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任何敌人我都会尊重。你觉得合理吗?”
“合理。”
“你一定听说了,有人利用恶意软件进入我们的服务器,植入一个远端存取木马程序,亚罗娜,那个程序就像一首唯美的乐曲,非常紧凑,写得美极了。”
“你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毫无疑问,我手下的人也有同感。他们全都表现出义愤填膺的爱国姿态,反正就是做我们该做的事。但他们其实只是想会会这个黑客,和他一较高下,我有一度心想:也好,就把他解决了吧!或许伤害毕竟不会太大,只不过是个天才黑客想显显身手罢了,可能不用太悲观。我的意思是在追着这个小丑跑的时候,我们已经发现自己的很多弱点。但后来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上当了,说不定在我邮件服务器上的所有作业都只是烟雾弹,底下隐藏着截然不同的东西。”
“譬如说?”
“譬如说想寻找某些信息。”
“这我倒好奇了。”
“你是应该好奇。我们确认了这名黑客查看的区域范围,基本上都只和一件事有关,就是你正在调查的那个组织网,亚罗娜。他们自称为蜘蛛,对吧?”
“说得精确些,是蜘蛛会。但我认为应该是在开玩笑。”
“这个黑客在找关于那群人的信息,还有他们与索利丰的关系,这让我想到他可能和他们是同伙,想看看我们对他们了解多少。”
“好像有可能。他们知道怎么侵入计算机。”
“可是后来我改变想法了。”
“为什么?”
“因为这名黑客似乎也想告诉我们什么。你知道吗?他取得超级使用者的身份,可以看到一些可能连你都没看过的文件,一些极机密的东西。可是他上传的却是一个高度加密的档案,除非写程序的那个王八蛋提供私钥,不然别说是他,就连我们也毫无机会能看到。总之……”
“什么?”
“这黑客通过我们的系统揭露了我们也在和索利丰合作,就跟蜘蛛会一样。这件事你知道吗?”
“天啊,我不知道。”
“我想也是。不过幸好索利丰提供给蜘蛛会的帮助,同样也提供给我们了。这有一部分得归功于我们自己在产业间谍活动方面的努力。你的计划之所以这么不受重视,原因想必在此。他们担心你的调查会给我们惹来一身腥。”
“白痴。”
“这点我不得不认同。现在他们很可能会完全终止你的工作。”
“那就太离谱了。”
“别紧张,有个漏洞可钻,所以我才会拖着这个可怜的老屁股到你这里来。你就改替我工作吧。”
“什么意思?”
“这个该死的黑客对蜘蛛会有点了解,要是能追踪到他的身份,我们俩就都走运了,而你也能继续把案子查完。”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是,也不是。”她说,“我想专心找出射杀鲍德的凶手。”
“有任何进展会让我知道吧?”
“会。”
“那好。”
“我想知道,”她说,“如果这个黑客这么聪明,难道不会湮灭轨迹?”
“这你不用担心。不管他有多聪明,我们都会找到他,让他好看。”
“你对对手的敬意跑哪去了?”
“还在啊,朋友。只不过我们还是会打垮他,把他关上一辈子。没有哪个王八蛋可以入侵我的系统。”
第十三章 十一月二十一日
布隆维斯特再次失眠。他心里就是放不下当天晚上的事,到了十一点十五,他终于放弃。
他进到厨房做了两份切达奶酪加帕玛火腿三明治和一碗优格加什锦麦片,却吃得不多,反而选择了咖啡、水和几颗止痛药。他喝了五杯矿泉水,吞了两颗止痛药,拿出一本记事本试着大略记下事发经过,才写没多久电话就响了。
新闻已经出来:“明星记者麦可·布隆维斯特与电视明星拉瑟·卫斯曼”成为一起“神秘”杀人戏码的核心人物,神秘是因为谁也猜不透为何在某个瑞典教授头部中弹的现场,偏偏出现了卫斯曼和布隆维斯特,无论两人是一起还是分别到达。提问之间似乎有某种恶意的影射,因此布隆维斯特十分坦白地说自己会深更半夜跑去那里,是因为鲍德有急事想找他谈。
“我是为了工作去的。”
他其实无须如此防备,他本想针对外界的指控提出解释,但那可能会促使更多记者深入挖掘内幕。因此除了这句,他一律只说“无可奉告”,即便这不是理想的答复,至少也够直接明了。之后他关掉手机,重新穿上父亲的旧毛皮大衣,朝约特路方向出发。
办公室里的热闹气氛让他想起了往日。里头的每个角落都有同事全神贯注地坐在桌前工作,一定是爱莉卡讲了一两段热血沸腾的话,让每个人都意识到此时此刻的重要性。最后期限只剩十天,另外还有雷文与赛纳的威胁阴影笼罩着,整个团队似乎已作好应战的准备。他们一看到他都马上跳起来,询问关于鲍德与夜里发生的事,以及他打算怎么对付赛纳集团那几个挪威人的烂提议。但他想效法他们,安静且专注。
“等一下,等一下。”他说着走到安德雷的桌旁。
安德雷今年二十六岁,是全办公室最年轻的一个。他在杂志社结束实习后继续留下来,有时当临时雇员(就像现在),有时当自由撰稿人。没能聘他当正式员工让布隆维斯特很难过,尤其他们还雇用了埃米和苏菲。若由他来决定,他宁可选择安德雷。但是安德雷还没打响自己的名号,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他具有卓越的团队合作能力,这对杂志社而言是好事,对他本身却不尽然,特别是在这个邪恶的行业里。这个年轻人不够自负,虽然他绝对有此资格。他的外表像年轻版的安东尼奥·班德拉斯,领悟力比大多数人都强,但他却不会想方设法自我宣传,只想作为团队的一分子,制作出优秀的报道,而且把《千禧年》看得比什么都重。总有一天他会给年轻的安德雷一大回报。
“嗨,安德雷,都还顺利吗?”他问道。
“还好。在忙。”
“正如我所想。你挖到什么了?”
“还不少。都已经放在你桌上,我还写了一份摘要。不过我可以给你一点建议吗?”
“我现在正需要好建议。”
“那么你就直接到辛肯路,找法拉·沙丽芙。”
“谁?”
“一个真的很美丽的信息科学教授。她今天整天都请假。”
“你是说我现在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有魅力而又聪明的女人?”
“不,不是这样。沙丽芙教授刚刚打电话来,说她记得鲍德好像有事情想告诉你。她觉得她应该知道是什么事,所以想找你谈谈,也许是为了完成鲍德的心愿吧。这听起来像是个不错的起点。”
“你另外查过她吗?”
“当然,不能完全排除她可能另有目的。不过她和鲍德很亲近,两人是大学同学,一起写过几篇科学论文。还有,社会版也出现过几张两人的合照。她是这个领域的名人。”
“好,我去。请你告诉她我已经上路了,好吗?”
“好的。”安德雷说着将地址递出。布隆维斯特几乎是立刻离开办公室,就跟前一天一样,往霍恩斯路走的同时,也开始翻阅调查资料。途中有两三次撞到人,但因为太投入也顾不得道歉,最后终于抬起头来时,却还没走到沙丽芙的住处。
他就停在梅克维咖啡吧前面,便进去喝了两杯双份浓缩咖啡,站着喝。不只是为了驱散疲惫,还觉得来点咖啡因或许能消解头痛,但喝完后不禁怀疑这样是否真的有效。离开咖啡馆时,感觉好像更难过,但都是因为那些白痴看了关于昨晚重大事件的报道后,净发表一些愚蠢的评论。那些家伙说年轻人就只想出名。他应该向他们解释,出名没什么好羡慕的,只会把人逼疯,尤其当你没睡觉又看到人类不该看的事情的时候。
布隆维斯特走上霍恩斯路,经过麦当劳与合作银行后,走过环城大道时不经意地往右瞥了一眼,整个人顿时愣住了,好像看见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什么呢?不过就是一个交通事故频发、弥漫大量废气的十字路口,如此而已。但他一转念便想到了。
这正是鲍德以万分精准的手法画出的红绿灯,此时布隆维斯特又再度对他选择此主题感到困惑。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个特别的路口,破败没落、平平无奇。又或许这正是重点所在。
艺术的美丑在于个人的审美观,即使如此,我们也只能知道鲍德曾经来过这里,可能就坐在某张长椅上端详着红绿灯。布隆维斯特继续走过辛肯斯达姆运动中心,然后右转到辛肯路。
侦查警官桑妮雅·茉迪一整个上午都在外面跑来跑去,现在她人在办公室里,很快地看了桌上相框里的照片一眼。那是她六岁的儿子亚可在足球场上踢进一球后拍的。茉迪是单亲妈妈,生活安排得一团乱,接下来几天可能又得忙得天昏地暗。有人敲门。包柏蓝斯基总算来了,她得把调查指挥权移交给他,不过泡泡警官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想承担责任。
他穿着半正式的外套和刚烫过的蓝色衬衫,还打了领带,看起来格外光鲜。他将头发旁分,盖住光秃处,脸上有一种像做梦般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的神情,就好像命案调查在他心里是最不重要的事。
“医生怎么说?”她问道。
“医生说重点不是要相信上帝,上帝没那么小心眼。重点是要明白人生是严肃而丰富的。我们应该懂得欣赏,也要努力让这个世界更美好。凡是能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的人,就很接近上帝了。”
“原来你是去找拉比呀?”
“对。”
“好吧,杨,关于欣赏人生这件事,我不敢说我帮得上忙,顶多只能请你吃一块橙子口味的瑞士巧克力,我的抽屉里刚好有。但如果能抓到射杀鲍德教授的凶手,肯定能让世界稍微美好一点。”
“橙子口味的瑞士巧克力加上命案的线索,听起来是个好的开始。”
茉迪掰了一块巧克力递给包柏蓝斯基,只见他带着一定的敬意咀嚼着。
“人间美味。”他说。
“可不是吗?”
“你想想,要是人生偶尔能像这样就好了。”他指着她桌上亚可那张欢天喜地的照片说。
“什么意思?”
“如果欢乐也能展现出和痛苦一样的力道的话。”他说。
“是啊,想想看可能吗?”
“鲍德的儿子怎么样了?”他问道。
“很难说,”她回答,“他现在和妈妈在一起。有个心理医师替他做过评估了。”
“那我们有什么可以追查的线索?”
“可惜还不太多。已经查出凶器是一把雷明顿1911-R1手枪,最近刚买的。我们会继续追,但我敢肯定不会有结果。有一些监视画面,现在还在分析。但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看不见那人的脸,也看不清任何明显特征——没有胎记,什么都没有,只有其中一个镜头勉强看得出一只手表,看起来很昂贵。那个人穿黑衣,灰色帽子上没有任何商标。霍姆柏跟我说他的举动像个老毒虫。其中有个画面是他拿着一个黑色小箱子,可能是某种计算机或GSM基地台,八成就是用这个侵入警报系统的。”
“我听说了。防盗系统要怎么侵入啊?”
“霍姆柏也查过,并不容易,尤其是这种规格的警报器,不过还是做得到。系统连接到网络和移动网络,再将信息摘要传送到位于斯鲁森的米尔顿安保。那个人有可能用他的箱子记录了警报器的一个频率,然后再设法侵入。不然也可能是他碰巧遇见出门散步的鲍德,从他的NFC偷取了一些电子信息。”
“什么是NFC?”
“就是近场通讯,鲍德的手机里用来启动警报器的功能。”
“以前对付小偷和铁撬棍还比较简单。”包柏蓝斯基说,“附近有车辆吗?”
“有一辆深色车停在百来码外的路边,引擎时开时关,但唯一看见车的是一个老太太,名叫碧莉妲·罗丝,她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据她说,可能是沃尔沃汽车,或是跟她儿子的车一样。她儿子开的是宝马。”
“啊,好极了。”
“是啊,所以调查工作看起来有点暗淡无望。”茉迪说,“黑夜和天气对凶手有利,他们可以四下走动不受干扰,除了布隆维斯特的供词之外,我们只找到一个目击者。是一个十三岁少年,伊凡·葛烈德。他骨瘦如柴,个性有点奇怪,小时候得过白血病,而且把自己的房间完全布置成日本风。他说起话来还挺早熟的。小伊凡半夜起来上厕所,从厕所窗户看见水边有个高大的人。那个人望向海面,用两只拳头画十字,看起来既凶狠又虔诚,伊凡是这么说的。”
“这组合不太妙。”
“对,宗教结合暴力通常不是好预兆。但伊凡不确定那是否真的是十字符号。他说看起来很像,可是也还有一点什么,也许是军人的宣誓。有一会儿他很担心那人会投海自尽,他说当时的情况有一种仪式的味道,也略带攻击性。”
“不过他没有自杀。”
“没有,那个人往鲍德家的方向跑去了。他背着一个软背包,身穿深色服装,可能还穿迷彩裤。他的身材健壮、行动敏捷,伊凡说这让他想到自己的旧玩具,一些忍者武士。”
“这听起来也不妙。”
“一点都不妙。他可能就是对布隆维斯特开枪的人。”
“布隆维斯特没看到他的脸?”
“没有,那人一转身开枪,他就扑倒在地。事情发生得太快。可是据布隆维斯特的说法,那个人看似受过军事训练,这点和伊凡的观察吻合。我不得不认同一点:他行动的速度与效率都指向那个方向。”
“有没有查明布隆维斯特为什么会在那里?”
“问得清清楚楚了。要说昨晚有哪件事进行得很顺利,那就是对他的问话。你看看这个。”茉迪递出一份笔录,“布隆维斯特和鲍德的一位前助理有过联系,这个助理说有人利用资安漏洞锁定教授为目标,窃取了他的技术。这件事让布隆维斯特感兴趣,但鲍德过得像个隐士,几乎不与外界接触,买菜购物都由管家负责,这管家名叫……我看一下……拉丝珂太太,萝蒂·拉丝珂,顺便说一声,她还受到千叮万嘱绝不能透露教授的儿子住在这里。这点我等一下会说明。到了昨晚,我猜鲍德是觉得不安,想倾吐内心的一些焦虑。别忘了,他刚刚得知自己正面临严重威胁,加上警报器被触动,还有两名警察守着屋子,他可能担心自己来日无多吧,这已无从得知。总之,他在半夜打电话给布隆维斯特,表示有事相告。”
“从前要是碰到这种情况会找神职人员。”
“但现在找的是记者。其实这纯属臆测。我们只知道鲍德在布隆维斯特的语音信箱的留言内容,除此之外并不知道他打算跟他说什么。布隆维斯特说他也不知道,这我相信。不过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相信。对了,那个超级讨厌鬼埃克斯壮就深信布隆维斯特有所保留,以便在杂志上爆料。我觉得太难以置信。布隆维斯特是个难应付的头痛人物,这我们都知道,但他不是那种会故意妨碍警方办案的人。”
“绝对不是。”
“埃克斯壮态度很强硬,说应该以伪证罪、妨碍勤务罪逮捕布隆维斯特,天晓得还有哪些罪名。”
“这样没有帮助。”
“就是啊,考虑到布隆维斯特的能耐,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跟他保持良好关系。”
“应该还得再找他谈谈。”
“我同意。”
“卫斯曼怎么样了?”
“刚找他谈过,他的说辞没什么启发性。卫斯曼跑到市区的每家酒吧——艺术家酒吧、剧场餐厅、歌剧院咖啡、丽希餐厅,你可以想象吧——为了鲍德和孩子的事咆哮怒骂,几个小时没停过,都快把一伙朋友逼疯了。他喝得愈多、砸的钱愈多,就变得愈固执。”
“这件事对他为什么这么重要?”
“一部分是心理上的障碍。酒鬼都是这样。我记得我有个上了年纪的叔叔,每次一喝醉,就会很固执地盯住一件事。不过卫斯曼显然不止如此,一开始他不停地抱怨监护权的裁决,要是换成另一个人,大家可能会以为他真的很关心那个孩子。可是这次的情形……你应该知道卫斯曼曾经犯下伤害罪。”
“不,我不知道。”
“几年前他和一位写博客的时尚博主荷娜塔·卡普辛斯基交往过,把她打了个半死,甚至差点毁容。鲍德也曾想举报他,只是文件一直没送出去,可能是顾虑到自己的法律立场,但他显然怀疑卫斯曼也对他儿子施暴。”
“你说什么?”
“鲍德发现孩子身上有好几处不明瘀伤,自闭症中心的一位心理医师也证实这个说法,所以……”
“……卫斯曼之所以跑到索茨霍巴根去,恐怕不是因为爱和关心。”
“比较可能的是为了钱。鲍德带回儿子以后,就不再支付他原本答应付的赡养费,或者至少没付那么多。”
“卫斯曼没有试图去检举他吗?”
“照这情形看来,他很可能是不敢。”
“监护权的裁决还说了什么?”包柏蓝斯基略一停顿后问道。
“说鲍德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他是吗?”
“他当然不是坏人,就跟卫斯曼一样。但出过一次意外。离婚之后,鲍德每隔一星期会和儿子共度周末,当时他住在东毛姆区的公寓,满满的书从地板堆到天花板。有一次周末,六岁的奥格斯人在客厅,鲍德则是照常待在隔壁房间的计算机前面。详细情形并不清楚,总之有一座小折叠梯靠在其中一个书架旁,奥格斯爬了上去,很可能是拿了较高处的几本书,结果跌下来摔断手肘。他昏了过去,鲍德却什么也没听见,只顾着工作,直到几个小时后才发现奥格斯躺在书堆旁的地上呻吟。他立刻变得歇斯底里,马上开车送孩子去挂急诊。”
“然后就彻底失去监护权了?”
“不止这样。他被断定为情绪控制不良,没有能力照顾孩子,因此不准与奥格斯单独相处。不过老实说,这份裁定我有点不以为然。”
“为什么?”
“因为那个听证会根本是一面倒。前妻的律师炮火猛烈,得理不饶人,而鲍德则是唯唯诺诺地说自己没用、不负责任、不配活在世上,等等。在我看来,裁定书的内容充满恶意与偏颇,大意是说鲍德从来无法与其他人互动,始终躲在机器的世界里。这次我稍微深入地了解他的生活之后,对于这案子的处理实在不怎么认同。法官把他滔滔不绝的内疚与自责奉为真理了。无论如何,鲍德非常合作,诚如我刚才所说,他同意付一大笔赡养费,好像是每个月四万,外加一笔九十万克朗一次付清,以备不时之需。过后没多久,他就去美国了。”
“但后来又回来了。”
“对,这其中有几个理由:他的技术被偷,也许已经知道是谁干的,加上他又和雇主发生严重争执,但我认为也和儿子有关。我刚才提到的那个自闭症中心的女医师,最初对孩子的发展十分乐观。没想到情况完全不如她预期,她还接到报告说在孩子的教育方面,汉娜·鲍德和卫斯曼并未负起该负的责任。当初说好让奥格斯在家自学,但那些特殊教育的老师似乎受到挑拨离间彼此不合。孩子受教育的钱很可能被挪用了,也很可能伪造了老师的名字,诸如此类。不过这完全是另一回事,以后可能得有人去查一查。”
“你刚才说到自闭症中心那个女医师。”
“对,她觉得不对劲便打电话给汉娜和卫斯曼,他们跟她说没事,但她隐约感觉他们没说实话。于是,她没有依标准程序先行通知就去作家庭访问,他们拖拖拉拉,好不容易才让她进去,她看得出孩子情况并不好,发展停滞不前。她还看到那些瘀伤。所以她就打电话到旧金山与鲍德长谈,不久之后鲍德便搬回来,不顾监护权的裁定,把儿子带回索茨霍巴根的新家。”
“如果卫斯曼一心想要孩子的赡养费,那鲍德是怎么做到的?”
“问得好。据卫斯曼的说法,孩子可以说是被鲍德绑架走的,可是汉娜有不同说辞。她说鲍德突然出现,但整个人好像有所改变,所以她就让他带走了孩子。她甚至觉得孩子跟着父亲会比较好。”
“那卫斯曼呢?”
“据汉娜说,卫斯曼喝醉了,又刚刚接到一部新电视剧的重要角色,所以趾高气扬,自信过了头,才会答应。不管卫斯曼再怎么没完没了地假装关心孩子的好坏,我想他还是很庆幸能摆脱那孩子。”
“结果后来呢?”
“后来他后悔了,最主要还是因为他无法保持清醒而被换角了。他忽然又想把奥格斯要回去,当然了,不是真的想要孩子……”
“是孩子的赡养费。”
“没错,他的酒友证实了这一点。昨晚卫斯曼刷信用卡刷不过,真的就开始为孩子的事大呼小叫骂声连连。后来跟酒吧里一名年轻女子讨了五百克朗,大半夜搭着出租车去了索茨霍巴根。”
包柏蓝斯基沉思片刻后,又再次凝视着茉迪儿子的照片。
“真够乱的。”他说。
“就是。”
“正常情况下,这个案子差不多可以破了,那场监护权战争里总能找到动机。不过这些侵入警报系统、看起来像忍者的人,和这件事不搭调。”
“对。”
“还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什么事?”
“奥格斯要是不识字,他怎么会爬上梯子去拿书?”
布隆维斯特在沙丽芙的厨房里,与她隔着餐桌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一杯茶,眼睛则望向窗外的丹托伦登公园。尽管知道这么想是软弱的迹象,他还是希望不用写报道,光是坐着就好,不用逼问她什么。
看起来说话对她也没什么帮助。她整张脸都垮下来,刚才在门口以凌厉目光将他看穿的那双深色眼睛,此时显得涣散。有时她会像念咒似的喃喃喊着鲍德的名字,也许她爱过他吧。沙丽芙现年五十二岁,是个极有魅力的女人,当然不是传统观点中的美女,却有种雍容华贵的气质。鲍德是肯定爱过她的。
“告诉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布隆维斯特说。
“鲍德吗?”
“对。”
“矛盾的人。”
“在哪方面?”
“各方面。但主要还是他费尽心力从事的工作却也是让他最担忧的事情。大概有点像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里的奥本海默[30]。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一种他认为可能毁灭人类的东西之中。”
“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
“鲍德想在数位层面上复制生物的进化。他在研究自学算法,重点是让机器能通过测试与错误自我改进。他对于一般所谓的量子计算机的发展也有贡献,现在谷歌、索利丰和美国国安局都在研究这个。他的目标是想实现AGI,也就是通用型人工智能。”
“那是什么?”
“就是让某样东西拥有人类的智慧,却又像计算机一样快速精准。如果能创造出这种东西,我们将能在无数领域中大大获利。”
“毋庸置疑。”
“现在这方面的研究多得惊人,尽管大多数科学家不是特别以AGI为目标,但激烈的竞争还是迫使我们朝那个方向发展。我们必须发明愈聪明愈好的应用软件,绝不能在研发进度上踩刹车,否则谁也承担不起后果。想想我们到目前所展现的成果,想想五年前手机的功能,再和今天的手机比较一下。”
“的确。”
“在他变得这么神秘孤僻之前,鲍德跟我说过他估计在三四十年内就能实现AGI。听起来或许野心太大,但就我而言,我还怀疑他太保守了。计算机容量每十八个月就会加倍,人脑很难理解这种成长速率。你知道吗?这就像在棋盘上放米粒的故事,第一格放一粒,第二格放两粒,第三格放四粒,第四格放八粒。”
“不久米粒就会淹没全世界。”
“成长的速度不断加快,到最后便脱离我们的控制。有趣的其实不在于实现AGI,而在于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实现AGI之后只要短短几天,便会有ASI——超级人工智能——这是用来形容比我们更聪明的东西。接下来只会愈来愈快,计算机会开始不断加速地自我提升,可能是十倍十倍地增加,到最后比我们还要聪明百倍、千倍、万倍。到那时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