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没有。”
说话的声音很低。
湖景路2号地下室,哈特听到刘易斯的话后点点头。刘易斯用手电筒扫了一下黑咕隆咚的储藏室,那本是一个很理想的藏身地。
同时也是他们在这座房子里找到那两个女人的最后希望。
哈特越来越肯定,那两个女人很可能是没有枪了,他本能地得出了这个结论:否则的话,她们完全可以趴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们出现,然后向他们射击。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坚持用手电,而不是打开头上的电灯。
有那么一次,哈特看到有什么东西一动,于是转身举枪就打。后来才发现目标原来只是一只逃窜的老鼠的影子,一个被放大了十几倍的影子。老鼠不紧不慢地跑掉了。哈特对自己的惊慌失措很恼火。他这一动也把受伤的手臂弄疼了。枪声震耳欲聋,一时间他们又什么都听不见了。这是一种失控,这是让他生气的另一个原因。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对。有东西突然一动,而且直接就是冲着他来的,感觉是这样……所以很自然,他就开火了。
不过,只要是借口,在哈特的嘴里,咀嚼起来味道都是很差的。你怪不到别人,只能怪你自己,就像你裁错了木板,或者将一个本该是笔直的椅子腿刨成了一个弧形,或者是将一个燕尾榫给劈成了两半。
“尺量二次,板裁一回。”父亲过去总是这么说。
两人一同走上楼梯,来到黑糊糊的厨房。哈特透过后窗朝外面的树林望去,心里在想,他的目光所及是不是就是那两个女人藏身的地方。“浪费了宝贵的搜索时间。这就是她们在卧室里跟我们玩那个小把戏的原因所在。争取时间。”
还想弄瞎我们的眼睛。他仿佛这一路都能闻到那氨水的气味,即便楼上卧室的门都已经关上了。
此时,哈特在苦苦思索,“她们在哪儿?如果我是她们,我会去哪儿?”
“树林?偷偷地从我们身边溜过去,往公路那边走了?”
哈特也觉得是这样。“对。我也是这么想。再没别的路出去了。她们是想去拦一辆车,但都夜里这个时间了,路上也没有什么车啊。见鬼,没有多少车会到这地方来。她们要是去拦车的话,就一定要贴着路肩走,就会走到外面的空地上去。布琳制服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呢?她受伤了。会走得很慢。那我们就能很容易地找到她们。”
第十章
布琳·麦肯齐飞快地把菲尔德曼家搜了个遍。她没有开灯,这是当然,全靠手摸,找武器,找手机。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蜜雪儿的钱包也不见了。这就是说,是那两个杀手拿了——那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她的名字和地址了。
布琳走进厨房,两具尸体还是以他们死的时候的样子躺在那里,流出来的血在丈夫身边凝结成了像佩斯利花纹【注】一样的图案,然后又围绕着妻子画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布琳犹豫了一下,随即跪下来,搜了搜他们的衣袋,看有没有手机。什么也没有。她又摸了摸外套。同样也是空的。她最后站起身,低头看着他们。很想有时间对他们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注】:一种涡纹旋花纹,最早出现在吉巴比伦,然后传入印度,并在印度流行起来。18世纪中叶,传入英国,随即风靡欧洲。佩斯利原是苏格兰西部的一座城市。
他们有手提电脑吗?她看了一眼地板上的公文包——是那个妻子的——又看了看那堆文件夹,上面都打印着“绝密”的字样。但没有任何电器。丈夫显然是用背囊来当公文包,但里面只有几本杂志、一本平装本的小说和一瓶葡萄酒。
布琳的双脚因为有擦伤又开始感到刺痛;湖水浸透了干爽的袜子。她摸索到了洗衣房,找到了两双登山靴。她换上干袜子,穿上那双大一点的靴子。她又为蜜雪儿拿了一双。她还找到了一个蜡烛点火器,随手塞进了口袋。
还有什么呢。
她大吃一惊。外面,蛙鸣和风语消失了,一阵急促的汽车防盗警报声骤然响起。
紧接着传来蜜雪儿绝望的叫声,“布琳!快来呀!快来呀!”
布琳冲到外面,手里紧紧地攥着自制的长矛,白刃直指前方。
蜜雪儿站在那辆奔驰车旁边,车窗被打碎了。这位青年女子惊恐万状,眼睛瞪得溜圆,都快吓瘫了。
布琳一边朝汽车那边冲去,一边瞥了一眼湖景路2号。手电光不见了。
他们过来了。来得好。
“对不起!”蜜雪儿叫道,“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布琳拉开副驾驶一边的车门,砰的一声打开车盖,然后跑到车前。她平常十分重视对有关汽车知识的学习——像肯尼沙这样的郡,警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汽车打交道——她既学机械,又学驾驶。布琳吃力地用芝加哥餐刀割断了连接电池正极的电线。终于,刺耳的声音停止了。
“怎么回事?”
“我只是……”蜜雪儿气呼呼地呻吟着,“又不是我的错!”
不是?那是谁的?
她接着说,“我有低血糖。我会感觉不舒服。我带了些饼干。”她指了指后座上的一袋印有全食超市【注】标记的食品袋。她辩解道,“我要是不吃东西,有时会晕倒的。”
【注】:全美最大的天然食品和有机食品零售商。
“好啦,”布琳说。先前她特意不去弄开车门,搜一搜汽车,就是因为她知道那样会弄响汽车的警报。她现在赶紧爬进去,抓起那袋饼干,递给蜜雪儿,接着又翻了翻车里的储物箱。“真没用,”她嘀咕道。
“你还是生气了,”蜜雪儿说,那声音已是一种含怒的呜咽,“对不起。我说了对不起。”
“好啦。不过我们得走。快。他们已经过来了。”她把在屋内找到的靴子递给蜜雪儿,这一双小一点,应该合她的脚。蜜雪儿脚上的靴子别致而时尚,鞋跟有三英寸高——就是年轻的职业女性爱穿的那种款式。但穿着这种鞋子还想逃脱杀手的追杀,那是不可能的。
蜜雪儿瞪着那双羊毛靴,没有动。
“快点。”
“我的靴子好。”
“不,不行。你那双不能穿。”她冲着那双由名家设计的鞋子点点头。
蜜雪儿说,“我不喜欢穿别人的东西。挺……恶心的。”她的声音很小,显得很落寞。
也许她是说那是死人的东西。
布琳看了一眼湖景路2号。没见那两个人的影子。还没过来。
“对不起,蜜雪儿,我知道这是让人不舒服。但你必须换上。而且现在就换上。”
“我穿着这双挺好。”
“不。不行。尤其是你脚踝还有伤。”
又是一阵犹豫。蜜雪儿就像是一个正在斗气的八岁小女孩。布琳用力抓住她的肩膀。“蜜雪儿,他们随时都会来。我们别无选择。”她的嗓音很沙哑。“你给我把那该死的靴子换上。快!”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犹豫。蜜雪儿的下巴在颤抖,眼睛红红的,她一把扯过登山靴,靠在汽车上把鞋子换上了。布琳朝车库方向跑去,先前来的时候她在车库旁看到一条独木舟,上面盖着雨布。她举起独木舟。这是一条用纤维玻璃制作的小舟,重量顶多不过四五十磅。
尽管雅虎上给出的距离是准确的,从她们这儿到湖边有两百码的距离,但在屋前仅三十英尺的地方就有一条小溪,直通湖里。
在车库里,她还找到了两个救生圈和两支桨。
蜜雪儿还在瞪着她朋友的那双靴子,一脸的别扭。她就像是一个有钱的顾客,买了一双劣质的鞋子,正打算找商店经理投诉呢。
布琳没好气地说,“过来帮忙。”
蜜雪儿扭头看了一眼湖景路2号,脸色很难看,她一把将饼干塞进口袋,随即朝独木舟这边跑来。两个女人把小船拖到小溪边。蜜雪儿用台球杆当拐棍,爬上了独木舟,布琳把长矛、桨和救生圈递给她。
女警长回头看了看那片密林,两个杀手现在肯定正在往这边赶。她爬上船,将船撑开,划进小溪——一条黑糊糊的动脉,通向一颗黑糊糊的心脏。
两人在黑夜里奔跑着,呼吸着冰冷潮湿的空气,里面还有股烂树叶的味道。
听到车警报的响声,哈特才意识到,那两个女人并没有如他所料去郡级路,而是又溜回了菲尔德曼家。她们可能是想强行进入那辆奔驰车,把车胎修好,没想到把警报给弄响了。他和刘易斯赶紧朝那边冲过去,可没走多远就遇到了沼泽,还有几条很宽的溪流。哈特抬脚就想涉水,被刘易斯叫住了,“别,你的脚会磨破的。得保持干燥。”
哈特从未进行过户外越野,根本都没想到会有那样的问题。两人折回车道,一路朝湖景路奔去,然后转向北边的2号。
“我们……上去的时候要小心点,”哈特说,他跑得气喘吁吁,菲尔德曼家的车道已经跑了一半了。“可能……还是一个套儿。”他的伤臂在跑动中疼得特别厉害。他疼得龇牙咧嘴,想方设法变换着姿势。可是无济于事。
“还是个套儿?”
“还是有可能……担心有枪。”
刘易斯现在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了。
他们跑到了信箱边,放慢了脚步,顺着车道走过去,哈特在前,两人尽量走在阴影处。刘易斯安静下来了,感谢上帝。这孩子学乖了,把一个三十五岁的家伙称作孩子,这让哈特想起了他的弟弟。
在车道上行进了五十码后,他们停下了。
哈特四下里看了看。夜色苍茫,什么也看不清楚。蝙蝠在近处飞来飞去。有个什么生灵嗖的一下在他脑袋旁掠过,然后飘然落地,连蹦带跳地跑开了。
见鬼,是一只飞鼠。哈特以前还从未见过飞鼠。
他瞥了一眼那辆奔驰车,注意到窗玻璃被打破了。他没看见那两个女人。
是刘易斯发现了她们。他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通往私家道路的车道。“哈特,看。那是什么?”
哈特在转身的时候,下意识里还以为又会看到布琳从灌木丛中站起来,举着她那把黑黝黝的佩枪准备射击呢。可他什么也没看到。
“什么呀?”
“她们在那儿!在湖里。”
哈特转身看过去。湖里两百码的地方有一条小船,是一条单人小艇或独木舟,正朝着对岸驶去,但行驶得很慢。虽然很难看得清,但他觉得那上面有两个人。布琳和蜜雪儿应该是看见了他们,于是便停止了划桨,俯下身子,把姿势放低。靠惯性推着她们往对岸漂去。
第十一章
格雷厄姆·博伊德俯身坐在绿色的沙发上,眼睛却并没有在看电视屏幕,而是在看旁边的一张古色古香的桌子,上面点缀着白色和金色的斑点,桌子下面放着一只盒子,里面有一件没有织完的毛衣,那是他迄今所知布琳编织的唯一一件衣服——是给她侄女织的,几年前又不织了,袖子已高高低低地织了六英寸。
安娜抬起头,放下她正在编织的东西。“我把这先放一会儿吧。”
女婿扬了扬眉毛。
她将蓝色的大号编织针放在一旁,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低。格雷厄姆又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坚强的品质,这从她那卷曲的头发和打着粉底的脸上淡淡微笑中是看不出来的。
“你还是告诉我吧。我迟早也会要你告诉我的。”
见鬼,她在说什么呢?他朝一边望去,看着平面电视上正在播放的胡说八道。
安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是那个电话,对吧?那个从学校打来的电话?”
他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说了。“比我刚才说的要严重一点。”
“不出所料。”
他把约伊学校中心部导师的话复述了一遍——什么孩子逃学啦、造假啦、旷课啦,甚至还有去年秋天的停学啦等等。“他还另外打了几次架。我都不好意思向他的导师细问。”
这个,你说的是哪次?……
“啊,”安娜点点头,“我有感觉。”
“你感觉到了?”
她又拿起她的编织活。“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格雷厄姆耸耸肩,往后一靠。“本想找他谈谈。但还是让布琳来处理这件事吧。”
“你一直在为这事烦心,我看得出来。你在看杜鲁·卡瑞【注】的节目的时候一次都没有笑。”
【注】:美国著名喜剧演员、脱口秀主持人。
“如果这事发生过一次,那么以前就发生过。逃学?你说呢?”
“很有这个可能,带孩子我有经验。”安娜深有感触地说。布琳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一个做老师,一个卖电脑。都是快乐、善良、爱玩的人。很传统。布琳比她的哥哥、妹妹要更上进一些。
安娜·麦肯齐的神情此时就像换频道一样,换掉了标志性的贺曼频道【注】,平常如果需要的话她总是以这种神情示人。她说话的声调一变,就像是由白天变到了晚上,“我要说的是:你从来不管教他,格雷厄姆。”
【注】:美国著名电影频道。
“前面有了个凯斯,我从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做这,该怎么做那。”
“你不是凯斯。感谢上帝。不用担心。”
“布琳不让我管,或者是我接收到了这个信息,所以我也就从来也不强求。我不想挖她的墙角。他是她的儿子。”
“不仅如此,”安娜马上就提醒他,“他现在也是你的孩子。你已经背上了这个大包袱——这里面甚至还有一个难伺候的老太婆,这是你以前想都没想到的。”
他笑了一下。“不过我还是要小心为妙。约伊……你知道的,他爸妈离婚后,他痛苦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事摊上谁会好受?这就是生活。但既然他摊上了,那你也不能就像一朵枯萎的紫罗兰一样缩手缩脚呀。”
“也许你是对的。”
“我就是对的。起身,去看看他。就现在,”她接着说,“也许这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布琳晚上去处理那个电话的事去了。你们两个正好有机会聊一聊。”
“我说什么呢?我是想说点什么的。真笨。”
“你就跟着直觉走吧。如果感觉是对的,没准那就是对的。我以前跟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事情做对了,可有些事情做错了。显然是这样。”
最后一句话语气很重,耐人寻味。
“你真这么看?”
“我真这么看。得有人负起责任来。他不行。布琳嘛……”安娜说了半截不说了。
“你给指点指点?”
安娜一笑。“他是孩子。你是大人。”
格雷厄姆觉得,这话虽是真知灼见,但却似乎于事无补。
显然,她看出格雷厄姆有点不知所措。“见机行事嘛。”
格雷厄姆深吸一口气,朝楼上走去,每走一步,魁梧的身躯都压得楼板咯吱作响。他敲了敲孩子的门,没等应声,便走了进去,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约伊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脸上生满了雀斑。他坐在桌前,抬起头。桌面被一个很大的平面显示器占据了大半。他反戴着线帽,活像一个说唱歌手。或是黑帮打手。他正在和一个朋友网聊。网络摄像机正开着。格雷厄姆不喜欢这种东西,他的朋友会看见他,看见房间。
“作业做得怎么样?”
“做完了,”他手上敲击着键盘,眼睛并没有看键盘,也没有看格雷厄姆。
墙壁上挂着格斯·范·桑特【注1】的电影《迷幻公园》【注2】里的几张图片,都是波特兰人玩滑板的镜头。这些图片一定都是约伊打印出来的。那是个不错的电影——只是对成人而言。格雷厄姆反对带孩子去看。但约伊对这部片子特别着迷,所以就生气了,最后布琳只好默许。结果,影片才放到第一个特别恐怖的镜头,他们就被吓得从电影院里逃了出来。格雷厄姆嘴里没有借机说些果不出其所料之类的话,但实际上差不多已经告诉妻子,下次她得听他的了。
【注1】:美国著名导演,其作品《大象》获戛纳影展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奖(2003),《迷幻公园》获戛纳影展评委会特别奖(2007)。
【注2】:美国著名导演格斯·范·桑特执导的一部惊悚片。“迷幻公园”是一座位于波特兰的滑板公园,也是滑板爱好者的圣地。一个喜爱滑板的少年Alex失手杀了人,他的生活从此便在迷惘、流离、逃避和推卸责任中挣扎,谎言成了他最大的庇护伞。该片几乎所有演员都为非职业演员,早在2006年7月,格斯·范·桑特便通过MySpace募集本片演员。片中有一些非常精彩的滑板动作。
“那是谁呀?”格雷厄姆望着电脑屏幕问。
“谁?”
“你叫IMing?”
“是别人。”
“约伊。”
“托尼。”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格雷厄姆的秘书每分钟能打120个词。约伊似乎打得更快。
格雷厄姆担心那可能是一个成年人,于是便问,“托尼是谁?”
“是我们,你知道的,班上的。托尼·梅泽尔。”听他那口气,好像格雷厄姆认识那个人似的,其实他根本不认识这么一个人。“我们正在,像什么,进入‘超级星球’。他过不了第六关。我都打到第八关了。我正在教他呢。”
“好了,已经很晚了。今晚IMing就到这儿吧。”
约伊继续敲着键盘,格雷厄姆在想,他是不准他玩下去呢,还是干脆跟他说声再见。若是不顺着他,会吵架吗?他的手心出汗了。他会开除偷东西的雇员,他会挺身面对闯进办公室的窃贼,他会阻止工人们的持刀械斗。可处置那些事,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呀。
又是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电脑屏幕随即返回到了桌面。男孩抬起头,显得挺开心。问,“什么事?”
“手怎么样?”
“挺好。”
男孩又抓起了游戏控制器。飞快地按着键,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约伊有十几个电子小玩意儿,像什么MP3、iPod、手机、电脑,等等。他好像有很多朋友,但与他们的联系多是通过手指,而不是面对面的交谈。
“你要点阿司匹林吗?”
“不用,没事。”
男孩全神贯注地在玩游戏,他的这位继父看得出,他已经有点戒心了。
格雷厄姆一开始是想用话套出他旷课的事,但现在看来按照安娜说的那样指望直觉是指望不上了。脑子里又回到了洗碗时候的想法:对话,不是对抗。
男孩在那里一声不吭。唯一的声响就是控制器上的按键声和游戏声道里的电子重音的节拍声。游戏里,一个卡通人物正走在一条奇幻的路上。
没事,上。
“约伊,我可以和你谈一下你逃学的事吗?”
“逃学?”
“为什么?是老师有什么问题吗?还是某些同学?”
“我不逃学。”
“我听学校说的。你今天逃学了。”
“没有,我没有。”他继续玩着电脑。
“我看你是逃学了。”
“没有,”男孩信誓旦旦地说,“我没有。”
格雷厄姆心里明白,这次对话就要出现裂痕了。“你从来不逃学吗?”
“我不知道。就像是,有一次我在上学的路上生病了,然后就回家了。妈在上班,我联系不上她。”
“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呀。我的公司到这里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到学校也就只要十五分钟。我可以马上就到的。”
“但你没法签字让我请假呀。”
“可以,我可以的。我在那个名单上。你母亲把我加进了那个名单。”难道这孩子不知道?“跟我说说,约伊,把那个关掉。”
“关掉它?”
“对,关掉它。”
“我都快……”
“不行。快点。关掉它。”
他还在玩。
“那我拔了。”格雷厄姆站起身,伸手去拽电源线。
约伊瞪着他。“不!那会把内存弄坏的。别。我存盘。”
他又接着玩了一会——一段难熬的二十秒,然后他又敲了几个键,几声电脑生成的放气声之后,屏幕凝固了。
格雷厄姆在床上坐下,坐在男孩的身旁。
“我知道,你和你母亲已经谈了今天的事故。你告诉她你逃学了吗?”格雷厄姆心里在想,是不是布琳已经知道,而没有告诉他。
“我没逃学。”
“我和拉迪茨基谈过了。他说,你伪造了你母亲的字条。”
“他撒谎。”目光在躲躲闪闪。
“他为什么要撒谎?”
“他不喜欢我。”
“听他那口气,倒是挺关心你的。”
“你根本就不明白。”他显然觉得这不是证明他无辜的正当理由,于是便扭过头去,看着画面已经凝固的屏幕。一个什么生物在那里上下跳动。一会儿又在原地跑动。男孩的眼睛盯着游戏控制器。但没有去拿。
“约伊,学校有人看见你旷课的时候在埃尔顿大街。”
男孩眨了眨眼睛。“他们也在撒谎。是拜德,对吧?别听他瞎掰。”
“我认为他们没有,约伊。我认为他们是看见了你在滑板上,以每小时四十迈的速度在埃尔顿大街上冲,你就是在那时候摔倒的。”
男孩一下子跳了起来,从格雷厄姆身边一头扎到床上,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这么说,你没有告诉你妈,你没去上课,也没有告诉她,那是旷课,是吗?”
“我没有旷课。我只是在玩滑板。我是在停车场的台阶上摔倒的。”
“那是你今天出事的地方吗?”
片刻的犹豫。“倒也不是。但我没有旷课。”
“旷过没有?”
“没有。”
格雷厄姆完全不知所措了。老这么样也不是个事啊。
直觉……
“你的板呢?”
约伊瞟了一眼格雷厄姆,没说话。继续看书。
“在哪儿?”这位继父的语气十分坚定。
“我不知道。”
格雷厄姆打开橱柜,男孩的滑板就搁在一堆运动鞋上。
“这个月不许再玩滑板。”
“妈说两天!”
格雷厄姆想到,布琳说的是三天。“一个月。而且你要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旷课。”
“我不旷课的。”
“约伊。”
“真他妈的浑蛋。”
“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妈就不在意。”
真的吗?“好嘛,我在意。”
“你管不着我,你又不是我父亲!”
格雷厄姆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吵一架。想跟他说说,什么叫家长之威,什么叫长幼之序,什么叫一家之体,以及他和孩子各自在家中所扮演的角色。只是,这种是非曲直的事在这里争来争去,似乎争也白争。
直觉,他暗暗提醒自己。
没事。倒要看看究竟会怎么样。
“你打算跟我说实话吗?”
“我说的就是实话,”男孩暴怒,吼了起来。
格雷厄姆的心在怒跳。他说的是真话吗?这真是太难了。他竭力稳住自己说话的语气。“约伊,你的母亲和我都很爱你。非常。我们俩在听说你受伤之后,都非常担心。”
“你才不爱我呢。你们谁也不爱我。”他的眼中涌出了泪水,但马上就止住了。他耷拉下脑袋,看着书。
“约伊……”格雷厄姆俯下身子,“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在意你。”他笑了笑。“起来。刷个牙,换上睡衣。该睡觉了。”
男孩没有动。他的眼睛正狂乱地扫视着书上的字,实际上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格雷厄姆站起身,离开了房间,顺手拿走了滑板。他朝楼下走去,每走一步思想都在斗争,是不是要回去,给孩子道个歉,祝他生活幸福,并请他原谅。
但还是直觉占了上风。格雷厄姆来到一楼,把滑板放在橱柜的顶层。
安娜注视着他。她倒好像被逗乐了。格雷厄姆心想,这一点也不好笑。
“布琳什么时候回家?”他的这位岳母问。
他看了一下手表。“快了,我想。她可能要在什么地方停一下吃点东西。不过也可能在车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