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透过烟雾望着我,接着双手击掌。
“好家伙!说得好。我不过是想试试你的决心。”
是吗?我有些怀疑。
“你成功通过了,”他继续说道,“莫里亚蒂不可能以为他光靠这么几句花言巧语和一点点催眠的小把戏,就能打消我们的念头。他只是赌了一把而已。他的主要目的是向我们示威,展现他那绝对的自信。他没把我们当作对手。”
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而这是个错误,”他冷冷地总结道,“他犯了大错,他会为此而后悔的。”
*
第二天一早,福尔摩斯什么也没说就出门消失了。一个半小时后,他回来时,看起来非常满意。
“你去哪儿了?”我问道。
“电报局。我们和莫里亚蒂之间的账还没算清,不能让他以为我们被他的催眠术动摇了。我给他发了封电报,毫不含糊地告诉他,我们值得他多加注意,而且,我们将继续调查沙德维尔的死亡事件。他毫不在意地将我们遣返回家,绝对是犯了大错。”
“你这相当于宣战了。”
“那就让他当这是宣战,”福尔摩斯说话时如此坚定,我希望自己也能有他这样的态度,“莫里亚蒂让我们成了他的敌人,而现在,他就必须面对这样做的后果。”
20
郁郁不乐的圣诞节
接下来的新月时间正好在新年前夜。我们得在此之前阻止莫里亚蒂将另一个牺牲品奉献给沙德维尔的暗影,以此来巩固他与他所效忠的魔神之间的关系,并攫取对方的力量为其所用。
而这意味着我们要在“隔离卷宗”室里花上更多时间。塔斯克小姐当然还愿意帮助我们,但现在,在她与我们之间,横亘着一道冰冷的鸿沟。我们没能如约带回《死灵之书》,让她十分失望,尽管她还是向我们表达了谢意,但很显然,她已失去信心。福尔摩斯坚持说,自己最终一定会让这本书物归原主,她也同意在接下来的两周内,不将书失窃的事报告给上级。但她太过忠于职守,恐怕无法在他们面前将这个秘密保守得更久。
因为我们手里没有《死灵之书》,所以没法确定莫里亚蒂使用的究竟是哪一套祭祀仪式,也不知道他供奉并与之建立联系的,究竟是黑暗万神殿之中的哪一尊神祇。据塔斯克小姐所知,目前为公立机构所有并能让公众参阅的《死灵之书》,除大英博物馆藏的这本之外,只有两本。其中之一在布拉格的国家博物馆,但要读到它,必须提前至少三个月预约,还得填上二十页的表格,借阅者忍受完这一系列复杂而官僚主义的流程折磨后,还不保证一定能成功借到书。另一本《死灵之书》则远在美国的马萨诸塞州阿卡汉的米斯卡托尼克大学。无论是哪一本,都得与时间赛跑。要获得准许去看布拉格的《死灵之书》花费的时间太久,而倘若要坐船去看阿卡汉的《死灵之书》,还得在新年之前回到英国,则又太远了。在这方面,我们完全陷入了困境。
这一年的圣诞节对我们而言没有丝毫快乐。教堂的钟声回荡,一户户人家都坐下来吃烤鹅、交换礼物,孩子们则为他们的新玩具而惊喜——然而我和福尔摩斯却只觉得黑云压顶。我们的房间里完全没有任何节日的装饰,除了壁炉架上孤零零地摆着的那一张福尔摩斯的哥哥迈克罗夫特寄来的圣诞节贺卡,没有任何迹象能表明,这是个传递善意的节日。据我所知,福尔摩斯没有对这张贺卡做出任何回礼的表示,而这加深了我的忧郁心情,因为它让我联想起我自己的哥哥。他生前饱受周期性穷困的煎熬。他在酒精上花费了大量钱财,陷入困顿;同时酒精也让他行为不端,最终导致他被驱逐出了当时的住处,居无定所。要是他还活着,我就能给我这位唯一在世的亲人寄张贺卡,甚至还能去拜访他,可事实上,我当时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圣诞节当天,赫德森夫人邀请我们到楼下去,与她和她的几个朋友共进节日晚餐。我们谢绝了。我们留在房间里,听着楼下的笑声和说话声。饼干掰开的声音。高脚杯碰撞的叮当声。动静越来越大。他们说起了笑话。假如我们加入,一定无法融入这种欢乐的气氛。我们沮丧极了。
接下来是圣诞节与新年之间可怕的公假日,是拆礼物的日子,不是节日,却也无法回归日常生活。雪无精打采地阵阵落下,虽然够将树木的枝桠装饰成白色,却不够厚厚地覆盖地面,它所能制造的不过是人行道上的灰斑,以及马路上冰冷的棕色泥浆。再加上刀割般的北风,能让人打消一切外出的念头。此外,大英博物馆在这期间也闭馆了,因此对我们而言,就没了非去不可的地方。
福尔摩斯不停踱步,仿佛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他在起居室里兜圈,眉头锁得极紧,甚至让我有些担心,他会一辈子挂着这满面的愁容。他的嘴边也离不了烟斗。烟草商的送货员每天都会给他带来一包粗烟丝。他时不时会拿小提琴拉上几段,但听起来心烦意乱,意志不坚。他变得如此沉默寡言,即使他难得朝我吼上两句,我都会觉得幸运极了。
我一度建议我们应该简单粗暴地解决这件事,直接去莫里亚蒂的住处,强迫他就范。他根本没怎么讨论,就无视了我的这个提议。
“那个男人几乎不可能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对吧?他只需要再次用那种催眠能力影响我们,让我们变得无助就行了。这一次他甚至可能利用它来让我们彼此相斗。”
“那如果我们埋伏起来,伏击他呢?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就塞住他的嘴巴?要是这么做都失败了,就想办法用金属棒打他的头……”
“但就算我们能制服他,依然要考虑另一个威胁。他背后的神祇还逍遥法外。就算我们从等式的一头将莫里亚蒂取下,他化作的阴影形体也未必会就此消失。它们依旧可以像那位任性的大学教授一样兴风作浪,甚至更加危险。不行,华生,我们最好还是想个办法,同时战胜莫里亚蒂和那神灵。我只希望自己能知道该怎么做。”
一切就此陷入了僵局。福尔摩斯竭尽全力,却还是没能想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而接下来接连发生的两个事件,则让整件事变得更为紧迫。
21
访客与电报
新年前夜的清晨。倘若莫里亚蒂打算将另一个祭品献给他选择的神祇,那他就会在这个夜晚动手,以此来与月相的黑暗呼应。
福尔摩斯的情绪也因此陷入了最为阴暗之处。他落入了沮丧和自责的谷底。前一天晚上,我上床睡觉之前,看到他坐在他的扶手椅上,身子蜷缩,膝盖抵着下巴,双手环抱着小腿的胫骨,盯着前方不远处。这天早晨,我下楼时,看到他还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房间里的烟味比平常更浓,他身边的烟灰缸里则满是烟蒂。
“福尔摩斯,你是不是一直没有睡觉?倘若拿你眼圈泛红的状态来参照,我怀疑你多半没睡。”
他微微转过头,看起来像是听到了远处他无法分辨的某种声音。“哦。什么?嗯!睡觉?大概吧。可能。估计没有。”
“好吧,那你至少吃点东西填填肚子。我下楼去叫赫德森夫人。我觉得我闻到她在炒腰花的气味了。”
“我不饿。我怎么可能饿?就在今天晚上,伦敦的某个人会死,而且死状会极为恐怖,而我却无力阻止。我甚至都无法知道这个将死之人是谁,莫里亚蒂会把他的视线放在这座城市的哪个人身上。就算我知道,这场牺牲会发生在沙德维尔的某处,也无济于事。我没法巡逻整片区域。”
“那就让警察来干这事。去联系葛雷格森警探,寻求他的帮助。”
“在葛雷格森的认知里,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这是我们让他这样想的,你还记得吗?我们骗了他,让他相信公孙寿是自杀的,那些因为消瘦带来的死亡事件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没法去找他,承认我们说了谎,然后还指望他能忽略我们说谎的事,让整个苏格兰场全力支持我们。他不把我们扔进监狱里我们就算走运了。我们这是作茧自缚,华生。”
“那另外一个警察呢?”我说,“你提起过,还有一个警察你也觉得他不错。叫什么来着?雷斯特?”
“雷斯垂德。”
“是了。我们还没在他面前做过伪证,对吧?我们可以去找他试试。”
“你是认真的吗,华生!”福尔摩斯不屑地哼了一声,样子仿佛他过去从未听说过如此胡说八道的话,“假如你没有任何合理的建议,最好干脆什么也别说。”
“我说,福尔摩斯,你没有权力这样对我说话。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那就别帮忙了。”
“去找雷斯垂德而不是葛雷格森的主意到底哪里有问题了?”
“全都有问题。首先,去找雷斯垂德会让我们陷入与去找葛雷格森同样的困境。我们依然得解释,为什么公孙寿所谓的‘自杀’并不能让连环谋杀中止,而这甚至会让我们自己承担起遭到控告的风险。雷斯垂德会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没有将事实的真相告知葛雷格森。我们将遭受妨碍警方质询流程的控告。”
“我们可以再说个谎,就说我们当时搞错了。”
“这么说很难让雷斯垂德支持我们。”
“那假如我们表示弄错了的人是葛雷格森呢?你告诉过我,这两个人是竞争对手。雷斯垂德可能会想抓住机会,让他的警探对手形象受损。”
“我承认,他俩相互嫉妒,”福尔摩斯说道,“但在言行上,他们始终都是苏格兰场的人,是警察中的精英。他们彼此之间可能没什么感情,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会忠于法律。雷斯垂德会先去和葛雷格森确认我们的说法是否站得住脚。他会发现情况确实与我们所说的不同,而这样一来,我们就回到了原点,甚至可能更糟,在泥潭里陷得更深。不行,华生,在这个案子里寻求警方的帮助徒劳无益。看来我们得选择其他方案。恐怕这次我得面对自己头一回真正的失败了——竟然在我职业生涯刚开始之时——而代价则是一个无辜者的性命。”
我想不出还能说什么来让他振作精神,重振士气了。他的前景一片荒凉,就像屋外灰暗的天空,自清晨起,这片天空便一直往屋顶和街道上洒下冬日寒冷的毛毛细雨。早餐来了,我随便扒拉了两口,福尔摩斯则一点没吃。
接着,一个小时后,门铃叮当响了起来,一个黑色眼睛的瘦小男子出现在我们屋里,他长着一张雪貂似的脸,福尔摩斯认识他,但我不认识。而这个男子,正是我们适才讨论过的两名警探之一。雷斯垂德警探表现得甚至比葛雷格森更郁郁不乐。后者身上始终带着一种小狗般的热忱,而雷斯垂德却克制而严肃,说话时带着鼻音,呜呜咽咽的,表现出了不止一点殷勤。
待福尔摩斯给我们两人彼此做了介绍,而我建立起作为福尔摩斯同伴的信用后,雷斯垂德说道:“突然来访我很抱歉,福尔摩斯先生。我很不愿就这样打扰你,因为——”
福尔摩斯打断了他。“别介意,伙计。就说你该说的话吧。”
雷斯垂德因为他唐突打断而吃了一惊,但还是坚持说完了自己的话。“老实说,这是个警方管辖范围内的事务,但我觉得还是得让你参与,这仅仅是因为你和那位本案涉及的相关人士有联系。”
“此外,也可能是因为——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你遇到了难题。我注意到你的手紧紧攥着你的圆顶礼帽的边缘,还用双手旋转它。这是你的习惯性小动作之一,雷斯垂德,这种怪癖总是会出现在你的调查毫无进展之时。此外,你帽子顶上被雨水浸湿了,它湿的程度告诉我,天刚亮你就在这凄风苦雨的天气里出了门。要不是你为了某个持久而最终未能成功的任务,在街上一直搜索,还有什么能造成这样的情况?最后,正是你出现在这儿的事实,让我推断出,你一定需要我帮助你解决一个你几乎没有什么头绪的案子。”
“是的,好吧,你猜的都对。”雷斯垂德看起来似乎有些羞愧,“是葛雷格森警探的事,你看。”
福尔摩斯在椅子里坐直了身体,一改死气沉沉的样子。这是那一天他头一次表现出了一点活力。“他怎么了?”
“他走了。”
“走了?”
“他已经有整整两天没来报到上班了,”雷斯垂德说道,“我们也没收到他给的任何通知,说他是生了病,还是哪儿不舒服。我指派了一名巡警,昨天早上头一件事就是去他在巴特西的公寓,看他是否在家。那人敲了门,却没有任何人来应,于是他沿着排水管爬了上去,从一扇没锁的窗子,进入警探的住处,却发现里面是空的——我得加一句,这是个非常不妥当的行为,他会为此而受罚的。屋中完全看不到葛雷格森的人影,但也没有展现出任何他遭遇了不测的迹象。”
“你是说没有迹象显示他收拾了行李,或是在一番搏斗后遭人绑架?”
“正是这样。整个公寓看起来井井有条。床铺好了,起居室也打扫得十分干净,水槽里没有待洗的餐具,没有任何线索表明,他是匆匆离开或是被人强迫着离开的。”
福尔摩斯伸直双腿,身体前倾,手肘压在大腿上,双手指尖相对。“如果他住在公寓里,那整栋房子里肯定还有其他住户。他们有没有注意到有人来往?”
“那名巡警确实做了一些走访的工作。住一楼的老夫妇说,他们听到周三,也就是二十九日的清晨,葛雷格森在平常上班的时间点,从前门出去了。住顶楼的律所职员也证实了这一点。葛雷格森似乎是出门搭了公共马车去工作……然后就消失了。昨天一整天,我派了不少人到处寻找他,去了他常去的那些地方,却一无所获。这真是一件怪事。”
“一件怪事,”福尔摩斯同意,“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很麻烦。”
“啊哈,”雷斯垂德说道,“你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像是你已经知道了某些我不知道的事。就在圣诞节前,葛雷格森咨询过一件案子,对吧?那件案子最后以公孙寿自杀告终。你觉得葛雷格森消失和这件事有关吗?他会不会是被公孙寿的同党绑架报复了?会不会是他们帮会的某个成员干的,他们的—你怎么称呼他们的?堂会?”
雷斯垂德看起来挺乐观。很显然,他希望这个谜团有个简单的答案,它得符合逻辑,能让他随之做出反应。他怎么可能不这么想?
“如果是这样,”他继续说道,“我可以召集二十个人,或者一百个,把整个石灰屋翻一遍。”他叩了叩手指。“他们立刻就能找到他。”
“警探,”福尔摩斯说,“我没法说葛雷格森消失的事和公孙寿的事毫无联系,但我也不能说它有。”
“哦,”雷斯垂德有些沮丧,“好吧,那你能告诉我什么?”
“目前为止,能说的不多。这样的行为在葛雷格森身上完全反常吗?你对他的了解比我更深。他以前从未像这样旷工过?”
“完全没有。别的不说,葛雷格森在出勤率上,至少称得上是个表率。不管我如何评价他的警探工作,这一点我必须承认。”
“那就更让人担心了。当然,我得先去看看他的公寓,去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我只希望你那位巡警没把现场破坏得太厉害,污染了本该派上用场的痕迹。警察里有不少粗鲁的痴呆。”
“别这样说,福尔摩斯先生……”
“你和我一样都知道这些就是事实,雷斯垂德。那么,他家将会是我去的第一站。你说了,在巴特西。我需要具体地址。”
*
雷斯垂德离开221号B时的步伐,比他来时多了几分活力。显然,知道福尔摩斯准备着手调查这个案子,让他振作了不少。
福尔摩斯本人也显得振奋起来,但同时,也忧心忡忡的。
“我希望这件事是个巧合。”他说这话时已拿起外套和围巾,而我也振作起来,做好了对抗这阴郁天气的准备。“很可能只是葛雷格森家里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他得做出反应,但匆忙中又忘了去向上级报告。”
“但你明明不这么想。”
“是的,华生,我确实觉得不是。他太小心谨慎,一直刻板地遵守形式。而且,他在如此接近新月之时消失,让我觉得意义重大。我想——我恐怕——莫里亚蒂选择了他,作为下一个牺牲品。问题在于,为什么在这么多人里,偏偏选了葛雷格森?过去每个月的受害者总是个无名氏,而葛雷格森则是个警方的官员,远不止是普通的有名有姓而已。”
“就像公孙寿。”我指出了这一点。
“是的,但这两件事不一样。公孙寿的事是为了报复,它不属于新月连环谋杀案,而是发生在两次新月之间。我认为选择葛雷格森与莫里亚蒂的行为模式不符,这说明他的行动升级、扩大了,此外——”
门铃再次响起,将他的话打断了。这一次来的是个信使,送来了一份电报,上面写着:
福尔摩斯先生:
请速至第欧根尼俱乐部。
——怀特沃斯
“第欧根尼俱乐部?”我说,“我从来没听说过叫这名字的机构。”
“知道的人不多,”福尔摩斯回答,“我的哥哥加入了它——事实上他是它的发起人之一。简单来说,这是一个基督教国家里最古怪的俱乐部。他的成员名单简直堪称怪人和异类的花名册,都是些其他俱乐部不愿接纳的成员,他们都有种特别的天赋——难以与他人和睦相处。”
“哦,”我差点儿就要问福尔摩斯,他是否也是这家俱乐部的成员了,“怀特沃斯又是谁?”
“俱乐部的秘书。”
“他想从你这儿要什么?”
“这还得过去看了才知道。但他会给我发电报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同寻常,毕竟我和他之间唯一的交集,就只有迈克罗夫特。从这一点我可以推断出,他找我要谈的话题与迈克罗夫特有关。”
“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事?”
“不好说,但这电报写得非常简单,口气却很专断,说明不是什么好事。它看起来不像请求,反而像召集,而我则必须遵从他的指示。”
“但葛雷格森……巴特西……”
“这可以等一等,”福尔摩斯说着,戴上折叠礼帽,向门口走去,“迈克罗夫特的事优先。”
22
基督教国家里最古怪的俱乐部
在我公开出版的作品中,我首次提到第欧根尼俱乐部及其最著名的成员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是在《希腊译员》这篇中,它叙述的事件发生在1887年,比我在这本书里讲述的实际年份晚了七年。在那部小说中,我陈述我不知道有迈克罗夫特这个人的存在,甚至一直以为歇洛克·福尔摩斯没有任何在世亲属。
当然,那不过是杜撰,这一点本书之前就已经说过了。我想,我当时之所以选择1887年,作为福尔摩斯向我揭露他有哥哥之事的年份,其实是因为,就在那一年的春天,我自己的亲生哥哥终于被长期酗酒压垮而过世了。这种对称恰到好处,就像是某种美学上的平衡,当一名同胞鞠躬谢幕之时,另一名便踏上了舞台。
1880年时,第欧根尼俱乐部还在草创之初,但已成了整个英格兰最不善交际之人的港湾,这些人想要他人的陪伴,但又不乐意与人交流,只喜欢安静的社交活动,几乎毫不注意其他俱乐部成员,仿佛他们都是些隐形人。此外,在那时候,第欧根尼俱乐部里也还没有那个被称作“大衮俱乐部”的秘密附属组织。
但再说下去,我的故事就得提前结束了,因此,有关大衮俱乐部及其成员的内容得等到这部回忆录的第二、第三册 再来叙述。
我们坐车去蓓尔美尔,在十点过后不久,就来到了第欧根尼俱乐部门前,那地方离卡尔顿不远。我们在大厅里向一名男仆出示了自己的名片,他一言不发地带我们经过一片玻璃镶板,透过它们,可以看到俱乐部那巨大而奢华的阅读室,最后男仆将我们带到一个小小的房间里,这儿是整个俱乐部中,唯一一处允许人开口说话的地方,名字叫作“陌生人的房间”。房间里已有一个人在等着了,他大腹便便,行为古板,我猜他就是怀特沃斯。
还不等门在我们身后关上,福尔摩斯便开口道:“说吧,怀特沃斯。说出来。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哥哥在哪儿?”
怀特沃斯有些悲伤地低下了头。“问题就在这儿,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才叫你过来。作为俱乐部的秘书,我来这儿的次数比大部分人都要频繁,但再频繁也没办法与你兄长相比。正如你所知,他每天到这儿来的时间,就像钟表般准确,会从四点四十五分逗留到七点四十分。不管是大太阳,还是下雨天,他都会来露面。但前天加昨天,他已经两天没有来了。”
福尔摩斯眯起眼睛,嘴巴抿成一条线。“这信息准确吗?你没有弄错?”
“要是乐意的话,你可以检查登记簿。即便我们假设是他忘了登记,这两天晚上我也都在这儿,而我没有见到他。更重要的是,其他任何成员也都没有见到他,不少人把我拉了过来,将此事告诉我。你就知道这事有多么奇怪了。我们通常不太在意别人的存在,但同样,我们也会注意到其他人不在场。尤其像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这种在俱乐部中享有威望之人,他是整个俱乐部存在的焦点,是这儿布置的一部分。”
“以他的身材,恐怕很难不被人注意。”
“因此,倘若他本该出现却不在场,也更让人记挂在心。原本他每晚都会在这儿用晚餐,因此就连服务员也注意到了他没来的事。这一切都让我十分困惑,而且老实说,还有点心神不宁。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该不会是身体不适吧,是这样吗?我本希望你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迈克罗夫特和我,我们不怎么亲近,”福尔摩斯说道,“我不会一直留意他的每日活动。他可能确实身体不适,但也可能不是。”
“如此说来,我很抱歉打扰了你,”怀特沃斯以略带谄媚的态度,回应了福尔摩斯的草草答复,“我只不过是觉得,我应该向你打听一下,以防发生了某些……不幸的事。我是说,虽然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还很年轻,但以他的状态……”
“你是说肥胖。”
“还有他的胃口……”
“暴饮暴食。”
“是的,好吧。谁知道呢,就是这样。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
“恐怕发生了某些事,”我们从第欧根尼俱乐部出来后,福尔摩斯说道,“和怀特沃斯暗示的不一样。至少目前还没有像他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