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她不停地想着,/你和我。/
她想起几个月前,她和莱姆躺在他位于曼哈顿的家里那个豪华的“克林尼特隆”名牌床上,一起看巴兹·鲁曼的电影《罗密欧与茱莉叶》。这是经过改编的版本,场景设在迈阿密。和莱姆在一起,总是离不开死亡的阴影。当阿米莉亚·萨克斯看到这部电影的最后一幕时,她突然明白,他们两个应该死在一起。
她没把这个想法跟习惯用理性思考的莱姆分享,因为他的大脑里没有半个感性的细胞。然而这个想法一出现,她终于安定下来,心灵也得到莫大的安慰。
可是,现在她连用这种奇怪想法寻求安慰的机会都没了。这都要怪她,如今他们被迫分开生活,以后也会分开死亡。他们已经……
通往拘留所值班室的门开了,一个年轻警员走进来。她认得他,他是吉姆·贝尔的妹夫,史蒂夫·法尔。
“嗨!”他对她打招呼。
萨克斯点点头。接着她在他身上发现两件事。第一件是他戴着一块劳力士手表,这只表对像他这样的北卡罗来纳地方小镇的警察来说,需要半年的工资才买得起。
第二件是,他身上还挂着手枪,枪套盖子没扣上。
尽管在囚室区门外有一块牌子:进入囚室区前,先将武器弹药放置于保险箱中。
“你好吗?”法尔问。
她盯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今天保持起沉默来了,是吗?嗯,小姐,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你现在可以自由地离开了。”他弹了一下那对醒目的大耳朵。
“自由?离开?”
他摸索身上的钥匙。
“没错。他们判定这次枪击事件是个意外。你可以走了。”
她仔细盯着他的脸,他却没正眼看她。
“处分报告怎么说?”
“什么报告?”法尔问。
“任何被控犯罪而关入拘留所的人,如果没有检察官签署的处分报告取消起诉,就不可能被释放。”
法尔打开囚室的门,向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放在枪套附近,离手枪握柄很近。“呃,也许那是你们大城市里的惯例。但在这里,我们简单多了。你也知道,有人说我们南方人动作很慢,但他们错了。完全不对,小姐,其实我们的效率真的很高。”
萨克斯仍坐着不动。“我问你,为什么你会带枪进拘留所?”
“哦?这个?”他拍了一下手枪,“对这种事,我们并没有严格的规定。好了,你走吧,你现在自由了。换作是别人听到这消息,早就高兴得跳起来了。”他歪头指向拘留所的后门。
“从后门出去?”她问。
“当然。”
“你不能从后面开枪射击越狱逃犯的背部,那是谋杀罪。”
他慢慢点了个头。
他们有什么诡计呢?她在心中盘算。在后门外,是否有人等在那里,准备从正面做合乎规定的射杀?有可能。或者法尔会把自己的头打破,大呼救命,并朝囚室开一枪。在外面,或许有人正等着,也许是“对本案关切”的市民,会说他听见了枪声,以为萨克斯携有武器,所以才开枪射杀她。
她一动也不动。
“快快起来,滚到外面去!”法尔掏出了手枪。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和我,莱姆……/
“你猜得相当接近了,林肯。”吉姆·贝尔说。
他听了一下又接着说:“百分之九十正确。以我多年的执法经验,这种准确度已算得上相当优秀。只可惜,刚才我处于你失算的那百分之十里面。”
贝尔关掉空调。窗户紧闭,屋里的温度立刻迅速上升。莱姆感觉额上淌出汗珠,呼吸也变得困难了。
贝尔警长继续说:“黑水运河沿岸只有两户人家,不肯把运河使用权让出来给戴维特先生行驶货船。”
他用“先生”尊称戴维特,莱姆注意到了。
“所以他的助理秘书便聘请我们几个去处理这个问题。我们和康克林一家谈了很久,最后他们决定让出使用权。但加勒特的爸爸始终不答应,于是我们打算设计一场假车祸,用一瓶那个东西把他们弄昏。”他朝桌上的瓶子点点头,“这一家人每星期三都会出去吃饭,所以我们把毒药倒进他们车里的通风孔,然后躲进树林里。他们从房里出来了,上了车,加勒特的爸爸一打开车上的空调,那个东西就喷出来洒遍他们全身。不过,我们用的分量太多了……”
他又瞟了一眼桌上的那个瓶子。“我们用的分量足以把一个人杀死两次。”他继续说,皱着眉头回忆起几年前的情景,“那一家人开始抽搐痉挛……真是惨不忍睹。加勒特没在车上,但他马上跑来,看见事情的经过。他想冲进车里,却没有成功。不过,他也吸进了不少那种物质,让他变得有点痴呆。我们来不及抓住他,他就跌跌撞撞跑进森林去了。等他再度露面时,大约一两个星期吧,已经完全记不得那天发生的事。我猜,大概就是你说的什么‘多发性敏感失调症’。从那时起我们就不管他了,如果他在家人出事后又跟着死掉,反而容易让人生疑。
“接下来的事就跟你说的一样了。我们烧了尸体埋在黑水码头,把汽车从运河路推进河里,付了十万美元给验尸官取得假报告。当我们听说有人得了什么有趣的癌症,并开始质疑生病的原因时,卡尔波和其他人就会去‘照料’他们。”
“我们刚到镇上时看到的那场葬礼。那孩子也是你们杀的,是吗?”
“托德·威尔克斯?”贝尔说,“不,他是自杀的。”
“可是,他也是因为毒杀芬而生病的,对吧?他得了什么病?癌症?肝病?脑部受损?”
“都有可能吧,我不知道。”但他脸上的表情却表明其实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反正加勒特和他的自杀无关吧,对吧?”
“完全无关。”
“那么,出现在酿私酒小屋的那两个人呢?攻击玛丽·贝斯的家伙?”
贝尔又点点头,露出微笑。“汤姆·波士顿和洛特·库珀。他们也是自己人,在山上人迹罕至的地方用戴维特先生的产品做毒性试验。他们知道我们在找玛丽·贝斯,但洛特发现她后,我猜他想先隐瞒消息,打算把她玩一下再通知我们。还有,没错,比利是我们派去杀玛丽·贝斯的,但他失败了,人还是被加勒特带走了。”
“所以你要我来帮忙,并不是为了救她,而是想杀她,毁掉她发现的所有证据。”
“在你找到加勒特,我们把他从磨坊带回来后,我没关拘留所的后门,好让卡尔波他们可以……这么说吧,让他们和加勒特谈谈,告诉我们他把玛丽·贝斯藏在哪里。但我们还来不及这么做,你的朋友就闯进那里,把他劫走了。”
莱姆说:“等我找到那间小屋后,你打电话通知他们,派他们来把我们全杀掉。”
“实在很抱歉……这真是一场噩梦。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实在没办法。”
“黄蜂窝……”
“哦,是啊,这个小镇倒的确是有一些黄蜂。”
莱姆摇摇头。“你告诉我,为了几辆名贵轿车、豪华别墅和一些钱财,值得毁掉整个城镇吗?看看你身边,贝尔,不久前还有孩子的葬礼,但以后公墓里再也不会有孩子了。阿米莉亚说这座城镇几乎看不到什么儿童。你知道为什么吗?这里的人都得了不孕症。”
“和魔鬼打交道本来就有几分危险性,”贝尔不客气地回道,“不过,目前我只知道,生命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他深深望了莱姆一眼,走向桌边,戴上橡胶手套,拿起那瓶毒杀芬。他逼近莱姆,慢慢转开瓶盖。
史蒂夫·法尔粗鲁地押着阿米莉亚·萨克斯走向拘留所后门,手枪就抵在她的背部中央。
他犯了一个典型的错误,直接把枪口贴在被控制者的身体上。这样能让她感觉到枪的力道——她一走出来,就立刻知道背后那把枪的位置,可以用胳膊肘挥击那把枪。运气好的话,法尔的枪会掉在地上,这时她就可以全力奔跑。只要跑到大街上,那目击者将使他不敢轻易开枪。
他打开了拘留所的后门。
一道炽热的阳光射入满是尘埃的拘留所。她眨了眨眼,一只苍蝇嗡嗡地在她头顶盘旋飞舞。
这时法尔仍站在她身后,手枪仍然贴着她的身体,还有机会……
“现在我怎么办?”她问。
“你尽管走吧。”他愉快地说,耸耸肩。她绷紧肌肉,准备回身挥击,心中已计划好每一个动作。但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推了她一把,自己迅速向后退开。她被推进拘留所后面肮脏的空地里,法尔则仍留在拘留所里,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空地旁边,一丛高大的灌木后面,她听见有个声音传来。是手枪保险拉开的声音,她猜想。
“走吧,”法尔说,“快离开这里。”
她又想起《罗密欧与茱莉叶》这部电影。
她也想到他们开车进入这个小镇时,那个坐落在小山丘上能俯瞰整个田纳斯康纳的美丽公墓。现在想起来,已恍如隔世。
哦,莱姆……
那只苍蝇以之字形在她脸前飞过。本能地,她伸手挥开,开始向前走进低矮的草地。
莱姆对贝尔说:“如果我就这样死了,你难道不怕有人起疑吗?我连瓶盖都没办法自己开。”
贝尔警长回答:“是你不小心撞到桌子,瓶盖本来就无法盖紧,里面的东西全泼到你身上。我赶来救你,但还是晚了一步。”
“阿米莉亚不会善罢甘休的,露西也不会。”
“你女朋友很快就不是问题了。至于露西?她说不定会再得病……下次也许无法割掉身上什么东西来保住性命了。”
贝尔只稍微踌躇了一下,便走到莱姆身边,把瓶中的液体倒向莱姆的鼻子和嘴巴,剩下的则全倒在他的衬衫上。
他把空瓶扔向莱姆的膝盖,自己则迅速后退,掏出手绢捂住口鼻。
莱姆把头急向后仰,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张开,吞入了一些液体。他开始咳嗽起来。
贝尔脱下橡胶手套,塞进长裤口袋里。他平静地看着莱姆,等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走到门边,拉开门闩,推开房门。他大声叫嚷:“这里出事了!快来人,我需要帮助!”他走进长廊,“我要人——”他径直走进露西·凯尔的射程内,她的手枪正牢牢对准他的胸口。
“天啊!露西!”
“够了,吉姆。你站着别动。”
贝尔警长退了一步。内森,那位枪法神准的警员,走进房里,从贝尔身后掏出他枪套里的手枪。又有一个人进来了——一个穿着棕色西装和白衬衫的壮汉。
班尼也跑进来,他不理其他人,匆匆跑向莱姆,着急地拿纸巾擦拭他的脸。
贝尔也看着露西,又看看其他人。“不,你们误会了!这是意外事件!毒药打翻了,你们得快点——”
莱姆啐了一口唾沫,被这液体强烈的辛辣味呛得气喘吁吁。他对班尼说:“你能不能再把脸颊上面擦一擦?我怕它流进眼睛里。谢谢。”
“没问题,林肯。”
贝尔说:“我是过来帮忙的!那瓶东西被打翻了!我——”
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抽出挂在腰际的手铐,一把铐住贝尔警长的双手。他说:“吉姆·贝尔,我是北卡罗来纳州警察局的探员雨果·布兰奇,你被捕了。”布兰奇一脸苦相地看着莱姆,“我早说过他会倒在你衬衫上,应该把那东西放在别的地方才对。”
“可是你的胶带够长吗?”
“哦,当然,胶带又不值钱。值钱的是这些窃听器材。”
“把账单寄给我。”莱姆刻薄地说。布兰奇解开莱姆的衬衫,取下贴在莱姆身上的麦克风和传送装置。
“我中计了。”贝尔喃喃说。
/你猜中了。/
“可是,那瓶毒药……”
“哦,那不是毒杀芬,”莱姆说,“只是一点月光酒罢了,是我们先前取样实验剩下来的。对了,班尼,如果酒还剩下点的话,现在倒是可以喝一小口。还有,老天爷,谁快去把空调打开?”
准备好,冲向左边,拼命快跑。我可能会被他击中,但如果运气好,他就阻止不了我。
/只要不停地移动,他们就逮不到你……/
阿米莉亚往前走了三步,踏上草地。
准备……
就位……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拘留所内传来,从他们后面传来。“别动,史蒂夫!把枪放在地上。快点!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萨克斯转身,她看见梅森·杰曼举枪对准这个一脸惊慌的年轻人的平头,他浑圆的耳朵涨得通红。法尔蹲下,把枪放在地上。梅森快步上前铐住他。
空地外也响起脚步声和草叶的沙沙声。户外的酷热加上肾上腺素的作用,让萨克斯感到头昏眼花。她转身面向空地,看见一个细瘦的黑人从灌木从中爬出来,手枪皮套里插着一把勃朗宁自动手枪。
“弗雷德!”
这个穿着黑西装,全身大汗淋漓的黑人,正是联邦调查局探员弗雷德·戴瑞。他走向萨克斯,很不高兴地直拍打袖子。“嘿,阿米莉亚。老天,这里实在太、太、太热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小镇。你看看我的衣服,全都是这种灰尘还是什么东西的玩意。这是什么鬼东西,是花粉吗?曼哈顿可没有这种东西。你看看我的袖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一脸茫然地问。
“你说呢?林肯不知道谁该相信谁又不能相信,所以他要我飞到这里来,和杰曼警官一起过来注意你这里的动静。他需要找人来帮忙,因为不能相信吉姆·贝尔或他的亲戚。”
“贝尔?”她喃喃地说。
“林肯认为一切都是他搞的鬼。他现在正想办法证实,不过看来他是对的。这家伙是那个人的妹夫吧?”戴瑞朝向史蒂夫·法尔撇撇头。
“我差点被他杀了。”萨克斯说。
戴瑞咯咯笑了起来。“你不会孤单一人陷入危险的,门儿都没有。从拘留所后门打开的那一秒钟起,我这把枪就对准这家伙两个大耳朵中间的地方。他只要一有瞄准开枪的举动就完蛋了,保证死定了。”
戴瑞注意到梅森正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他大笑出声,对萨克斯说:“我这位警官朋友不喜欢我的这幅德行。他亲口对我说的。”
“等等,”梅森急忙替自己辩护,“我指的是——”
“我敢说,你指的是联邦调查局探员。”戴瑞说。
梅森猛摇头,生硬地说:“我是指北方佬。”
“的确,他没这个意思。”萨克斯为他作证。
萨克斯和戴瑞笑了起来,梅森却一脸严肃,然而,让他笑不出来的并不是南北文化的差异。他对萨克斯说;“对不起,我还是得带你回拘留所了。你现在还是嫌疑犯的身份。”
萨克斯的笑容消失了。她又看了一眼照耀在龌龊枯草地上的阳光,深吸一口户外的空气,吐出,再吸一口。她转身走回阴暗的拘留所。
第四十三章
“是你杀了比利,没错吧?”莱姆问吉姆·贝尔。
贝尔没有回答。
莱姆继续说:“案发后,犯罪现场过了一个半小时才被封锁起来。没错,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警察是梅森。但在他抵达前,你就去过那里了。因为你一直没接到比利汇报已杀死玛丽·贝斯的电话,担心之下才开车到黑水码头,并发现比利受了伤。比利告诉你那女孩已被加勒特带走了,接着你就戴上橡胶手套,捡起铲子打死了他。”
莱姆说到这里,终于让贝尔忍不住爆发出愤怒的情绪:“你为什么会怀疑我?”
“本来我真的以为是梅森——知道酿私酒小屋地点的,除了班尼外,就只有我们三个人。我以为是他打电话给卡尔波,通知他们到那里的。但我问过露西,才知道梅森曾打电话给她,要她直奔小屋去,以确保阿米莉亚和加勒特不会再度脱逃。这点让我开始回想,才明白在磨坊的时候,梅森为什么一直想射杀加勒特。所有像你一样涉案的人,都想留加勒特的活口,想要他说出玛丽·贝斯的下落。我查过梅森的财务状况,发现他只有一幢烂房子,两张信用卡刷得已经毫无信用。没有人花钱雇用他,不像你和你妹夫。贝尔,你的房子价值四十万美元,银行里还有大把现金。史蒂夫·法尔的房子值三十九万美元,他还花了十八万买了一条船。我们得到法院的同意,检查过你银行里的保险箱,看看在那里能找到多少东西。”
莱姆接着说:“我是有点怀疑,为什么梅森这么想逮到加勒特,但他有很好的理由。他告诉我,当你得到警长这个职位时,他真的非常沮丧。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绩效考核比你好,资历也比你深。他想,如果这次他能逮到这个昆虫男孩,等你任期届满,评议会一定会任命他为警长的。”
“原来你他妈都是装的……”贝尔咆哮道,“我以为你只相信证据。”
莱姆很少和他追捕的对手发生口角。挖苦嘲讽是毫无意义的,除非把它当作灵魂的镇痛剂。但莱姆的确尚未发现真正有力的证据,加上情绪的自然反应,他还是对贝尔说:“我仍然更喜欢证据,但有时候你得随机应变。我不是真的像大家想的那样冥顽不灵。”
“暴风箭”轮椅无法直接驶进阿米莉亚·萨克斯所在的拘留所。
“没有残障斜坡吗?”莱姆抱怨说,“这样是违反美国《残障人士法》的。”
萨克斯知道他是故意大声抱怨的,目的是想让她看到平常熟悉的样子。但她却没说什么。
因为轮椅的问题,梅森·杰曼建议他们换到审讯室见面。萨克斯拖着步子走向审讯室,手上脚上牢牢套着镣铐。(这里的警员坚持要她戴上,毕竟她已有一次从这里逃走的记录。)
纽约来的律师已经到了。他是满头银发的所罗门·吉伯斯,在纽约、马萨诸塞州和华盛顿特区执业的律师。他获得许可越区到北卡罗来纳辩护,只是这次地方检察官起诉萨克斯的案件。说来奇怪,他光滑、英俊的脸,再加上优雅和从容的举止习惯,使他看起来像一位从约翰·格雷森姆【注】小说中走出来的南方律师,而不是在曼哈顿专门打诉讼官司的斗牛犬。这个男人整齐的头发闪耀着发胶的光芒,即使在田纳斯康纳惊人的湿气中,他那身意大利西装也能成功抵挡起皱打折。
【注】约翰·格雷森姆(John Grisham,1955- ),美国著名畅销小说作家。
林肯·莱姆坐在萨克斯和律师之间。萨克斯把手放在有伤痕的轮椅扶手上。
“他们从洛利市派来一位特别检察官,”吉伯斯说,“因为警长和验尸官都收受了贿赂,我猜他们也不敢相信麦奎尔了。无论如何,这个检察官在看过证物后,决定撤销对加勒特的控诉。”
萨克斯激动起来。“是吗?”
吉伯斯说:“加勒特承认攻击了那个少年,比利。还以为自己杀了他。但林肯是对的,杀那个少年的人是贝尔。就算他们想告加勒特攻击罪,这很显然也是出自于正当防卫。至于那个警察艾德·舍弗尔,他的死纯属意外事件。”
“那绑架莉迪娅·约翰逊呢?”莱姆问。
“在弄明白加勒特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之后,她决定放弃对他提出控诉。玛丽·贝斯也一样。为此,她的母亲很不满,想坚持提出控告,不过你们应该看看那女孩对她妈妈说话的样子。我只能说,她们真是吵得不可开交。”
“所以,他自由了?加勒特?”萨克斯问,眼睛盯着地板。
“再过几分钟他们就会放他走。”吉伯特告诉她。接着,他又说:“好了,现在是重点了,阿米莉亚,检察官的态度是,即使加勒特被证明没有涉罪,但你协助已被逮捕的嫌疑犯逃亡,又在逃亡期间射杀一名警员。检察官将以一级谋杀罪起诉,应对标准的认罪减刑辩护:两种杀人罪状,按有心或无意,分成蓄意杀人和过失杀人两种指控。”
“一级谋杀?”莱姆叫道,“那又不是有预谋的,那是意外!看在上帝的分上。”
“在法庭上我会努力证明这点,”吉伯特说,“那个从后面抱住你的警察,是导致枪支走火的一部分原因。但我敢说他们可能会做出蓄意杀人的判决。从事实上看,这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无罪释放的可能性呢?‘莱姆问。
“不大,最多只有百分之十到十五的概率吧。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我得建议你认罪求情。”
她感觉这句话像一记重拳直接击中她的胸口。她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灵魂像飞出了体外。
“天啊。”莱姆喃喃说。
萨克斯想到了尼克,她以前的男朋友。他因抢劫和收回扣而被捕,但他拒绝认罪求情,甘冒接受陪审团审判的风险。他曾对她说:“就像你老爸说的,阿米莉亚——只要你移动,他们就抓不到你。成王败寇。”
结果陪审团只花了十八分钟就定了他的罪,他现在还待在纽约的监狱里。
她看着脸颊光滑的吉伯特问:“检察官对认罪求情提出了什么交换条件?”
“目前还没有。但他也许会接受蓄意杀人——如果你真的这么做的话。我猜你大概会被判八到十年。不过,我得告诉你,在北卡罗来纳这段时间可不好过。这里没有一家乡村俱乐部。”
莱姆不满地说:“但不是还有百分之十五的无罪开释机会吗?”
吉伯特说:“没错。”接着他又补充,“你得明白这里是不会有任何奇迹的,阿米莉亚。如果我们上法庭抗辩,检察官会提出证明,说你是专业执法人员,又是射击竞赛冠军,这样陪审团很难相信这次枪击事件是个意外。”
/正常规则对在帕奎诺克河北岸的人完全不适用,对我们或他们都一样。你会发现你还没宣读嫌疑犯的权利就先开枪射击,而且这样做最好。/
吉伯特律师说:“如果上述情况真的发生,他们会判定你犯了一级谋杀罪,你会被判二十五年徒刑。”
“或死刑。”她喃喃说。
“没错,这是有可能的。我不敢完全排除这种假设。”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映入萨克斯脑海的影像,竟然是林肯·莱姆在曼哈顿的房子窗外筑巢的游隼:雄隼、雌隼和小鹰。她说:“如果我承认过失杀人,我会被判几年?”
“也许六七年吧,没有假释。”
/你和我,莱姆。/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认罪。”
“萨克斯……”莱姆叫道。
但她又对吉伯特说了一次:“我认罪。”
吉伯特律师站了起来,点点头说:“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检察官,看他接不接受。一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他向莱姆点了个头,便离开了审讯室。
梅森看了萨克斯一眼,起身走向门边,他的靴子重重踏出声响。“我给你们两个几分钟时间。林肯,我不必搜你的身吧?”
莱姆虚弱地笑了笑。“我没带武器,梅森。”
门关上了。
“真是一团混乱,林肯。”她说。
“哦,萨克斯,别直接称呼名字。”
“为什么?”她冷冷地问,声音低得近似自言自语,“会有噩运吗?”
“也许吧。”
“你不是那么迷信的人。还是过去你只是说说罢了。”
“我不常迷信,除非是在这种阴森恐怖的地方。”
田纳斯康纳……一个没有孩子的城镇。
“我应该听你的话,”他说,“你对加勒特的看法是对的,是我错了。我只顾着看那些证物,却错得离奇。”
“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对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直觉如此,然后就做了。”
莱姆说:“不管发生什么事,萨克斯,我哪儿都不会去。”他朝“暴风箭”轮椅点点头,笑了起来,“即使我想,也走不了太远。你会待上一段时间,但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等你出来为止。”
“空话,莱姆,”她说,“这只是空话……我爸爸也说过他不会离开我,就在癌症夺走他性命的前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