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勉强露出微笑。“现在,你再靠近仔细看看他的面部。没错,他的变化很大。他已不再是从前的他了。但他的骨架结构还和过去一样。此外,你也可以注意到他左上臂和太阳穴上的小块褪色痕迹。那不是尸斑,是他生前就已造成的擦伤。我可以很肯定这一点,因为这些伤痕就是我制造的。”
我没法否定他的断言,虽然我很想这么做。
福尔摩斯和我正看着的尸体,曾经是“金莲”旅馆的伙计。就是那个用我的枪挟持我为人质的家伙。他的名字叫李桂英。

“但我们之前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健康状况相当不错,”我们离开停尸房,自医院沿原路离开时,我对福尔摩斯说道,“他不可能就这么……只隔了一个晚上就……我是说,这……”
“不可能?”我的同伴抬起眉毛,“这不就是你刚决定不要面对的东西吗?但现在,它又出现了,再次探出了它丑恶的脑袋。我不乐意说这些话,但‘不可能’似乎就是我们命中注定要踏上的道路,我的朋友,至少,眼下如此。”
“你是不是事先就知道死者是李桂英?”
福尔摩斯点点头。“公孙寿表现出了对他的厌烦之意。公孙寿提到他拿走你手枪时,用的词语是‘判断错误’和‘没有规矩’。我料想到那些惹公孙寿讨厌的人,下场应该会很惨。此外,每个月一起谋杀案的既定模式也需要准备第五个牺牲者。而这一次,公孙寿选择的不是随机的陌生人,而是他身边的熟人。”
“但新月出现在两个晚上之前。”
“迟到总好过没有。”
我们从医院大门走出,沿着门前的阶梯向下走。
“好吧,”我说,“起码我们现在有事实基础,能将这个案子引向那名连环杀手。大家都知道李桂英和他有关系。”
“李桂英不过是在鸦片馆工作,而公孙寿和鸦片馆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人们的传说,”福尔摩斯,“这算不上什么牢不可破的联系。”
“前天晚上公孙寿闯入221号B,把手枪还给我时,他亲口承认自己认识李桂英。”
“这只能算传闻证据,在法庭上不会获得承认。同样还有我们去多尔金的路上,他亲口告诉我的事,它们完全就是他的自白,他承认自己参与了鸦片走私。但假如受到审讯,他可以简单地否认自己说过这些话。他完全可以说,这些都是我故意诋毁他的,而陪审团虽然很可能不会偏袒东方富商,却也同样会以怀疑的眼光打量一名贫穷却有野心的侦探,即使这名侦探是英国人。任何像样的律师都会把我的证词撕成碎片,而公孙寿显然能请得起最好的律师。”
“可恶,这人正在嘲笑我们,”我说,“公开讽刺我们。他撇清了自己和谋杀案的干系,还进一步挑衅我们,知道我们无计可施。他就是魔鬼本人,福尔摩斯。”
“说到魔鬼,魔鬼就到……”
一辆马车停在我们身边,那是一辆四轮马车,关着的门打开了,从里面传来的声音显示,说话者正是我们刚讨论到的那个男人。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先生,”公孙寿说道,“如果您二位愿意,请让我占用你们的一点时间。请上马车。情况紧急。”
14
是客人,而非猎物
我完全不想踏入公孙寿的马车,赤脚走进毒蛇窟都比这要好些。我也没随身携带我的韦布利,而它本来能给我稍许安慰,倘若其他手段都不能奏效,我还可以选择一枪打死他。
但福尔摩斯与我的态度完全不同,他毫不犹豫就爬入马车,这样一来,我就别无选择了。我不能让他孤立无援地一个人面对公孙寿。所以我不得不立刻遗憾地照做。不能再有这样的事。
公孙寿敲了敲马车的前窗,赶车人往马身上抽了几鞭子,我们动身了。此时,这个中国人表现得与那日闯入我们家里时判若两人。当时他显得自信而平静,精明世故,而现在,他身上却带着一股强烈的不安。他拉上前窗的幕帘,又拉上马车两边和后面的百叶窗,让整个马车的内部都笼罩在阴影之中,在做这一系列动作时,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虽然轻微,却很明显。他想装成平常的样子,却失败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由得凑到福尔摩斯身边,对他悄声耳语道:“我觉得这样做不明智。现在我们都看不见他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了。”
“啧,华生。你再好好想想。公孙寿先生只想让我们留在这里,留在他的马车里。”
“他当然就是这么想的,他想绑架我们。”
“或许我刚才说得不够准确。他需要我们在这儿。他为什么要把我们接上马车?难道他只是正好经过皇家伦敦医院,往马车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瞧见我们经过,于是决定抓住命运给他送上门来的这个机会?当然不是。他知道我们很有可能会在此时前去那家医院,因为他早就知道,我们会去寻找李桂英的尸体,他也早知道那具尸体被运到了那间停尸房里。所以他在外面等着我们。”
“所以这就是个陷阱,他早就布置好的。李桂英的尸体不过是个诱饵。”
“一个异常简陋的陷阱,目前为止我们完全是自愿而自知地踏入其中的。”
“往里面踏的人是你。”
“但假如有情况,我们很轻松就能脱离这个陷阱,不是吗?我的推测是否正确,公孙寿?我们不是猎物,而是你的客人。”
那中国人点了点头。“您的领悟能力一如既往,福尔摩斯先生。您毫发无损地通过了您的寻梦之旅。”
“算是吧。”
“我就知道您可以坚持下来。若不是像您这么强大的人,意志恐怕会粉碎的。”
“你是说,就像斯坦弗那样的人?”
他又轻轻点了点头,这一次略带悔恨。“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要不是他表现得那么坚定,我本来会劝他放弃的。不管是哪种毒品上瘾的人,都想要更刺激的新体验。经过一段时间后,他对他使用的毒品带来的感受产生了免疫力。因此,他便开始寻求更高的顶峰,也下了更大的赌注。对斯坦弗医生而言,鸦片已不再能满足他的需要。他越吸越多,却还是对鸦片的效果渐渐习以为常。他想要更多,而且他知道,我能给他。”
“这就是你给他的激励,对吧?”福尔摩斯说道,“你就是这样让他替你干那些绑架活儿的。你答应给他一种比鸦片更强大的麻醉药,这就像悬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似的吊住了他,而那种药,正是你在博斯山给过我的,你的‘鸡尾酒’。”
“斯坦弗知道,我既有知识,也有必要的资金来制造它。他曾经听我说起过它那令人眩目的转化能力。他完全深陷其中,只要能品尝到它,他甚至愿意做任何事,同意任何事。”
“他知道这有多危险吗?”我说,“他知道它会扭曲使用者的精神,将他扭向疯狂?”
“就算他知道,他也不在乎。他渴望的是比鸦片曾经给过他的体验更崇高的转变。他几乎没怎么在意其他可能会有的后果。”
“五个牺牲者,”福尔摩斯说道,“这是你索要的代价。”
“很公平,他觉得。”
“但到头来,斯坦弗给你提供的死者只有四名。这就很奇怪了。你给我的印象是,你绝不会容许交易对象耍滑头,如果没有拿到全额钱款,你也不会付账。”
“您又有了敏锐的发现。”
“斯坦弗没能达到他的目标。他让你失望了。刚刚过去的新月之夜,你还需要第五具尸体。而因为我们的缘故,他未能将它交给你。但你还是给了他毒品。这不是你的慷慨表现,而是一种惩罚。你很明白他会因此而掉落悬崖。他见到的东西要是有我所见一半可怕,就足以毁了他。滥用鸦片已让他的精神千疮百孔,他精神的平衡完全是钩在一根线上。而现在,你轻轻推了他一把,他就掉了下去。”
“我的上帝,”我喘了口气,“你真的是魔鬼。”
“我只是……实用主义,”公孙寿说道,“我会衡量利弊,然后由此做出决定。在这中间,没有考虑情感或伦理的余地。后两者是人们用来让他们的脑袋浮在水面上的救生圈,然而我却是在水中游泳。此外,医生,和某些存在比起来,我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圣人了。您还没见过真正的魔鬼。”
“恰恰相反,我想我见过。”我回答时想到了塔奥的蜥蜴人。然而他们是否真的就是魔鬼?还是说,他们不过就只是野蛮的原始人,不关心什么道德伦理,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相信我,”那中国人说道,“在这世上,有些存在之物极为自私而又铁石心肠,即使是我也常常对他们感到惊异——而这些存在之物中又有一个尤其如此。”
说这话时,他的内心似乎有些畏惧。他的手抖得更明显了。一方面,我觉得这是故意表现出来的姿态,他想装成害怕的样子,至于其目的,我还不能确定;但另一方面,我也觉得公孙寿确实是被他对某个人——或某种东西——的恐惧撕扯着心灵。
“或许,你是指某个神祇?”福尔摩斯说道,“一个旧日支配者,比如克苏鲁?”
“啊,我发现您学得很彻底。”公孙寿说道,“在您的寻梦之旅里,您还遭遇了什么?可能是一名古代酋长?”
“没错。”
“他会以灵魂向导的身份向少数幸运儿现身。他的存在类似于我们这个现实与其他现实之间的媒介。他能让转化变得轻松一些。我之所以带您去博斯山,就是因为那儿是他的葬身之所,我希望作为当地守护神的他,能出现在您面前。这体现了我对您的敬意,福尔摩斯先生。我还从未替其他任何人做过这些麻烦事。当然,没有替斯坦弗医生做这样的准备。对他,我不过就是注射了毒品,而后便让他随意地在街上游荡了。”
“你把我扔在萨里郡的偏僻森林里,我只能自己照料自己。这二者之间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可不希望您因为我做的事而惩罚我。完全不希望。我听说您在我的‘旅馆’里干的那些事后,就已经知道您是个超凡的男人。我听说您有着相当高明的战斗技巧,您使用的是一种很特别的武术。按照张和李的形容,我估计是柔术。”
“巴顿术。”
“相当类似的技巧,它保留了柔术中的不少束缚技巧。非常深奥的选择,尤其是对西方人而言。那天晚上,我去您家拜访您时,就对您更好奇了。您的实力与您的名声相符,甚至超过了它。我觉得您能成为某个独特俱乐部的成员,那是只有最优秀、最智慧也最有资格的人,才能被邀请加入的俱乐部。”
“克苏鲁的俱乐部。”
“可以这么说。因此我做了我自认为应该做的事。”
“你把我带去博斯山,进行了一场祭祀仪式,给我注射了你的毒品,让我经受灵魂之火的考验,”福尔摩斯说道,“全都是为了拉拢我——为了将我引入某个精英的圈子。”
“这正是我的目的。我们人数很少,我们知道真神的存在,知道他们的力量,并想与之分享。至少在文明世界里,很少。我所指的不是那些野蛮人,他们只会在偶像前跪拜,或者模仿在他们之中世代流传的仪式。他们完全不重要。而我们——”公孙寿指自己和福尔摩斯,“——是重要的人。我们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我们有能力,知晓旧日支配者的存在能让我们获得更多,而不只是成为他们的臣民。”
坦白说,公孙寿在提到“重要的人”时没把我算进去,我完全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我没法替福尔摩斯代言,但就我自己来说,假如一个小群体里有这恶魔般的公孙寿,我可不想自己身处其中。
“我们,”他继续说道,“是能改变这个世界的人,能让它变得更符合我们的喜好,只要我们想这么做。而如果有那些神在身后支持我们,我们就能做得更轻松。”
“如果你这么说,”福尔摩斯带着一丝谦逊说道,“我个人觉得,我的能力并不适用于改变整个世界这个范畴,我对此也没有什么渴望。我之所以工作,只是为了让我身处的这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诚实的人能获得成功,而犯罪者则相反。”
“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如今看来,我之前应该更好地调查您才是。现在看来,我那时想把您拉拢到我们的事业中来,是犯了个错误。”
这话在我听来很像威胁,至少也是威胁之词的铺垫。我半站起身,抬起双手。
“上帝会帮助我的,公孙寿。”我吼道,“如果需要的话,我准备掐住你的喉咙。马上让马车停下,让我们出去,否则你会后悔的。你已自认是谋杀犯,你是上流社会里的恶棍,你——”
“华生,华生。”福尔摩斯轻轻将我按回座位上,“请原谅我的朋友如此性急鲁莽,公孙寿。这主要是因为他把自己视为我的保护者,但他恐怕是在没有任何危险之处看到了危险。我注意到你今天早晨穿衣时有些匆忙。你平时总是衣冠楚楚,非常在意仪容整洁。然而现在,你的上衣扣错了扣子,你的头发也没有上次我们见面时梳得那么整齐。这些都说明你现在有压力,而且你的手也在颤抖。总而言之,我的结论是,因你犯错而身处险境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公孙寿颤抖着叹了口气。“我是来恳求您的,福尔摩斯先生。事实上,我可以算作您的客户。我希望的不是让您痛苦,而是想寻求您的帮助。我很不愿这么说,但我现在需要您来拯救我。”
15
匿名警告信
马车还在向前,车厢摇摇晃晃,车轮碾过鹅卵石地面时发出独特的声音。我无法判断我们身处何方。目前为止,我们已前进了几英里路,转了好多个弯。我觉得我们不是在往北去,因为我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地势抬升,我们也没有往南穿过泰晤士河,因为马车从桥上驶过去时的声音会更轻一点,更空一点,和它在坚实的马路上完全不一样。所以我们应该是往东或往西,但除此之外我就一无所知了,我们可能走的路不止一条。
“我做了越界的事,”公孙寿说道,“这意味着,我过于放纵而鲁莽。我滥用了自己的主动权,而目前看来,这样做很不合适。”
“谁这么告诉你的?”福尔摩斯问道,“你冒犯了谁?是克苏鲁或者他的某个兄弟吗?”
“不。从很多方面来说,比那更糟。请看。”公孙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今天早上,我在贝尔格莱维亚的别墅的信箱里出现了这封信。”
那张纸条上的字古雅而怪异。上面只写了这么几个字:
哎呀,公孙寿先生。哎呀!
“一封怪异的信,”福尔摩斯说道,“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他将纸条还给公孙寿,“但我觉得,它不过就是封匿名警告信罢了,寄信人也不神秘。他知道你认得他,他也知道你不会误解他的意思。”
“不需要抬头和落款,我认得这字迹。它是某个我曾经很亲近的人写的。”
“我们去多尔金的路上,你提到过你有个导师,随后你也扮演了对我而言同样的角色。我不像华生一样喜欢赌博,但我可以押上一大笔钱,赌这位导师和你所谓‘亲近的人’是同一个。”
“你的猜测完全正确,”公孙寿说道,“他和我曾经是——我想你可以这么说——同龄人。他有着超凡的魅力,野心勃勃,是个真正‘重要的人’。正是他在最初,让我窥探到了一丝潜伏在这世界边缘的可怕力量。也正是他,提议召唤这些力量来为个人所用。他向我提到了超越凡人的限制,成为富人中的富人,比国王更强大的强者。”
“说得很动听。”
“确实。你不了解他。去年年初,他突然到我家来访,那时他对我而言还是彻底的陌生人。他不请自来,进了我家,坐在我的客厅里,几分钟内,就让我……我觉得我能找到的唯一一个词就只有‘被迷住了’。他身上有某种东西,他说话的方式,他的声音……”
“怎么了?”
“我没法解释。他告诉我一个计划,这个计划能让他及他属意的任何人超越其他人类的地位;此外,按他本人的话说,还能‘在群星之间行走’。他给我的感觉不像是异想天开的神经病。甚至当他开始提起旧日支配者、长老神和克苏鲁的时候,通常我会将这些话当作毫无意义的胡说八道,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却觉得很有说服力。当然,我要求他证明他说的话,他说他不能提供证据,当时还不能。他想从我这儿获得的是他没有的东西:钱。”
福尔摩斯笑出声。“所以这个聪明而迷人的家伙想要的是现金。这么自命不凡的谈话,结果不过是像普通乞丐一样,毕恭毕敬地来找你要钱。”
“在我看来,不过是些小钱罢了,但足够让他去海外旅行,寻找各种秘密材料和手工艺品。我给他写了一张支票,而后的几个月里,我都没有见到他,也没有听到任何这位绅士的消息。”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你都在想,你肯定再也不会见到他或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了。”我说。
“哦,不,医生。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而他终于归来之后,就给我看了我想要的证据。”
“他把你带到博斯山?”福尔摩斯说道。
“不,是某个更靠近的地方。在那儿,我亲眼看到人类无非蝼蚁,渺小而无关紧要。我们追求的一切,什么都算不上。与万古不灭的旧日支配者可怕而冰冷的威仪相比,我们的生命毫无意义。但我新认识的这位朋友及导师劝解我,说一切可以变得完全不同。当我完全被他说服,致力于实现这一目标之后,我们便开始将他的计划付诸行动。”
“沙德维尔的谋杀案。”
公孙寿点点头。“而这便让你,福尔摩斯先生,走上了舞台。我了解了你超凡的才能之后,就觉得你也很适合加入我们。但我的同伴却并不怎么乐意,他现在已经知道你也被卷入此事了。在他看来,我犯了个错,我越界了。而后果,将会很严重。”
“你有影响力,有资源,还有你自称的实用主义,为什么你不能保护自己以对抗这位绅士的恶意?为什么我非得参与不可?”
“因为,如果只有一个人,即使是我也未必能获胜;”那位中国人说道,“而如果有像你这样的人帮助,那么,我就有了赢的机会。”
“那如果我不想帮你呢?如果我觉得你卑鄙可耻,你现在的困境不过是咎由自取,完全是因果报应呢?”
“完全正确。”我说。
“我很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公孙寿说道,“很明显,我未能获得你的喜爱。但是,我付的钱值得你压下自己的厌恶,在我需要之时前来帮助我。高价。说个数字。加倍。三倍。加个零。我能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福尔摩斯先生。你再也不需要工作。”
福尔摩斯咯咯笑了起来。“假如你提到的钱不是从非法活动中大量赚取的,那倒挺诱人。可惜不过是脏钱罢了。”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绝望吗?我不得不像这样乞求另一个人的怜悯。”
“或许你该告诉我你的敌人是谁,”我的同伴淘气地说道,“给他一个名字。他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我应该想会会他。”
“如果你认得他,就不会这么说了。你觉得我冷酷无情?与他相比不值一提。那张纸条上虽然写的是‘哎呀’,但同样也意味着‘恐惧吧’。感觉是一样的。现在看来,我根本不该表现出要与他撇清干系的意思。现在他就——”
此时马车突然慢了下来,车轮的吱嘎声和马蹄的踩踏声都渐渐停下来,归于寂静。
“怎么回事?”公孙寿说道,“我给马车夫的指示明明是让他一直走,到我让他停下来为止。”他敲了敲前窗,与外面的马车夫说话:“为什么停下来?堵车了?”
没有回答。车厢蹦了一下,有点向一边倾斜。接着它又弹回原处,我们听到一阵脚步声,是那马车夫匆匆跑开的声音。
公孙寿拉起前窗的车帘。驾驶座上空无一人,鞭子横放在座位上。拉车的马都无所事事地站着。他猛地拉开车门。
“你要去哪儿?”他冲着街上大喊,“喂!塞克!你怎么敢!我要吊销你的执照。等我解决了你,我让你连挖煤的工作都找不到!”
马车夫塞克的唯一回答,就只有一句含含糊糊的“抱歉,先生,我对不起你们所有人”。这话还是他隔着大老远说的,随后他便加快了本已很快的跑步速度。
“他跑了,”公孙寿说道,“把我们留在这儿。这粗鲁无礼的家伙。这完全不像是塞克会干的事。到底是什么让他——”
接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像最后一块拼板放入了拼图里。“哦不。”他呻吟着跌坐回座位中。突然,他的全部自信都像是消失了。“哦,不,不,不……”
“别哭哭啼啼的,公孙寿,”我说,“打起精神来。看在上帝的分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用看在上帝的分上。不。别提上帝。我没法相信。这不对。这不公平。”
“华生,”福尔摩斯突然变得惜字如金,“我觉得我们正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
“怎么会?”我说,“还有,我们到底在哪儿?”
我四下环顾。我们停在一座桥的拱道下,一条铁路的轨道横贯这条巷子,两边则是一排排不知名的工厂。在我们上方和两边,除了黑暗而潮湿的砖石外什么都没有,灰浆上布满了点点苔藓。我的视野之内没有任何活物,除了一只肮脏的黑猫,就在我看向它的时候,它发出嘶嘶威吓,接着便转头跑掉了。一辆货车从我们头上轰隆而过,车轮振鸣,车厢哐当直响。
这是个偏僻的地方,但这里毕竟是有六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中心的某条后街,比这里更糟糕的地方可不少。我们应该离某条主路不过一百码,不太可能荒无人烟。
公孙寿依然烦躁不安,我们劝也没用。按道理说我们眼下的困境不该让他如此焦虑。我对福尔摩斯说道:“如果我们有危险,显然也不该在这里。我们周围没有任何人。只要我们当中有人能出去,控制起马车,我很乐意承担这个——”
“不!”公孙寿说道,“留在车厢里。在里面更安全。”
“别傻了,”我对他说,“就算我们会遇上埋伏,这样坐在车里傻等也没有意义,尤其是现在我们完全可以再次上路。此外,我也没有看到外面哪儿能藏匿袭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