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条有三处被割断,很可能是用刮胡刀片或美工刀。技巧高明,几乎看不出来。”

“是窃贼吗?有些地痞流氓专偷死人的住处--”

“不是窃贼,我查过整间公寓,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像DVD播放机等等,都还在。不过毕尔曼的车钥匙摆在厨房桌上。”

“车钥匙?”

“星期三霍姆柏去过公寓查看有没有遗漏什么,他也检查了车子。他发誓自己离开公寓时,餐桌上没有车钥匙,也重新封好了封条。”

“会不会是他忘了放回去?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

“霍姆柏从未用过那把钥匙,他用的是毕尔曼钥匙圈上那把,我们已经扣押了。”

包柏蓝斯基搓了搓下巴。

“这么说不是普通的闯入罗?”

“有人进入毕尔曼的公寓四处查探,想必是发生在星期三到星期日晚上邻居来电之前。”

“有人在找什么东西。会是什么呢?霍姆柏?”

“那里没有留下任何重要的东西,有的话也都被我们扣押了。”

“至少是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杀人动机至今未明。我们认定莎兰德是个精神病患者,但即便是精神病患也需要动机。”

“你怎么想?”

“不知道。有人搜索毕尔曼的公寓。第一个问题:是谁?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我们遗漏了什么?”

“霍姆柏?”

霍姆柏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再去把公寓搜一遍,这次我会带镊子。”

※※※

星期一上午,莎兰德十一点醒来,又赖了半小时左右才起床,按下咖啡壶开关后,去冲了个澡。然后她给自己准备了点早餐,坐到强力笔记本电脑前面看看埃克斯壮检察官的电脑里面有何最新资料,顺便阅读电子报。媒体对安斯基德命案的兴趣明显减低了。她也打开达格的调查文件夹,将他与记者桑斯壮--亦即为性交易黑帮跑腿并对札拉略有所知的那名嫖客--会面谈话的记录读了一遍,之后又倒了点咖啡,然后坐在窗边开始思索起来。

到了四点,想得够多了。

她需要现金。现在手边有三张信用卡,一张是她自己的名字,因此派不上任何实际用场。一张是以奈瑟的名义申请,但她尽量不想使用,因为出示奈瑟的护照证明身份有点冒险。另一张则是黄蜂企业的,连结的户头里有三百万克朗左右的存款,金额不足时还能通过网际网路转帐。这张卡谁都可以用,但必须出示证件。

她走进厨房,打开一个饼乾罐,拿出一叠钞票,现金共有九百五十克朗,不太多。幸好另外还有一千八百美元,是旅行回来后随手乱放的,拿到福汇的外币兑换所兑换不需要证件。感觉好些了。她戴上奈瑟的假发,打扮入时,又把一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个舞台化妆箱放进软背包,紧接着便出发离开摩塞巴克作第二次冒险之旅。她步行到福尔孔路后转上厄斯塔街,赶在瓦茨基商店打烊前进入店内,买了绝缘胶带和一个有八码长棉绳的滑轮组。

回程时她搭乘六十六路公车,来到梅波加广场时,看见一名女子在等公车,起先没有认出她来,但内心深处起了警觉,再一看才发现那是伊莲·弗兰斯壮,米尔顿安保的薪资出纳。她换了一个较时髦的新发型。见弗兰斯壮上车,莎兰德连忙溜下车去。她四下张望,一如往常地搜寻熟悉面孔。随后经过半圆形的波费尔公寓大楼来到梭德拉车站,搭上往北的区间列车。

※※※

爱莉卡与茉迪巡官握过手后,立刻请她喝咖啡。茉迪发现小厨房里的马克杯上,全都有政党和专业组织的标志与广告。

“这些大都来自选举夜餐会与访问。”爱莉卡递给她一个自由青年党的杯子,一面解释道。

茉迪在达格的旧办公桌上工作,玛琳主动提供协助,除了解释达格的书与文章的主题外,也引领她看所有的调查资料,其范围之广令茉迪大感惊讶。达格的电脑失踪,看似无法得知他的作业内容,原本让调查小组十分烦躁,原来他几乎都做了备份,在《千禧年》的办公室即可取得。

布隆维斯特不在办公室,但爱莉卡将他从达格办公桌取走的资料列表交给茉迪,全部都和消息来源的身份有关。茉迪打电话给包柏蓝斯基,解释情况后,两人决定扣押达格桌上包括《千禧年》电脑内的所有资料,之后如果认为有必要另外徵用布隆维斯特已移除的资料,包柏蓝斯基会再带着搜查令前来。于是茉迪列出了扣押清单,柯特兹帮她将纸箱搬上车。

※※※

星期一晚上,布隆维斯特感到特别沮丧。达格打算揭发的人当中,目前已经删除了十人。每次会谈见到的都是忧心忡忡、容易激动且深感震惊的男人,他们的平均年收入估计约为四十万克朗。这是一群吓坏了的可怜虫。

然而、他并不觉得有人在命案方面有所隐瞒。

布隆维斯特打开电脑看看莎兰德有无新的消息。没有。在前一封信中,她说过那帮嫖客不重要,继续追他们只是浪费时间。他觉得饿,却不想做晚饭,何况除了在街角商店买牛奶之外,也两星期没买菜了。于是他套上夹克,走到霍恩斯路上的希腊小馆,叫了烤羊肉吃。莎兰德首先查看楼梯井,并在昏暗中谨慎地巡视了毗邻的大楼两趟。这些都是低矮建筑,而且恐怕没有隔音设备,对她的行动很不利。记者桑斯壮住在顶楼五楼的角落,而楼梯则继续通往一扇阁楼门。应该行得通。

问题是公寓所有窗子都没有透出灯光。

她走到几条街外的一间比萨店,点了一份夏威夷比萨,坐在角落里边吃边看晚报。快九点时,她到连锁便利商店Pressbyra买了一杯拿铁之后又回到大楼,公寓里仍一片漆黑。她进入楼梯井,坐在通往阁楼的阶梯上,可以看到半段楼梯下方桑斯壮的家门,然后一面喝拿铁一面等候。

※※※

法斯特终于在“近代破烂”唱片公司的录音室,追踪到撒旦派乐团“邪恶手指”的主唱席拉·诺伦。录音室在欧弗休的一栋工业大楼内,这种文化冲击的强度对他而言,堪与西班牙人首度遭遇加勒比海的印第安人相比。

法斯特前往诺伦双亲的住处探问几次后,成功地追踪到录音室来,据她妹妹说,她是在这里“帮忙”,为来自柏连格的“冷蜡”乐团制作CD。法斯特从没听说过这个团体,团员似乎全是二十多岁的小夥子。他一进入录音室外的走廊,就碰上一道几乎令人窒息的声墙。他透过窗子看着“冷蜡”,一直等到这刺耳的声音暂歇。

诺伦有一头乌黑的头发,绑着红红绿绿的辫子,还上了黑色眼妆。身材略显丰腴,穿着短裙搭配短上衣,露出一个肚脐环。臀部包着一条钉满铆钉的腰带,看起来像是刚从法国恐怖片里走出来的人物。

法斯特举起警徽,说要和她谈谈。她继续嚼着口香糖,用狐疑的眼神瞄了他一眼,然后指向一扇门,带着他进到一个类似员工餐厅的地方,他一脚踢到扔在门边的一包垃圾差点跌倒。诺伦用一只空塑胶瓶装水,喝了一半,接着才坐下来点了根烟。她用清澈湛蓝的眼睛注视着法斯特。

““近代破烂”唱片是什么?”

她似乎感到这问题无聊透顶。

“专门替新乐团制作唱片的唱片公司。”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负责录音。”

法斯特露出严厉的目光。

“你受过相关训练吗?”

“没有。我是自学的。”

“靠这个足以餬口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我想你应该看到最近报纸上有关莎兰德的报导了。”

她点点头。

“我们相信你认识她,没错吧?”

“可能。”

“到底是或不是?”

“那得看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想找一个犯下三屍命案的疯女人。我要知道关于莎兰德的资讯。”

“我从去年开始就没有莎兰德的消息。”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大约两年前的秋天。在磨坊酒吧。她以前常去那里,后来就不再出现了。”

“你有没有试着联络她?”

“我打了几次手机,号码已经不通了。”

“你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找到她吗?”

“没有。”

“什么是“邪恶手指”?”

诺伦似乎觉得有趣。

“你不看报纸吗?”

“那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我们是一个撒旦派的乐团。”

“你们是吗?”

“我看起来像撒旦信徒吗?”

“撒旦信徒长什么样?”

“天哪,警察和报纸,到底谁比较笨?”

“小姐,你仔细听好了,这件事非同小可。”

“我们是不是撒旦信徒这件事吗?”

“别再胡扯了,好好回答问题。”

“问题是什么?”

法斯特闭了一会儿眼睛,回想起几年前自己趁着度假去参访希腊警局的情形。希腊警察尽管问题不少,比起瑞典警察却有个好处。假如这名女子在希腊采取相同态度,他大可以把她压弯下去,狠狠打三棍。回想完后他睁开眼看着她。

“莎兰德也是“邪恶手指”的一员吗?”

“我不这么认为。”

“这又是什么意思?”

“莎兰德恐怕是我所见过的最大音痴。”

“音痴?”

“她能辨识喇叭和鼓,但她的音乐才华大概也仅止於此。”

“我是问她有没有加入“邪恶手指”?”

“我刚刚已经回答了。你到底知不知道“邪恶手指”是什么?”

“你告诉我呀!”

“你根本是凭着报纸的白痴报导在办案。”

“回答我的问题。”

““邪恶手指”是一个摇滚乐团,是一群在九十年代中期,因为喜爱硬式摇滚而一起玩音乐的女孩。我们用一个五角星作为标志,唱唱《同情魔鬼》①,以作宣传。后来乐团解散,现在只有我还在音乐界。”

---

①滚石乐团经典专辑《乞丐宴会》(Begger”s Banquet)中最受争议也是该团最伟大的一首创作。

---

“你是说莎兰德并不是团员?”

“是的。”

“那为什么我们的消息来源说莎兰德属於这个团体?”

“因为你们的消息来源和报纸一样愚蠢。”

“那么你跟我说一点不愚蠢的事。”

“我们乐团总共有五个女孩,大家偶尔会聚一聚。以前我们总是每星期会在磨坊聚会,现在大概是一个月一次。不过我们都保持着联络。”

“聚会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你想一般人到磨坊去会做什么?”

法斯特叹了口气。

“所以你们是聚在一起喝酒。”

“我们通常喝啤酒,聊些八卦。你和你的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莎兰德是怎么出现的?”

“几年前我在成人教育学校认识她。以前她偶尔会来磨坊,跟我们喝啤酒。”

“这么说“邪恶手指”不能称为“一个组织”罗?”

诺伦瞪着他,就像瞪着一个外星人。

“你们是同性恋吗?”

“你想要我揍你一拳吗?”

“回答问题。”

“我们是不是同志,不关你的事。”

“别激动,你不能挑衅我。”

“拜托!警方说莎兰德杀死了三个人,而你却跑到这里来问我的性取向。你去死吧!”

“你要知道,我可以逮捕你的。”

“用什么理由?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读过三年法律,而且我父亲是乌尔夫·诺伦,诺伦·纳帕律师事务所的合夥人。我们法庭见了。”

“你不是说你在音乐界工作吗?”

“做这行是因为兴趣。你以为我靠这个为生?”

“我完全不知道你靠什么为生。”

“如果你以为信奉撒旦教的女同性恋是我的谋生方式,我可以告诉你,不是。而如果警方是靠着这点在找莎兰德,也难怪你们找不到她了。”

“你知道她在哪里?”

诺伦的上半身开始前前后后地摇摆,双手则慢慢划到身前。

“我可以感觉到她离得不远……等等,我用我的感应力找找看。”

“够了。”

“我早告诉你,将近两年没有她的消息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好啦,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

※※※

茉迪接通了达格电脑的电源,利用晚上时间将他的硬碟和光碟整理分类,并坐在那里读他的书读到十一点。

她了解了两件事。第一,达格是个杰出的作家,描写性交易机制的客观态度令人激赏。他生前若能到警校讲课该有多好,凭他的知识必能为学校课程添加宝贵的一分。例如法斯特就能从达格的见解中获益。

第二件事,布隆维斯特认为达格的调查可能引发杀机,这个假设的可能性很大。达格打算揭发买春客一事,不只是伤害少数人,这是残酷的事实揭露,某些要角可能因此身败名裂,而其中还有几人曾经将性犯罪者判刑或参与公开辩论。

问题是,即使某个可能被揭发的嫖客决定谋杀达格,至今却仍看不出与毕尔曼有何关联。达格的资料中没有提到他,这项事实不仅削减了布隆维斯特的主张的说服力,也同时提高了莎兰德是唯一嫌犯的机率。

即使杀害达格与米亚的动机依然不明,但莎兰德确实到过犯罪现场,还在凶器上留下指纹。

而且凶器也直接联结上了毕尔曼命案。除了私人关联外,还有一个可能的动机--毕尔曼小腹上的纹身显示,两人之间很可能有某种性侵害或性虐待的关系。若说毕尔曼主动用这种怪异而痛苦的方法在身上刺青,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若非他以此羞辱为乐,便是莎兰德--倘若刺青的人是她--先令他无力招架。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茉迪并无意揣测。

另一方面,泰勒波利安证实了莎兰德的暴力,通常是针对她视为威胁--无论原因为何--或曾经攻击过她的人。

他似乎有意袒护,彷佛不希望昔日的患者受到任何伤害。但无论如何,调查工作仍多半基於他对她的分析,因而将她视为濒临精神异常的精神病患。

不过布隆维斯特的论点倒是很吸引人。

她咬着下唇,试图想像除了莎兰德独自杀人之外的其他情节,最后在笔记本里写下一行字。

两个完全无关的动机?两起谋杀案?一件凶器?

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却不太能抓得住,总之是她打算在早会上问包柏蓝斯基的一件事。她实在无法解释自己为何突然对莎兰德独自杀人的假设感到如此不安。

她决定今晚到此为止,便毅然关上电脑并将光碟锁进办公桌抽屉。然后穿上夹克,熄了桌灯,正准备锁上办公室的门时,却听见走廊另一头发出声响。她不禁皱了皱眉。她本以为局里只有她一人,于是沿着走廊向法斯特的办公室走去。门半掩着,她听到他在讲电话。

“这很明显把事情都兜在一块了。”她听见他说。她犹豫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敲敲门柱。法斯特惊讶地抬起头来。她向他招招手。

“茉迪还在局里。”法斯特对着话筒说,然后一面聆听一面点头,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茉迪身上。

“好,我会告诉她。”他说着挂上电话。

“是泡泡。”他作了解释。

“有什么事吗?”

“什么东西把事情都兜在一块了?”她问道。

他眼里射出一道寒光。

“你在偷听?”

“没有,但你的门开着,我刚要敲门的时候听见了。”法斯特耸了耸肩。

“我打给泡泡说监定实验室终于找到有用的东西了。”

“是什么?”

“达格有一只使用Comviq预付卡的手机。他们列出了通话记录,证实他在晚上七点半和布隆维斯特通过电话。当时布隆维斯特正在他妹妹家用餐。”

“很好,不过我不认为布隆维斯特和命案有关。”

“我也是,不过那天晚上达格还打了另一通电话,在九点三十四分的时候,通话时间为三分钟。”

“结果呢?”

“他打的是毕尔曼家里的电话。换句话说,这两起命案之间有关联。”

茉迪重重跌坐在法斯特的访客椅上。

“喔对了,请坐,别客气。”

她不予理会。

“那好,时间架构会是如何?七点半,达格打给布隆维斯特,约好稍晚碰面。九点半,达格打给毕尔曼。将近十点,莎兰德趁着安斯基德的街角商店打烊前买了香烟。十一点过后不久,布隆维斯特和妹妹抵达安斯基德,并於十一点十一分打了紧急求助电话。”

“听起来没有错,神探小姐。”

“但这样根本不对。根据验屍报告,毕尔曼是在那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被杀,那个时间莎兰德人在安斯基德。我们的假设一直是莎兰德先射杀毕尔曼后,再杀死安斯基德那对男女。”

“这根本不代表什么。我又找法医谈过了。毕尔曼的屍体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发现,几乎相隔了二十四小时。法医说死亡时间可能有一个小时的差异。”

“可是毕尔曼一定是先被杀死,因为凶器是在安斯基德发现的,也就是说她在九点三十四分过后射杀了毕尔曼,然后开车到安斯基德,在那里买了香烟。她有足够时间从欧登广场赶到安斯基德吗?”

“有,我们先前推测她搭乘大众交通工具,其实不然。她有车。我和波曼试开过这条路线,时间很充裕。”

“但她又等了一个小时才杀害达格和米亚?这段时间她都在做什么?”

“喝咖啡。杯子上有她的指纹。”

他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茉迪叹了口气后,静坐了一会儿。

“法斯特,你把这个看成是一种荣耀。你有时候真是个猪头,会把人逼疯,但我来敲门是为了请你原谅我打你巴掌。是我太过分了。”他看了她好一会儿。

“茉迪,或许你觉得我是个猪头,我却认为你不够专业,根本不配当警察。至少不是这个级别的警察。”

茉迪斟酌了几个回应,但最后仍只是耸耸肩站起来。

“那么现在我们都知道各自的立场了。”

“一点也没错。相信我,你在这里是待不久的。”

茉迪无心地将门关得大声了点。别让那个混蛋得逞。她下楼到了车库。

法斯特对着关上的门满意地笑了。

※※※

布隆维斯特刚回到家,手机就响了。

“嗨,我是玛琳,你方便说话吗?”

“当然。”

“我昨天忽然想到一件事。”

“说说看。”

“我在翻阅我们蒐集到的关于追捕莎兰德的新闻剪报时,发现有一篇是报导她住进精神病院的那段时期。我觉得奇怪的是:她的经历中怎么会有那么一大段空白?”

“什么空白?”

“有很多内容是关于她在学校里惹的麻烦,和老师与同学之间的麻烦。”

“这我记得。甚至还有个老师说她很怕十一岁的莎兰德。”

“比莉姐·米欧斯。”

“就是她。”

“也有关于莎兰德在精神病院的细节描述。还有许多内容是关于她十几岁时和寄养家庭的关系,以及旧城区的攻击事件。”

“所以你有什么想法?”

“她是在十三岁前夕被送进精神病院。”

“所以呢?”

“却完全没有提到她为什么被送进去。如果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被送进精神病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就莎兰德而言,很可能是严重的情绪失控,那应该会记录在个人资料当中。但却什么也没有。”

布隆维斯特皱起眉头。

“玛琳,我从一个可靠的消息来源得知,有一份关于莎兰德的警察报告,日期是一九九一年二月,也就是她十二岁那年。这份报告不在档案中,我正想请你去查一查呢。”

“如果有报告,就必须放在她的档案中,否则便是违法。你真的确认过了?”

“没有,但我的消息来源说不在里面。”

玛琳顿了一下。

“你的消息来源有多可靠?”

“非常可靠。”

玛琳和布隆维斯特同时作出相同的结论。

“国安局。”玛琳说。

“毕约克。”布隆维斯特说。

第二十四章

四月四日星期一至四月五日星期二

年近五十的自由撰稿记者桑斯壮回家时,午夜刚过。他有点醉,但能感觉到一股惊慌在胃里结成硬块。一整天下来,他绝望得什么事也没做,根本是吓得六神无主。

达格被杀已将近两星期。那天晚上桑斯壮看到电视新闻,震惊不已。他感觉到心中涌起一波轻松与希望--达格死了,那么要揭发桑斯壮的那本有关非法交易的书可能也会成为历史。他痛恨达格。他曾经恳请、哀求过,还给那只猪下跪过。直到命案后第三天,他才开始评估自己的处境。警方会找到达格的文章,并开始挖掘他那些小小越轨事件。天哪……他甚至可能成为嫌犯。

当莎兰德的脸被啪地贴上全国每个新闻看板时,他的惊慌略为平息,不过这个莎兰德是哪号人物啊?以前听都没听说过。但警方显然将她视为重要嫌犯,而且根据检察官的声明,应该不日即可破案。说不定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但依他的经验,记者总会留下证据资料与笔记。《千禧年》。一家欺世盗名的烂杂志社。和其他杂志社一样、专门探人隐私、高声痛批还毁人名誉。

他无法打听到调查工作已经进行多久,因为无人可问,不禁觉得自己彷佛处於真空状态。

他在惊恐与醉意之间来回摆荡。警方显然并没有在找他,也许--如果够幸运的话--可以全身而退。但万一没有那么幸运,他的职业生涯也就完了。

他将钥匙插入前门,转动后才一开门,忽然听到身后响起窸窣声,还来不及转身,腰部便一阵酥麻刺痛。

※※※

电话铃响时,毕约克还没上床。虽然已穿上睡衣睡袍,却仍坐在没开灯的厨房里,为自己的两难局面苦恼不已。在这么长久的职业生涯中,他从未面临如此困境,甚至连面临的危机都没有。他无意接电话,都已经过了午夜。但电话继续响着,到了第十声,他再也受不了。

“我是麦可·布隆维斯特。”电话另一头的声音说。要命。

“我睡了。”

“我要说的话,你应该会有兴趣听听。”

“你想干吗?”

“明天上午十点,我要召开记者会,说明达格和米亚的命案背景。”毕约克乾咽了一口口水。

“达格那本关于性交易的书已大致完成,我要详述书中的所有细节,而唯一会被点名的嫖客就是你。”

“你答应要给我一点时间的,……”他听见自己声音里透着惧怕,顿时打住了。

“都已经好几天了,你说周末过后会找我。明天是星期二,所以要么你现在告诉我,否则我明天就开记者会。”

“要是你开了记者会,就永远别想查出札拉的任何一件鸟事。”

“有可能,不过到时就不再是我的问题了。你反而得去和警方的调查小组谈,当然还有其他的媒体。”

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于是毕约克答应和布隆维斯特见面,但同时也成功地将见面时间往后拖延了一天。星期三。短暂的缓刑。但他准备好了。不成功便成仁。

※※※

他在自家客厅的地板上醒来,不知已昏迷多久,只觉得全身疼痛、无法动弹,不一会儿才发现双手被用绝缘胶带反绑,双脚被缚,嘴巴上也贴了一块胶布。室内的灯亮着,百叶窗紧闭。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似乎有声响从书房传出。他静静躺着倾听,听到抽屉的开关声。是盗贼?他听见纸张的沙沙声,有人在翻搜抽屉。好像过了好久好久才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试图转头,却看不到任何人。他暗暗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

蓦地,一个粗粗的棉绳圈套进他的头,活结在脖子上收紧,几乎吓得他屁滚尿流。他抬起头,看见绳子往上连接着一个滑车,而滑车则固定在原本用来挂天花板吊灯的钩子上。紧接着攻击者进入了视线。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黑靴。

当他眼睛往上瞄时,更是受到莫大惊吓。一开始他并未认出此人正是自复活节过后,每家Pressbyra店门外都贴着她的护照相片的那个神经病。她留着黑色短发,模样和报上的照片不太像,而且穿得一身黑--牛仔裤、敞开的中长度棉夹克、T恤、黑手套。然而最令他心惊肉跳的还是那张脸。上了浓妆的脸。她涂了黑色口红、眼线,还有非常抢眼的墨绿色眼影。剩下的脸上涂满白粉,还有一条红线从左额头画过鼻子直到右下巴。

那是张怪诞的面具。看起来她像得了失心疯。

他的大脑一直在抗拒。这不像是真的。

莎兰德抓住绳索末端开始扯动。他感觉到绳索勒进脖子里,有几秒钟无法呼吸,于是挣扎着想让双脚撑立起来。有了滑车装置,莎兰德几乎无须费力便能让他起身。当他站直后,她不再继续拉,反将绳子往电暖管上绕了几圈后,打了一个双套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