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他压低了声音,“我们的猎物就在里面。”
他将试管收了起来,换上了一个简单的老旧手提油灯,然后小心翼翼地点起里面的蜡烛。
“这无疑印证了我的想法……”他将油灯举起,凑近门上的挂锁,“你看到它了吗,华生?”
“看什么?”
“还能看什么,看这里有什么不协调的。”
“什么和什么不协调?”
“挂锁和锁扣。一个非常新,而另一个则极为老旧,锈蚀得厉害。”
“那又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说是之前的挂锁锈住了,所以不得不换个新的。”
“你当然可以这么想。你也可以认为,挂锁之所以换了新的,是因为最近有人想进出这扇门,却没有原本挂锁的钥匙。如果你更仔细地观察锁扣,会发现在挂锁的钩环后,有一系列平行的直线刮痕。除非我错得离谱,否则这应该就是用剪线钳剪断原来那个挂锁的钩环时,剪线钳的尖头划出来的痕迹。”
“这一点和我之前的推论并不矛盾。如果一开始的那个挂锁锈住了,想要换掉它,除了用上剪线钳外别无他法,而使用了剪线钳的人,无疑是教堂的杂役。”
“那他应该把门上的锁扣取下来,这样更简单,也更符合逻辑。而我们眼前的挂锁却不是这么处理的。用上剪线钳,暗示此人想尽可能快速而不引人注意地完成这个任务。这一点也说明他是偷偷摸摸地行动,他不希望自己被捉个现行—换句话说,这绝不可能是教堂杂役所为,不是教堂司事,也不是教堂的其他工作人员。拿好。”
福尔摩斯将手提油灯递给我,接着拿出一个小小的皮革制袋子,里面装的就是他的撬锁工具。
“首先用扭力扳手。”他喃喃地将一个细长的L形工具插入钥匙孔。这是我头一回近距离地观察他运用他那灵巧的天赋。“嗯。三针珠锁。和普通锁差别不大。用半菱形锥就行。把灯拿稳了,好吗?”他将锥子同样插入锁孔,接着在锁道中轻轻戳动。“啊,对,碰到固定栓了。有点麻烦。往上。是下一个栓子。好了,过分割线了。接下来是最后但同样重要的……”
随着沉闷的当啷一声,挂锁弹开了。
“瞧!过家家的把戏。”
“你不觉得这有点儿太简单了吗?”我说,“如果是莫里亚蒂换了锁扣,他难道不该花更多力气来防止有人侵入吗?”
福尔摩斯咯咯笑了起来,但随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哦华生,我真希望你没这么说。”
“因为这话听起来太刻薄了?”
“不。因为你说得对,是我过于激进了。”他指着此刻正摇摇欲坠地挂在锁扣柄上的挂锁,“看那里。看钩环的尖端。凹槽上的位置。”
在朽烂的金属上,刻着一个小巧而复杂的符号。它是手工刻上去的,锁扣扣上时,正好将它遮住了。我认不出这符号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它是某种魔法符号。就在我们看着它的时候,它那凹陷的刻槽内泛起一片白光,接着又在眨眼之间迅速消失,只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一片血红色的残像。
“要是我没猜错,这是‘帕尔格罗斯的囚笼’。”福尔摩斯说道,“好吧,至少莫里亚蒂现在肯定知道自己来了访客。我真不愿去细想,前方等着招待我们的会是什么。”
24
魔法子弹
福尔摩斯轻轻将门向内推开,我们矮身钻过低矮的过梁,接着以十万分的警惕向地下墓室走去。手提油灯的光让一排排砖柱呈现出网格的图案,它们支撑着带圆拱的通道顶部。铺着石块的地板不太平整,到处都挂着层层叠叠的厚蜘蛛网。空气中的灰尘和湿气充塞了我的咽喉,有种黏土的味道。
很难说地下墓室有多深,因为油灯被镜面增强的圆柱形光斑,只能照亮不过几码的距离,再远便在昏暗中逐渐消失了。我觉得它占据的长度应该和地面上的教堂主体相当,这已经够大了,但我也听说,有些地下墓穴会延伸出建筑的地基,同时以地道的形式向地下的两边蔓延。我不知道我们眼前的这个地下墓穴是否也属此列。我希望不是。在我们周围已有太多的黑暗之处,让我不适,有太多我看不到的东西,太多隐匿的角落。
“保持警醒,华生。”福尔摩斯说道。
“我能做的不只是警醒而已,”我说着,拔出左轮手枪。
我们冒险离开了通道,福尔摩斯将油灯在身前身后移动,尽可能照亮我们周围更广阔的空间。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看到光亮中有动静,是什么东西或什么人一闪而过,于是我便将手枪指向那个方向。但每一次,事实都证明那不过就是张蜘蛛网,被打开的入口吹来的清风刮得动了起来。
“你太紧张了。”福尔摩斯劝我说。
“这能怪我吗?”
“影子就能让你吓一跳。”
“我有充分的理由害怕影子。”
我们继续向前,深入地下墓穴,每一步都让我们离唯一的出口越来越远。我发现自己一遍又一遍地估算奔回那扇门得跑多远,同时更测算着穿过这柱子的迷宫,通往出口的最短路线,究竟是哪一条。
接着我瞥到的景象,让我全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老话“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用在这里,毫不夸张。
在黑暗之中,有一张棕色的脸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他没有牙齿,双眼凹陷。
隔了几秒钟,我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一具尸体的头颅。这具死尸躺在壁龛中,显然已经死了很多年。经过了风干的自然过程,现在它成了一组由薄如纸张般的皮肤和朽烂的布料包裹下的骨头。他早就死了,显然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伤害。他确实吓了我一跳,但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的了。
就在我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时,福尔摩斯凑近了那具尸体。即使他也像我一样,被这突然出现的尸体张着嘴的干枯外表吓了一跳,他也没有表现在外。他用光照着四周,让我们看清这壁龛并非孤例。沿着这地下墓穴的一面墙壁,排列着几十个这样的壁龛。每一座壁龛都有能容纳双层床的大小,里面分别摆放着一具人类的躯壳。
“海员,”他说,“都是上个世纪的。海军官员。你可以从他们身上没烂透的制服看出这一点。瞧,这一具尸体上戴着一顶蒙茅斯帽。那边的尸体戴着罐形帽,帽檐上有个‘塔利’,那是写着他船名的丝带,只可惜上面的字母已经褪色,无法分辨了。那边那个戴着见习军官的三角帽。这里有条海军蓝的领巾。那人穿着一件黄铜纽扣的双排扣长风衣,同样也是海军蓝色。这人至少也是个船长。白色背心,金色穗带,还有一顶双角帽。我只能推断,所有这些海员都来自沙德维尔最繁盛的家族。因此给予他们的不是土地里的普通棺材,也不必受蛆虫啃食。他们最终居所的状态,比普通人的更经得起考验。”
“我可以肯定,你说的这些都很有趣,”我说,“但我们现在能干正事了吗?”我们越快找到莫里亚蒂和他的俘虏,就能越快离开这片地下墓穴。这悲惨的地方,除非必要,我一秒也不想多待。
我们转过身,继续搜寻。不过,还没走几步,就听到我们身后出现了轻微的刮擦声,这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转过身,福尔摩斯则将油灯重新照向那些壁龛。
一切正常,我想。所有尸体都还躺在他们的永眠之所里。每一个壁龛都还保留着一具腐烂了数十年的海员尸体。
“华生……”
油灯的光照到了其中一个壁龛上。
那壁龛是空的。
“它本来就是空的。”我轻声说道。
“不。”福尔摩斯肯定地表示。
“我知道。我只是想把事情想得乐观一点。”
“当心一点,老伙计。”
“你该不会真的觉得……”
我还没说完我这问句的下半句“那具尸体爬起来走动了?”,就已不必再说下去了。
因为尸体确实爬起来,走动了。
证据就在我们面前,一双细瘦得近乎散架的腿,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光源。

奇怪的是,相比于刚才我瞥到一动不动的尸体的脸部时所受的惊吓,看到一具尸体真的动了起来,我反而没那么惊恐了。尸体复活过于超现实,也过于不可置信,因此反而没能对我造成同样的冲击。它完全属于幻想的领域,目前为止都在我思维的范畴之外,因此要接受它变为现实没那么容易。初看时,我很肯定自己在瞧着的是某种真人尺寸的怪异人偶,是木雕和纸浆制作的集合体,是某个看不见的人偶师操纵着的人体模型。如果我抬头朝上看,一定能看到它的头顶上牵着线。
即使福尔摩斯吐出了带着怀疑和惊慌之情的咒骂,我依然不怎么能接受,这真的是尸体——一个死去的人以某种方式复活了。对此的解释显得怪异而老套。或许最终我还是迈出了通往超自然领域的那一步。因此离奇之事对我而言,也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我曾经确信自己完全能适应福尔摩斯和我如今所在的新世界,但这想法是多么天真。
就在这具尸体摇摇晃晃、僵硬地向我们走来之时,第二具尸体也将腿探出它原本待的壁龛,缓缓滑落下来。第三具、第四具紧随其后。它们的动作都不快,让我想起因为风湿性关节炎而行动不便的老年人,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锈的门铰链似的动弹不得。而且,它们看起来似乎也都不怎么能掌握平衡,就好像这些从前的海军官员在静止不动地平躺了这么多年之后,一时间还不能习惯直立行动。这么说吧,它们还没能唤回它们“活的腿”。拖着脚走的每一步,它们都歪歪斜斜,摇摇摆摆,始终在摔倒的边缘游走。
尽管笨拙,但它们确实有着毫不动摇的目标,而这一点是绝不会错的。它们逐渐靠近了我和福尔摩斯,一个接一个地举起手臂,平直地伸向我们。这些手极为纤长,已成了木乃伊一样的附肢,上面每一根指骨和掌骨几乎都清晰可见,甚至还有几只手少了手指,它们向我们探了过来,它们的主人则似乎是要抓住我们,对我们施以残酷的凌虐——将我们的四肢从身上扯下来,假如它们有足够力量的话。而伴随着这一切的,是他们朽烂的衣服摩擦的沙沙声,还有骨头抵着骨头不停摩擦的吱嘎声。
“喂!”福尔摩斯喊了我一声,此时这些已死的水手总共有六个,对我们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而我们,则开始渐渐后退。“你要做点什么吗?”
“你是什么打算?如果你的意思是朝他们开火,这又有什么用?这些生物没有生命。它们是死肉组成的稻草人,被巫术赋予了虚假的生命。普通武器应该没法对它们造成伤害。”
“你带着的是普通的武器吗?”
“你是说我的韦布利?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有了。”
“但枪里面呢?”福尔摩斯紧逼道,“看在老天的分上,伙计,好好想想!就在今天下午,我改造了整整一匣子埃利二号的子弹,不就是为了应付眼前这样的危机?我花了不少力气,在每一颗子弹头上都贴了被称为‘消散之印’的图案,用的黏合剂里有不少还是我自己的血液。”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我有些局促地说道。
“而你竟然忘了。”
“但在这么危急的时刻……”
“开枪,华生。”我们退到一根柱子边上,背抵在它的砖面上。“六具尸体。正好是你韦布利手枪转轮里的六发子弹。你能不能一次性干掉它们?”
“我需要特地瞄准哪个部位吗?”
“尽可能朝中间打,效果最好。”
我抬起枪,指向最靠近我们的尸体,它正是福尔摩斯认出是见习军官的那个。在这幽闭之处,开枪的爆裂声被放大到震耳欲聋的程度,简直像是掏耳棒扎进了鼓膜里。枪口的火花则亮得仿佛闪电球。
子弹射中了见习军官的胸板。冲击力让尸体短暂地踉跄了几步,但几乎没过一瞬,它重又坚定地向前走了起来。
“消散之印”也就不过如此了。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我的同伴。福尔摩斯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但即使是他,见到这由炼金术强化过的子弹未能奏效,想必也会十分失望。
但接着,尸体的动作停住了,如果他那张干枯而腐烂的脸上能做出表情,我想我可能会说它代表的意义是迷惑不解。
紧接其后的则是惊慌,再接下去,则是痛苦,而子弹在这见习军官的胸口形成的弹孔放射出了道道橙色光芒。接着光芒扩散开来,如同玻璃破裂后的裂缝般不断增长,伴随着类似火绒被点燃般的声音。干枯的血肉,中空的骨头,甚至还有他身上的破布烂衫—都受到这橙色炽热光线的影响,直到一瞬之后,这整具尸体从头到脚都被柔和闪烁着的细小裂纹包裹了。我的鼻腔中充斥着强烈的燃烧的气息。
就在转瞬之间,这不死之物的形态不再凝聚。它分解成了百万个碎片,并在突然之间,仿佛大灾难中的雪崩一般分崩离析。这见习军官的整具躯体崩塌,散落在地板上,身体的颗粒摔得到处都是。它的身体什么都不剩,只留下一小块焦黑的残骸,它带着煤渣般的纹理,表面还盘旋着升起了一丝青烟。
我停了下来,惊奇地看着“消散之印”造成的毁灭性场面。它终究还是有效的。
接着我肆意朝剩下的五具尸体开了枪。它们完全都在射程之内。每一发子弹都正中目标。海军军官的第二次生命也被掐灭了,在炽烈的光线和随之而来的分解中终结。
一切结束后,我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心里却出现了强烈的满足感,以及乐观的情绪。我们面对的敌人有可能会打败过没有做好准备的对手,但我们克服了这个困难。
“如果这就是莫里亚蒂最厉害的招数……”我刚开始说话,福尔摩斯便劝诫似的摆了摆手指,打断了我的话。
“别轻视命运,”他说,“我们虽然已经证明了自己能赢得这次挑战,但很可能还有其他的挑战在等着我们。”
从地下墓穴远处的隐蔽之所传来了响亮而缓慢的鼓掌声。接着是有人说话的声音:“恭喜你,福尔摩斯先生。你确实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但仅仅是这样又有什么看头?如果几个行动缓慢的亡魂就能置你于死地,那也太可笑了。想看你毁灭,我期待你至少能比它们更高明一些。”
从黑暗中走出了莫里亚蒂教授的身影。
他不是独自一人。
25
三蛇王冠
随这位学者一起出现的,是一个形状似人的动物,它有着长而隆起的眉毛,浑身覆盖着鳞片。刚开始时,我吓了一跳,以为那是塔奥的蜥蜴人。二者极为相似。接着我注意到,尽管这生物的五官带有爬行类动物的特点,却源于这类生物的另一个子属。它身上的鳞片尺寸与蜥蜴人不同。双眼也没有眼睑。最重要的是,在它外翻的嘴唇之间,闪动着的舌头分叉。因此,这不是个蜥蜴人,但它们的关系相近。这是个蛇人。
这种怪物的外表,还有它和蜥蜴人之间的相似之处,并不让我十分惊讶。在我读过的《纳克特抄本》中,有好几处提及了具有非哺乳类特征的远古类人种族。根据一些更近代的文献记载,这些种族中有一部分甚至存活到了今日。在新英格兰,有个港口名为印斯茅斯,据说曾饱受蛙人侵扰。而英国南部海岸,也曾有过一两起目击类似生物的记录。如此看来,在人类的进化史上出现过的畸变,恐怕甚至比达尔文先生所怀疑的更多。
这类蛇生物站在莫里亚蒂身边,摆出了仆从的姿态。它的视线固定在他身上,似乎在等待指示,样子就像一只猎犬,准备听从主人的命令去追捕被击落的松鸡。
莫里亚蒂此刻比我们初次看到他时更加沉稳、得意。在他原本定制的双排扣长礼服和锥形细纹裤子之外,还添了新的配件,他头上戴了一顶铜制的王冠,它在锻造时缠绕了一些类似凯尔特结的辫状纹路。在它的前部,有一个三头蛇装饰物,每一个蛇头都扭向不同的方向。虽然在当时,我还无法了解这王冠的真实作用,但我感觉得到,它绝不可能只是个服饰配件,它和蛇人肯定有着某种联系。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莫里亚蒂说道,“假如你就这么被那些骨架子阻止,甚至被它们打败,那就太让人难过了。它们如此脆弱,一口气都能把它们吹倒。假如真发生那种事,我可是会很失望的,尤其是公孙寿曾经如此吹嘘过你,‘一个最有天赋的人’,他是这么说的。”
“公孙寿对我谬赞了。”福尔摩斯说道,“我当然事先预料到了,你会有类似的魔术小把戏。教堂里什么东西最多?人类尸骨。它们要是在正确的人手里,用上正确的药剂和咒语,便有可能成为武器。”他指向那六具尸体分解形成的骨灰堆。“僵尸,我说的对吗?你复活了它们,让他们成为你的奴隶,按照你的意志行动,用的是臭名昭著的黑魔水,就像海地的巫师那样。”
“你做的家庭作业还真不错,先生。我为你喝彩。现在轮到我了,我觉得你的朋友用的子弹不是用铅做的,而是用铁,我说的对吗?”
“铁是公认能中和僵尸的物质,此外,它也能伤害到不少别的超自然存在。但答案是否定的,你说错了。”
莫里亚蒂皱眉,接着又微笑起来,像是他迅速地解决了一个谜题,或是解开了某个复杂的数学方程式。“‘消散之印’。当然只有这个了。非常精妙的技巧,用途广泛。干得好。”
“既然现在是开玩笑的时间,那么,在不可避免的战斗开启之前,”福尔摩斯说道,“你头上戴着的头饰—我想它的名字是三蛇王冠。”
“没错。你觉得它如何?”
“它显然能掩盖你逐渐消退的发际线。此外,我想,它给予你权力,让你得以支配你身边那个长着鳞片的珍稀生物。”
“三蛇王冠?”我说。
“你难道没从我们的研究中想起点什么来,华生?尤其是《伊波恩之书》。三蛇王冠是某种代表权势的人造物,能让佩戴者控制所有蛇类——而且,目前看来,似乎也能控制体内有些蛇类基因遗留的人类。莫里亚蒂的这个王冠看起来很新,像是自己做的,并非原本的王冠,后者据说只剩三个尚存于世。”
“而那三个王冠都没法取得,”莫里亚蒂说道,“其中之一是一个极为富有的美国古文物收藏家的私人收藏,他对自己的财产看守得极紧,有整整二十年没有踏出屋子了。他拒绝接受外人来访,除了他家的用人,其他任何人若是靠近他的屋子,都会被人从那别墅高层的窗子里开枪射击。”
“这就意味着,即使是你,有着那种特殊的说服技巧,想要获得它恐怕也很困难。”福尔摩斯说道。
“除非做好心理准备,接上一脸的子弹。另一顶原版的三蛇王冠在亚马逊丛林深处的一座神庙中,但具体位置一直不为人所知。而且,据说那顶王冠已经失效了。几个世纪都无人使用,它的力量渐渐消散了,到如今,它比一个漂亮的小装饰品好不了多少。至于第三顶,它在一家波斯人的博物馆里,锁在地下室中。它难以入手倒不是因为安保系统,尽管那确实有,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它被深埋在几千个类似的文物之中,它们都摆在毫无区别的包装箱内,没有归档,也没有任何标记可以让人区分。要将它从一片混乱之中翻出来,可能得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因此,我自己做一个三蛇王冠,似乎就成了最明智的选择。”
“堪称壮举。”
“这需要搜集大量魔力较弱的物品,将它们可怕的能量提取出来,然后转化到另一个暂时失效的铜质管状聚合体中。实际操作时远没有说起来这么轻巧,但我喜欢挑战。”
“你去年在海外到处旅行,为的就是搜集这些物品。”
莫里亚蒂点了点头。“我将全世界扫荡了一遍,花了几个月的时间。非常累,但也是一场给人以启迪的体验。正如老话所说,旅行开阔了我的思维,虽然它让钱包瘦身不少。”
“幸运的是,那不是你的钱包,是公孙寿的。”
“而且很鼓,几乎感觉不到钱少了。”
“那你也是在海外找到你身边这名类蛇伙伴的?他潜伏在被沙漠半湮没的某个远古城市遗址里?还是说,或许他是某个贝都因人旅行商队的囚犯,被带到市场上作为畸形人展示,以换取一点点硬币?”
“哦不,福尔摩斯先生。我的这位朋友是本地人。甚至可以说,比任何一名伦敦人都更属于此地。”
那个蛇人似乎凭直觉意识到自己是这场交谈的话题。他发出轻轻的嘶嘶声,左右摇摆,视线依然没有从莫里亚蒂身上移开。在他那双珠子般椭圆形的双眼之中,流露出了崇拜之情,但在更深处,却有些别的情感,我认为是怨恨。他运气不好,受困于三蛇王冠,而他自己并不喜欢这一点。
“你是在说,”我说,“他就是从这座城市里来的?”
“没错。”
“好吧,那他住哪儿?要是他一直都在这儿,那他要怎么才能在这么长时间里,不被人看见,不被人注意?他是居住在下水道里吗?是这样吧?还是说,在那些下水道刚挖掘建成之时,他就已经住在我们脚下了?”
“不,他的家在更深的地方,深到巴泽尔杰特先生的工程师们在挖掘地道时,也绝不会碰到他。在这项伟大的市政工程实施之前,他和他的族人就已经在这里了。在这座首都里,有些地方是它的任何居民都一无所知的。自久远得无法追忆之时起,就有比人类古老许多的文明,秘密地与我们的文明共存,不为我们所知。”
“这么说来,你的这个蛇人,也不是什么罕见的珍稀生物,”福尔摩斯说道,“还有更多同类。”
“很多,很多,”莫里亚蒂说着,将一只手放在三蛇王冠上,“不如就让我把他们中的更多人介绍给你看看?”
他的眉头皱起,这王冠则开始放射出柔和的绿色光芒。与此同时,它传出低沉的阵阵嗡鸣,但我得仔细听,才能勉强听见。这声音像是渗透进了我的颅骨,沿着骨缝不断反弹。这种感觉多少有点像牙医在臼齿上钻孔,发出的声音也没让人能舒服多少。
从环绕着我们的黑暗中,出现了更多蛇人。他们偷偷摸摸地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或是从天花板上慢慢降下身子,然后优雅地落到地上,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有两个是从壁龛中滑下来的,他们躺在那儿,隐匿在横卧的死者身后,等待着。
这些类人生物总数约有二十个,尽管他们都有蛇类的特征,但其中有些像蛇的部分要远远多于同伴。有几个则几乎可以冒充普通人,只除了他们的眼睛,它们很圆,极大,双眼之间分得很开,在他们的肩膀和手臂背面还残留着少许鳞片。相对地,也有些蛇人的脑袋完全是蛇类的比例,连接脑袋的躯干则细长而扭曲,附着着令人作呕的干瘦四肢。其中有一个甚至有着眼镜蛇般的头巾状脑袋。此外,他们身上的皮肤颜色也各不相同,有碧绿,有肉桂红,有漆黑,有带状的花纹,有斑点,还有的则有眼状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