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此的信任你,我……
有一只手突然按在她的肩上。她看着杰西。他正和蔼地朝着她微笑。“前面有个弯道,”他说,“我得提醒你,最好及早准备转弯。”
露西缓缓呼出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向椅背。放松紧绷的肩膀,降低了车速。
然而,当他们通过弯道时,杰西注意到,虽然路边的限速标志为四十英里,但她却以六十五英里的时速通过。
“就在前方一百英尺处。”杰西低声说。
他们下了车。所有警察都集合起来,围着梅森和露西。
州警察局终于追踪不到阿米莉亚手机的信号了。但这信号在消失前,他们已经有五分钟保持静止不动了,就在他们现在所注视的地点:树林里一间离农舍五十英尺的谷仓——离一一二号公路一英里远。露西注意到,这里是田纳斯康纳镇的西边。正如林肯·莱姆所预料的。
“你不认为玛丽·贝斯在里面吧?”弗兰克说,摸着他棕黄的胡须,“我是说,这里离镇上才七英里远。如果他把那女孩藏得离镇上这么近,就实在太傻了。”
“不,他们只是想让我们超过他们,”梅森说,“然后他们再继续往赫伯福斯镇走,改换租来的车。”
“无论如何,”杰西说,“这里是有人住的。”他已把这地址报回警察局查询,“彼得·赫伯顿。有人认识他吗?”
“我认识,”特瑞·威廉说,“他已婚。据我所知,他和加勒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们有小孩吗?”
特瑞耸耸肩。“也许吧。这就像是要我回忆一场去年的足球赛……”
“现在是夏天,他们的孩子应该在家,”弗兰克喃喃地说,“加勒特可能会挟持里面的人当人质。”
“有可能,”露西说,“但根据三角测量定位,阿米莉亚的手机信号是来自谷仓,不是那幢房子。他们有可能进了房子了,但我不知道……我不认为他们挟持了人质。梅森是对的,我想:他们只是藏在这里,等觉得安全了再前往赫伯斯福斯镇租车。”
“我们该怎么办?”弗兰克问,“用车挡住车道吗?”
“如果这样做,车一开过去,他们就会听见。”杰西说。
露西点点头。“我认为咱们应该徒步突袭那座谷仓,动作要快,采取两面夹击。”
“我带了CS瓦斯。”梅森说。CS-38是强力催泪瓦斯,一向深锁在郡警察局里。贝尔并没有分发这项装备,露西不知道梅森是从哪里搞来的。
“不、不,”杰西说,“这反而会让他们惊慌。”
露西相信这不是他关心的重点,她敢打赌,他是不想让他心仪的女人暴露在这种有毒的气体下。不过,她仍同意不要使用,因为大家都没佩戴防毒面具,催泪瓦斯很可能反过来危害到他们。“别用催泪瓦斯,”她说:“我从前面进去,特瑞,你带——”
“不,”梅森平静地说,“我走前面。”
露西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好吧。我走侧门,特瑞和弗兰克,你们到后面和另一边。”她看向杰西,“你和奈德盯住那幢屋子的前后门,到那边去。”
“明白。”杰西说。
“还有窗户,”梅森冷冷地对奈德说,“我不想让任何人从那里射击我们的后背。”
露西说;“如果他们开车出来,就朝轮胎射击;像弗兰克一样拿麦格依大枪的人,就瞄准引擎盖。不到万不得已,别直接向加勒特或阿米莉亚开枪。相信大家都很清楚逮捕的程序。”她说到这里,目光投向梅森,想起他用狙击枪在磨坊边攻击的情景。然而,梅森似乎没在听她说话。她拿起无线电,向吉姆·贝尔报告他们即将发动攻击。
“我叫救护车待命。”他说。
“这又不是霹雳小组行动,”杰西听见通话内容,忍不住说,“我们会小心的,不随便开枪。”
露西关掉无线电,朝前方建筑物扭了一下头。“开始行动。”
他们压低身子快跑,利用橡树、松树做掩蔽。露西的目光一直盯着谷仓那幽暗的窗户。有两次,她确信窗里有人影闪过。也有可能是树影或云影在她奔跑时映出的影像,但她不敢肯定。当他们逼近时,她停顿片刻,把枪换到左手,擦拭了一下手掌,再把枪换回开枪用的右手。
他们一起跑向谷仓后面,那边没有任何窗户。露西心想,她从没做过这样的行动。
/这又不是霹雳小组行动……/
但你错了,杰西。这的确是。
/亲爱的上帝,让我一枪射中出卖我的犹大吧。/
一只胖蜻蜒低低地飞向她,她抬起左手挥开,但它又绕回来在附近盘旋。这不是吉兆,它像是加勒特专门派来捣乱的。
愚蠢的想法,她对自己说。接着再次狠狠挥掌拍向那只昆虫。
/昆虫男孩……/
等着瞧吧,露西心想。这句话是对那两个逃犯说的。
“我什么都不会说,”梅森说,“我会直接冲进去。露西,你一听到我踢门,就从侧门进来。”
她点点头。虽然她知道梅森的意图十分明显,虽然她也渴望亲手逮住阿米莉亚·萨克斯,但仍然很高兴有人能分担她的一些重任。
“我先检查一下侧门有没有开。”她低声说。
他们分散开来,跑向各自的位置。露西蹲低身子从窗下经过,快步奔向侧门。侧门没锁,开了一条细缝。她对正站在屋角看着她的梅森点点头,他也点头回应,举起了十根指头,接着便消失了。她猜,意思是要她倒数十秒,等他冲到正门开始行动。
/十、九、八……/
她转向侧门,嗅着从门里飘出的一股朽木混合着汽车机油腥甜的气息。她仔细聆听,听见里面有一阵嗒嗒的声响——那是阿米莉亚偷来的汽车引擎声。
/五、四、三……/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静。接着又吸一口。
准备,她对自己说。
接着,从谷仓大门传来一阵巨响,是梅森冲进去了。“警察!”他叫道,“谁都别动!”
行动!她心想。
露西用力踹向侧门。但这扇门只退开几英寸,便弹了回来——它撞上里面一辆停在侧门边的大型收割机。门开不了了。她以肩膀用力撞了两次,门却纹丝不动。
“该死!”她骂道,改往谷仓大门跑。
但她还没跑到一半,便听见梅森大叫:“天啊!”
接着,她听见一声枪响。
只过了几秒,谷仓里又传出第二声枪响。
“怎么回事?”莱姆问道。
“好的。”贝尔拿着电话不自然地说。他的态度有点不对,使莱姆起了疑心:警长站在哪儿举着话筒,紧紧贴住耳朵,另一只手握拳远离身体。他听着那边的报告,不停点头,然后看着莱姆说:“有人开了枪。”
“开枪?”
“梅森和露西冲入谷仓,杰西说他听到两声枪响。”他抬起头,朝隔壁房间吼道,“派救护车到赫伯顿家去。一一二号公路的獾洞路。”
史蒂夫·法尔回报:“已经上路了。”
莱姆的头倒在轮椅的靠枕上,瞄了托马斯一眼。托马斯一言不发。
谁开枪了?谁被射中了?
哦,萨克斯……
贝尔的声音相当急躁,他朝话筒喊:“快去查!杰西!有人中枪吗?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
“阿米莉亚没事吧?”莱姆吼道。
“马上就知道了。”贝尔说。
但这个“马上”简直如一整天般漫长。
过了一会儿,杰西或其他什么人又打电话回来,贝尔的态度又不自然了。他点点头。“天啊,他做了什么?”他又听了好一会儿,然后看向莱姆紧张的脸。“没事,没人受伤。梅森踢开门冲进谷仓,看见有东西挂在他面前的墙上,是耙子之类的东西。里面很黑,他以为那是持枪的加勒特。他开了两枪,就这样。”
“阿米莉亚没事吧?”
“他们不在里面,里面只有他们偷走的那辆货车。加勒特和阿米莉亚一定藏在隔壁的屋子里,但他们可能听见枪声就躲进树林里了。他们跑不了多远,我很熟悉那边的环境,附近都是沼泽。”
莱姆愤怒地说:“我要梅森退出这案子。毫无疑问,他是故意开枪的。我告诉过你,他太急躁了。”
贝尔显然完全赞同。在电话中,他说:“杰西,叫梅森来听……”过了一会儿,“梅森,你又搞什么鬼?……好,如果里面的人是彼得·赫伯顿怎么办?是他老婆或孩子怎么办?……我不管。你现在马上回来。这是命令……好,让他们搜索屋子,你开巡逻车回来……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妈的!”贝尔挂断了电话。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声又响起来。“露西,怎么了?……”警长听着,皱起眉头,眼睛盯着地面。他开始踱起步子。“哦,天啊……你确定?”他点点头,然后说,“好,先留在那儿。我再打给你。”他挂上电话。
“怎么了?”
贝尔摇摇头。“真不敢相信,我们被她骗了。你的朋友把我们全耍了。”
“什么?”
贝尔说:“彼得·赫伯顿在家,他就在屋子里,露西和杰西正在问他话。他老婆在戴维特的工厂上三到十一点的班,她忘了带晚餐去,所以他一个半小时前开车给她送饭去,然后开车回家。”
“他开车回家?阿米莉亚和加勒特藏在货车里?”
贝尔叹了一口气。“他开的是货车,没地方可躲,没什么办法能行得通。不过,却有足够地方给她的手机藏身。它就塞在货车上的一台冰箱后面。”
莱姆发出一声苦笑。“她打电话给租车公司,一直没挂断,然后把手机藏在货车上。”
“没错。”贝尔喃喃说。
托马斯说:“别忘了,林肯,她今天早上才打过电话给这家租车公司。当时她气坏了,因为他们让她在电话里等了很久。”
“她知道我们在追踪手机,”贝尔说,“他们等到露西和其他巡逻车离开运河路,就他妈的走上他们的逍遥路了。”他看着地图,“他们超过我们已有四十分钟,这下能去的地方可多了。”
第二十七章
警车撤掉路障,朝西向一一二号公路开走后,加勒特和萨克斯便跑向运河路尾,穿过高速公路。
他们走过黑水码头的犯罪现场边,然后向左转,快步钻进一座灌木和橡树森林,沿着帕奎诺克河畔前行。
在森林中走了半英里后,遇到帕奎诺克河的一条支流。他们不可能绕过这条河,萨克斯也不想在这种黑水中游泳,让身体沾上河里的死虫、烂泥和垃圾。
不过加勒特自有安排。他举起铐着手铐的手,指向岸边一个地方。“有船。”
“船?在哪儿?”
“那里,那里。”他又指了一次。
她眯起眼睛,勉强看出一条小船的形状。这条船上盖满树枝落叶。加勒特走向小船,努力用被铐住的双手拨开掩盖住这条小船的树叶。萨克斯也过来帮忙。
“这叫伪装,”他得意地说,“我从昆虫身上学来的。法国有一种小蟋蟀,它们实在很酷,一个夏天能把身上的颜色改换三次,以配合那边的草在季节中的变化。捕食者很难发现他们。”
其实,萨克斯已经根据这男孩对昆虫的知识,加以发挥利用过了。当加勒特讲到蛾子具有察觉电波和无线电信号的能力时,她突然想到莱姆肯定会追踪她的手机。她又想起早上打电话到皮蒙-卡罗来纳租车公司,在线上等了很久。于是她便潜入戴维特公司的停车场,打电话到那家租车公司,然后把播送着录音音乐的电话,藏在一辆停在工厂出入口前没有司机但引擎未熄火的货车上。
这招果然管用。当这辆货车开出工厂后,所有的警察也都跟着走了。
当他们在清理船上的掩蔽物时,萨克斯问加勒特:“氨水,还有那个放有黄蜂窝的洞,你也都是向昆虫学来的吗?”
“是的。”他说。
“你没打算伤人,对吧?”
“当然没有了,那个蚁狮洞只是用来吓你们的,为了拖延你们的速度,所以我才故意放空蜂窝进去。氨水是在你们接近时用来警告我的,这也是昆虫的做法。嗅觉就像早期预警系统之类的东西。”他血红、湿润的眼睛突然放出一道奇异的崇拜光彩,“你实在很酷,居然能在磨坊找到我。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
“还有你留在磨坊里的假证物,那张地图和海沙,是想误导我们吧?”
“没错,我说过了,这是昆虫的智慧。它们会这么做。”
他们清理掉残枝落叶,露出这条旧船。船身的漆是暗灰色的,约十英尺长,船尾有个小马达,里面放着一打塑料瓶装矿泉水和一个冷藏箱。萨克斯打开一瓶矿泉水,连喝了十几口,然后把瓶子递给加勒特。他喝完水,打开冷藏箱,里面有几盒饼干和薯片。他仔细检查这些食物,确定数量和外观都完整无缺后,才满意地点点头,爬到船上。
萨克斯跟着上船,面朝他,背对船头坐下。他朝她笑了笑,露出会意的表情,似乎了解她对他的信任还不足以达到能转身背对他的程度。他抽拉启动绳,引擎立即噗噗地发动起来。他把船驶离岸边,就像现代版的《哈克贝里·芬历险记》,他们开始顺着河流前进。
萨克斯突然想起:这就是肉搏时刻。
这个名词出自她的父亲——那位瘦削、秃头,一辈子都在布鲁克林和曼哈顿区当小巡警的男人。当她告诉他打算放弃模特生涯,投身警察工作时,他曾严肃地与她长谈过。他尊重她的选择,但也事先提醒她关于这个行业的特殊性:“阿米莉亚,你要知道,这种工作有时很忙,有时得妥协,有时很无聊,还有些时候,感谢上帝,这种情况不常遇到,会出现肉搏时刻。拳头对拳头。你孤身一人,没有人会帮你。我指的不是歹徒。有时候要对抗的是你的上司,有时对抗的是你上司的上司,也可能对抗你自己的同事。你想当警察,就得准备好接受寂寞,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我能应付,爸爸。”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我们去兜个风,亲爱的。”
坐在这艘摇晃的船上,由这个难缠的少年领航,萨克斯这辈子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孤独过。
/肉搏时刻……拳头对拳头。/
“看那边,”加勒特突然说道,伸手指着某种昆虫,“那是我的最爱,水船夫。它能在水里飞翔。”他脸上闪着狂热的光彩。“它真的会!嘿,非常干净利落,不是吗?在水下飞。我喜欢水,泡在水里皮肤的感觉很好。”他的微笑淡去,开始挠手臂,“该死的毒橡树……我老是被它划着,有时候真的很痒。”
他们在水道间航行,绕过小岛和泡在水中的烂根和枯树,始终迂回地保持向西的路线,朝着落日前进。
一个念头突然闪进萨克斯的脑海,这早前也曾出现过,就在她到拘留所劫走这男孩的前一刻。由这条事先藏好、载有食物又加满油的小船看来,加勒特似乎早已预料到自己能从监狱脱逃。而她所扮演的角色,也是这整个精心计划的一部分,是事先考虑过的。
/“不管你心里怎么看待加勒特,千万别相信他。你认为他是无辜的,但要暂时保留这种假设的想法。你很清楚我们该如何接触犯罪现场,萨克斯。”/
“不要先入为主,不能有个人成见,相信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当她再次看向这个少年,却看到他明亮的眼睛。它们随着小船在水道上的前进,活泼开朗地在周围的景致间闪动。他一点也不像越狱的逃犯,反倒像是全世界最兴奋的一个参加远足的少年,既满足又欣喜地期待下一个弯道将有的发现。
“林肯,她还真厉害。”班尼说,指的是她手机的计策。
她是厉害,莱姆心想,但在心里又加上一句:就和我一样。不过他只能苦笑,孤独地对自己承认,这次是被她超越了。
莱姆为自己竟然没早料到而恼火。这不是闹着玩,他心想,不是练习——不像过去在纽约当她的犯罪现场走格子,或回到实验室分析证物时,他会故意对她做出的挑战。她现在有生命危险。或许再过几个小时,她就会被加勒特攻击谋害。如果再犯错误,后果他将无法承担。
一个警察出现在走廊上,提着一个“狮子超市”的纸袋,里面装有加勒特在拘留所换下的衣物。
“很好!”莱姆说,“做个表格,谁来?托马斯,班尼……做个表。‘次要犯罪现场——磨坊’,快写、快写!”
“可是我们已经有一个了。”班尼指着写字板说。
“不、不、不,”莱姆怒道,“把它擦了,那些证物全是假的。是加勒特故意留下来误导我们的,就像他捉住莉迪娅后故意丢下一只放有石灰岩的鞋一样。如果我们能从他的衣物里发现一些证物,”他扭头指向那个纸袋,“它会告诉我们玛丽·贝斯所在的正确地点。”
“那得有点运气才行。”班尼说。
不,莱姆心想,只要我们的技术够好。他对班尼说:“把裤子剪一片下来,要靠近裤腿的地方,拿去做气相色谱分析检验。”
贝尔走出实验室跟史蒂夫·法尔说话,要他通知警察局取得无线电频率优先权,但不要泄露这里发生的事,这是莱姆坚持的。
现在,莱姆和班尼只能等待气相色谱分析结果出来。等待时,莱姆问:“我们还有什么?”他抬起下巴指向那包衣物。
“加勒特的裤子上有棕色斑点,”班尼检查后回报,“深棕色,像是刚沾上不久。”
“棕色……”莱姆喃喃说,审视这几个斑点,“加勒特父母的房子是什么颜色的?”
“我不知道。”班尼说。
“我没指望你是田纳斯康纳镇的万事通,”莱姆生气说,“我是说——打电话去问。”
“哦。”班尼从档案夹找出电话号码,拨了电话,和某人说了一会儿话后才挂掉电话。“那个混蛋真不合作……加勒特的养父。算了,他们的房子是白色的,家里没有任何刷深色的东西。”
“所以,这个颜色有可能来自他藏匿她的地方。”
班尼问:“有没有可能拿来比对的油漆色系资料?”
“问得好。”莱姆回答,“但答案是——没有。我在纽约有一份这种东西,可没带来,而联邦调查局的资料库也只有车辆的。不过,继续努力。口袋里还有什么?戴上——”
但班尼早已戴好橡胶手套了。“你想说这个吗?”
“没错。”莱姆嘟囔说。
托马斯说:“他讨厌被人猜中。”
“那我可要多猜几次,”班尼说,“啊,有东西。”莱姆眯起眼睛,瞧着这个年轻人从加勒特的口袋里取出几个小小白色物体。
“这是什么?”
班尼嗅了一下。“奶酪和面包。”
“又是食物,像饼干和——”
班尼笑了起来。
莱姆皱起眉头。“有什么好笑?”
“是食物……但不是加勒特吃的。”
“什么意思?”
“你没钓过鱼吗?”班尼问。
“没,我从不钓鱼,”莱姆不高兴地说,“如果你想要鱼,可以买,可以煮,可以吃。钓不钓鱼和这些奶酪三明治的碎屑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三明治的碎屑,”班尼解释,“这是臭球,钓鱼用的饵。把面包和奶酪揉成团,让它变臭发酸。在水底觅食的动物非常喜欢,比如鲶鱼,越臭的越好。”
莱姆扬起眉毛。“啊,现在终于有点有用的东西了。”
班尼检查裤脚的摺边。他从《人物》杂志的订阅卡上刷下一点东西,放在显微镜下检查。“没什么特别的,”他说,“除了某个东西的碎片外,白色的。”
“让我看看。”
动物学家班尼捧着大型显微镜走到莱姆那里,让他透过接目镜查看。“好,很好。这是纸张的纤维。”
“是吗?”班尼问。
“当然是纸张,否则还会是什么?同样是吸水纸。不过,不管本来是什么,目前都看不出线索。我看,倒是这些尘土非常有趣。你能再取一些吗?从裤脚摺边那儿?”
“我试试看。”
班尼剪开裤脚摺边缝线,把它摊平。他又从上面刷下更多尘土放在卡片上。
“用显微镜观察。”莱姆指示说。
班尼将尘土放在载玻片上,放在复式显微镜的基台上,然后再次稳稳地端着给莱姆查看。“有很多泥土,一大堆。这是长石,也许是花岗石。还有……这是什么?啊,是泥煤苔。”
班尼一脸崇拜地问:“你怎么都知道?”
“我就是知道。”莱姆没时间和他讨论一位刑事鉴定家该如何像熟知犯罪般去了解整个自然界。他问:“裤脚里还有东西吗?那是什么?”他点头指向残留在订阅卡片上的一点东西,“那块绿白色的小东西是什么?”
“是一种植物,”班尼说,“但这不是我的专长。虽然我学过海洋植物学,但不怎么喜欢这个科目。我比较喜欢那种在你收集它们时会逃跑的生命形式,这样更有运动性。”
莱姆要求:“形容一下。”
班尼用放大镜仔细审视这个植物。“茎略带红色,尾端有一点儿液体,看来有点粘。连接在茎干上的是一种白色的钟形花……如果要我猜的话——”
“你已经在猜了,”莱姆打断他,“快说吧。”
“我敢说这是毛颤苔。”
“那是什么鬼玩意儿?听起来像洗涤灵的名字。”
班尼说:“就像捕蝇草,会吃昆虫。这种植物很让人着迷,当我还小的时候,曾盯着他们连续看了好几个小时。它们吃东西的方式是——”
“有什么好着迷的?”莱姆讽刺说,“我可没兴趣管它们的吃饭习惯。这种植物在哪里才找得到?这才是让我着迷的地方。”
“哦,我们这里到处都是。”
莱姆皱起眉头。“没用,是垃圾。好吧,你在衣物样本完成后,跟着做泥土的气相色谱分析检验。”说完,他看着加勒特的T恤,这件衣服已被摊平放在桌面上。“那些斑点是什么?”
T恤上有几个淡红色的斑点。班尼凑近它们细看,然后耸耸肩,摇了摇头。
莱姆薄薄的嘴唇弯出怪异的微笑。“你敢尝一下吗?”
班尼毫不犹豫,立即拿起T恤,伸出舌头向其中一块斑点舔去。
莱姆叫道:“天啊!”
班尼扬扬眉毛。“我以为这是标准程序。”
“打死我我也不肯这样做。”莱姆说。
“我才不信呢,”班尼说,又舔了一下,“我猜是果汁。不过说不出是什么口味。”
“好吧,托马斯,加到证物清单表上。”莱姆朝气相色谱分析仪点点头,“我们先取出裤子布料的分析结果,然后做裤脚褶边泥土的气相色谱分析。”
没多久,机器便显示出藏在加勒特衣物和裤脚褶边泥土里所有的物质:糖、大量莰烯、酒精、煤油酵母粉。煤油的含量很大。托马斯把这些东西全写在写字板上,几个人一起看着这份证物表。
次要犯罪现场——磨坊
/裤子上的棕色斑点
毛颤苔
泥土
泥煤苔
果汁
纸张纤维
臭球
糖
莰烯
煤油
酵母粉/
这些东西代表什么意义?莱姆苦苦思索。线索太多了,他看不出其中的关联。糖究竟是来自果汁,还是那少年曾去过的某个地方?煤油是他买来的,还是他曾躲在某个加油站或贮有油料的谷仓?至于酒精,从溶剂到刮胡水,至少有三千种以上的产品含有这项成分。酵母粉毫无疑问是他在磨坊沾上的,在那里,所有谷粒都被碾磨成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