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福尔摩斯倒也不是一无所获,事发第二天,“傻子西蒙”的尸体被人发现、带走,接着警察试图追捕犯人的喧嚣也告终之后,他好歹进了犯罪现场,彻底地搜查了一番。他四肢着地,查看了后院、通道和公寓周围,他检查时那般仔细的样子,就连猎犬也会自叹不如。你瞧,他发现了他能肯定是杀手留下的线索:在两块鹅卵石之间的泥土中,一枚被人踩踏进地里的金袖扣。他知道它只可能是在此前的十二个小时内留在犯罪现场的,因为在此之前,连续一周的天气都很干燥。三日清晨稍稍下了几个小时的雨,但在此之前,土地都十分坚硬,袖扣不可能嵌入土中,它会直接落在地上,让所有人看见,而它又是金质的——至少24k的黄金——因此不可能留很久,路人会将它捡走,卖给珠宝商或当铺。
“你没把它拿去附近警察局里的失物招领处?”
“沙德维尔的警察局?我认为没这个必要,华生。很显然,那枚袖扣是某位绅士的财产,这就可以排除掉沙德维尔本地人了。而且,不是普通绅士,准确地说,是一名医生。”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我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说出了那个如今大家都已耳熟能详的句子,那是我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听到他这么说,“这种袖扣由两片椭圆形组成,中间以一条短链链接,我把泥土擦去后,可以看到其中一片上刻着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这正是你们职业的徽记。”
这一点让福尔摩斯缩小了他的怀疑范围。更妙的是,在另一片椭圆形上,还刻着两个首字母:V.S.。
“它现在就在我这儿,要是你乐意,可以自己看一看。”他说着走到写字台边,从抽屉里找出了那枚袖扣。它与福尔摩斯描述的完全一致,而且在我看来,正是斯坦弗身上会佩戴的类型,尽管我无法肯定地说,自己确实见过他衣服上有这样的袖扣。或许这是他毕业后添置的。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来,他的父亲作为富有的长辈,如何将这枚袖扣赠予他,以庆祝他成功地获得了学位。
福尔摩斯继续说,所以,那时,他知道自己在找的是一个姓名首字母为V.S.的医生了。接下来则是去咨询医学总会,查询有执照的医生也不是什么难事。没过多久,他就翻遍了S打头的整整三万多个名字,而后带着一张手写的名单出现在了苏豪广场上,那名单上记着半打名字,以及他们各自的工作地点。接着他排除了居住地远离伦敦的人。他很怀疑有什么人会特地跑上一百多英里到首都来,就为了谋杀犯罪。
由此,他将关注的范围缩小到三个候选者,并一一调查,像做游戏似的跟踪他们。他排除了哈里街上一位专治消化道小病的临床医生。这人已六十多岁了,体格和关节都很虚弱。在福尔摩斯看来,那名杀手年轻健康,能毫不畏惧地行走在混乱的伦敦东区,毕竟这地方对迟钝软弱的人而言,每一个街角都潜伏着危险。同样地,他也忽略了另一名在兰贝斯区圣托马斯医院里的外科住院医师。此人才三十出头,热衷高尔夫球和游泳,非常符合福尔摩斯为杀人犯模拟的画像,然而他从未佩戴过袖扣。他只喜欢穿带纽扣的衬衫。
这样一来,名单上就只剩下一个人,而此人又正是所有人中最有可能的犯罪者:瓦伦丁·斯坦弗。
我在巴茨认识斯坦弗之后,他的人生经历简单来说不算平静。我离开后,他依然留在医院里,但行事日渐乖戾。他的工作态度越来越懒散,时常缺席,人也变得暴躁易怒起来。最后,一名经他施行阑尾切除手术的病人肠道内出现坏疽,最终死亡,院方的管理层不得不将他解雇。虽说这种手术之后出现并发症的情况并不少见,也不是完全都能避免的,但对院方而言,却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开除他的借口。
斯坦弗在这个时间点是否已染上鸦片毒瘾不得而知,但可能性很高。在福尔摩斯看来,罂粟花能将一个人彻底毁灭,抹杀他的一切可能性,就像一颗射入大脑中的子弹一般。
斯坦弗上了医学总会的黑名单,因此他无法在任何大医院找到工作,只能去麦尔安德地区圣布丽姬感化院下属的慈善医院里发挥自己的特长。这家慈善机构免费向穷人提供治疗,资金则由仁慈的富人捐款筹措而来。医院的工作人员薪酬极低,人员补充基本靠的是其他医院的医生牺牲了自己的业余时间来帮忙,或是像斯坦弗这样的全职工作人员,他们本就有一定的财产——以斯坦弗来说,他有一小笔家庭信托基金的收入——因此就算薪酬低微也依然能够生存下来。圣布丽姬感化院的薪酬水平不容他们对雇员挑挑拣拣,因此即使是遭到唾弃的医生,也依然能在医院的围墙里找到一席之地。
显然斯坦弗打算靠救治病患来自我救赎,而这就意味着他不得不降低生活条件,同时在一个相当糟糕的环境中工作,他的病人是社会底层最不受欢迎的人,困扰他们的主要问题是斑疹伤寒、肺痨和性病。鸦片一定还在引诱着他,而且现在他身处伦敦东区,诱惑就站在他的家门口。公孙寿的鸦片馆离医院不过几步路,斯坦弗踏上这段路途的频率也实在过于频繁。
这些信息是福尔摩斯从圣布丽姬医院的一名护士那儿听来的,她是个爱尔兰女人,爱好烈酒,他用几品脱的酒让她侃侃而谈。她曾经在不少病人身上看到过鸦片上瘾的症状,因此一眼就认出了斯坦弗的病征,她还曾经试图劝说他放弃这种麻醉药,但她所有的苦口婆心都被当作了耳旁风。就像狗离不开主人一样,斯坦弗也完全被大烟管带来的恍惚之梦拴住了。即使他想挣脱这一束缚,他身体上的渴望和戒断反应带来的痛苦也让他无法做到。
八月,斯坦弗放弃了他在医院里的职务,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福尔摩斯花了很大的力气去追查他的下落,几乎整个十一月都耗在这件事上,月底,他终于找到了斯坦弗。此时他已搬到了约克路联栋排屋屋檐下一套破旧的两室公寓内,那幢屋子后面就是布莱克沃尔火车站。他整日窝在屋里,出门只为觅食,去银行拿钱,以及去公孙寿的大烟馆。
“我开始小心地观察他,”福尔摩斯说道,“监控他来来去去,日以继夜地跟着他到处游荡。新月之夜很快就要到了,我打算在他下一次犯罪时将他逮个正着。”
“你本来是要在今天晚上出手的,”我说,“但是我无意中妨碍了你的计划。”
“实在不走运。酒吧里的那女孩肯定是他的第五个受害者,但现在,我完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他一直在纠缠她,这一点毫无疑问,但事实上没人看见他确实对她造成了伤害,这样一来,我就没法断言说,他的意图和那些对她居心叵测的男人不同。”
“但至少她没有遭到与其他四个人相同的厄运,”我说,“这至少算是做了好事。”
“但在街上的某处,必然还有另一个潜在的受害者,华生。一定有。新月现在就在我们头顶,斯坦弗医生一定会向它献上供品,向它致敬,不管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算现在被我们推迟了一天,他依然会下手的。”
“他到底会对猎物做什么?”我问,“他施加在他们身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死亡,才会让他们的外表看来如此消瘦?”
“我不知道,”福尔摩斯说道,“虽然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关于谋杀的理论,我还没有搜集到足够的数据。”
“所以你还不想说出来分享?”
“还不到时候。”
“那么,你在《警察新闻》上发表那篇文章的目的又是什么?它要怎么让你进一步达成目的?”
“啊哈,我想用这种方法来让斯坦弗感到不安,仅此而已。他自以为能犯罪而不被人发现,深信自己的犯罪模式未被人察觉。我希望他能读到这篇文章,或至少听到一些风声,由此动摇他的行动,让他畏手畏脚,不再确信,甚至迫使他冲动行事,被抓个现行。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失败了。酒吧里的那女孩和他过去的目标不太一样,这片区域中的人认识她。她也有自己的朋友,那两个印度水手姑且算是她的同伴吧。她不像之前的人那么孤立而贫困,此外,他是当众找到她的,有几十个目击证人。这是他迄今为止第一次这么鲁莽。”
“那你写的暗影又是怎么回事?在我看来,它们像是完全虚构的。”
“可以这么说,但又不全是如此。我在沙德维尔附近游荡时,不止一次听到人们提起暗影。它们似乎是最近才加入到当地都市传说中去的,因此常常被人当新鲜事来谈论。我将它们添加到我的文章里,只是为了给它增加点色彩和风味,让整篇东西看起来更错综复杂,也让它在编辑那儿更有吸引力。它们和斯坦弗的行动之间完全没有联系,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点,最主要是因为他是真实的,而它们则不是。”
“那接下来怎么办?”我说,“我猜你还想继续追捕斯坦弗。”
“当然,但不是今晚。夜已深,他多半已经躲起来了。要是他还有一点儿头脑——他确实有,至少他还挺狡猾——就不会回自己家里休息。他肯定在别的什么地方。但去哪儿,我就说不准了。明天我会重新寻觅他的痕迹。而你,华生,你现在已经很累了。”
我没法否认这一点。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大呵欠。
“或者是我让你感到无聊了。”他加了一句。
“完全没有。但我确实该回去了。现在已经快两点了,我的寓所在诺伍德,离这儿还有不少距离。”
“不如你今晚在这里留宿?这儿还有间卧室,赫德森夫人一直保持着房间干净,就是为了万一我有访客。屋里陈设很朴素,但住着应该挺舒服。我很欢迎你留下来。我甚至可以借你一套睡衣。”
在这种时刻,我不怎么想闯入黑夜之中。白兰地让我醉得东倒西歪,反应迟钝。更重要的是,在“拿破仑”牌桌边赌输之后,我就没钱打车了。另一间卧室听起来相当诱人,于是我接受了福尔摩斯的好意。
在被单下躺倒后,我默默地回想晚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我无意间闯入了一位陌生人奇妙而复杂的生活。我觉得自己像个探险家,踉踉跄跄地闯入一片未知的领域,手中却没有能用来指路的地图。但在这个舒适而温馨的小小房间里,我又生出了安心感,仿佛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
5
苏格兰场的葛雷格森
我醒来时,闻到了一阵早餐的香气,我穿着借来的便服,从卧室走到起居室,见到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夫人,她衣着简洁,看起来却有些讲究而难以取悦,她将早饭从托盘摆到了桌上。
“您一定就是赫德森夫人了。”我说。
“而您则是华生医生,”她回答道,“福尔摩斯先生已告知我,他有一名来过夜的访客叫这个名字。我相信您昨晚上一定睡得不错。”
“沉得像段木头。”我带着一丝惊讶说道。最近这段时间,能睡上一整晚好觉的情况对我来说非常少见。噩梦总是会让我从睡梦中惊醒,让我浑身汗湿,心脏狂跳,而后只能睁着眼睛醒到天亮。很显然,白兰地在我身上起到了镇定的作用,但也或许是因为前一夜我太惊慌,又走了很多路,彻底精疲力竭了。“福尔摩斯在哪儿?他还没起床吗?”
“哦,不,”赫德森夫人说,“他早就起床出门了。七点刚过,我就听到他从前门出去了。”
而现在,已经快九点了。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没说。他一般都不说自己的去向。他只是给我留了张字条,写了你的事,然后让我好好地招待你。”
“但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我说,“他得吃早餐。”
“不。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他的作息时间一直很特别。我已经渐渐习惯了,或者说我已经习惯于宽容他这一点了。这早餐是替您做的。”
“给我的?”我贪婪地看了一眼煎培根、水煮蛋、抹了黄油的烤面包和冒着热气的咖啡。再没有什么开启一天的方式能比这更好的了。
“是的,所以请您坐下,吃起来吧。”赫德森夫人说,而我则欣然从命。在我就座的餐桌旁,甚至还摆着一份整齐地折叠着的《时代》周刊可供阅读。这简直就像天堂。
当我在洗手间里,用可敬的女房东提供的工具整理完仪容时,福尔摩斯回来了。他透露说,他去了斯坦弗在约克路上的公寓,以确认自己猜测斯坦弗昨晚没有回家的假设是否正确。斯坦弗确实没回去。那屋子里的其他房客都没有听到他上楼梯的脚步声,而且他的屋子是空的,床铺得整整齐齐,毫无被人使用过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我问,“你怎么知道他的床现在什么样?”
“还能怎么知道?”福尔摩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撬开门上的锁,走进去亲眼看了。”
“撬开——?这毫无疑问是重罪。破门而入。”
“倘若破门而入是为了阻止另一桩更严重的罪行,那它就会被判定为轻罪,华生。你得明白这一点。”
“好吧,是这样,我想大概是。但这还是……”
“我想你的早餐还不错?”他说着,仿佛火车轨道上的信号员变轨似的,突然转变了话题。
“非常好,我吃得津津有味。”
“现在还沾在你小胡子上的面包屑应该能证明这一点。我自己都还没吃早饭。赫德森夫人!”他向楼梯下喊道,“您能给我两条腌鱼和一颗水煮蛋吗?您真是位好夫人。”
等待食物上桌时,福尔摩斯将手伸入口袋里,拿出一颗金质袖扣。它与他昨晚给我看的袖扣如出一辙,两边都刻着同样的字母。
“福尔摩斯,”我吓坏了,“你该不会是……”
“恐怕就是,”他说着,将第二颗袖扣放在书桌上,前一颗袖扣旁,“恐怕我的犯罪记录上又得添上一笔了。我是在斯坦弗医生的床头柜上发现它的。”
“好吧,这下算是证据确凿了。他就在‘傻子西蒙’被害的犯罪现场。”我不情不愿地说道。我心底依然抱着一丝徒劳的期待,希望我认识的那位轻浮的学生,没有堕落成可怖的杀人犯。
“至少可以证明,是他将另一颗袖扣遗落在了那里,”福尔摩斯说道,“不过,有可能不是他案发时留下的,而是事后。倘若他也在围观尸体的群众之中呢?又或者,他与这起死亡事件的唯一联系就只有这颗袖扣?我们必须至少要考虑到这些可能性。”
“但你似乎也不太看重这些可能性。”
“的却如此。斯坦弗犯罪的概率要更高得多。”
此时赫德森夫人带来了福尔摩斯的早餐,就在他开始吃腌鱼后没过多久,前门传来敲门声,我们听到赫德森夫人跑去应门。又过了没一会儿,她走入室内,带来了一个高个子男人,他面孔很白,头发是亚麻色的,双手有点肉,整个人却显得精明干练。
“葛雷格森警探。”她介绍了一句,接着便离开了。
我回想起福尔摩斯昨晚提到过某个葛雷格森。他一定就是那两位经过了福尔摩斯的精挑细选,据说比同行更高明一点的警察之一了。
福尔摩斯友好地向那位警官打了个招呼,邀请他坐下。“我本该询问您是否愿意喝上一杯咖啡,但你今天看来应该已经喝够了。”
“为什么这么说?”
“当然是因为咖啡会在呼吸中留下明显的痕迹,而我从你身上闻到了浓烈的咖啡味,我估计你已经喝了至少两杯咖啡,甚至可能是三杯。此外,你的衬衫前襟上有一小块棕色的污渍,它看起来是刚染上的,而且毫无疑问就是咖啡渍。”
葛雷格森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啊。”
“没错。会把咖啡溅到身上,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你已经喝得够多了。因为咖啡因的作用,你的手开始颤抖。杯子没能凑到嘴边。接着就弄脏了衣服。我建议你喝上一杯水,你的胃会为此而感谢你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什么都不想喝了,福尔摩斯先生。”葛雷格森看向我,“我想我们以前没见过面,您是……?”
“华生医生。”我说着,与他握了手。
“很高兴见到你。”
“该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我。那么,现在,为了向你俩表达最大限度的尊敬,我想我该离开了。你们肯定要讨论某些与我无关的事,我也不该再继续利用福尔摩斯先生的殷勤好客了。”
“啧,我的朋友!”福尔摩斯断然说道,“你得留下来。除非我搞错了,否则警官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我们两个昨天晚上谈起的那同一件事。”
“如果你说的是瓦伦丁·斯坦弗医生的事,”葛雷格森说道,“那确实如此,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又怎么知道的?”
“斯坦弗是我们两个上次遇见时谈话的主题,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事,能让你一大早就急着赶来见我,一定是你手里有了这案子的什么新发现。你之前从未到我这儿来访过。一直以来,你都不是我这里的目标委托人。由此我只能认为,是斯坦弗将你带到了我的门口。”
“哼哼,没错,好吧,我应该已经习惯了你的演绎法,但它在我看来始终就像变魔术。”
“这几乎算不上演绎,不过是显而易见的事。”
“真是个听不懂恭维的人。”葛雷格森轻声咕哝道。
“好了,不管怎么说,”福尔摩斯装作没有听到他的评价,径直说道,“我希望你带来的是好消息。斯坦弗被你拘留了。”
“事实上,确实如此。”
“太好了!”福尔摩斯突然高兴起来,“你都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有多高兴!”但接着他的表情又有些阴郁,“请告诉我他还没有往他的罪案上增加第五个牺牲者。”
“没有。至少就我所知,斯坦弗医生——疑似连环谋杀案凶手——尚未夺取另一条人命。”
福尔摩斯又开心起来,在我看来,他的脾气算得上是最为变化多端的,他的情绪可以毫不费力地相互转换。我想,这应该是他那警惕的大脑迅速运转的副产物。
“那就只剩下庆祝的理由了,”他说,“请一定告诉我他是怎么被捕的,让我高兴一下。当时的情景是怎样的?”
“那是……嗯哼,当时的情况其实不太合乎常规,”葛雷格森说道,“他当时蓬头垢面,精神状态也有些问题。我们甚至都没法完全确定那就是斯坦弗医生。我们确实在他钱包里找到了可以证明他身份的名片,但谁能说这钱包就真的是他本人的?它可能是他从哪儿偷来的,他看起来有点像是个小偷或是顺手牵羊的投机主义者。不管怎么说,既然我之前一直在盯着这家伙,而他看起来又似乎迟钝得惊人,我想最好还是让你跟我一起去一趟苏格兰场,福尔摩斯先生,然后你来证明他的真实身份。”
6
一种恐怖而熟悉的语言
就这样,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白厅4号,走进了苏格兰场。离开贝克街前,我再次找了些借口,想从这事件中退场。然而福尔摩斯却一条也没有接受。他说,我已被彻底卷入了斯坦弗事件之中,就像他一样,此外,看情况,恐怕他们也需要一个医生的专业意见。随着我找出更多借口,他反而愈发坚定不移,所以最后我只能放弃了。我感觉有点战战兢兢,但与此同时,却又觉得自己受了夸奖,甚至有一点儿得意。毫无疑问,我自然也很好奇,想再见斯坦弗一次,想知道自昨晚到今天早上的这段时间里,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谜团吊住了我的胃口。更重要的是,我也没有其他什么事可做,至少,没有其他更好的事。
斯坦弗被关押在这座建筑地下室的牢房里,甚至在我们踏入那两边排列着铸铁牢门的走廊之前,我们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连串吼叫声,几乎听不出在说什么,但可以知道,大部分是冲着其他牢房里的某个囚犯去的,对方正在咒骂他,要他闭嘴,还说倘若他们以后有机会见面,一定要给他好看。
“自从我们抓住他之后,他就时不时地这样吼叫。”葛雷格森说道。
“你们什么时候抓住他的?”福尔摩斯问道。
“早上五点左右。两个巡警最后一圈夜间巡逻时,在阿尔盖特抓住了他。他们说,他的举动十分古怪,大喊大叫着,还有自残行为。逮捕他费了不少力气。其中有个人鼻子都被打坏了。”
他们靠近那牢房时,斯坦弗的叫喊声渐渐减轻,最后止于寂静。
“感谢上帝,”对面牢房里传来一个粗鲁的声音,“终于又能安静一会儿了。希望这平静能持久一点。”
负责管理这些被拘留者的警官陪着我们一起到了地下室,他拿出一大圈钥匙,打开牢房的门。他留在走廊里,我们其余人则走了进去。
斯坦弗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木质破床上,手腕和脚踝都上着镣铐。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无法自抑地倒吸了一口气,此时的他几乎完全不像我前一夜遇到的那个男人了,要不是我当时正好在那样的情境下见到过他,恐怕都没法认出我这从前的同学来。
他蓬头垢面,眼神错乱,嘴唇上沾着唾沫泡,一边的鼻孔里还垂着一道鼻涕。他的皮肤白得发灰,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还湿透了。我的嗅觉告诉我,就在不久前,他一定就在自己身上直接排泄过,但更让人在意的是,他的脸上有不少擦伤和挫伤的痕迹。他的前额上满是一块块仿佛散乱的拼图般的青黑色淤痕,他的两颊则带着被指甲挠过的印子。
福尔摩斯的惊讶之情比我少不了多少。眼前的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瓦伦丁·斯坦弗本人,而我俩都已提前得到了葛雷格森的提醒——但此刻的斯坦弗已经发生了彻头彻尾的改变。就在几个小时内,他从一个尚能表现出理智的人,变成了完全的疯子,看起来只应属于疯人院。
他几乎没有留意到我们出现在牢房里。他正盯着自己的双手,低声咕哝着什么。
“他身上的伤是……”福尔摩斯问道。
“全是自己弄出来的,”葛雷格森立刻断然回答,“好吧,至少大部分是。在那样的状态下,我的手下已经尽其所能地轻手轻脚了。他们把他捆起来塞进马车里时,他可能又多了一两个擦伤,但当时他身上已带着你可以看到的这些最明显的肿块和擦伤了。他们注意到他当时正用前额去撞阿尔盖特水泵,看起来就像要把他自己的脑浆砸出来一样。接着,当他们警告他时,他又开始用手指甲抓自己的脸。他们觉得他甚至可能想把自己的眼球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