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国文学名著上一章:破窗
  • 外国文学名著下一章:弃尸
他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头。她闭上眼睛低声说:“我不知道。”
迈克说:“自由(liberty)。”他把硬币扔到了地上。“我饿了。有吃的吗?”
她不哭了。“你饿了吗?”她望着厨房。“我有烤牛肉、辣椒酱……请随便吃。”
他走到桌旁,坐在椅上,轻轻展开一张纸餐巾。餐巾只盖住他膝上很小一块地方。
她问:“我可以站起来吗?”
“你不站起来怎么给我端饭呢?”
她跌跌撞撞走进厨房给他预备了一碟食物,迈克大声唱着歌。她把一个食盘放到他面前。迈克忽地停止唱歌,拿起叉子切下一片牛肉,加上一点果冻,放进一个粉红小碟里摆到她面前。
她望了一眼食物,疑惑地看着他。
“我要你先吃!”他说。“我已经……哦,你以为里面有毒?”
她吃了一口,朝他笑了笑,又立刻收起了笑容。他端详了她一阵,放下了叉子。“有牛奶吗?”
“牛奶?我有低脂牛奶。行吗?”
“来点牛奶!”他吼道。她蹦起来去取牛奶。回来时他已经开始吃了。“我在牛奶场干过。”
“哦哦,”她礼貌地点着头。“在那地方干活一定很不错。”
“很不错。迪克医生给我找的活。”
“迪克医生是谁?”
“他是我爸爸。”
“你爸爸是医生?”
“唔,”迈克嘲讽地一笑,“不是真爸爸。”
“那当然,”见他脸上阴沉下来,她赶忙表示同意。他不吃了。她对他说,他的帽子挺好。迈克摸摸帽子笑着说:“我也喜欢这顶帽子。我原来有头发,后来剃掉了。”


天上乌云汹涌,像科幻电影里的特技镜头。波霞·劳伯歇呼吸着树叶腐朽时发出的气息和湖上飘来的气味。几步之外,她姐姐扬起铁锹,把一锹沙砾堆在陷入泥里的汽车前轮周围。
这年轻女子伸屈了一下手指,觉得套在湿呼呼的手套里的双手要起泡了。她感到浑身肌肉发酸,大雨砸得头疼。
然而使她感到不快的还有另一件事,一个模糊的记忆——不是这场风暴。起初她觉得是那个逃跑的人。但是她从不真正相信像迈克·胡鲁贝克这样的病人居然能从医院一直跑到岭上镇来,尤其是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
波霞感到心里一怔,她忽然意识到,那不断泛起的朦胧记忆是印第安舍身崖。她本不打算跟姐姐、姐夫一道去那里野餐。她对郊游不感兴趣,对那个国家公园不感兴趣——尤其是印第安舍身崖公园。她曾多次在老师逼迫下去那里参加无聊透顶的野外考察,后来她又多次躺在男友身子底下,或是男友的男友身子底下,有时是陌生人的身子底下,呆望着头顶的树梢。
只是因为她对曼哈顿的单调生活厌烦得无法忍受了……。于是,在五月一日那天,波霞不情愿地带上了甜甜圈、醺鲑鱼、奶酪、杂志、比基尼泳装和遮阳眼镜。她容忍租车站的服务员无礼的态度,她容忍了混乱的交通,她打起精神与可怜的、神经质的凯丽尔相伴,她耐着性子在这乡郊度过了极无聊的一天。然而这趟旅行唯有一个人没让她心烦,那就是罗伯特·吉列斯皮。起初波霞并不认为罗伯特是个值得一交的男子。在去印第安舍身崖的路上,波霞和莉丝、凯丽尔一道坐在罗伯特那辆四档四轮传动车的后部。她在心里给罗伯特评分,多数项目都不及格:智力勉强过得去;过胖,超重十五磅;太油嘴滑舌;太傲慢;话大多;老婆是个庸俗不堪的女人。
波霞知道,从道理上讲,罗伯特没有任何诱人的地方。但罗伯特的确是个诱人的男子。莉丝在后边打瞌睡,无聊的朵蕾西专心地往手指上抹红色指甲油,罗伯特就不停地向波霞提问。她住在哪儿,喜不喜欢这个城镇,喜欢自己的工作吗……他好像对她很感兴趣,说话时眼里闪着激动的亮光。
到达印第安舍身崖公园时,波霞已经成了他随时可以猎取的对象。
他们俩一道从停车场朝汽车走去,罗伯特瞥了一眼波霞穿的跑鞋,便谨慎地问她可不可以一道去跑步。
波霞说:“也许吧。”
他认为这等于应允了。“让我先跑,”他压低嗓门说。“咱们在老山洞那儿会面。我跑出去十分钟之后你再出发。”
“也许吧。” 棒槌学堂·出品
到石岬海滩之后,波霞感到自己已经具有操纵罗伯特的力量,她决定好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她做了几下准备活动,然后自顾自开始跑步,根本不和罗伯特打招呼。她跑了半英里,到了他提到的那个山沟。跑过老山洞之后有一片松林,松树下边的地上铺着柔软的松针,有的是青绿色,有的已经泛红。波霞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寻思着罗伯特会不会来。也许他会留在妻子和莉丝身边,作为对她的报复。如果他那样做,波霞当然会更尊敬他。但波霞既无兴趣也无必要去尊敬男人,尤其是像罗伯特·吉列斯皮这样的男人。他应该来,不然波霞今天定会给他点颜色看看。她查看了一下这块林间空地,林子两边耸立的白色岩壁把这里遮挡得阴森森。天也阴了下来。
她从那块岩石跑到松树下铺着厚厚松针的“松床”上,一排灌木和铁杉树挡在了中间,从林间空地看不到“松床”。过了四十分钟,罗伯特跑步过来了。他喘着气,一点也没责怪波霞不与他合作。他撅着嘴查看自己的胸脯。
波霞笑着问:“怎么啦?”
“我妻子说我胖得露出胸部来了。”
波霞脱去下恤衫和胸罩,说:“咱俩比一比。”
他们滚倒在松床上。罗伯特亲吻她边用手背触摸她裸露的奶头。她抚弄着自己,他则用舌尖舔她的肚脐,一直移往大腿和膝盖。她半睁着眼仰望涌动的乌云,张嘴喘息着。他翻到她身上,把她的双腿绕到自己身后,正要用力插入,忽听头顶上啪地响了一声。
凯丽尔从树丛后边走出来,呆住了,站在离他们只有六英尺的地方。她惊愕地用手捂着嘴。
“啊,上帝,”波霞叫道。
“凯丽尔,亲爱的……”罗伯特翻身跪起。
凯丽尔说不出话,眼盯着他的下腹。波霞记得当时曾想,凯丽尔已经十八岁了,不会是头一次看见那玩意儿。
罗伯特过了一阵才缓过神来,急匆匆地找衬衫和裤子。女孩盯着罗伯特,波霞望着女孩,有第三者观看更激起了她的情欲。凯丽尔啜泣了一声,转身跑过山洞口,跑回那条小路。
“哎,糟了,”罗伯特说。
“别担心。”
“什么?”
“没什么了不起的。年轻人开始都得经历这么一次。我会跟她谈的。”
“她还小。”
“别管她,”波霞轻声说,“到这儿来。”
“老天,她要是告诉莉丝怎么办?”
“来呀,”波霞喘息着跪到地上,用嘴含住他的下体。
罗伯特站在那里,仰着头,闭着眼,情不自禁地抖动着。这时莉丝来到了空地。
凯丽尔一定是迎头碰到了莉丝,莉丝要么是听她说了,要么是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站在这一对男女身边,朝下俯视他们。“波霞!”她怒吼道。“你怎么干出这种事?”莉丝满脸惊愕,罗伯特也吓呆了。
年轻女人站起来,用胸罩擦擦脸。她转身面对姐姐,冷冷地望着她的喉头变红,下巴发抖。罗伯特拉上短裤,四处找寻衬衫,仍然说不出话来。波霞不愿意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认错。“你怎么敢这样干?”莉丝抓住她的胳膊,可波霞挣脱了。她望着姐姐愤怒的眼睛,慢吞吞地穿上衣服,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把莉丝和罗伯特留在那里。
波霞走回石岬海滩,朵蕾西正在收拾东西。气温降了下来,肯定要下雨了。她望了波霞一眼,好像感觉到出了什么事,却什么也没说。起风了,两个女人收拾东西,拿到汽车那里去。她们又回海滩一趟,寻找那几个伙伴。这时下开了大雨。
过了一段时间,公园里响起警笛声,警察和医生都赶来了。在两个峡谷间一块淹了水的地方,波霞遇见了姐姐——她红着眼,满身泥泞,像个疯女人。两个管理员扶她走出一条水沟。
波霞朝她走过去。“莉丝,怎么了——?”
那一记耳光响声不大,却打得波霞跪在地上。她惊愕地喊了一声。两个女人都没动,互望着,莉丝的手还扬在空中。一个管理员把波霞扶起来,告诉她死人的事。
“啊,不可能!”波霞嚷道。
“啊,不可能!”莉丝恨恨地学着她的腔调,向前跨了一步,推开管理员,把嘴凑到妹妹耳边,压低声音说:“你杀了那个女孩,你这婊子。”
波霞盯着她姐姐,眼神像周围的岩石一样冰冷。“再见,莉丝。”
这次分别以后,除了打过极简短的几个电话,姐妹俩再没说过什么话,直到今晚。
印第安舍身崖。听到莉丝向她发出邀请,波霞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就印第安舍身崖。啊,莉丝,难道你还不明白?正是印第安舍身崖在操纵着劳伯歇家两姐妹的命运。不是那悲剧事件,不是死人,不是姐妹伺的口角和后来数月中互不来往,而是将我们引向那松床的往昔岁月在左右我们的命运,一再把我们领向苦难。
往昔的岁月,连同那些死者的灵魂。
波霞望着离她十英尺远的莉丝,见她正涉着水朝汽车驾驶室走去。
两姐妹的目光相遇了。
见到波霞的神情,莉丝感到困惑,便皱眉问道:“怎么啦?”
但正在这时汽车引擎发出一声喘息,换气扇的叶片拍打着积水,车身抖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只听得见外面的风雨声。

 


第二十四章

 

  “我没法找人帮忙,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因为离得最近的邻居也在半英里之外。再说,你要是听了广播,就会知道这场风暴有多可怕。”
那娇小的金发女人急匆匆说完这番话,给自己倒了一点白兰地,又对川顿·海克说:“他不许我出去找人。你要是亲眼见到他就知道了,哪敢反抗呀!哦,上帝。”
欧文·艾奇森从院子里回到海克和那女人站着谈话的小客厅。
“他只拉断了一根电话线,”欧文说。他拿起电话听筒。“我已经接上了。”
“他开走了我的车。是一辆米色的客货车,一九八九年出产的。他向我道歉了至少十次。真古怪。他向我要车钥匙,我当然得给他。他坐到方向盘后边,把车开走了。一开始就没开上车道,后来总算上了公路。我那辆车算是毁了。”
海克又瞧了一眼女人垫着一张纸巾递给他的小骷髅。
“你们可以在三一五号公路上找到他,”女人说。
“为什么?”
“他会顺着三一五公路去波里斯顿。”
“是他说的?”
“他问我离得最近的有火车站的城市在哪儿,我告诉他是波里斯顿。他问我怎么走,又向我要了五十块买火车票。”
海克望了电话一眼。再也没法不报告了,他想。胡鲁贝克已经杀了一个女人,另一个女人受过他威胁。海克意识到,如果当初他在猜出胡鲁贝克朝西跑的意图之后就立即给海弗山打电话,那么,胡鲁贝克在到达克劳夫顿那栋住宅之前可能就会被抓获。海克像所有的执法人员一样,如果自己的失误导致他人受伤害,那悔恨的感觉常会顽强地留在记忆中,使入夜不成寐。那被害的女人从此就会留在海克的记忆里。
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抓到那个家伙。他给当地警察总监挂电话,报告了胡鲁贝克偷车的情况和他可能的去向。
海克打完电话,欧文打电话到马斯丹旅店,惊奇地发现莉丝和波霞还没到达旅馆。他皱着眉头,给家里挂了个电话。铃响三声之后,莉丝接了电话。
“莉丝,你在那儿干什么?”
“是欧文?你在哪儿?” 棒槌学堂·出品
“我在福里德雷克。我给你打过电话,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一小时之前你就该住进旅馆了。”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他听见她大声说,“是欧文来的电话。”她们怎么啦?从电话里他听见滚滚雷声。莉丝在电话里说,她和波霞留下来垒沙袋。“湖坝里的水漫出来了。我们得保住房子。”
“你们还好吧?”
“我们挺好,可汽车陷在车道上开不动了。我们没法把车弄出来,也叫不到拖车。你在福里德雷克干什么?”
“我一直跟踪着胡鲁贝克朝西走。”
“朝西?他真的改变方向了!”
“莉丝,我得告诉你……他杀了人。”
“真的?”
“克劳夫顿的一个女人。”
“他正在朝我们家跑吗?”
“不,好像不是。他要去波里斯顿,想乘火车离开,我猜想。”
“我们该怎么办?”
他停顿了一下。“我不追他了,莉丝。我马上回家。”
他听见她舒了一口气。“谢谢,亲爱的。”
“待在屋子里,锁上门。十五分钟之内我就能赶到……莉丝?”
“什么?”
他又停顿了一会。“我马上就回去。”
海克和欧文向那女人道别,又回到风雨之中。他们顺着车道返回了公路。
欧文瞥了一眼海克,见他阴沉着脸,步履艰难地跋涉着。
“你在想那笔奖金吧?”
“说实话,是的。他们很可能会在波里斯顿抓到他。可是刚才我不得不打电话跟他们通消息,不能再让谁受害了。”
欧文思索了一会。“依我看,那笔奖金还应该是你的。”
“可医院的人肯定不会这么认为。”
“海克,你顺着这条公路去波里斯顿。如果你先抓到他,那当然好。即使没抓到,我们还可以跟医院打官司讨回那笔钱。我来接这个案子。”
“你是律师?”
欧文点点头。“不收你一分钱。”
欧文如此慷慨,海克倒觉得不好意思,只是紧握了一下欧文的手。
“好吧,我和爱米尔从这儿朝南边走。他开的是一辆米色客货两用车,对吧?”
海克和爱米尔爬上那辆破旧的Chevy雪弗兰车。海克发动汽车,冒着暴雨开上三一五号公路,脚踏油门,心里想着那笔数目不大的奖金。

  霓虹灯广告在黑云翻滚的夜空中缓缓旋转。
望着西边天空的闪电,迪克·科勒医生产生了一个联想,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闪电!玛丽·雪莱笔下的博士不正是在这种情景下使他创造的怪物具有了生命吗?
精神病医生科勒清楚地记起第一次遇到那位病人的情景。如果科勒是弗兰肯斯坦,那病人就要扮演弗兰肯斯坦创造的怪物。四个月前,也就是在印第安舍身崖案件审讯完毕,迈克·胡鲁贝克住进马斯丹医院后一个星期,科勒医生出于一种古怪的、也是职业的好奇心,走进马斯丹医院里阴森森的、戒备森严的E区病房,去看望那个身材高大、弓腰驼背的胡鲁贝克。病人抬眼透过浓黑的眉毛瞪着医生。
“迈克,你还好吗?”科勒问道。
“他们在偷听。有时候你心里什么都不要想,保持一片空白。你试过吗?你知道那有多难?这是静默修炼的第一步。静默修炼又叫静修。让脑子成为一片空白。大夫,你试试看。”
“我做不到。”
“我要是拿那把椅子砸你,你的脑子就会成为一片完全的空白。不过这样做的缺点是,你的小命也丢了。”
胡鲁贝克说完就闭上嘴,以后好几天再没开过口。
像库普斯顿医院一样,马斯丹也是一所州立医院,院里只有几间死气沉沉,毫无趣味的活动室。然而科勒却用偷梁换柱的手段,为参加自己医疗项目的病员弄到一个大套房。套房并不豪华,外边的风灌得进来,很冷,房间漆成了令人心绪不宁的奶绿色。然而,科勒医生将这个大套房取名为“社交治疗所”,他的目的是通过治疗让病人逐步返回正常社会。这是个特殊的所在,这里的病人是与医院里病情较严重的其他病人分开的,光是这种特殊待遇就使能够进入这个治疗所的病员有一种自豪感。治疗所还向他们提供开发智力的游艺器具、书籍、艺术活动设施和材料,甚至包括被医院明文禁止的危险品——铅笔。医生鼓励病人表现自己的艺术天赋,治疗所的墙壁上满是病员们创作的图画、诗歌。
七月下旬,迪克·科勒医生开始设法让迈克·胡鲁贝克进入社交治疗所。科勒医生选择了这个年轻的病人,是因为他聪明,因为他有上进的愿望,还因为他杀过人。能够使迈克·胡鲁贝克这样的病人“再社会化”(科勒不用“治愈”这个字眼),将为科勒的妄想症医疗术的成功提供最有力的证明。然而,除了争取得到宝贵的医疗拨款,除了获得本行业的荣誉,科勒还有一个动机:他看到了一个可以拯救这个受尽苦难的病人的机会。许多患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对自己的处境麻木不仁,但迈克·胡鲁贝克却不同,他的境况最悲惨。他还没有病到麻木的程度,所以他能想像正常人的生活应当怎样。他十分渴望过一种生活,但他实际上过着另一种生活——两者之间的差距每天都在折磨他。科勒医生正希望医治这种类型的病人。
迈克是妄想型病人,十分多疑。他不愿沾“社交治疗所”的边。他坐在自己房间的角落,嘴里自言自语,一边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医生和别的病人。科勒却毫不气馁。他紧紧缠住这个年轻人不放。头几个月里他们天天见面,总是吵架。迈克又吼又嚷,他认为科勒也像其他人一样,是个密探。医生则不断提出与迈克的幻想有关的问题,想用这个办法软化他。
最后,在科勒的持续进攻加上大剂量的镇静药的作用下,迈克顶不住了。他勉强同意加入科勒的治疗项目。科勒把他介绍给其他病人,先是一对一会面,后来又让他与各组病人集体见面。为了诱导迈克讲出他的过去和他的幻想,科勒就用历史书来贿赂他。马斯丹没有什么历史书,科勒得去福拉明顿医院图书馆把书偷出来。
“迈克,谁是夏娃?”
“哦,唔,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别做梦。”
“你说‘我要跑到蓝制服们前面’,那是什么意思?”
“该睡觉了。熄灯。晚安,大夫。”
他们的对话总这样进行着。
两个月前的一天,又冷,又潮。迈克在马斯丹医院里一个封闭的操场上散步。他从铁栅栏望出去,看到医院拥有的那座荒凉、泥泞的农场。像多数精神分裂病人一样,迈克常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可那一天他忽然被那凄苍的景象所触动,竟哭泣起来。“我可怜那些牛,”后来他告诉科勒医生。“它们的眼变了。它们要受苦了。上帝应当拯救它们。”
“眼变了?迈克,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可怜的牛,它们再不像原来那样了。这对它们有好处,也有坏处。它们的眼变了。你还听不懂吗?”
科勒医生像是遭到电击一般。“你的意思是,”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兴奋,轻声地说,“你正在演变?”
像当初对安妮医生表示亲近一样,迈克·胡鲁贝克又在用拐弯抹角的方式表达他内心深处的感情。这一次他想说的是,他的生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当着医生的面哭泣起来——不是害怕,而是伤心。“我真替它们难过。”等慢慢平静下来,他说:“当个农场工人大概很苦,不过也许对我很合适。”
“你愿意去农场干活吗?”科勒激动得心直跳。
“去农场?”
“参加劳动小组,医院组织的。” 棒槌学堂·出品
“你疯了?”迈克喊道。“我会被牛踢死的。别出馊主意了!”
科勒费了两个星期的时间苦口婆心地劝说迈克去农场干活——比炮制那些必要的报批文件还要费事。在马斯丹医院,迈克·胡鲁贝克是受到最严格控制的病人,因为他是根据精神健康法第四〇三条被送进来的。不过只须略施小计就可以骗过负责审批的官僚机构。科勒医生准备的一厚叠报批材料中把他称作“第458-94号病人”,而不是“迈克·胡鲁贝克”。再说,医院E区早就人满为患,那里的负责人巴不得多调走几个病员。于是,胡鲁贝克顺利地通过了审批,调到了医院农场。分配给他的都是简单活计。农场生产奶制品,供应医院,有剩余就送到附近市场上去卖。起初迈克对工头们存有疑心,但他从没因惊恐而犯病。他按时上班,常是最后一个下班。迈克逐渐习惯了自己的工作,唯一使人觉得他和别的农场工人不同的地方,是他常用刷栏杆的白漆涂改牛身上的白斑,因为他感到有的斑点不好看,甚至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