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的生物会努力适应环境。/

  加勒特说:“当我看见这些话时,哇,我简直高兴得不得了。我终于又可以健康正常起来了。我费了很大工夫按照书上说的规则去做,结果觉得舒服多了。所以,我猜我更像它们——我是说,昆虫。”

  一只蚊子停在她的手臂上。她笑着说:“但它们却会吸你的血。”她一巴掌拍下,“打到你这小子了。”

  “它是母的。”加勒特纠正她,“只有母蚊子才会吸血,公蚊子只喝露水。”

  “真的吗?”

  他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她手臂上的那一丁点血斑。“昆虫是不会灭绝的。”

  “什么意思?”

  他在书上找到另一页,大声念出来:“如果说有哪种生物是永恒不朽的,那就非昆虫莫属。在地球上,它们比哺乳动物早出现数百万年,而且即使在所有具备智商的动物都消失后,它们仍会继续存在下去。”加勒特放下书本,抬头看着她。“你知道吗?事实上是,虽然你打死了一只昆虫,但在其他地方还有更多的。如果我爸妈和妹妹都是昆虫,就算他们死了,别的地方还有和他们一模一样的虫,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寂寞了。”

  “你没有朋友吗?”

  加勒特耸耸肩。“玛丽·贝斯吧,她可以算是唯一的一个。”

  “你真的喜欢她,是吧?”

  “非常喜欢。那些家伙想欺负我,是她过来救了我。而且,她肯和我说话……”他想了一下,“我猜这就是我喜欢她的原因。她肯和我说话。我在想,嗯,也许再过几年,等我年纪再大点儿,她也许会愿意出来和我约会。我们可以像其他人那样做一些在家都会做的事,比如,去看电影,去野餐。我有次看见她在外面野餐,她和她妈妈还有一些朋友一起。她们玩得很愉快。我看着她,呃,好几个小时。我就躲在一棵冬青树下,带了一点水和妙脆角玉米片,假装自己也和她们一起野餐。你参加过野餐吗?”

  “我参加过,当然。”

  “我以前经常和家人去野餐,我是说,我真正的家人。我喜欢野餐。妈妈和凯伊放好桌子,在小小的烤肉架上烹煮从大市场买来的食物,爸爸和我脱掉袜子,站在水里钓鱼。我还清楚地记得冰凉河水和泥土接触身体的感觉。”

  萨克斯心想,这也许正是他如此喜欢水和水生昆虫的原因。“你觉得未来的某天你会和玛丽·贝斯一起去野餐?”

  “我不知道,或许吧。”接着,他摇摇头,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我猜应该不可能了。玛丽·贝斯这么美丽,这么聪明,又比我大好几岁。她终究会和另一个聪明又英俊的男生在一起。但我们还是可以成为朋友,只有她和我。就算做不到,我也会全力照顾好她的安全。她会和我在一起,直到平安无事为止。要不,就请你和你的朋友——那个坐轮椅的、大家都在谈论的人——请你们帮她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看向窗外,沉默下来。

  “安全远离那个穿工装裤的男人?”她问。

  他一时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没错,正是这样。”

  “我要去拿点水。”萨克斯说。

  “等等。”他说。他拿起放在厨房桌台上的一根树枝,撕下几片干树叶,要她涂抹在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和脖子。这种叶子有股浓浓的草药味。“这是亚香茅,”他解释,“这种植物的汁液能防蚊,这样你就不用打死它们了。”

  萨克斯拿起杯子,走到户外的集雨水桶前。水桶上盖着一张完整的纱网。她掀开网子,把水杯装满,仰头喝下。水很甜,野地里唧唧喳喳的蝉声虫语响成一片。

  /要不,就请你和你的朋友——那个坐轮椅的、大家都在谈论的人——请你们帮她我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句话在她脑中回响:那个坐轮椅的人,那个坐轮椅的人。

  她回到拖车屋,放下杯子,环顾车厢里的小客厅。“加勒特,你能帮个忙吗?”

  “行啊。”

  “你信任我吗?”

  “应该吧。”

  “坐到那边去。”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站起来,走到她指的那张旧扶手椅边坐了下去。萨克斯走过小客厅,搬起角落里的一张藤椅,拿到少年坐下的地方放下,椅子面对着他。

  “加勒特,你记得在拘留所里佩尼医生要你做的事吗?”

  “和椅子说话?”他问,不太确定地看着那张椅子,“那只是个游戏。”

  “没错。我要你再做一次,可以吗?”

  他犹豫着,双手在大腿上摩擦,盯着椅子看了好一会儿,开口说道:“应该可以吧。”

  第三十一章

  阿米莉亚·萨克斯回想先前在拘留所里,那位心理医生和加勒特会谈时的情景。

  那时她躲在一个位置绝佳的地方,隔着单向玻璃,近距离将这男孩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她记得医生一直试图让加勒特想象坐在椅子上的是玛丽·贝斯,但他不想和她说话,他真正想要说话的对象是另一个人。那时她注意到他脸上曾有种神情一闪而过:先是期待,而后是失望。她相信,那里面甚至还有一些愤怒——在那个医生硬把他想说话的对象换掉的时候。

  哦,莱姆,我知道你喜欢扎实、确凿的证据,不相信那些“柔软”的东西——不相信当我们和某人相对而坐,听他们说故事时的语言、表情、泪水和眼神……但这不表示他们说的话永远都是假的。我相信从加勒特·汉隆身上能得到的,一定会比那些证物更多。

  “看着这张椅子,”她说,“你希望想象谁坐在这里?”

  他摇摇头。“不知道。”

  她把椅子又向前推了一些,微笑着鼓励他:“告诉我,没关系的。是哪个女孩?学校里的哪个女同学?”

  他再次摇摇头。

  “告诉我吧。”

  “嗯……我不知道。也许……”他顿了一下,然后脱口而出,“也许是我爸爸。”

  萨克斯想起那位目光冰冷、态度粗鲁、急躁的哈尔·巴比奇,她猜加勒特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只有你父亲吗?还是他和巴比奇太太两个人?”

  “不、不,不是他。我是说,我的亲生爸爸。”

  “你亲生父亲?”

  加勒特点点头。他有些烦乱、紧张,不时弹打着指甲。

  /昆虫的触须显露它们的情绪……/

  看着他那张慌乱的脸,萨克斯不禁有点担心,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心理医生在进行治疗时,会运用各种方法诱导病人,指引他们,并加以保护。现在,万一她把加勒特弄得更糟怎么办?会不会逼他越了界,使他产生暴力行为去伤害自己或他人?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得试一试。在纽约市警察局萨克斯有个绰号叫P.D.,这是“巡警之女”的简写,因为她的父亲是巡警。毫无疑问,她简直就是父亲的翻版:他对车子的狂热,对警察工作的热爱,对琐碎杂事的耐心,尤其是身为巡警的心理学的天分。林肯·莱姆瞧不起她曾当过“街头巡警”,认为那会使她堕落。他欣赏她在犯罪学上的天分,并且认为她在刑事鉴定上也有一定的天分。然而在她心目中,她和父亲是同一种人。对阿米莉亚·萨克斯来说,最好的证物,往往是在人的内心里发现的。

  加勒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向窗户,不断有虫子自杀性地撞向破旧的纱窗。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萨克斯问。

  “斯图尔特。斯图。”

  “你怎么称呼他?”

  “大多数时候叫他‘老爸’,偶尔也会叫‘先生’。”加勒特笑了笑,但笑容有些哀伤,“在我做错事的时候,我觉得最好这么称呼他,这样会显得态度比较好。”

  “你们两个相处得融洽吗?”

  “比我其他朋友和他们的爸爸之间的关系要强。他们难免会被他们的爸爸痛打几次,而且他们的爸爸老是朝他们吼叫:‘为什么没射进球门?’‘为什么房间那么乱?’‘为什么作业没做完?’但老爸从不会对我这样,直到——”他的声音突然没了。

  “说下去。”

  “我不记得了。”他又耸了一下肩。

  萨克斯继续坚持。“直到什么时候,加勒特?”

  沉默。

  “说啊。”

  “我不想跟你说。这样太傻了。”

  “好,那就别对我说。对他说,对你爸爸说。”她朝那张椅子点点头,“你爸爸现在就在这里,正坐在你面前。想象一下。”这少年缓缓向前移动,瞪着那张椅子,样子有点害怕。“坐在那里的就是斯图尔特·汉隆,跟他说说话吧。”

  那一瞬间,加勒特眼中所流露出的期待神情,让萨克斯忍不住想哭。她知道现在他们已逼近紧要关头,生怕他突然停下来。“告诉我关于他的事,”她说,稍稍改变方向,“告诉我他长得什么样,他的穿着如何。”

  沉默了一会儿,加勒特才说:“他很高,非常瘦。他头发的颜色很深,每次一剪完头发都会一根根地翘起来。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得往头上抹上一些闻起来很香的东西,才能使它们倒下去。他穿的衣服都很不错,在我印象中,他一条牛仔裤都没有。他总是穿衬衫,你知道吧,有领子的那种。还有裤脚都折了边的长裤。”萨克斯回想到,自己搜索他的房间时也没有找到牛仔裤,只有裤脚有折边的休闲裤。加勒特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他喜欢拿一枚硬币从腰部放开沿着裤管一直向下滑,然后努力用裤脚的翻边接住它,如果他做到了,我妹妹和我就可以得到这个硬币。我们经常玩这种游戏。有一年的圣诞节,他带了几个银币回来,不停放入裤管滑下,直到我们都得到这些银币为止。”

  那些放在黄蜂瓶里的银币。萨克斯回想起来。

  “他有什么嗜好吗?喜欢运动吗?”

  “他喜欢看书。他经常带我们去书店,把书上的故事念给我们听。大部分都是历史和游记,也有一部分是和自然有关的书。对了,他喜欢钓鱼。几乎每个周末都去钓鱼。”

  “好,想象他现在就坐在这张空椅上,穿着他最好的裤子和有领子的衬衫,而且现在正看一本书。好吗?”

  “好吧。”

  “他把书放下了——”

  “不对,他习惯先在他读到的地方夹上书签。他有收集书签的习惯。意外发生之前的那个圣诞节,他还送我和妹妹一人一张书签。”

  “好,他夹上书签,把书放下了。他正在看着你,现在你有机会和他说话了。你想说什么?”

  他耸耸肩,摇着头,有点紧张地环顾阴暗的车厢。但萨克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肉搏时刻……/

  她说:“我们来想一件特别的,你想对他说的事。一件事,一件让你不高兴的事。有没有这种事?”

  /但老爸不会对我这样,直到……/

  少年握紧双手,用力揉搓,弹打指甲。

  “告诉他,加勒特。”

  “好吧,我想应该有件事可说。”

  “什么事?”

  “呃,那天晚上……他们死掉的那个晚上。”

  萨克斯感到一阵轻轻的战栗,知道他们即将进入一段艰难时期。她飞快地斟酌着该不该就此罢手。但退缩不是阿米莉亚·萨克斯的天性,而且她现在也不打算这么做。“那天晚上怎么了?你想对你爸爸说那天发生的事吗?”

  他点点头。“那时候,他们坐在车上准备去吃晚餐。那天是星期三。每个星期三我们都会到班尼根餐厅。我喜欢那里的炸鸡翅,每次都会点炸鸡翅、薯条和可乐。至于凯伊——我妹妹——喜欢吃洋葱圈。我们会一起分享薯条和洋葱圈,有时还会挤出番茄酱在空盘子上写写画画。”

  他的脸变得惨白、扭曲。萨克斯心想,他的眼神中似乎没有太多悲伤的情绪。她强压下自己的感情。“你想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什么事?”

  “是在房子外面,在车道上。他们坐在车里,老爸、老妈和我妹妹。他们要出发去吃饭,可是……”他停了一下,“他们打算把我一个人丢下。”

  “是吗?”

  他点点头。“我回来晚了。我到黑水码头的森林里去玩,结果忘了时间。我拼命往回跑,大概跑了足足有半英里远。但爸爸不许我上车,可能是气我回来太晚了。我很想上车,外面很冷。我记得我一直发抖,他们也在发抖。我还记得车窗玻璃上都积了一层霜。”

  “说不定你爸爸没看到你,因为车窗上都结了霜。”

  “不,他看到我了。我就站在驾驶座的门外,用力拍打他的窗户。他看见我了,但就是不肯开门,只皱着眉头对我吼。我一直在想,既然外面那么冷,他还那么生我的气,我就不要去吃鸡翅和薯条了,我不要和他们一起去吃晚餐。”泪水沿着他的脸颊流下。

  萨克斯很想伸出手臂搂住少年的肩膀,但还是忍住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说吧,”她点头指向那张椅子,“和你爸爸说话,你想对他说些什么?”

  加勒特看着她,但她却指着那张椅子。终于,他转头过去。“外面很冷!”他说,大口喘着气,“外面很冷,我要上车。他为什么不让我上车?”

  “不,你要对他说。想象他就在那里。”

  萨克斯心想:莱姆也是用同样的方法逼她想象自己是待在犯罪现场的罪犯。这是一种极端痛苦的心理历程,她现在完全能体会这少年的恐惧。然而,她还是不愿放弃。“对他说,对你爸爸说话。”

  加勒特很不自在地看着那张旧椅子,往前靠近了一点:“我——”

  萨克斯轻声说:“说吧,加勒特,没关系,我不会让你出任何事。快告诉他。”

  “我只想和你们去班尼根!”他说着,开始啜泣,“就这样。只是去吃个晚餐,大家在一起。我想和你们一起。你为什么不让我上车?你看见我来了就锁门,我根本没迟到那么久!”接着,加勒特转为愤怒,“你锁门让我待在车外!你在生我的气,但这不公平。我只是,只是晚回家了……迟到没什么了不起。我一定还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是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回来告诉我。回来!我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他跳了起来,哭泣着,用力地一脚把那张空椅子踢开。椅子飞向一边,翻到在地。他扑过去抓起这把椅子,愤怒地尖叫着,举起来重重地往地上摔。萨克斯退后两步,惊愕地看着这股被释放出来的愤怒情绪。他抓着椅子,连续往地上摔打了十几次,把椅子变成一堆碎木片。终于加勒特坐倒在地,缩成一团,惊惧不已地哭泣着。萨克斯走过去,伸出双臂搂着他。

  五分钟后,他止住哭泣,站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脸。

  “加勒特。”她轻声叫住他。

  但他摇摇头。“我要到外面去。”他说,起身推门出去了。

  萨克斯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已精疲力竭,但不想躺在他让出来给她的床垫上休息。她吹熄煤油灯,拉下挂在窗口的破布,在一张发霉的椅子上坐下。她倾身向前,闻到亚香茅的辛辣味道,看着少年缩成一团的轮廓,坐在一株橡树的残根上,专心地看着在他周围密林中成群飞舞的萤火虫。

  第三十二章

  林肯·莱姆喃喃说:“我不相信。”

  他刚刚和狂怒不已的露西·凯尔通过电话,知道萨克斯在赫伯斯桥下朝一位警员开了几枪。

  “我不相信。”他又低声对托马斯重复了一次。

  助手托马斯是处理伤残身体和因身体伤残而造成精神崩溃的专家。但这次是完全不同的问题,比他以往遇到过的情况更糟,而他只能说“绝对搞错了,一定是。阿米莉亚不会这么做。”

  “她不会。”莱姆喃喃说,这次是对班尼说的,“完全不可能,连存心吓唬他们都不会。”他告诉自己,她绝不会开枪射击自己人,就算想吓他们也绝不会开枪。同时,他也在思索开枪的会是哪个铤而走险的人,想象他们所面临的极大危险。(哦,萨克斯,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冲动倔强?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像我?)

  贝尔在大厅那边的办公室里。莱姆听见他在通电话,柔声细语地安抚电话那端的人。他猜警长的太太或家人一定不习惯他这么晚还不回家——在田纳斯康纳这种小镇,警察办案通常不需要费太多力气,很少有像加勒特的案子这样要花费这么多时间。

  班尼·凯尔坐在显微镜旁,粗大的双臂交叠在胸前,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地图。跟警长不同,他没有打任何电话回家。莱姆猜想他可能没有老婆或女友,也许他会倾其一生都投入在科学研究和神秘的海洋里。

  警长挂断电话,走回研究室。“你还有什么新主意,林肯?”

  莱姆朝证物表点点头。

  次要犯罪现场——磨坊

  /裤子上的棕色斑点

  毛颤苔

  泥土

  泥煤苔

  果汁

  纸张纤维

  臭球

  糖

  莰烯

  酒精

  煤油

  酵母粉/

  他重复一遍目前已知玛丽·贝斯被囚禁处所的特征。“在通往那地方的路上有一个卡罗来纳弯,或许那间屋子就在卡罗来纳弯旁边。他在昆虫书上标注出的重点有一半都和伪装有关,而他裤子上的棕色涂料是树干的颜色,所以那个地方很可能在森林里或是森林边缘。莰烯灯是一八〇〇年左右的,因此那个地方应该很古老,可能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除此以外,其他证物就没什么帮助了。酵粉可能是从磨坊沾来的。纸的纤维可能来自任何地方。至于果汁和糖,应该是加勒特带在身上的食物和饮料。我就无法——”

  电话铃声响了。

  莱姆抬起无名指,按下电话控制器,接起这个电话。

  “喂?”他朝麦克风说。

  “林肯。”

  他立即认出这个柔和、疲惫的声音,是梅尔·库珀。

  “有什么发现吗,梅尔?我需要好消息。”

  “希望这算是好消息。你不是找到一把钥匙吗?我们整晚都在比对档案资料库里,终于找到它的来源了。”

  “是什么?”

  “那是一把由麦佛森豪华车屋公司制造的拖车屋的钥匙。这种拖车屋的生产时间是从一九四六年到七十年代初。这家公司现在已结束营业,但根据手册和钥匙上的序号,你这把钥匙是某辆在一九六九年间生产的拖车屋钥匙。”

  “有关于这辆拖车屋外观的描述吗?”

  “手册上没有图片。”

  “该死。告诉我,这种车是停在拖车场供人居住,还是会被拉着像温尼贝戈族人一样到处跑?”

  “我猜是住在里面的那种。这种车的规格是八英尺乘二十英尺,不适合被拉着到处跑。而且,它没有动力机组,得挂在别的车辆后面才能移动。”

  “谢谢你,梅尔。你可以好好睡了。”

  莱姆切断电话。“你觉得如何,吉姆?这附近有拖车场吗?”

  贝尔警长露出迷惑的表情。“十七号公路和一百五十八号公路沿线上有好几个。但那些都离加勒特和阿米莉亚的位置有段距离。而且那里人很多,很难躲在那种地方。要派人去那里查看吗?”

  “离这儿有多远?”

  “七八十英里。”

  “不用了,加勒特可能在森林里找到一辆废弃的拖车屋,然后据为己有。”莱姆看着地图,心想:这辆车可能停在方圆上百英里野外的任何地方。

  他又想到:这少年的手铐被解开了吗?他抢到萨克斯的手枪了吗?她现在是否会先去睡一觉,由加勒特守夜,而加勒特就在等待这个她睡着失去意识的机会。他起身,靠近她身边,举起一块大石头或一个黄蜂窝……

  焦虑在他心头冲撞。他把头往后一仰,听见骨头发出咔的一声。他僵住了,担心那和残存神经相连的肌肉偶发的痉挛对他像酷刑般的折磨。这实在很不公平,在同一种伤害下,你的身体大部分都麻痹了,却有少部分神经仍有感觉,刚好让你去感觉这种令人痛苦难忍的震颤。

  这次虽然并不痛苦,但托马斯还是从莱姆脸上的表情看出了端倪。

  托马斯立该说:“林肯,你可能出现什么症状了……我要给你量血压,然后你该马上睡觉休息,别跟我啰嗦。”

  “好,托马斯,好。让我再打一个电话就行。”

  “看看现在几点了……还会有谁没睡呢?”

  “谁还没睡并不重要,”莱姆虚弱地说,“重要的是,谁大概该醒了。”

  午夜,沼泽区。

  昆虫在鸣叫。偶尔有几只蝙蝠和猫头鹰飞过。冷月如霜。

  露西和其他几位警员走了四英里来到三十号公路,那里已有人搭好营地等待他们。贝尔动用影响力,“征用”了弗雷德·费舍·温贝哥尼家族的车辆。史蒂夫·法尔把车开到这里和搜索小组会合,为他们提供一个过夜的地方。

  他们走进这个狭窄的处所。杰西、特瑞和奈德饥肠辘辘地大嚼法尔带来的烤牛肉三明治,露西却只喝了一瓶水,对食物碰都没碰。法尔和贝尔还很体贴地为每个搜索小组成员带来一套干净的制服。

  她之前已打电话回去告诉吉姆·贝尔,说他们追踪这两个人到一幢金字塔形的度假小屋,这间屋子有被人入侵的迹象。“应该没错,他们似乎曾在里面看过电视。”

  但天色已黑,无法再追踪下去,于是他们决定等到黎明再继续行动。

  露西拿起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在这个小小的淋浴间里,她让微细的水流洒遍全身。她先从头发开始,洗了脸、脖子。然后,和往常一样,她犹豫了一下,才用双手很快地擦洗了扁平的胸部,摸到凸起的疤痕,紧接着毫不迟疑地移向腹部和大腿。

  她又一次反思自己为何如此讨厌硅胶或整形手术。医生说,可以从她的大腿或臀部抽出脂肪,移到胸部重建。就连乳头都可以重做,要不就用刺青的方式来遮掩。

  原因是,她告诉自己,那是假的。因为那不是真的。

  但是,那又怎样,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露西看看林肯·莱姆,心想:他不也是个不完整的人吗?他的腿和手都是假的——由轮椅和控制器替代。而且,一想到他,就使她想到阿米莉亚·萨克斯,愤怒的火焰又在她心中熊熊燃起。她把这些思绪抛开,擦干身体,穿上T恤,无意中想起她放在客房化妆台抽屉里的胸罩。早在两年前她就打算把它们都扔掉,但为了某种理由,一直没这么做。接着她穿好制服上衣和裤子,走出浴室,看见杰西正好挂断电话。

  “有什么消息?”

  “没有,”他说,“他们还在分析证物,吉姆和莱姆都在。”

  露西摇摇头,拒绝杰西递来的食物,径自在桌边坐下,掏出佩枪。“史蒂夫?”她呼唤法尔。

  这位留平头的年轻人从报上抬起头,扬扬眉毛。

  “你带来我要的东西了吗?”

  “带了。”他把手伸入箱子里翻找,交给她一盒黄绿相间的雷明顿子弹。她退出手枪弹匣,取出旧的圆头子弹,换上了新子弹——这种子弹的弹头是凹陷的,阻力较大,在射入人体时能对组织造成较大伤害。

  杰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露西知道他有话想说。他忍了一会儿才开口,“阿米莉亚不是恐怖分子。”他说,把音量压得很低,只想让她一个人听到。

  露西放下手枪,直瞪着他的双眼。“杰西,所有人都说玛丽·贝斯在海边,但最后竟然是在完全相反的方向。所有人都说加勒特是个笨蛋,但他却像蛇一样狡猾,连续骗了我们五六次。我们再也无法确信任何事了。也许加勒特在某个地方藏有枪械,也许已计划好正等着我们一掉进他的陷阱就除掉我们。”

  “可是阿米莉亚和他在一起,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阿米莉亚是他妈的叛徒,我们完全不能信任她。听好,杰西,当你发现她没在那条船底下时,我注意观察了你脸上的表情,那时你松了口气。我知道你认为自己喜欢她,也希望她能喜欢你……不、不,让我说完。但毕竟她把杀人犯劫出监狱,就算游向那条船的不是奈德而是你,阿米莉亚也会同样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