸呢?”
“怎么了?”莱姆问。
她从班克斯手上一把抢过《纽约时报》,快速翻阅着。
“那液体……内衣上的,”她对莱姆说,“会不会是海水?”
“海水?”库柏注视着色谱分析仪列出的成分表,“有可能!里面有水、有钠、有其他矿物质,还有油、磷酸盐。这是受到污染的海水。”
萨克斯的目光与莱姆碰到了一起,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喊出:“涨潮!”
她拿起报纸,翻到气象预报栏。上面有一幅月相图,和在犯罪现场找到的那个图案一模一样。在这幅月相图下,是今日的海潮涨落表。“再过四十分钟,今天的海水就涨到最高潮了。”
莱姆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恼怒过,恼怒自己的失算。“他要把人质溺死。他们就在下城区的某个码头。”他绝望地望着曼哈顿地图,这一带绵延的海岸线足有好几英里长。“阿米莉亚,又到你开赛车的时间了,你和班克斯到西岸去。朗,你负责东岸,在南街海港一带搜索。还有梅尔,赶快找出这片叶子到底是他妈的什么东西!”
一道浪花打在他低垂的头上。
威廉·埃弗雷特睁开眼睛,一股寒冷的海水立即涌入他的鼻腔。海水像冰一样冷,他感到自己本来就有毛病的心脏正在吃力地搏动着,拼命要把温暖的血液送到他的全身。
他刚才几乎已经失去知觉了,但就像那混蛋折断他手指的那会儿一样,此刻他的意识又恢复了清醒。他突然想到已故的妻子——不知什么原因,他想起他们过去的旅行。他们去过吉萨【注】、危地马拉、尼泊尔,甚至还去过德黑兰——就在大使馆被占领前一个星期。
【注】:埃及东北部城市。
有一次,他们搭乘中国东南航空公司的航班,从北京起飞后不久,两台引擎就坏掉了一台。伊芙琳当时把头压低,做出坠机姿势准备等死,眼睛却一直瞄着一份随机赠阅杂志的文章标题。那篇文章警告说,饭后喝热茶会影响健康。事后,在新加坡拉弗尔斯饭店的酒吧里,她把这件事告诉他,两人都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直到泪水涌出了眼眶。
他又想到歹徒冷酷的眼神,想到他的牙齿,他厚重的手套。
现在,在这个恐怖的由水构成的坟墓中,一阵难以承受的痛苦从他的手臂升上来,直达他的下颚。
这阵痛楚是来自折断的手指还是受创的心脏?他也说不清。
或许两者都有。
埃弗雷特闭上眼睛,直到这阵疼痛感消退后才又睁开。他望望四周,他被铐在一个已经废弃的码头下的支柱上。一段朽木从码头边缘突出来,指向翻涌的海水,现在两者之间的距离不到六英寸,河上船只与新泽西工业区的灯火就顺着这狭小的缝隙照射过来。海水已漫到他脖子下面,虽然他的头部距离上面的码头只有几英尺,但他被牢牢地铐在那里,无法挣扎着向上爬。
从手指上又传来一阵疼痛,痛得他昏了过去,头部径直扎向水里。满满一鼻子的海水呛得他不停地咳嗽,又逼着他清醒过来。
接着,月球引力又把海平面拉高了些。一个大浪打来,这个狭小的空间顿时被海水湮没,一片黑暗。他迷迷糊糊地听到浪花咆哮的声音,还有他自己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呻吟声。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知道自己再也无力把头抬离油腻腻的水面。他闭上眼睛,绝望地把脸贴在那根光溜溜的黑色木柱上。
第二十一章
“萨克斯,一路冲到下城去!”莱姆的声音穿过嘈杂的无线电波传到她耳边。
她用脚死死地踩住油门,RRV一路尖啸,闪烁着红色的警灯,沿着西城高速公路向下城飞驰。她冷静地将时速提高到八十英里。
“够了,够了!”班克斯连连高喊。
开始倒数。二十三街,二十街,在十四街的垃圾驳船码头刹车猛转。当他们呼啸着穿过肉类加工业集中的西村时,一辆半拖车突然从街边倒车出来,正好挡住他们的去路。她没踩刹车,反而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就像参加障碍超越赛一般腾空而起,越过道路中央的隔离墩,引来班克斯一阵喘不过气来的咒骂和迎面而来的一辆白色大车尖锐的喇叭声,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而视。
“哎呀。”阿米莉亚·萨克斯轻叫一声,把车开回原先向南的车道。她对莱姆说:“再说一遍,刚才我没听清楚。”
莱姆微弱的声音通过耳机传了出来。“目前只能告诉你目标在下城,直到我们能及时找出那片叶子的含义。”
“我们已经快到炮台公园了。”
“距离满潮时间只有二十五分钟了。”班克斯叫了起来。
也许德尔瑞的行动小组能从嫌疑犯身上找到答案。他们可以把八二三先生拖进随便哪条暗巷,给他一顿苹果尝尝。尼克告诉过她,他们是怎样让嫌疑犯变得合作的:用装满水果的袋子猛击犯人的腹部。这真的很痛,而且不会留下伤痕。她小时候从不会相信警察会做这种事,但现在,她的想法已经不同了。
班克斯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看那边,旧码头有一长串。”
到处都是朽烂的木头、污秽的垃圾,这是个幽灵出没的地方。
他们把车停下,跳下车,直接朝水边跑去。
“你在听吗,莱姆?”
“告诉我,萨克斯,你们在什么位置?”
“在炮台公园北侧第一个码头。”
“我刚才接到朗的报告,他在东岸没有任何发现。”
“没多大希望,”她说,“这里有十多个码头,加上沿河的步行道……还有消防船坞、轮渡渡口和炮台公园码头……我们需要特勤小组支援。”
“我们没有特勤小组了,萨克斯,他们现在不归我们调度了。”
离满潮时间还剩二十分钟。
萨克斯把目光望向水面,绝望地耸了耸肩。然后,她一手握着手枪,拼命地向河边跑去,杰里·班克斯紧跟在她的身后。
“快给我从那片叶子上挖点东西出来,梅尔。猜测也行,什么都好,就是要快!”
坐立不安的库柏从显微镜上抬起头来,望向电脑屏幕。
光是在曼哈顿地区,植物种类就不下八千种。
“资料库里找不到和它相同的细胞结构。”
“这片叶子很老,”莱姆问,“它究竟有多老?”
库柏又看了看叶子。“已经干瘪皱缩,我估计大概放了一百年了,最多差一点点。”
“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有哪些植物灭绝了?”
“在像曼哈顿这样的生态系统中,植物是不会灭绝的。它们总会在什么地方重新冒出来。”
莱姆的脑中“叮当”一响,好像有个念头接近成形了。他对这种感觉可以说是又爱又恨。有时他会像接一个慢慢飞来的高抛球一样轻易地抓住它,有时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彻底消失,只给他留下错失灵感的刺激与遗憾。
离满潮时间还有十六分钟。
这种念头到底是什么?他闭上眼睛,极力捕捉……
码头,他刚才在想码头,人质在某处码头的下面。
到底是什么?快想!
码头……船只……卸载……货物。
卸载货物!
他猛地睁开双眼。“梅尔,这会不会是农作物?”
“噢,对呀。我只顾查询一般园艺作物,没去找耕种作物。”他急忙在电脑上键入新的指令。等待结果的时间好像有几小时那样漫长。
“好了吗?”
“等等,等等……这里有一大堆数据。”他快速地逐项审视,“苜蓿、大麦、甜菜、玉米、燕麦、烟草……”
“烟草!试试看。”
库柏按动两下鼠标,屏幕上慢慢现出图像。
“就是它!”
“世贸大楼!”莱姆大声宣布,“那座大楼北边的土地过去曾经是烟草田。托马斯,找出我写书时研究的资料——我要那张十八世纪四十年代的地图,还有鲍尔·霍曼用来找石棉清理场的现代地图。把这两张图贴到墙壁上,并排贴在一起。”
托马斯从莱姆的档案夹中找出那份旧地图,把两张图一起贴在靠近莱姆床头的墙壁上。虽然绘制得粗糙失真,那张旧地图还是显示出殖民时期的纽约城——只占曼哈顿岛下端的一小部分——北部是一大片农田。沿着河边有三座商用码头——当时这条河还不叫哈得孙河,而被称为“西河”。莱姆又瞥向那张近代的纽约地图,当然,农场全都不见了,原来的码头也已经废弃停用。不过,这幅年代较近的地图上,还是标出了其中一座原本用于运输烟草的旧码头的确切位置。
莱姆努力向前伸探着脖子,想看清那座码头附近街道的名称。就在他正要叫托马斯把地图拿近一些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碎裂四散的声响,大门被人猛地撞开了。
托马斯急忙下楼查看。
“我要见他。”门廊里响起一个简洁有力的声音。
“请等一等……”托马斯试图阻止。
“不行,等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行。妈的,我现在就要上去。”
“梅尔,”莱姆悄声说,“快把证物藏起来,关掉电脑。”
“可是……”
“快!”
莱姆用力摇动头部,把耳机甩离耳朵,掉落在病床边。此时,楼梯口已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托马斯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来阻挡他们,但这三个不速之客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其中两个手里还拿着大号的手枪,他们慢慢地把托马斯逼上楼。
多亏了梅尔·库柏,他只用了五秒钟的时间就把复合式显微镜拆掉,小心地放回原位,刚好抢在FBI特工爬上楼梯冲进房间之前完成。那些证物袋被塞在桌子下面,还盖上了一本《国家地理杂志》。
“嗨,德尔瑞,”莱姆问,“你抓到嫌疑犯了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那枚指纹是伪造的。”
“伪造的?”库柏一脸迷惑地问。
“哦,那是个真的指纹,”莱姆说话的口气,就好像这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事实,“但不是嫌疑犯的。我们那位先生需要一辆出租车捕捉猎物,于是就找上了……他叫什么名字?”
“维克托·彼得斯。”德尔瑞咕哝着说出这位出租车司机的经历。
“干得真漂亮。”莱姆由衷地赞叹道,“他居然能找到一个有犯罪前科和精神病史的塞尔维亚人,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挑选。总之,嫌疑犯八二三杀害了可怜的彼得斯先生,偷走了他的出租车。他还切下他的指头带在身上,等到觉得我们逼得过近时,就在现场留下一个明显的指纹,好把我们甩开。这次他真的很成功。”
莱姆瞥了一眼时钟。还剩十四分钟。
“你是怎么知道的?”德尔瑞看了一眼莱姆床边墙上的地图,谢天谢地,他对它们没兴趣。
“因为那枚指纹有脱水和皱缩的现象。我敢说死状一定惨不忍睹。你们是在地下室找到尸体的吗?我说的没错吧?地下室是我们这位先生最喜欢用来处理人质的地方。”
德尔瑞不再搭理莱姆,开始像一只巨大的猎犬一样,在房间里东闻西嗅。
“你把我们的证物藏到哪里去了?”
“证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你是不是把我的门踢坏了?上次你不敲门就闯进来,这次索性用脚踢了。”
“你知道吗,林肯?我本来还想找机会向你道歉……”
“这可真难得,弗雷德。”
“不过现在我只想一把掐死你这个混蛋。”
莱姆瞥见麦克风耳机还耷拉在床边的地板上,不禁暗自担心萨克斯呼叫的声音会突然从耳机里传出来。
“把证物交出来,莱姆。你还没意识到这会给你惹来多大的麻烦。”
“托马斯,”莱姆慢悠悠地请求,“我刚才被德尔瑞探员吓了一跳,不小心把随身听耳机弄掉了。你能帮我捡起来放在床头吗?”
托马斯心领神会。他走过去捡起耳机,放在莱姆床头德尔瑞看不到的地方。
“谢谢。”莱姆对托马斯说。随后又加上一句:“你知道,我还没洗澡呢。我想差不多到时间了,你说呢?”
“我正纳闷你怎么还没开口提这件事呢?”托马斯回答,演技好得像一个天才演员。
“快回答,莱姆。看在上帝的分上,你怎么不说话了?”
接着,萨克斯听见有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了。是托马斯。他的声音很大,口气夸张。好像有什么不对头。
“我买了一块新海绵。”是托马斯的声音。
“看上去很不错。”莱姆回答。
“莱姆?”萨克斯吼道,“你们在搞什么鬼?”
“花了十七美元,当然不错了。我要帮你翻个身。”
更多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但是她无法一一分辨。
萨克斯和班克斯正沿着河岸小跑,一路查看着河水又灰又黄的哈得孙河岸边的码头。她示意班克斯停下,自己弯弓着身体,向河中吐了口唾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通过耳机,她又听到:“……不会很长时间的,各位,多多包涵。”
“不必介意,我们可以等。”
“我还真的很介意。”莱姆说,“难道我连一点隐私都不能有吗?”
“莱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萨克斯放开喉咙大喊。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不行。偷窃证物的人没有隐私权。”
是德尔瑞!他在莱姆的房间里。好了,这下全完了。人质死定了。
“我要看到证物!”德尔瑞在咆哮。
“德尔瑞,你现在看到的,是一个大男人的入浴图。”
班克斯张嘴想说什么,但萨克斯挥手制止了他。
耳机里陆续传来一些细微的说话声,她听不清楚。
接着是德尔瑞愤怒的吼叫。
然后是莱姆平静的声音:“……你知道吗,德尔瑞,我以前是个游泳好手,几乎每天都游。”
“我们只剩不到十分钟了。”萨克斯低声说。河水轻轻地拍打着河岸,两艘游艇平稳地驶过水面。
德尔瑞又嘀咕了些什么话。
“我以前常去哈得孙河游泳,那时候比现在干净多了。我指的是河水。”
一阵杂音干扰,莱姆的话被打断了。
“……旧码头。我最喜欢的一座现在已经没有了。过去它曾是‘哈得孙清洁者’的老巢。你听说过这个帮派吗?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就在现在的炮台公园北侧。你好像很不耐烦。想看看残疾人松弛的屁股吗?不想?那就随便你吧。那个码头在北摩尔和商会大楼之间。我以前从那里跳下水,绕着码头游啊游……”
“北摩尔和商会大楼!”萨克斯喊了起来,急忙转身往回跑。他们已经错过了那个地方,向南走了太远,现在距离那里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她能看到那排脏乎乎的棕色木头,潮水已经堵住了那条大排水管。还剩多少时间?几乎没有了,他们已经来不及救出人质了。
萨克斯扯掉耳机,掉头朝车子跑去。班克斯跟在她后面。
“你会游泳吗?”萨克斯问。
“我?在康体俱乐部可以游上一两个来回。”
他们已经没办法了。
萨克斯突然停下脚步,身子很快地旋转了一个大圈,望向那空无一人的街道。
水快淹到他的鼻子了。
一道小波浪掠过威廉·埃弗瑞特的脸,此时他恰好吸了口气,恶臭、腥咸的海水顿时灌进他的喉咙。他开始咳嗽,声音大得吓人,极其痛苦。海水充满了他的肺部,他松开抓住码头桩木的手,整个人沉入水中,浮起,露出水面,然后再沉下去。
不,主啊,不要……求你不要让我……
他摇动手铐,猛蹬双腿,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如果真会有奇迹发生,也许他能以虚弱的肌肉折弯锁住他的手铐。
他从鼻孔中喷出脏水,慌乱地前后摇动头部。肺里的积水暂时被排了出来。他用力把头向后仰,凑向离他脸部不远的水面上稀薄的空气。这个动作让他脖子上的肌肉像着了火,疼痛的程度一如他折断的手指。
他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但又一个浪头跟着打了过来,比刚才那个还要高些。
这下完了。
他再也支撑不住了。投降吧,去和伊芙琳会合,和这个世界说拜拜……
威廉·埃弗瑞特放弃了。他沉到水面下,沉入充满杂物、海草缠绕的污秽海水。
然而,他又惊慌地颤动起来。不、不要……
他还在那里!那个绑架他的人!他又回来了。
埃弗瑞特踢蹬着双腿浮上水面,吐出了更多的海水,本能地想逃开。那人用手电筒光亮直晃埃弗瑞特的眼睛,手里握着一把刀,逐渐向他逼近。
不、不要……
一定是觉得海水淹不死他,那人要亲手把他扎死。埃弗瑞特顾不上多想,冲着来人就是一脚。但那家伙潜入了水底……然后,“喀哒”一声,埃弗瑞特的双手自由了。
老人忘了自己刚和这个世界道过再见,拼命地蹬腿浮上水面,用鼻子狠狠地吸了口酸臭的空气,动手把封在嘴上的胶带撕去。他喘着气,吐掉腹中的脏水。他的脑袋重重地撞上橡木码头的底部,但却大笑不止。“噢,主啊,主啊,主啊……”
接着另一张脸出现了……同样穿着潜水服,拿着明晃晃的探照灯凑了上来,埃弗瑞特隐约可以看到他的潜水服上有一个纽约市消防队的队徽。两个人手里拿的不是刀子,而是金属气割器。其中一人把带有苦味的橡胶氧气罩按在埃弗瑞特的嘴上,让他大大地吸了一口纯氧。
潜水员张开双臂抱住他,他们还得游回到码头那边去。
“深吸口气,我们一会儿就到岸了。”
他深吸一口气,直到窄小的肺腔都快要爆出来,才闭上眼睛,听任潜水员带着他潜入被黄色探照灯晃得发亮的水底。这是一段短暂而痛苦的旅程,他们在水下潜行,穿过黑糊糊布满微粒的河水,重新浮上水面。潜水员一不留神没抓住他,两人立刻被海水冲散。但是威廉·埃弗瑞特镇定自若地应付了这次小小的失误。经历了这一晚上的时间后,独自一人在波浪起伏的哈得孙河中畅游一下,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轻松愉快的享受。
她原本没有打算乘出租车,坐机场的大巴就挺好。
但是佩妮因为觉睡得太少而兴奋异常,他们俩今天早上五点钟就起床了,现在她越来越不安生。佩妮年纪还小,需要赶快上床,喝下一瓶夏威夷果汁,盖上毛毯好好睡上一觉。除此之外,卡罗尔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想早点到曼哈顿。她只是一个瘦弱的中西部女子,四十一年来最远只到过俄亥俄州,一心只渴望着看看纽约这个大苹果究竟是什么模样。
卡罗尔领取了行李,开始往出口走。她又检查了一次,确认今天下午离开凯特和艾迪家时带的东西一样不少。
佩妮、维尼熊、皮包、毯子、手提箱、黄色背包。
所有东西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