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纳瓦解释说:“在南北战争前,为了国会的代表权,奴隶被当作五分之三个人【注】。这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是南部联邦的邪恶阴谋;这个规定是北方提出来的。他们根本不想将奴隶计入人口,因为这样会使南方在国会及总统选举委员会中获得更多的代表席位。南方则希望能将奴隶完整计入。折中后便产生了五分之三规则。”

 

  【注】:一七八九年的美国《宪法》规定:当按照各州人口比例分配国会众议院的席位和联邦直接税时,一个黑奴等于五分之三个白人“自由民”。

 

  “他们是作为代表席位被计入的,”托马斯指出,“但是他们还是不能投票。”
“哦,当然不能。”吉纳瓦说。
“就和女人一样。”萨克斯加了一句。
现在莱姆对美国社会史没有任何兴趣。“我想看看其他的信,而且我想找一份那本杂志,《有色人种每周画报》,是哪一期?”
“是一八六八年七月二十三日那一期,”吉纳瓦说,“不过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我会尽我所能。”梅尔·库珀说。然后莱姆听到他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发出如火车驶过轨道般的声音。
吉纳瓦又在看她那个斯沃琪手表。“我真的——”
“嗨,大家好。”门廊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穿着棕色斜纹软呢外套、蓝色衬衫和牛仔裤的警探罗兰·贝尔走进了实验室。贝尔原本在家乡北卡罗来纳州担任执法人员,几年前因个人原因搬到纽约居住。他有着棕色的头发,温和的眼睛以及随和的个性,这种随和有时甚至会使他城市里的工作伙伴感到不耐烦。不过莱姆却怀疑,他行动缓慢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南方的传统,而是他谨慎的天性,也是由于他在纽约市警察局的工作的重要性。贝尔的专长是保护证人及其他可能的受害人。他所在的机构在纽约市警察局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单位,不过还是有个名称:SWAT。但这不是传统上所说的“武器及战术小组”的缩写,而是“保护证人小组”的简称。
“罗兰,这是吉纳瓦·塞特尔。”
“你好,小姐。”他慢慢地说道,同时跟她握了握手。
“我不需要保镖。”她坚决地说。
“不用紧张,我不会妨碍你的,”他说,“我用名誉担保。我会在你的视线之外,就像草丛里的一只虱子一样。”他看了一眼塞林托,说:“现在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
那个最胖的警探将此案目前的情况和他们所知道的细节讲述了一遍。贝尔并没有皱眉或摇头,但是莱姆可以看出他两眼发直,这说明他很关注。但是塞林托说完,他又摆出了那副南方人的表情,问了吉纳瓦许多有关她和她家庭的问题,以考虑该如何开展保护措施。但是吉纳瓦却回答得犹豫不决,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贝尔终于结束提问,吉纳瓦很不耐烦地说:“我真的要走了。有人能开车送我回家吗?我把查尔斯的信件拿给你们。不过拿完我必须去上学。”
“贝尔警探会送你回家,”莱姆说,然后又笑了起来,“但关于上学,我想我们已经同意你请假一天,以后再补考。”
“不,”她很坚决地说,“我可没同意。是你说的,‘我们先随便问几个问题,然后再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很少人会用林肯·莱姆的原话来反驳他。他生气地说:“不管我说过什么,我认为你必须待在家里,现在我们知道那个坏蛋可能还在追踪你。总之不安全。”
“莱姆先生,我必须去参加考试。在我们学校,参加补考——有时候他们根本不安排——或者考试簿不见了,就会拿不到学分。”吉纳瓦生气地抓着挂在牛仔裤上的腰带。她真是骨瘦如柴。他在想,她的父母是不是过于讲究吃健康食品,只让她吃有机麦片和豆腐。似乎很多教授都有这种倾向。
“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学校,”萨克斯说,“告诉他们,发生了一件意外,而且——”
“我真的想去上学,”吉纳瓦轻轻地说,双眼固执地盯着莱姆的眼睛,说,“现在就去。”
“只是在家里待一两天,直到我们发现更多东西。或者,”莱姆笑着加了一句,“直到我们抓到那个家伙。”
对十几岁的青少年应该启发和说服。莱姆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他并没有认真对待她——只是因为她年轻。就像一些来拜访他的人会过度地喧闹或开玩笑,只是因为他被固定在那里。这些人让他很恼火。
就像她现在对他很恼火一样。她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会非常感谢有人能送我回家。不过我也可以坐地铁。但我现在就得离开,如果你想要那些信的话。”
莱姆非常不高兴,他以一种不容反驳的口气说:“我必须说不行。”
“我可以借用你的电话吗?”
“干什么?”他问。
“我要打电话给一个人。”
“一个人?”    棒槌学堂·出品
“他是我提到过的律师,韦斯利·戈茨。他在哈莱姆区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你要打电话给他?”塞林托问,“为什么?”
“我想问问他,你们是否有权不让我去上学。”
莱姆嘲笑道:“这是为了你好。”
“这应该由我来决定,不是吗?”
“也许要由你的父母或舅舅来决定。”
“他们之中可没有人必须在明年春天从十一年级毕业。”
萨克斯格格地笑了起来,莱姆沉着脸看了她一眼。
“小姐,只是一两天。”贝尔说。
吉纳瓦不理他,继续说道:“戈茨先生曾经让没有犯下谋杀罪却为此坐了十年牢的约翰·大卫·科尔森从星星州立监狱被放出来。而且他还控告过纽约——我是说纽约州——两三次。他每一场都赢。他最近刚结束了一件高等法院的案子,是有关无家可归者的权利的。”
“他也赢了,是不是?”莱姆挖苦道。“通常他都会赢。事实上,我想他从来没输过。”
“真是疯了。”塞林托嘟囔道,并且下意识地搓了搓外套上的一点血迹。他嘀咕道:“你只是一个孩子——”
他说错话了。
吉纳瓦瞪着他,尖利地说:“你们连一个电话都不让我打?犯人都可以打电话的,是不是?”
大个子侦探叹了一口气。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走向电话,查看她的电话号码簿,然后按了一个号码。
“韦斯利·戈茨。”莱姆说。
在等对方接电话时,吉纳瓦昂着头。她对莱姆说:“他是哈佛毕业的。哦,他还控告过军方,我想是为同性恋权利。”
她对着电话说:“请找戈茨先生……可以告诉他吉纳瓦·塞特尔打来过吗?我是一起犯罪事件的证人,而我被警方置留了。”她把莱姆住的地址给了对方,还补充说:“这违背了我的意愿,而且——”
莱姆看了塞林托一眼,塞利托眼珠转了转,说:“好吧。”
“等一下。”吉纳瓦对着电话说。然后转向大个子警探,他高高的身影笼罩着她。“我可以去上学了?”
“只能去考试,就这样。”
“有两场考试。”
“好吧,两场都该死。”塞林托嘀咕着。然后对贝尔说:“看好她。”
“放心吧,我会像猎犬一样如影随形。”
吉纳瓦对着电话说:“告诉戈茨先生没事了。我们已经解决了。”她挂了电话。
莱姆说:“但首先我要拿到那些信件。”
“就这么定了。”她把书包甩上肩头。
“你,”塞林托对普拉斯基喊道,“跟他们去。”
“是的,长官。”
贝尔、吉纳瓦和普拉斯基离开后,萨克斯看着门笑道:“哦,她可是个急性子。”
“韦斯利·戈茨。”莱姆笑了起来,“我想是她编的,说不定是打给报时台或气象台。”
他对着证物板点点头。“我们来看看这上面的东西。梅尔,你负责街道事件的细节。另外,我们送往VICAP【注】和NCIC【注】的细节和资料目前进展如何?还有,调查城里所有的图书馆和学校,看看这个跟巴里谈过话的人有没有打过电话给他们,问起有关查尔斯·辛格尔顿或《有色人种每周画报》杂志的事。哦,再查一下这种有笑脸的袋子是哪里制造的。”

 

  【注】:指Violent Criminal Apprehension Program,即暴力罪犯追踪程序,联邦调查局于一九八○年建立,用于从国内法律强制执行机构收集暴力犯罪的信息。
【注】:指National Crime Information Center,即国家犯罪信息中心,归美国联邦调查局管辖,它的计算机设备安装在位于华盛顿的联邦调查局总部内,除了在许多重要的执法机构、联邦机构和军方机构有直接相连的计算机终端外,还与各州的计算机相连;各州的计算机中心又与本州的警察、司法、鉴证等部门联网。

 

  “苛刻的命令。”库珀回应。
“嘿,知道吗?有时候人生就是苛刻的。然后再把绳索上的血液样本送给CODIS【注】。”

 

  【注】:指the Combined DNA Index System,即联合DNA检索系统。

 

  “我以为你不认为这是一起性犯罪。”CODIS是一个资料库,其中包括了已知性犯罪者的DNA资料。
“梅尔,我说的是‘我认为’,而不是‘我就是他妈的确实知道’。”
“脾气还真大。”托马斯道。
“另一件事情……”他将轮椅再移近了一些,看着图书管理员尸体的照片,以及萨克斯画的枪击犯罪现场示意图,“那个女人离被害人有多远?”莱姆询问塞林托。
“谁?那个旁观者吗?在他旁边大约十五英尺处。”
“第一个是打中的是谁?”
“是她。”    棒槌学堂·出品
“几枪之间的距离很近?我指打中图书管理员的那几枪。”
“很接近。相隔几英寸。这家伙枪法很好。”
莱姆低声说道:“这不是打偏了,这个女人,他是故意打中她的。”
“什么?”
刑事鉴定专家询问这个房间里的最佳手枪射手:“萨克斯,当你在快速开枪时,通常最准的是第几枪?”
“第一枪。因为没有前一枪的后坐力。”
莱姆说:“他是故意打伤她的——瞄准主血管——为的分散警察的注意力,让他有机会逃走。”
库珀低声说:“天哪!”
“通知贝尔,还有鲍尔·霍曼和他的纽约警察局特勤小组。让他们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一个喜欢拿无辜的人当靶子的家伙。”

 


第二部 涂鸦王第八章

 

  大块头在哈莱姆区的人行道上走着,心里想着一个小时以前电话里的内容。这使他高兴,使他紧张,使他小心翼翼。不过他想的主要是:也许,事情终于有转机了。
是的,他需要一股动力,一些能帮他转运的东西。
贾克斯最近的运气不太好。当然,他很高兴能够脱离那个地方。但出狱后的这两个月就像煤块一样又硬又冷:孤单寂寞,而且没有一分钱的正当收入。不过今天不同了。那个关于吉纳瓦·塞特尔的电话可能永远改变他的生活。
他沿着第五大道北段向圣安布罗斯公园的方向走着,嘴角叼着一支香烟,享受着秋天凉爽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享受着周围人们对他纷纷回避让路。这是因为他那毫无笑容的脸,也因为他那个监狱文身,还因为他的跛足。(说实话,他并非那种硬汉,想扮演跛足杀手,结果并没有那种帮会老大的气势,却是一副“哦——操——我被打中了”的模样。但这里没人知道这些。)
贾克斯的穿着和过去一样:牛仔裤,破旧的军用夹克和几乎要穿底的工作皮鞋。他口袋里装着厚厚一沓钞票,大部分是二十美元面额的,一把牛角柄的小刀,一包香烟,还有一把拴着链子的钥匙,这是他一百三十六街小公寓的钥匙。这套两居室的公寓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台二手电脑,以及从杂货店买来的买一送一的厨具。这比他在纽约州惩戒所住的也好不了多少。
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他就在那里,一个棕色肤色的皮包骨——说他三十五岁也行,说他六十岁也可以。他斜倚着哈莱姆区中心公园用铁链围起来的篱笆墙。阳光照在他身后黄色草丛中一个酒瓶潮湿的边缘,闪着光。
“怎么样,老兄?”贾克斯问道,点着了另一支香烟,同时走上前去停了下来。皮包骨眨了眨眼,看着贾克斯递过来的香烟盒。他不确定这是干什么,不过还是伸手取了一支香烟。他把香烟放进口袋里。
贾克斯继续说道:“你是拉尔夫?”
“你是谁?”    棒槌学堂·出品
“德莱尔·马歇尔的朋友。以前和他都在S区。”
“德莱尔?”那个皮包骨放松了下来。没有完全放松。他把视线从这个可以把他折成两段的男人身上移开,看着他靠着的那道围墙。“德莱尔出来了?”
贾克斯笑了。“德莱尔对着他妈的一个家伙脑袋开了四枪。他要是能出来,黑人就能入主白宫喽!”
“他们有假释,”拉尔夫说,他假装很愤怒,但还是看得出他是在试探贾克斯,“那德莱尔怎么说?”
“传了话,让我来找你。他给我担保。”
“给你担保,给你担保。好吧,告诉我,他的刺青是什么样的?”留着一撮鼠须的皮包骨拉尔夫又开始虚张声势地试探起来。
“哪一个?”贾克斯答道,“是玫瑰还是刀子?我还知道他在老二附近刺了一个,只不过我没机会仔细看看。”
拉尔夫点点头,没有笑。“你叫什么?”
“杰克逊。阿朗佐·杰克逊。不过大家都叫我贾克斯。”其实这个外号还有个不错的名声,但他怀疑拉尔夫是否听说过。显然是没有——对方的眉毛没有扬起,这让贾克斯很生气。“你想要上德莱尔那儿查我就尽管去,但不要在电话里提我的名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只要告诉他涂鸦王来找你谈过。”
“涂鸦王。”拉尔夫重复着,显然在想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贾克斯总是将对手的血洒得到处都是,就像喷漆一样?“好吧,也许我会查。到时候再说。这么说你出来了。”
“我出来了。”
“怎么进去的?”
“武装抢劫,”然后他用压低的声音补充道,“他们想用二五二五条。结果没成,只好变成攻击罪。”二五二五条是刑法125.25条有关谋杀规定的简称。
“现在你是自由人了。这很好。”
贾克斯觉得很可笑——这个可悲的拉尔夫,贾克斯带着香烟来跟他打招呼,他紧张得要命。可知道了贾克斯是因为武装抢劫、违法持有武器和企图谋杀而坐牢,并且用人血当颜料时,反而开始放松下来。
哈莱姆。你他妈的能不爱它吗?
在里面,快要出来前,他和德莱尔·马歇尔接上头,寻求一些帮助,这位兄弟让去找他与拉尔夫。德莱尔跟他解释了为什么这个小皮包骨是值得认识的人:“那家伙无所不在,马路好像就是他的家。他什么事都知道,或者能找到。”
现在,这个用血当颜料的涂鸦王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直截了当地说:“要你帮个忙,老兄。”
“哦?需要什么?”
这既是在问你需要什么,也是在问我能从中赚到什么?
很公平。
环视四周。除了他们之外,附近只有几只鸽子和两个快速走过的娇小可爱的多米尼加姑娘。尽管天气寒冷,她们圆润迷人的身体上只穿着单薄的上衣及紧身短裤。“嗨!”其中一名女孩笑着和贾克斯打了个招呼,才继续走过去。她们过了马路向东走,进入她们的领域。多年以来,第五大道是哈莱姆区黑人和西班牙人的分界线。一旦你身处第五大道以东,就到了“另一边”。可能还是商业区,还是很不错,但却是不一样的哈莱姆。
贾克斯看着她们消失。“妈的。”他在牢里已经关了很久了。
“说吧。”拉尔夫道。他调整了一下斜靠的姿势,两臂交叉,像个埃及王子一样。
贾克斯等了一分钟,弯下腰附在小法老的耳边,轻声说:“我需要一个家伙。”
“你胆子不小啊,老兄,”拉尔夫听完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就是因为带家伙被抓的,现在又来了。为了这把枪,你得在瑞克斯【注】待上一年。你干吗要冒这种风险?”

 

  【注】:瑞克斯(Rikers),是纽约市最大的监狱,位于东河上的瑞克斯岛,在皇后区和布朗克斯之间。

 

  贾克斯耐着性子问:“你到底能不能弄到?”
小瘦子又换了个姿势,抬头看着贾克斯。“我想我们能谈成,老兄。但是我不能确定能搞到你要的东西,我是说,家伙。”
“那么我也不确定要把这给谁了。”他掏出一沓钞票,抽出几张二十块的递给拉尔夫。当然,他非常小心。在哈莱姆区的街上,一个黑人把钱递给另一个黑人,可能会让警察扬起眉毛,即使是一个浸信会基督复临派的信徒在向牧师奉税也一样。
不过现在抬高眉毛的是拉尔夫。他把钞票放进口袋,眼睛看着剩下的那卷钞票,说:“你还真准备了不少。”
“说吧。你已经拿到一些了,而且有机会拿到更多。不错吧?”他说着把钱收了起来。
拉尔夫不高兴地嘟囔道:“什么样的家伙?”
“小家伙。一个我可以轻易藏起来的家伙,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要五百。”
“两百,就成交。”
“暗货?”拉尔夫问道。
难道贾克斯想要一把上面打着注册号码的枪吗?“你说呢?”
“两百?去你的。”小埃及王子说。他现在说话比较凶;你不会杀害那些能满足你需求的人。
“三百。”贾克斯又出价。
“三百五,就成交。”
贾克斯盘算了一下,然后伸出拳头轻撞了一下拉尔夫的拳头。他又往四周看了一眼,说:“现在,我还需要点别的东西。你在学校有关系吗?”
“有一些。你说的是什么学校?皇后、布鲁克林和布朗克斯区的我可不熟,我的关系只在这个区。”
贾克斯在心里暗骂:“‘区’个屁!”他从小在哈莱姆长大,除了军营和监狱外,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如果非有个称呼不可,你可以称这个地方为“社区”,但可不是什么“区”。洛杉矶、纽瓦克【注】有“区”,甚至布鲁克林有的地方也有。但哈莱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贾克斯对拉尔夫用这样的字眼感到很恼火,虽然他知道那家伙并不是不尊重这个地方;他也许只是狗屁电视剧看得太多了。

 

  【注】:纽瓦克(Newark),美国新泽西州东北部港口城市。

 

  贾克斯说:“就是这里。”
“我可以四处打听一下。”他听起来有点不安——这并不奇怪,这个曾以二五二五条被捕的前罪犯现在对枪和一所高中有兴趣。贾克斯又塞给他四十块。这似乎大大地抚慰了这个小瘦子的良心。
“好吧,你要找什么?”
贾克斯从他的军用夹克口袋抽出一张纸,上面是他从网络版纽约《每日新闻》下载的报导。他将这张印着“最新消息”文章的纸打开,递给拉尔夫。
贾克斯用粗大的手指轻点着那张纸,说:“我要找到这个女孩,就是他们在谈论的那个。”
拉尔夫读了以《中城博物馆官员遭枪击致死》为标题的文章。他抬起头。“这上面没提到她,她住哪儿,上哪个学校,什么都没说。就连他妈的名字都没提到。”
“她的名字是吉纳瓦·塞特尔。至于其他的——”贾克斯对小个子的口袋点点头,他的钞票就消失在那里,“那就是我给你钱的原因。”
“你为什么要找她?”拉尔夫看着文章,问道。
贾克斯停顿了一下,然后靠近小个子的脏耳朵。“有时候,人们到处问,到处看,最后发现自己知道了太多不应该知道的狗屎。”
拉尔夫又开始问一些其他的事情,但他忽然明白,虽然贾克斯刚才的那句话是在说女孩所做的事,但这个用血当颜料的涂鸦王也可能是在暗示拉尔夫太他妈的多管闲事了。“给我一两个小时。”他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贾克斯。小法老推开连在围墙上铁链,从草丛中拿起酒瓶,沿着街道走去。

  罗兰·贝尔开着他那辆没有标志的维多利亚皇冠慢慢地穿过商业楼和住宅混杂的哈莱姆中心地带。帕斯马克【注】、杜安·里德【注】、派派思【注】、麦当劳等连锁店与小杂货店并立,在这里你可以用信用卡、付现金,能买到用真发做的发套之类的东西,还有非洲艺术品、酒、家具等等。很多老建筑都摇摇欲坠,有几幢还用木板钉着或金属板盖着,上面满是涂鸦。小街上扔着坏了的家用电器,等着人来捡;垃圾堆放在房子和水沟边;空地上满是杂草和人们随意乱种的植物。满是涂鸦的广告牌上写着阿波罗戏院的节目和其他上城各演出比赛场的活动,墙和夹板上也贴满了招贴,宣传尚未出名的主持人、DJ和喜剧演员的表演。年轻的男人聚在一起,用一种带着警告、蔑视和不敬的神情看着贝尔后面的警察巡逻车。

 

  【注】:帕斯马克(Pathmark),连锁超市名称。
【注】:杜安·里德(Duane Reade)连锁药房名称。
【注】:派派思(Popeyes),连锁快餐店名称。

 

  贝尔、吉纳瓦和普拉斯基一路往西,周围的环境也改变了。废弃的建筑物正在被拆除或重建;工地前的海报说明新的住宅将很快取代旧房子。吉纳瓦住的街离晨边公园和哥伦比亚大学不远,街区很漂亮,绿树成行,人行道也很整洁。一排排美丽的老房子修复得很好。虽然街上车子的方向盘上挂着大锁,但这些钢条所保护的可是凌志或宝马轿车。
吉纳瓦指着一幢非常干净的四层褐石建筑,正面有雕刻装饰,黑铁栏杆被上午的阳光照得发亮。“就是那里。”
贝尔在经过两幢房子后,将车子停下来,是双行停车【注】。

 

  【注】:指将车停于另一辆停靠在人行道边的车旁,常属违章停车。

 

  “呃,警探,”普拉斯基说,“我想她是指我们后面那幢。”
“我知道,”他说,“我比较偏爱一件事情,就是不要大肆张扬我们保护的人住在哪里。”
新手点点头,好像要努力记住。真年轻,贝尔想着。有这么多东西要学。
“我们会待在里面几分钟,注意警戒。”
“是的,长官。警戒什么?”
警探没有时间来教这名警察如何将保镖工作的细节做得更好;他的存在就足以成为这一短暂任务的障碍。“坏人。”他说。
跟随着他们的巡逻车停在维多利亚皇冠轿车前面贝尔指定的位置,里面的警察会将莱姆要的信件迅速送给他。过了一会儿,一辆没有标志的雪佛兰到来。里面有两名来自贝尔证人保护小组的警官,他们会留在这幢房子的里面和四周。在贝尔得知不明嫌疑犯会拿旁观者当目标以分散警察的注意力后,他增加了一些警力。被挑选来担任这项任务的队长分别是路易斯·马丁内斯,他是一位安静稳重的警探;以及巴布·林奇,一位年轻干练的便衣警察,她虽然在保护证人方面是新手,但是却天生有着感知威胁的直觉。
卡罗来纳人移动他消瘦的身体下了车,察看四周,将他的猎装外套扣起来,遮住臀部的两把手枪。贝尔曾经是优秀的小镇警察,也曾经是优秀的大城市警探,但说到保护证人,他才真是人尽其才。这是一种天分,就像年少时去打猎,能够在田野间嗅出猎物的气味一样。直觉。可以感受到表面之下的东西——比如注意到望远镜的反射闪光,听到手枪弹匣发出的咔嗒声,或者注意到某人正通过商店橱窗看你的证人。当有人带着目的走来时,即使从逻辑上说没有可能性,他还是可以辨别出来。或是表面只是无意的乱停车行为,他却可以看出这是要在不用前进或后退的情况下让一个杀手得以迅速脱逃的手段。他看到建筑、街道及和窗户的结构便会思考,现在他认为:这是一个可以让人藏身并害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