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加州门洛公园一所中学读高中时,在网上主持电子公告栏,在Trash-80s、Commodore和苹果公司的电脑上进行骇客行为,拥有“隐形人”、“神秘客”等十多个代号。
他在美国电话电报公司、Sprint、Cellular One工作过,任职于它们的系统安全部门,以T.F.为代号追查骇客、盗用电话线路者以及电话拦截者——同事们讨论后认定,T.F.代表“锲而不舍的家伙”【注】,因为他协助警方破案时,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
【注】原文此处为Tenacious Fucker。
在圣何塞担任警探期间,他另取了一连串代号,其中有库特妮334、寂寞女孩,小布兰妮,等等。他流连于网络聊天室,模仿十四岁女孩的口气,用暧昧的语言和恋童狂谈天。恋童狂会用电子邮件勾引这些虚幻的梦中女孩,然后驱车前往郊区的购物中心,希望共谱浪漫恋曲,结果却发现等着他的是五六个手持拘捕令、带着武器的警察。
现在,别人通常尊称他为安德森博士——比如在电脑会议上被介绍给众人时——或者直呼其名,喊他安迪。不过在官方的资料上,他的正式称呼是托马斯·F.安德森警探,加利福尼亚州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的组长。
他身材瘦长,四十五岁,头上的棕色鬈发日渐稀少。这时他正走在阴冷、潮湿的走廊上,身旁是圣何塞监狱——犯人和警察都把此地叫成“圣妓”——矮胖的典狱长。一名身材结实的拉美裔警卫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沿着走廊前行,最后来到一扇门前。典狱长点点头,警卫打开了门。安德森走进去,盯着囚犯看。
怀亚特·吉勒特的皮肤非常苍白——这种肤色被戏称为“骇客的日晒肤色”——身材相当瘦削,头发脏兮兮的,指甲也是如此。很显然,吉勒特很久未曾洗过澡、刮过胡子。
警察注意到了吉勒特深褐色的眼睛里异样的眼神。他眨了眨眼睛,似乎认出了眼前的人,问道:“你是……你是安迪·安德森?”
“是安德森警探。”典狱长纠正他,嗓音响亮。
“你主管加州的计算机犯罪机构。”吉勒特说。
“你认识我?”
“两三年前,我在计算机安全会议上听过你的演讲。”
关涉电脑与网络安全的计算机安全会议,仅限专业人士与执法人员参加,不对外开放。安德森知道,对年轻的骇客而言,想办法入侵注册电脑,给自己弄一份通行证,这就是全美国最开心的消遣。迄今为止,只有两三个骇客达到目的。
“你怎么溜进去的?”
吉勒特耸耸肩。“捡到了别人弄丢的通行证。”
安德森怀疑地点点头。“你觉得我的演讲怎样?”
“我同意你的看法:硅片的淘汰速度比多数人想象的快。将来电脑会朝分子电子学的方向发展。这就是说,用户必须想出一套全新的方法,否则无法抵挡骇客的入侵。”
“可惜与会者没人同意这一点。”
“他们只想问倒你。”吉勒特想了想。
“你不想吗?”
“不想。我做了笔记。”
典狱长倚在墙上。安德森在吉勒特的对面坐下,说:“根据联邦计算机欺诈与滥用法案,你被判三年徒刑,现在只剩一年。你侵入西域软件公司的电脑,偷走了他们大多数程序的源代码,对吧?”
吉勒特点点头。
源代码是软件的核心,受到软件主人的严密保护。窃贼如果偷走了源代码,可以轻易删除识别码与安全代码,然后重新包装软件,另取名称,自行销售。西域软件公司这些游戏软件、商务应用软件与工具软件的源代码是他们的主要资产,如果不择手段的骇客偷走源代码,资产上十亿美元的公司就有可能垮台。
吉勒特解释:“我没拿源代码做任何事,下载后就全部删掉了。”
“那你为什么要侵入他们的系统?”
吉勒特耸耸肩。“我在CNN还是哪个台看到他们的老板说,没人进得了他们的系统。还说他们的安全系统无比强大。我只想看看事实是否真的如此。”
“结果呢?”
“其实啊,那系统真的无比强大。但问题是,你没必要去防备傻子,该防备的是我这种人。”
“嗯,既然你侵入进去了,为什么不跟公司提他们的安全漏洞?做个好心的骇客?”
好心的骇客侵入他人的电脑系统后,会告知受害者安全漏洞何在——有时是为了逞威风,有时是想捞一笔,有时就觉得理当如此。
吉勒特耸耸肩。“那不关我的事。那家伙说系统无比强大,我只想试试身手而已。”
“为了什么?”
吉勒特再次耸肩。“好奇。”
“为什么联邦政府对你的惩罚这么重?”安德森问。如果骇客没有影响商业运作,也没有转卖偷到手的东西,联邦调查局很少会调查这类案子,更不会将案子上呈到联邦检察官那儿。
“原因是国防部。”答话的人是典狱长。
“国防部?”安德森问,瞥了一眼吉勒特手臂上俗气的刺青。是一架飞机吗?不对,是某种鸟类。
“他们捏造罪行,”吉勒特咕哝着说,“一派胡言。”
安德森看着典狱长,后者解释:“五角大楼认为他编写了什么程序,破解了国防部最新的加密软件。”
“他们的标准十二?”安德森大笑出声,“十几台超级计算机得日夜不停地运行六个月,才可能破解一封电子邮件哪。”
标准十二最近取代了国防加密标准DES,成为美国政府最先进的加密软件,用来给机密资料与信息锁码。这套加密软件对国家安全关系重大,被出口法认定为一种军需品,未经军方批准,不得外传他国。
安德森接着说:“不过,就算他真的破解了标准十二加密过的东西,那又怎样?人人都想破解加密文件。”
只要加密文件不属于机密等级,或没被盗走,破解它并不算违法。事实上,许多软件厂商向大众发出挑战,看谁能破解用他们的程序加密的文件,并会给予奖励。
“不对,”吉勒特解释,“国防部说我侵入了他们的电脑,弄清楚了标准十二的运行方式,然后写出了能解密文件的程序。解密的过程几秒钟就能完成。”
“不可能,”安德森笑着说,“办不到。”
吉勒特说:“我也是这么告诉他们的,他们就是不信。”
安德森审视着这个男人敏锐的双眼。深色眉毛下的那双眼睛显得深邃,双手在身前不耐烦地彼此玩弄。安德森不禁怀疑,也许这个骇客确实编写出了那样神奇的程序。安德森本人写不出来,也不知道有谁能写得出来。但话说回来,身为警察的安德森身处此地,警帽拿在手上,就是因为吉勒特是“巫师”——巫师是骇客圈对水平最高者的尊称。
有人敲门,警卫开了门,走进来两个人。第一个人四十上下年纪,面孔清瘦,暗金色的头发往后梳,发型用发胶固定住了,留着古板的络腮胡子。他身穿廉价的灰色西装,洗得过多的白衬衫太大,下摆露出一半。他冷淡地瞥了吉勒特一眼。“典狱长,”他用平淡的语调说,“我是弗兰克·毕晓普警探,州刑侦科的。”他对安德森随意地点了下头,然后就陷入沉默。
第二个人比他年轻一点,体重远比他重,先后与典狱长、安德森握了手。“鲍勃·谢尔顿警探。”他的脸上又是坑又是疤,那是少年时期长的青春痘留下的。
安德森完全不认识谢尔顿,但跟毕晓普通过话,对毕晓普参与侦办他经手的案子情绪复杂。在毕晓普的领域里,他也称得上巫师,只不过他的专长在于追查凶手与强奸犯,深入凶险地带,比如奥克兰的海滨区、旧金山的嬉皮区海特-艾什伯里,以及旧金山恶名远扬的田德隆贫民区。计算机犯罪调查组侦办凶杀案时,必须有刑侦科的人员参与,否则算是越权,也得不到人力物力方面的支持。然而,安德森与毕晓普简短通过几次电话后,对他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刑侦科的警察显得过于严肃、心不在焉,而且更糟糕的是,对电脑一无所知。
安德森也听说毕晓普本人甚至不想与计算机犯罪调查组合作。毕晓普正忙于处理梅林谋杀案——FBI根据案发地点取了这个名字。几天前,三名银行劫匪在梅林县邵沙利托镇的美国银行支行枪杀了一名警员和两个路人,有人看见他们向东逃逸,这意味着他们极有可能南下,进入毕晓普目前的辖区圣何塞一带。
事实上,此时毕晓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机屏幕,大概是想看看是否有人呼叫他,或是否有重新指派任务的消息。
安德森对两名警探说:“两位不坐下吗?”他说着朝金属桌两旁的长椅点点头。
毕晓普摇摇头,仍然站着。他把衬衫下摆塞回去,然后抱起双臂。谢尔顿在吉勒特身旁坐下,用嫌恶的表情看看他,又赶紧起身,坐到桌子的另一边了。他对吉勒特咕哝着说:“偶尔也该洗洗澡吧。”
囚犯反驳道:“我一星期只能洗一次澡,你自己去问问典狱长原因吧。”
“怀亚特,因为——”典狱长耐心地说,“你违反了本监狱的规定,所以才被隔离起来。”
安德森既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斗嘴,他对吉勒特说:“我们碰上了麻烦,希望你能帮忙。”他瞥了一眼毕晓普,问道,“你要不要跟他介绍案情?”
根据州警署的规定,严格说来,负责本案的人是弗兰克·毕晓普。但毕晓普警探摇摇头。“不用了,警官,你继续吧。”
“昨天晚上,有个女人被人从库比提诺一家餐厅诱拐走。她被杀害了,尸体在波多拉山谷被人发现。她是被刺死的,死前没有受到性侵害。也找不出明显的作案动机。
“死者名叫拉若·吉布森,生前经营一个网站,教导女性如何保护自己,经常在全国各地就此问题发表演讲,频频在媒体露面,还上过拉里·金的访谈节目。事情是这样的,她待在一个酒吧里,这时有个家伙进来了,好像认识她。根据侍者的说法,那家伙说自己叫威尔·兰道夫。那其实是跟死者约好一起吃晚餐的女人的表弟的名字。但兰道夫并没有涉案,过去一星期他一直待在纽约。我们在死者的电脑里找到了兰道夫的一张数码照片,嫌疑犯和兰道夫长得很像。我们认为这就是嫌疑犯挑上他来冒充的原因。
“嗯,嫌疑犯对死者的一切了如指掌——她的朋友,她去过的地方,她从事的工作,她名下的股票,她男朋友的情况。据说他甚至在吧台向某人挥手,不过刑侦科查访了昨晚在那儿的大部分客人,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人认识他。所以我们认为他是在使诈,想让她安心,假装是那儿的常客。”
“他对她施展社交工程。”吉勒特插嘴道。
“什么意思?”谢尔顿问。 棒槌学堂·出品
安德森知道社交工程这个说法,但他没接话,而是让吉勒特解释。吉勒特说:“表示冒充别人欺骗某人。骇客常常借此进入数据库、电话线路,窃取密码。如果能向对方提供越多的事实,对方就越相信你,也越会按照你的意思行事。”
“好了,要和拉若见面的女性朋友珊迪·哈维克,说她接到一个自称是拉若男友的人打来的电话,他跟她取消了晚餐约会。她想打电话给拉若,却打不通她的手机。”
吉勒特点点头。“他侵入了她的移动电话。”随后他皱皱眉,“不对,大概侵入了整个小区。”
安德森点点头。“美国移动公司报告说,八五〇小区曾断线整整四十五分钟。有人上传了程序,切断了开关,然后又让它恢复了。”
吉勒特眯起双眼。安德森看得出他产生了兴趣。
“所以,”这个骇客沉思着说,“他假冒成拉若信任的人,然后杀了她。他事先从她的电脑里获取了信息,所以顺利得手了。”
“没错。”
“她在用哪家公司的网络服务?”
“天际在线公司。”
吉勒特大笑。“天啊,那种线路怎么会安全。他一定是侵入了这家公司的某个路由器,偷看了她的电子邮件。”接着他摇摇头,审视着安德森的脸,“不过这只是三岁小孩的把戏,任何人都办得到。不止这些,对吧?”
“是的,”安德森继续说,“我们跟她的男友谈过,也查过她的电脑。侍者听到的凶手对她说的话,其实在电子邮件里都没有提过,都储存在电脑里。”
“也许凶手到她家外面进行‘垃圾箱潜水’,找到了有用的信息。”
安德森对毕晓普和谢尔顿解释:“意思是翻找垃圾,找到有助于实施骇客行为的信息,比如被丢弃的公司手册、打印资料、账单、收据之类。”不过他对吉勒特说,“我怀疑不是这样——他得知的所有信息,全储存在被害人的电脑上。”
“‘硬侵入’呢?”吉勒特问。所谓硬侵入,是指骇客闯入某人的家中或办公室,在被害人的电脑上搜寻资料。软侵入是指骇客从别处通过网络侵入某人的电脑。
安德森回答道:“一定是软侵入。我跟拉若的约会对象珊迪谈过。珊迪说,约定吃晚饭的事,她们只在那天下午用即时聊天工具提起过,而她昨天整天都在家里。凶手肯定是从别的地方侵入的。”
“有意思。”吉勒特低声说。
“我也这么认为。”安德森说,“重点是,我们认为凶手利用某种新型病毒侵入了她的电脑,但计算机犯罪调查组查不出来。我们希望你可以帮忙看一下。”
吉勒特点点头,抬起头眯着眼看着脏污的天花板。安德森注意到,吉勒特的手指快速、小幅度地做着敲击的动作。一开始,安德森以为年轻的吉勒特患有麻痹性颤抖之类的神经性疾病。但他立刻明白了吉勒特在干什么——无意识地敲击着并不存在的键盘,看来是神经性习惯动作。
接着吉勒特垂下视线,看着安德森。“你们用什么软件检查她的驱动器的?”
“诺顿文件管理工具、Vi-Scan 5.0杀毒软件、联邦调查局的刑事侦察套装软件、Restore8文件恢复软件,还有国防部的硬盘分区和文件配置分析软件6.2版本。我们甚至试过Surface-Scour全面搜索软件。”
吉勒特听了大笑,表示不解。“用了这么多工具,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对。”
“你们都找不到的东西,我就能找到?”
“我看过你编写的一些软件,全世界只有三四个人写得出那样的脚本。你有比我们更好的代码——或者你可以组合各种代码自己编写。”
吉勒特问安德森:“我能捞到什么好处?”
“什么?”鲍勃·谢尔顿问,皱了皱满是痘印的脸,瞪着眼前的骇客。
“如果我帮你们,我能得到什么?”
“你这个小浑蛋,”谢尔顿厉声说,“有个女人被杀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
“我为她感到难过,”吉勒特反击,“但我的条件是,我如果帮忙,希望能得到回报。”
安德森问:“比如——”
“我要一台电脑。”
“电脑,不可能,”典狱长赶紧说,“绝对不行。”然后他转向安德森,“他就因为这个才被隔离起来的。我们在图书馆的电脑前抓住了他——他正在上网。法官对他的案子宣判时,提到禁止他上网。”
“我不会上网的。”吉勒特说,“我就待在E区,就是我现在待的地方,在那里我接触不到电话线。”
典狱长面露嘲讽。“你宁愿被隔离——”
“是单独监禁。”吉勒特纠正他。
“——为的只是拥有电脑?”
“对。”
安德森问:“如果他愿意继续被隔离起来,他就没有上网的机会,这样的话,应该可以给他电脑吧?”
“大概吧。”典狱长说。
安德森接着对吉勒特说:“成交了。我们会给你一台笔记本电脑。”
“你准备和他讨价还价?”谢尔顿难以置信地问安德森。他瞥了一眼毕晓普,希望寻求支持,但高瘦的毕晓普摸摸老气的络腮胡子,再次看看手机,期待着收到信息进而摆脱这里的事。
安德森没搭理谢尔顿,继续对吉勒特说:“不过,你得先替我们检查受害人吉布森的电脑,给出完整的报告,然后才能拿到电脑。”
“当然。”囚犯说,兴奋得两眼放光。
“她的电脑是IBM电脑仿制机,从店里买的现货。一个小时后我们会把它拿过来。我们也拿到了她所有的磁盘、软件以及——”
“不行,不行,不行,”吉勒特坚定地说,“在这里我做不来。”
“为什么?”
“我需要进入主机——说不定是超级计算机。我还需要技术资料,软件。”
安德森盯着毕晓普,后者对此似乎充耳未闻。
“去你妈的。”谢尔顿说。他比毕晓普多话,尽管他的表达词汇有限。
安德森正犹豫不决时,典狱长问:“各位,可以过来商量一下吗?”
00000011/第三章
这次的行动很有意思。
不过事情的挑战度令他不太满意。
他的网络代号是“飞特”。按照典型的骇客习惯,这个代号的拼写中用的是ph,而不是f。【注】此刻他正驾车赶回位于洛斯拉图斯的家中——该地处于硅谷的中心地带。
【注】原文中表示“飞特”的词是Phate,与fate(命运)同音。
整个上午他都很忙:他丢弃了昨天用来引发拉若·吉布森的疑心病的车——那辆沾上了血迹的白色厢型车。他还丢掉了跟踪、骚扰目标时用的伪装,包括黑人假发辫、迷彩服、墨镜,以及电脑工程师威尔·兰道夫一身干干净净的工作服——此角色是珊迪·哈维克乐于助人的表弟。
他现在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当然还不是他自己:乔恩·帕特里克·霍洛维,二十七年前出生于新泽西州北马鞍河。此刻,他是他最近自创的六七个角色之一。对他而言,这些虚构的角色有如一群朋友,每个都有驾照、工作证、社会保障卡,以及在现今社会不可或缺的各种证明文件。他甚至让每个角色的口音和行事风格都不同,这是他不停地练习的结果。
你想扮演谁?
飞特的答案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这时他想起了对拉若·吉布森的攻击,觉得接近她的过程未免太简单了点,而这女人还骄傲地自称为都市防身女王。
因此,游戏的难度可以再提高一点了。
飞特的美洲豹缓缓地行驶在早晨交通高峰期的车流中。这是州际二八〇公路,别名胡尼佩罗·瑟拉公路。西边,圣克鲁兹山耸立于迷蒙的晨雾之上,雾气徐徐飘向旧金山海湾。近几年来,硅谷饱受干旱之苦,但这个春天雨水丰沛——今天就是一个雨天——植物被滋养得郁郁葱葱。尽管如此,飞特无心欣赏周遭的景致,他正在通过CD播放器听舞台剧《推销员之死》,这是他最爱的剧目之一。时不时地,他会随着CD默念台词——每个角色的台词他都知道。
十分钟后,八点四十五分,他转进自家车库。他住的是一幢大房子,位于洛斯拉图斯的岩峰开发区,就在艾尔蒙特路附近。
他在车库里停好车,关上车库门,这时注意到拉若·吉布森留下的一滴血,呈潦草的逗号形状,滴在洁净的地板上。他怪自己之前居然没注意到。他清除了血迹,然后走进屋里,关门,上锁。
房子很新,建成至今大约只有六个月,屋内飘荡着淡淡的地毯粘胶与油漆的气味。
如果邻居登门欢迎他来到这个社区居住,站在门厅向客厅望去,会看出这是一个中上阶层的家庭,会发现这家人靠从硅谷赚来的钱过着舒服的日子,而电脑业的确为许多硅谷人提供了优渥的生活。
嗨,很高兴认识你……是啊,没错,上个月刚搬进来……我在帕洛阿尔托一家新网络公司上班,公司把我调来这里;一半的家具是从奥斯丁搬来的。六月放暑假后,老婆凯西才带着孩子搬来一起住……就是他们。一月在佛罗里达度假时拍的。特罗伊和布里塔妮。儿子今年七岁,女儿下个月满五岁。
壁炉架上,昂贵的茶几和咖啡桌上,摆了几十张飞特与一名金发女子的合照:在海滩上摆姿势、骑马、在山顶滑雪度假村拥抱、在婚礼上共舞。其他照片上是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度假、练足球、过圣诞节、过复活节。
你知道,我其实想请你们过来吃晚餐或玩玩的,可惜新公司让我忙疯了……或许还是等全家团圆了再说吧。人情交往方面,我老婆比较在行……而且厨艺比我好得多。嗯,我们改天再聊。
就这样,邻居会送给他葡萄酒、点心或秋海棠,以表示欢迎,然后转身回家。他们绝对猜不到,这一切全是飞特的创意,是从社交工程的角度制造的假象,与电影布景一样虚假。
正如他拿给拉若·吉布森看的照片一样,这些家庭照片同样在电脑上加工过。他将男模特的脸换成自己的,凯西的脸则属于一个普通女性,是以《自我》杂志里模特的脸为基础修饰而成。子女的形象则取自《时尚童装》杂志。这幢房子本身也是布景之一。客厅与门厅是唯一配备了全套家具的地方,以蒙骗上门拜访的人。卧室里只有小床和台灯。餐厅充当了飞特的办公室,有桌子、台灯、两台笔记本电脑、办公椅。至于地下室嘛……别有景致——绝对不适合公开展示。
如果有必要——他清楚这是可能的——他可以立刻一走了之,不带走任何东西。重要的家当,如要紧的硬件、他收集的电脑古董、他的识别卡印制机、他买来用以维生的超级电脑零件,这些全放在数英里外的仓库里。这里不会留下任何线索,让警方追查到那里。
这时他走进餐厅,在桌子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
电脑屏幕亮了起来,闪现着字符“C:”,等着他输入指令。这个符号一出现,“飞特”随之复活。
你想扮演谁?
此刻,他不再是乔恩·帕特里克·霍洛维,不再是威尔·兰道夫,不再是沃伦·格雷格或詹姆斯·L.西摩,也不是他创造出的任何角色。他现在是飞特——不再是那个五英尺十英寸高的瘦削金发男子,不再是那个漫无目的地在三维空间飘荡的角色,不再是那个游走于房子、办公大楼、商店、飞机、高速公路、褐色铁丝网内的草坪、人多得像飞虫一样的带状购物中心的人……
这才是他的现实世界,屏幕里的世界。
键入几个指令后,随着一股兴奋从腹股沟升起,他听见了调制解调器起伏的信号声,它正在通过电波和他握手问好。多数真正的骇客上网时,绝不会使用这种速度特别慢的调制解调器或电话线路,而是使用直接连线。但飞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为了保持灵活性,为了将自己的轨迹隐藏在全世界数百万英里长的电话线路中。
联网以后,他查看了电子邮件。如果有来自肖恩的邮件,他一定会先看,其他邮件可以稍后再处理,可惜没有。他退出邮件阅读软件,接着键入另一个指令。屏幕上跳出一个菜单。
去年他与肖恩联手编写“陷阱门”软件时,他就想,尽管别人用不到,也得将菜单制作得简单适用——不为别的,出色的程序设计师都会这样做。
陷阱门
主菜单
1.想继续上次的活动吗?
2.想创立/打开/编辑背景文件吗?
3.想寻找新目标吗?
4.想对密码或文档解码/解密吗?
5.想退出本系统吗?
他把光标移到选项3,按下回车键。
片刻之后,陷阱门软件客气地说:
请输入目标的邮箱地址。
他凭记忆输入一个网名,按下回车键。十秒钟不到,他就连上了别人的电脑——等于是在对方毫无疑心的情况下,站在背后偷窥。他读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做笔记。
拉若·吉布森事件很有趣,不过这一次会更有意思。
“这是他做的。”典狱长告诉他们。
几名警察站在圣何塞监狱的储藏室里。陈列在架子上的东西有吸毒用具、纳粹装饰品,以及棍棒、刀子、指节环等手工制作的武器,甚至还有几把枪。这房间里陈列的东西,是过去几年从监狱里的狠角色那里搜查来的违禁品。
不过,典狱长现在指着的东西,乍一看却看不出伤害性或致命性。这东西是个木盒,长大约三英尺,宽两英尺,塞着上百根电线圈,连接起数十个电子零件。
“这是什么东西?”鲍勃·谢尔顿用沙哑的嗓音问。
安迪·安德森大笑后低声说:“天啊,是电脑。手工制作的电脑。”他俯身向前,研究着线路的简洁,在没有焊锡的情况下连接的完美,对空间的有效利用。虽然这只是基本的构造,却精巧得令人咋舌。
“我还不知道平常人能做得出电脑呢。”谢尔顿说。瘦削的弗兰克·毕晓普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