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当地的那个大块头你怎么看?”坦纳问戴尔。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阿朗。心里有数就是了。给我一张地图。谁有地图?还有聚光灯?”
地图,有;聚光灯,无。他们只好登上台阶,走到前廊,顶灯的光线很强,引来了几只昆虫,应该是这个季节的第一批虫子了。一个警官拿出地图,铺在门廊里的一张木质咖啡桌上,拉开椅子。这处房子在地图上没有标出来,但湖景路标出来了,一条黄色的细线。一边是蒙戴克湖,另一边是一个巨大的绿色区域,那就是马凯特州立公园。海拔和小道都标示出来了,还有护林站、停车场和一些风景点:天桥、鬼谷、蛇河峡。
面积达数万英亩。
戴尔看了一眼他的那块破旧的天美时表。“案发到现在算起来有五六个小时了。那么布琳和那个女孩能跑多远?在这样的丛林之中,又是在晚上,不会很远。”他的腿疼得要命。
普利斯科特这时跑了过来。“在车库边找到点东西,警长。”
几个州警都朝这位身材魁梧的警官看过来。他朝他们点点头,显得很自信,人到27岁的时候可能都会这样。
“是什么?”
“发现一块油布,是用来盖独木舟的那种。地上有拖痕,往那边的小溪去了。然后就进了湖。”
“脚印呢?”
“看不清楚。都是草地和碎石路。但拖痕是新的。我到车库里去看了一下。那儿只有一件救生衣。没有桨。我敢打赌,她们拿走了船。”
戴尔看了看地图。“这个湖没有通向外面的小溪或河流。她们顶多只能划到对岸,然后还是得步行。”
“她们特地穿了登山靴,”蒙斯说,“换了鞋。”
戴尔注意到格雷厄姆还没走,这时又溜达回来了,眼睛还在盯着黑魃魃的树林。
“格雷厄姆,你来帮帮我们,好吗?”
他来到他们中间,其他几个执法人员在听说失踪者就是他妻子之后,都用不同的方式向他表示了关切。
戴尔跟他说了独木舟的事。
格雷厄姆摇了摇头。“我觉得那不是布琳拿的。”
“为什么?”
“她讨厌船。讨厌水。”
“依我看,”阿朗·坦纳队长说,“今晚情况极为特殊。她也许会有例外。”
“除非是走投无路了。”
戴尔问,“布琳对这个州立公园熟吗?”
“有点吧。我看见她离开前在车里,看地图。她总是这样。做好各种准备,这你知道。她和她的前夫到这儿来过几次。她和我倒从未一起来过。”
蒙斯说,“布琳和我不久前来这儿参加过一次搜寻行动。”他眉头紧锁,神情严峻,像有什么话要说。“我说,汤姆。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派我来这儿。我当时离这儿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路程。”
“我想你也很忙。正在办那个偷车大盗的案子。”
“不对,不对。你没听说吗?那搞错了。我是可以来的。”
戴尔还在看着地图。“我们知道她换上了干衣服,与菲尔德曼夫妇的朋友在一起。她们回到房子这里,又换上了登山靴,然后就离开了。但走的是哪条路呢?”
坦纳还在想那条独木舟的事,尽管格雷厄姆说不会。“有可能划到湖对面去了,然后就藏在那边了。如果她们没有坐船走,那么她们可能就在那儿。”他指着屋后的那座陡峭的山坡;山坡上长满了各种植物。
另一个州警耸了耸肩。“我觉得她们是去了682号公路。她们是想拦辆车,或者是去那边找个人家。虽然这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但她们还是可能做到的。”
戴尔也这么看。
格雷厄姆摇了摇头。
“怎么?”戴尔问。  
“我觉得她不会走那条路,汤姆。只要追杀她们的人还在她们的附近,她们就不会那么走。”
“那条公路对她们来说是通往安全地带最近的路,”戴尔说。他觉得凶手就在这一带,并正缓慢朝公路那边运动。
“布琳是不会把他们引到别人家去的。尤其是在这一带。她不会把危险带给无辜的人。她会一直跑。她也不会躲藏起来。”
“为什么?”坦纳问。
“因为她不会。”
“我不明白,格雷厄姆,”戴尔说。“好,她也许不会走进某个人家,但她可以拦车呀。”
“你在来的时候见到路上有多少车吗?我只看见鹿有上百只,可车却只见过一辆雪佛兰。她知道这里人烟稀少。”
“那,你觉得她会怎么做呢,格雷厄姆?”蒙斯问。
“一头钻进公园里。直接往里面插。”
“不过她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所有的护林站都关闭了。”
“但那儿有电话啊,对不对?”
“如果护林站因为季节的原因关闭了,那电话也用不了啊。”
“行,那总还有收费电话吧。”
“也许吧。我不知道。”
他敲了敲地图。“我甚至以为,她未必去了护林站。我觉得她可能会往州际公路跑。”他用手指敲了敲蛇河峡大桥。
阿朗·坦纳看了一下地图说,“总的说来,博伊德先生,牵涉到的地方太大。她们怎么才能找到路呢?我们经常有人在这里迷路,一个星期都走不出来。这个地方可是有数万英亩之大啊。地势还很险,很多地方都是这样。洞穴、陡坡、湿地。”
“这正是她所需要的,”格雷厄姆不同意他的看法,“如果那些人在追她们的话,那路越难走越好。得把她放在更具控制力的位置上来考虑。”
有个州警看上去像是个膀阔腰圆的士兵,他说,“那是什么?离这里有七八英里。那地方最偏僻。那个峡谷是公园里最险的地方之一。”
“总的说来,”坦纳说,“她们很可能就藏在这一带的什么地方。或者,徒步走到公路那里去。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路线。”
戴尔说,“我同意阿朗的分析,格雷厄姆。我也很了解她,但那条路是不会有人走的。她没办法找到路,即便在大白天有GPS和地图都不行。我想我们先还是把精力集中在这一带吧。682号公路。”
“至少还是派几个人去公园里的那个蛇河峡看看吧,汤姆,”格雷厄姆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们人手不够呀,格雷厄姆。我又不能派志愿者去,可能会碰到那帮杀手。要去也得是全副武装的州警或警官去。我说你还是回家去吧,格雷厄姆。约伊该担心了。他得知道,你是为了他才回去的。我这么说,是作为一个父亲,而不是一个警察……我保证,一旦我们发现了什么,我的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你。”
埃里克·蒙斯送格雷厄姆回到他的卡车上。
戴尔站在门廊上,看着前院乱哄哄的一切:车灯、执法人员、警车、救护车。那辆救护车也只能用作运送尸体的出租车了。被害者的那位朋友帕斯克尔朝格雷厄姆和蒙斯走过来。他们握了握手,似乎是在互致哀悼之情。
戴尔转身,又看起了地图,准备组织搜索队,他简短地祷告了一下,末尾的一句是:把布琳给我们带回家吧,求求你了。



货车里冒出的不知是汽是烟还是二者都有。不过即便是烧起来了,也不会爆炸。
车是从来都不会爆炸的。
布琳·麦肯齐仰面躺着,艰难地呼吸着,她一边寻找身上的痛点,一边寻思着:电影里的汽车像刚才那样摔下来,没有不爆炸的。其实在真实的生活中,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她处理过的交通事故可能不下一百起了。其中有四起是车身完全被焚毁的。那些小轿车、大卡车可以烧得一塌糊涂,但没有一辆发生了爆炸。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尽快从原本是挡风玻璃的那个缝隙中逃了出来——双手捆在背后,身子一拱一拱的,就像是条毛毛虫,痛苦地碾过玻璃碎片和岩石——让自己尽可能地远离坠毁的货车。其间她只停下了一次,朝着哈特的那张地图转过背去,一把把图抓在手里,捏成一团。
她现在已经离开汽车有差不多二十英尺远了,那车就侧躺在一个陡坡的脚下,刚才他们就是从那个陡坡上横着滚下来的——幸亏是这种滚法,否则她就没命了。要是一直朝前往下冲,那么安全气囊在第一次碰撞时就会打开,然后就没有用了,等到最后那一摔时,他们早就被甩出挡风玻璃,葬身坠落的车身之下了。
其实,有意思的是,哈特也许还救了布琳一命。回想起来,她是一头撞到他的怀里,才没有摔着,他身上有一股剃须膏、烟尘和漂白剂的味道。
她觉得浑身到处都疼,于是赶紧把身体上的重要部件都检查了一下。好像都还能用。好奇怪,手还是捆着的,不用手居然也可以对受伤的程度做出评估。脸上的伤,还有牙齿脱落处的牙龈,仍然是疼痛奖的得主。但刚才在剧烈颠簸的时候,所有的痛都集中到了背后。
哈特在哪儿?她没看见他。  
她朝山顶看去——山顶显得好遥远——露营车的灯光隐约可见。她听见哈特的同伙在叫他。他无疑是听到了汽车坠落的声音,但却看不见汽车掉到了哪里,因为汽车是从一片高高的灌木丛中滚下来的。
他们俩并没有一直摔到沟谷的底部。货车静静地躺在一块二十英尺宽的平坡上,边缘之外是另一个落崖——差不多有三十英尺深,她估摸着,底下是一个水流湍急的溪流。
她对自己说:你的腿是好的。起来。
但她站不起来。那倒不是因为她手被捆住了,而是她找不到支撑点。
“操,”她嘴里冒出了一个她这辈子顶多只说过十几次的字眼。
终于她收起双膝,吃力地跪了起来。低下头,然后立起身,摇摇晃晃地站直了。她把那张地图塞进背后束衣的腰带里,迅速地看了看四周,寻找着哈特。

  布琳回头看了一眼。哈特正挣扎着爬起来。还没有看见她。
“哈特!”有叫声从崖顶上传来。布琳看见了哈特同伙的身影。
“艾米,我们去那儿。我不喜欢那个悬崖。”
“我妈咪呢?”女孩沙哑的声音在问。
“快走,”布琳不想这么说,但又不得不说:“我会帮你找到她的。”
孩子歇斯底里的情绪缓解了下来。“好。”
布琳快步朝悬崖的底部走去,领着孩子进了一片密林和深草之中,远离了哈特的视线。
“我会帮你找到妈妈的,不过我的手像这样不行。你可以帮帮我吗?你知道用胶带封那些袋子,对吧?”
她点点头。
“那好,我的手上有胶带。”
“是鲁迪干的。”
“对。那是闹着玩呢。”
“我觉得那不是闹着玩,他经常干这种事。”
“我的手都弄痛了。你能帮我解开吗?”
“我帮你解开。好。我不喜欢鲁迪。有时候他以为我睡着了,就看着我。”
布琳的心一沉。“你不用再怕鲁迪了,我是警察。”
“真的吗?就像是霹雳娇娃【注】?”

 

  【注】:霹雳娇娃是哥伦比亚三星影业公司于2000年翻拍的70年代红极一时的电视剧集《霹雳娇娃》(Charlie's Angels)的电影版。影片的主人公是三个武艺高强的美女。

 

  “就像是那样,对,艾米。”
“你比她们老一些。”
布琳差点笑了。
艾米慢慢地扯着胶带。“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你爸爸告诉我的。”
“他不是我爸爸。”
“是查理【注】告诉我的。”

 

  【注】:查理(Charlie),是查尔斯(Charles)的昵称,这里指查尔斯·冈迪。

 

  艾米解了好几次都没有解对,最后终于还是把那个胶带解开了。“鲁迪为什么要这样?”
“他想弄疼我。我们还是别说话吧,艾米。这附近还有别的人。我不想让他们听见我们说话。”
“我看见他们了。我想他们中的一个人打了我妈咪。”
“别怕;我不会让他们打你的。现在不许再说话了。我们要保持安静。你和我。”
“好。”
终于她的手自由了。布琳摸了摸手。肘部有擦伤,不过幸亏有那件滑雪衫的保护,与汽车坠崖之前相比,没有添任何新伤。她抓起那张宝贵的地图,塞进滑雪衫内。
“你的脸怪怪的,”女孩说,她在看着那伤口处的黑痂和瘀肿。
“我知道。好了,我们保持安静。”一笑。“好吗?”
“好。”
布琳俯下身子,拉着她返身悄悄地朝货车所在的那片空地走去。她透过灌木窥视着。
哈特已经不见了。
枪也不见了。

 


第二十九章

 

  格雷厄姆·博伊德开着车飞快地离开了那个地方。在那里,有两具尸体躺在一个诡异的度假屋里,自己妻子的衣服扔在另一处度假屋里,她的汽车则掉进了那个黑魃魃的湖底。
他想把那些场面都扔在脑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今晚他本来是想着要去找桑德拉的,然后去杰杰酒吧【注】小坐一下,喝点酒——这样就可以坦然地告诉布琳,他去打牌了。

 

  【注】:杰杰酒吧,英文名是JJs。

 

  可是,天哪,什么事都变了……他从未经历过像这样的一个夜晚。
他瞥了一眼后视镜,见有辆警车跟在他后面,而且越来越近,开得非常快。格雷厄姆瞥了一眼速度计。都开到85迈了。
他又往前开了半英里,然后停了下来。他把身子伏在方向盘上,不由自主地用他有力的双手抓紧了方向盘上的塑胶。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警服的警官来到驾驶员一侧的侧窗旁。格雷厄姆做了个深呼吸,从里面爬了出来。他走到那个警官面前,来人是埃里克·蒙斯。格雷厄姆握了握他的手。“谢谢。真的很感谢。我知道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其他人是不会明白的。”
“是有点不合常理,不过我相信你的判断,格雷厄姆。”
格雷厄姆拉上外套的拉链。他在卡车后面的工具箱里找出一只手电筒和一把巴克猎刀。他一边锁上工具箱,一边说,“我不能肯定我就是对的。一点都不能肯定。但就我对她的了解,她走的是这条路。”
“那独木舟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她用了独木舟,那就是一个套儿。是耍那些人。把船推进湖里,然后步行离开。布琳讨厌水。只要有可能,她绝不会用那种办法逃生。”
她对湖和海不适应。他无法向蒙斯解释,他的妻子还有很强的控制欲。
“我肯定希望你是对的,格雷厄姆……我要把这些狗娘养的都撕成碎片,”蒙斯嘀咕了一声,眼睛里闪着光。他长着一张圆脸,浅色的眼睛,细细的,一头金色的短发。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而不是一个警官,格雷厄姆心想,他是不是在军队服过役,便问了一下。
“是的,先生,我是服过役。”随后又承认说:“是在国民警卫队。没见过什么大阵势。”他耸了耸肩,淡淡地露齿一笑。
蒙斯接着问道,“从地图上看,那儿有一个护林站,你看见了吗?就在山顶湖附近。她为什么不去那里呢?”
“也许确实去了那儿。我没有说我很肯定。但我想布琳会挑难走的路走,就像我说过的那样。只有这样,才能使双方的力量得到平衡,两个女人和那两个正在追她们的男人。走小路,男人会走得更快。钻林子,她有优势。布琳是不会让任何人占她的上风的。”
“女人打牌的时候就特难对付,见鬼。”
“我们不打牌,”格雷厄姆心不在焉地看着地图。
然后他又看了看漆黑的森林。一辆车呼啸着开了过去。若不是这辆车的话,整条公路上都是空荡荡的。
“你要是做警察的话,一定是好样的,格雷厄姆。”
“我?”他冷冷地一笑。“不行,长官。”他敲了敲地图。“这是若利埃小道。她会在这一带离开这条小路。”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然后往蛇河的方向去,顺着蛇河直接到这儿,再去州际公路。”
蒙斯看了一眼那边陡峭的山峰,那山势在他们的下边没入了一片森林沼泽之中。“那可不好爬呀。你来过这儿吗?”
“来这个公园?对,但不是这儿。年轻一点的时候喜欢徒步旅行。”格雷厄姆记得去年还曾几次叫约伊跟他一起去徒步旅行呢。可那孩子总是不愿意,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说,我干吗要去呀?格雷厄姆后悔当时没有坚持。他相信他会让约伊玩得很开心的。
想一想,是不是应该跟着直觉走。
又一想: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蒙斯对他说,他对这一带挺熟。他和布琳来这儿参加过一次搜寻行动,行动结束的地方离这儿只有一英里左右。
格雷厄姆注意到他用了“寻”这个字眼,那是“寻找尸体”的意思,而不是成功救援的意思。这位警官又说,“我还记得一些小路。是徒步旅行者和攀岩爱好者走出来的。有些地方还很平坦,但我们要去的地方大多是悬崖,有的有二三十英尺深,甚至更深,有的是走到旁边才突然发现,所以走路的时候要注意脚下。”
格雷厄姆点点头。他说:“我想她们会贴着河边走,听着河水的声音,好把握方向。这就是说,她们会在峡谷边缘附近的一处长五十到一百码的地方。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们不能大声叫她们,这样会暴露我们的目标……我们只能走走停停,留意我们的四周。说话可能只能耳语。警长说有两个人在追她们,是吗?”
“是的,从脚印上看是这样。”
格雷厄姆看了一眼警官的车,见有把霰弹枪锁在前座上。
“我没带枪,埃里克。”
“我不能把枪给你,格雷厄姆。那是会丢饭碗的。”
“啊。”
“跟紧点。我在局里的射击比赛中名列第二。”
“好吧,那你至少要带两把枪,听我的没错。”
蒙斯想了一下,便返回汽车,打开锁枪的锁,往口袋里塞了五六颗子弹。他锁上车门,回到格雷厄姆的身边。两人一起走到森林的边缘,向下看了看满是岩石和树木的山坡。那条河在他们的左边,在一排一百英尺高的峡谷绝壁之下,河水咆哮着,在巨砾、树干和一个小水坝上摔得粉碎,坝底有一个诡异的排水口,树叶和垃圾在上面打着旋,搅和成了一团肮脏的杂烩,然后就不见了。
“看上去就像是地狱的水上通道。”
“谢谢你,让你费心了,埃里克。你会有麻烦吗?”
“警长派我们四处去搜索一下。我说,我要去北边的几条路上查一查。我又没说我要走多远。”
“汤姆是个好人,但我有一个感觉,他这次错了。我了解我妻子。”
有那么几分钟,他们一会儿蜿蜒而行,一会儿奋力攀缘,穿行在一片片密密匝匝的灌木之中,之后来到了一片铺满柔软松针的地方,比起刚才经过的那些低矮的连翘、长春花和其他蔓生植物,这里舒服多了。那些植物似乎特别爱纠缠他们的靴子。蛇河轰轰的水声越来越大了。
“该是较真的时候了。”蒙斯弯下腰,朝土里吐了口唾沫,和成泥。他把泥涂在脸上。格雷厄姆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么做很傻,但随即也照做了。
“好的。行了,咱们开始行动。”蒙斯端起霰弹枪,打开保险,在前面领路。他们朝山下的一片难以穿越的密林、乱石和阴影走去。
格雷厄姆压低声音说,“埃里克,我有点好奇了。打败你的是布琳吗?”
“打败我?”  
“是指那次射击比赛。你说你是第二名。”
“哦,不是,是多比·玛斯特斯。那小子没准从他妈肚里出来的时候就举着把枪。不过我得说,布琳也许虽然不是最好的射手,但她打空一梭子弹接着再装弹的速度,比警队里的所有人都要快一倍。在枪战中,这个本事更管用。信我的没错。”



詹姆斯·杰森斯吃完了第二块汉堡包,虽然已经冷了,但他需要卡路里。他沿着州际公路开着车,时不时地瞥一眼粘在仪表板上的一只小盒子,那上面有个屏幕。屏幕显示,他距离目标一英里左右,目标已经停止行进了,在路边停了差不多有十分钟。
杰森斯评估了一下他假扮菲尔德曼的那位伤心的朋友阿里·帕斯克尔时的表现,这个名字是他的四种身份中的一个,与车辆登记和驾照完全一致。当你为斯坦利·曼克维茨这样的人工作时,预算虽谈不上无可限量,但也足以让你买得起工作所需的各种工具,干活就得要讲究——用那位工会大佬最爱用的词来说就是——效率。
刚才在菲尔德曼家,他假装在得悉噩耗之后,需要平定一下情绪,但实际上却利用那个机会了解到了很多情况。他编了个瞎话,说是接到了斯蒂文的一个电话,从而了解到了警方实际怀疑的对象是两个人,而且这两个人身材不是很高大,谢谢你了,蒙斯警官。
他还瞎编说,凶杀的原因与当地有关,而不是密尔沃基。他还不能确定戴尔是否采信了他的话。
杰森斯还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明确地判断出警方对这起凶案知道得有多少,当时他就在一旁假装打电话——当你在打手机时,你是隐形的;没有人会以为你是在偷听。警长对此没有丝毫的察觉,但杰森斯却并没有认为他是个小城里的乡巴佬而小瞧他。聪明的人在遇到某种情况时,永远是在寻找最简单的、最合乎逻辑的解释,杰森斯所提供的就是这样一个解释:一个伤心的朋友、一本驾照和一辆靓车上的一个合法的车牌。
这也有助于杰森斯迅速离开现场,因为他就是这样被要求的,他要老是在那儿不走,警长就要起疑了。
实际上,他也不需要再逗留下去了。因为他下一步的行动与警方正在进行的调查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没错,他的注意力现在是在那个女警官的丈夫身上,他的妻子已经逃入山林,正躲避杀害爱玛·菲尔德曼的凶手的追杀。杰森斯在听到格雷厄姆·博伊德和埃里克·蒙斯之间的密谈之后,他断定他们是要脱离警长的搜索计划,自己单干了。
戴尔也许很懂他的手下,也许很懂逻辑,也很懂一般意义上的人性——所有的好警察都具有这样的素质——但他却不懂,有些东西你若不是与那个人休戚与共,不是与那人同房相处,是不可能明白的。这个道理杰森斯懂,只要看看他自己和罗伯特之间的关系就会懂得这个道理。
正因为如此,他才把赌注压在这个做丈夫的和蒙斯的身上,他们会带着他去找到那个警官——名字叫布琳——并且找到菲尔德曼夫妇的那个朋友,也就是这起凶杀案的目击证人。
两个女人就像是飞蛾,引着那两个杀手,而杰森斯今夜则要想方设法保住这两个杀手的命。
他回想起,在蒙戴克湖的那座度假屋旁,格雷厄姆握着“帕斯克尔”的手向他表示同情的情景。然后杰森斯祝他们的搜索能有好运。格雷厄姆随即转身走开,去与蒙斯交谈,那位警官低头看着脚下,若有所思地听着格雷厄姆说话。蒙斯也说了些什么,两人又同时看了看表。
还不如用大喇叭喊出他们的意图呢。
但,实际上,所有的人都在专心干手中的活,并没有留意他们说了些什么。杰森斯借口找另一个警官问路,在经过那位女警官丈夫的皮卡时,把一个小木片一样的东西扔进了车厢,就扔在那几捆盆栽植物的后面。那个木片一样的东西里面内置了一个GPS跟踪器——这种东西本来是为打猎的人设计的,本是用来跟踪猎狗的,猎狗有时在追逐被打中的鸟时,会因为过于兴奋跑得太远而不见了踪影。
杰森斯拥有并使用过许多这样的装置,都是从保安公司买来的,其中一些只有间谍大师才会用得着。别看这些猎狗跟踪器,卖只卖大约五百美元,但比起那些在价格上十倍于此(如果客户是联邦政府,价格会更贵,他了解过)的安全设备来说,其性能还要优越得多。
现在,他接近了一个路标标示为蛇河大桥的地方,跟踪器发出嗡嗡的响声,运行稳定。不久他就看见一辆白色的皮卡和一辆警车停在路旁,半隐在灌木丛中,距大桥的这一边大约二百码左右。
杰森斯开着他的凌志车从他们的车旁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