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身体的绝大部分不过是一块电池,就跟电鳗、电鳐的发电细胞和鳍刺一样。不过在这里,这些组织显然并非用于自卫。它是这种生物的能量来源。这就是它无需进食和呼吸的原因,它不需要这类原始的器官。此外,这也意味着它就算是在真空环境里也能活得很自在……

“这样一来,咱们就有了这样一个生物,从各个角度来看,它都不过是一只移动的眼睛。它没有任何可用来抓取东西的器官,那几条卷须也过于无力。如果有人向我作这样一番描述,我会说它只是一台侦察设备。

“它的行为也跟这些描述十分吻合。这些蜘蛛所做的事情就是四处乱跑,东看西看。它们也只能干这些……

“可是其他动物又另当别论。诸如螃蟹、海星、鲨鱼——勉强这样称呼吧——显然都能影响周边环境,而且看样子也分化出特定器官,以实现特定功能。我猜测这些动物同样由电力驱动,因为它们和蜘蛛一样,都没有嘴。

“我敢说,你们都会意识到由这些特征引出的生物学难题。像这样的生物能通过自然进化而来吗?说真的,我认为不能。这些生物似乎是像机器一样,是被设计出来的,用于完成特定的工作。如果要我来描述,我会说它们是机器人——生物机器人——地球上并没有类似的东西。

“如果罗摩是一艘太空船,也许这些生物便是船员的一部分。至于说它们如何诞生——或者如何被制造出来——这我也说不准。不过我猜答案就在纽约里。如果诺顿船长和他的人待得够久,他们也许还会看到构造愈加复杂、行为无法预测的生物。顺藤摸瓜他们还有可能见到罗摩人本身——这个世界真正的建造者。

“到那时,诸位,所有疑问就都找到答案了……”

 

 

第三十五章 特种快递


诺顿船长睡得正香,却被他的私人通报机搅了美梦。刚才他正和全家一起在火星上度假,正飞过奥林帕斯山——整个太阳系里最大的火山——冰雪覆盖的壮美山巅。小比利刚才正要跟他说话,可现在诺顿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梦境退却了,现实是船上的副船长要跟他说话。

“抱歉吵醒你了,头儿,”科考夫少校说,“指挥部发来3A级急电。”

“转给我。”诺顿睡眼惺忪地回答道。

“我没法转给你。这封信经过加密——‘仅限船长过目’。”

诺顿一下子醒了。整个职业生涯中,这样的信息他只收到过三次,每一次都意味着有大麻烦。

“见鬼!”他说,“这可怎么办?”

副船长用不着回答。他们都明白出啥事儿了。这是“船员守则”里从未预设过的情况。通常情况下,船长一向距离办公室只有几分钟路程,而密码本就放在他的私人保险柜里。而如今,诺顿就算立刻出发,也还要过四五个小时才能筋疲力尽地回到飞船。这可不是处理AAA急电的办法。

最后,诺顿说:“杰瑞,这会儿在交换台值班的是谁?”

“没人,我是自己过来叫你的。”

“录音机关了?”

“奇怪,不知是谁违规关掉了。”

诺顿笑了。杰瑞真是他共事过的最棒的副船长,啥事儿都能考虑到。

“好吧。你知道我的钥匙在哪儿。等会儿再打过来。”

他用尽全部耐心熬过了接下来的十分钟,同时努力去想别的事情——却算不得成功。他可不想白费脑筋——一来,要猜中消息内容的可能性不大;二来,很快他就知道了。到那时,他就该真正开始焦虑了。

副船长又打过来了,他的语气紧张得要命。

“倒没有那么紧急,头儿——晚一个小时知道也没关系。不过我想还是不要用无线电了。我派人把它送下去。”

“可是干吗要——哦,好吧——我相信你的判断。你打算派谁穿过气闸舱送信进来?”

“我自己过去,等我到达中轴区再跟你联系。”

“那就交给劳拉值班。”

“顶多一个小时。事情一办完我就回飞船。”

医务官没有接受过执行船长的专门训练,就像船长没有受训做手术一样。紧急情况下,这两个角色也有过成功互换的先例,可是这样做并不提倡。不过,今晚既然已经破过一次例了……

“记录上就说你一直没有离开飞船。叫醒劳拉了没?”

“叫了。她很高兴有这个机会。”

“幸好医生都习惯替人保守秘密。哦——你发送收信确认了吗?”

“当然,用你的名义。”

“那我等着。”

这下真的没办法不焦虑了。“倒没有那么紧急——不过我想还是不要用无线电了……”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船长今晚睡不成觉了。

 

 

第三十六章 生机人观察员


彼得·卢梭中士明白自己之前为何自愿接受这项任务——从很多角度来看,这正是他的童年梦想。从六七岁时起,他就对望远镜十分着迷,年少时还花大量时间收集各种形状和大小的透镜。他把这些镜片装在硬纸筒上,造出倍率越来越高的望远镜来,一直到他对月亮、行星、近地轨道空间站,以及他家周围三十公里范围内的地貌了如指掌。

他很幸运地出生在科罗拉多州的群山之间,不论往哪里看,那景观都十分壮丽,让人百看不厌。他会像这样安安全全地花上几个小时,观察每年都会害死粗心的登山者的群峰。虽然他见识过很多美景,可他想象中的画面更多——他会假装在茫茫群山之外,在他望远镜的观察范围之外,有许多魔法王国,王国中住满了奇妙的生物。正因如此,彼得有好多年都一直不愿去参观那些透过镜片欣赏过的地方,因为他知道,现实里容不下美梦。

如今,在罗摩的自转轴上,他可以纵览远比他年少时最狂野的想象图景还要令人赞叹的景象。整整一个世界在他眼前一览无遗——一个小小的世界,的确如此,可是哪怕这个世界死气沉沉、毫无变化,四千平方公里的面积也足够人花一辈子徜徉其中了。

而现在,拥有无限可能的生命也来到罗摩了。生物机器人即使算不得活生生的生物,那也无疑是对生命最真切的模仿者。

谁也不知道“生机人”这个词是谁发明的,仿佛是它自己蹦出来,并且很快大家都这么叫开了。从中轴区的绝佳观察位置望出去,彼得仿佛就是“生机人首席观察员”,而且他相信自己开始慢慢了解部分生机人的行为特征了。

蜘蛛就是移动的传感器,利用视觉——可能还有触觉——来察看罗摩整个内部世界的情况。这里一度有几百只蜘蛛在四处飞窜,可是十几天过后,蜘蛛消失了,现在连一只都很难见到。

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更加让人过目难忘的奇异生物,光是为它们想出合适的名字就足以让人大伤脑筋。这里有“擦窗工”,长着大脚,脚上长有肉垫,正沿着罗摩的六根人造太阳,一路走,一路把太阳擦拭干净。它们巨大的身影沿着这个罗摩的直径投射出去,有时还会在对面造成短暂的日食。

当初把“蜻蜓”号拆得七零八落的螃蟹或可称作“拾荒者”。阿尔法营地本来把所有垃圾都整整齐齐垛在营地外,现在一群模样相似的拾荒者来到营地排成一排,用接力的方式把垃圾全都运走了。要不是诺顿和梅瑟站在那里阻止它们,这些生物还会把其他物品全都一扫而空。这场冲突虽然紧张却很短暂,在这之后,拾荒者似乎明白了哪些东西可以碰,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这里是否需要它们服务。这种安排真是再方便不过了,同时也意味着高级智慧的存在——不论这智慧是拾荒者本身的一部分,还是存在于别处的控制者。

在罗摩处理垃圾非常简单。所有东西都被丢进柱面海里,可以猜想,垃圾在那里被分解成可以再利用的形态。这个过程非常快,“决心”号一夜之间就消失了,这让露比·巴恩斯大为恼火。诺顿为了安慰她,便向她指出,小筏子已经出色地完成了它的工作——再说他也不会再让任何人驾驶它。那些鲨鱼可未必像拾荒者那样有辨别能力。

彼得发现了一种新的生机人,还通过望远镜拍摄了一张绝佳照片,心里简直比天文学家发现新行星还要高兴。可惜的是,所有有趣的物种都在海对面的南极。在那里,它们正围绕着大小角执行一些神秘的任务。有个形如蜈蚣、长有吸盘的东西时不时现出身来,一直在大角上四处探察。与此同时,在逐个察看几根小角时,彼得还瞥见一个体形粗壮的生物,看起来像是河马和推土机的结合体。此外还有一种长有两条脖子的长颈鹿,动起来就像是个可以移动的塔吊。

可以想见,和所有飞船一样,在经历了漫长的航行之后,罗摩也需要检修。既然船员们已经在努力工作了,那么乘客们何时现身呢?

彼得的主要工作不是给生机人分类,给他的命令是持续监视始终在外的那两三支探险小队,看他们有没有遇到麻烦,如果有东西靠近就警告他们。每过六个小时,他就跟得空的船员换班,不过有好几回,他还另外加班十二小时。于是,如今他比世上任何人都更加了解罗摩的地理状况。对他来说,罗摩就像年少时科罗拉多的群山一样亲切。

杰瑞·科考夫一从阿尔法气闸舱出来,彼得就知道,发生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情了。人事调动从来不在休息时段进行,而现在刚过任务时间的午夜。这时彼得想起来他们人手有多么短缺,同时被一件更加惊人的违规事件吓了一跳。

“杰瑞——谁在飞船上值班?”

“我,”副船长一边说,一边打开头盔面罩,“你不会认为我在值班期间离开舰桥吧,嗯?”

他把手伸进携行装具里,掏出一个小罐子,罐子上仍然贴着标签:浓缩橙汁,可稀释成五升。

“你干这个在行。头儿正等着呢。”

彼得举起罐子,说:“希望你在里面装够了重物——这类东西有时候会卡在第一层平台。”

“哎呀,你真是行家。”

这话一点儿不假。中轴区的观察员会把被落在上面,或者是急着要用的小物件扔下去,他们有不少实践经验。这一手的技巧在于让它们顺利通过低重力区,同时确保在沿着山坡翻滚八公里的过程中,科里奥利效应不会让东西偏离营地太远。

彼得把自己固定好,握紧罐子,把它朝下丢向悬崖表面。他并不直接瞄准阿尔法营地,而是偏离营地大约三十度。

几乎就在出手的瞬间,罐子的初始速度就被空气阻力减小不少,可是在这之后,罗摩的模拟重力接手剩下的工作,罐子开始不断加速落向下方。它先撞上梯子靠近底部的位置,然后弹起来,慢悠悠地飘过第一层平台。

“这下成了,”彼得说,“要不要打个赌?”

杰瑞马上回答道:“不了,你最清楚胜率多少。”

“真没赌性。不过我现在就告诉你吧——它会停在营地周围三百米范围内。”

“听起来也不近。”

“回头你自己试试。有一回我看见乔偏出好几公里。”

罐子不再弹起来了,重力已经强到足以让它贴着北极穹隆的弯曲表面向下滑了。等它滑到第二层平台,罐子滚落的速度达到每小时二三十公里,并已接近摩擦力所允许的最大速度。

“现在咱们只能等着了,”彼得一边说,一边在望远镜旁固定好,从而能够一路追踪装着信息的罐子,“十分钟后就能到。啊,头儿出来了——我已经习惯了从这个角度辨认大家了——他正抬头看咱们。”

“我猜守着望远镜让你有一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吧。”

“哦,真是这样。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整个罗摩内部正在进行的每一件事。至少,我觉得我知道。”他一边忧郁地补充道,一边责备地看了科考夫一眼。

“要是告诉你能让你高兴起来,那好吧,头儿的牙膏用完了。”

跟着,两人都不说话了。到最后,彼得说:“刚才你要是打赌就好了……他只需要走五十米……他看见东西了……任务完成。”

“多谢,彼得——干得漂亮。现在你可以接着睡觉了。”

“睡觉!我要值班到四点呢。”

“抱歉——你刚才肯定是睡过去了。不然怎么可能梦见这些?”

太空勘探局总部致电“奋进”号太空船船长。AAA级急电。限本人阅览。严禁备份。

“太空卫士”报告,十到十二天前水星发射超高速飞行器,用于拦截罗摩。如不变更轨道将于3月22日15时抵达。或有必要在此之前撤离。请等候进一步通知。

总指挥

为了记住日期,诺顿把信来来回回读了六七遍。在罗摩里面很难记住日子,他不得不查看手表上的日历,才知道今天是三月十五日。这就是说,他们只剩下一个星期了……

这封信让人不寒而栗的不光是信上说的内容,还有这些内容暗含的言下之意。水星人已经进行了一次秘密发射——这本身就违背《太空法》了。结论显而易见,那个“飞行器”只可能是一枚导弹。

可是为什么?水星人应该不会——唉,大概不会吧——胆敢危及“奋进”号,所以估计很快他就会收到水星人亲自发来的预警通知,并且留有充足的撤离时间。紧急情况下,诺顿可以在几小时之内撤离,不过他只有在得到总指挥的直接命令,并被勒令执行的情况下才这样做。

诺顿满腹心事地慢慢穿过营地,走向临时拼凑的生命维持系统,把信丢进电动自清洁厕所里。马桶圈下方的裂隙里,一道耀眼的激光激射而出,让他知道,保密命令已经得到彻底执行。诺顿心想,糟糕的是,并非所有难题都能解决得这么干脆利落。

 

 

第三十七章 导弹


导弹的等离子制动火箭喷口的强光在“奋进”号的主望远镜中变得清晰可见,此时导弹跟罗摩还有五百万公里的距离。而到这时,这个秘密早已经传开了,诺顿也已经不甘心地第二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发布全体撤离的命令。可是在事情变得毫无转圜余地之前,他还不打算离开罗摩。

制动动作完成时,这位水星来的不速之客距离罗摩只剩下五十公里了,并且似乎正在用自己的摄像头仔细观察罗摩。船员们可以清晰看到,摄像机在导弹头尾各有一台,此外还有几根小型全向天线,以及一个大型的定向碟形天线,始终指向远方的水星。诺顿心想,通过无线电波,究竟会有什么指令传来,又有什么样的信息送回去。

然而水星人能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奋进”号的所有发现都已经传遍了整个太阳系。这台飞行器为了飞临这里,已经打破了所有飞行速度纪录,它不过是其制造者的意志的延伸,是制造者实现其目的的工具。这个目的很快就会被世人所知,因为三个小时后,水星驻联合行星大使将在联合行星大会上发表演说。

按照官方说法,这枚导弹根本就不存在。导弹上没有任何身份标记,也没有发射任何标准频率的识别信号。这是一项严重的违法行为,可是就连“太空卫士”都没有提出正式抗议。所有人都在紧张焦急地等着看水星将如何采取下一步行动。

导弹发射——及其发射源——被公布至今已经过去三天了;在此期间,水星人一直固执地保持沉默。如有必要,他们真能沉得住气。

一些心理学家早就宣称,在水星出生长大的人的性格简直无法被人完全理解。水星人被三倍于水星的重力永远流放在地球之外,他们只能站在月球上,隔着一段狭窄的太空沟堑望着他们的祖先——甚至他们的亲生父母,却永远都不能亲身拜访。因此,他们必然会宣称自己也不想去地球。

他们假装对蓝天,对江河湖海,对起伏的原野,对轻柔的雨丝——对一切只能通过影像记录来了解的事物都毫不在意。他们的行星充斥着强大的太阳能,白天温度经常可达六百摄氏度,于是他们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粗鲁派头,绝不肯花一丁点儿时间做严肃的自省。实际上,由于他们只有在与外界环境完全隔离的条件下生存,他们情愿让身体变得虚弱。就算水星人能够适应地球上的重力,他们也会很快就招架不住地球上热带国家的炎热天气。

然而,一旦涉及他们真正在意的事情,他们真的会变得十分强硬。近在咫尺的暴虐恒星所带来的心理压力,同这颗顽固行星做斗争,从中榨取一切必要的生存物资,以及在此过程中遇到的工程难题——所有这些塑造出一个斯巴达式的、从很多方面来看都十分值得尊重的文化。水星人十分靠得住,他们只要许诺了什么事情,就一定能办得到——虽然账单可能贵得吓人。有个水星人自己的笑话,说就算有迹象显示太阳要变成新星了,水星人也能签署合同,控制住它——只要谈好价钱。还有个关于水星人却不是水星人讲的笑话,说如果谁家小孩对艺术、哲学,或者是抽象数学表现出兴趣,那他就会被直接丢进水耕农场里当肥料。不过对于水星上的罪犯和精神变态者来说,这压根儿不是个笑话。在水星,犯罪是一种难以承担的奢侈品。

诺顿船长去过一次水星,并且——跟绝大多数访问者一样——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还结交了不少水星朋友。他在路西法港爱上了一位姑娘,甚至考虑为她签一份三年期的合同,可是姑娘的父母很是看不起金星轨道以外的行星上的人,结果婚事只能作罢。幸亏是这样。

“来自地球的3A级信件,头儿。”舰桥说,“是总指挥的音频和备份文本文档。准备好接收吗?”

“文本文档接收归类,把音频发给我。”

“马上发送。”

亨德里克斯上将的声音平静而且不带感情色彩,像是在发布一条例行的舰队命令,而不是要处理人类太空史上独一无二的情况。不过话说回来,这会儿距离炸弹只有十公里的又不是他。

“总指挥致电‘奋进’号船长。以下是目前所掌握情况的简单汇总。你知道联合行星大会将在十四点召开,到时你将旁听大会进展。到那时,你很可能必须不经征询意见就采取果断行动。所以长话短说。

“我们已经分析过你发来的照片,这个飞行器是一个标准的太空探测器,经过改装以获得大推力,最初加速时可能还利用激光推进。根据尺寸和质量判断,相当于五亿到十亿吨当量的核聚变炸弹。水星人在日常采矿作业时就会使用高达一亿吨当量的炸弹,所以组装这样一个弹头应当不算困难。

“我们的专家还估计,这个当量是确保摧毁罗摩所必需的最小当量。如果这颗炸弹靠着罗摩外壳最薄弱的部分引爆——在柱面海的下方——外壳将会被炸开,而罗摩的自转将会把自己甩成碎片。

“我们估计,如果水星人打算这么干,他们会给你充裕时间进行撤离的。你应当知道的是,这样一颗炸弹爆炸时产生的伽马射线,就算在一千公里外也可能对你产生威胁。

“不过这还不是最危险的。罗摩的碎片重量可达好几吨,并且以将近一千公里的时速甩脱出来,不论你飞到什么距离,这些碎片都有可能摧毁你。所以,我们建议你沿着自转轴方向飞行,因为碎片不会朝那个方向甩过去。一万公里勉强可算是安全距离了。

“这条信息经过多重伪装随机线路发送,不会被人截获,所以我才敢清楚地用英语告诉你。你的回复可能就没那么安全了,所以说话时小心点儿,必要时使用代码。联合行星大会讨论结束后,我会马上跟你联络。通话结束。总指挥。完毕。”

 

 

第三十八章 联合行星大会


与会代表们按照距离太阳由近到远,以逆时针方向安排座次,所以水星人坐在主席的最右边。直到最后一分钟,他都在与计算机交流。这会儿他摘下同步眼镜——只有佩戴这副眼镜的人才能看到显示器上的信息。他拿起一沓笔记,轻快地站起身来。

“主席先生,各位尊敬的代表,我想先就我们目前所面对的情况做一点概述。”

这“一点概述”如果是从某些代表嘴里说出来,那在场各位大概就会暗暗叫苦了。不过大家都知道,水星人一向都是有一说一。

“这艘被称作‘罗摩’的巨型太空飞船,或者说是人造小行星,早在一年多以前就被侦测到了,彼时它远在木星轨道之外。最开始,人们都认为那是个天然星体,其轨道是一条双曲线,沿着这条轨道,它将绕过太阳,继续飞往群星。

“人们发现其真实面目后,太阳系勘探局的飞船‘奋进’号奉命与之相会。诺顿船长和他的船员们十分高效地完成了这项独一无二的任务,我想我们都该为此向他们表示祝贺。

“起先,大家都以为罗摩里面没有生命——经历了几十万年的冰封,其中的生命根本不可能复苏。从严格的生物学角度来讲,这样说也许直到现在都没错。有关专家们一致认为,任何复杂生命形式的活体器官在假死状态下顶多只能存活区区几个世纪。即使是在绝对零度下,残余的量子效应最终还是会抹去太多复苏所必需的细胞信息。因此,虽然罗摩在考古学方面拥有无比重要的意义,但它并不存在大的宇宙政治难题。

“现在来看,这种看法显然太天真了,尽管从一开始就有人指出,罗摩直直地飞向太阳,不可能仅仅是个偶然。

“即便如此,还是可能有人争辩——也的确有人争辩——说罗摩不过是一个失败了的实验。这种观点认为,罗摩已经抵达事先设定的目标,但是控制罗摩的智慧生命却没有活下来。这种看法同样非常头脑简单,它显然低估了我们所要应对的生命体。

“我们所没有考虑的,是非生物形态生命存在的可能性。佩雷拉博士的理论可信度很高,它与所有事实都很契合。如果我们接受这一理论,那么,我们在罗摩内部所观察到的生物,在不久前其实都还并不存在。它们的原型,或者说模板,都储存在某种中央信息存储区域里,一旦时机成熟,就可以用现成的原材料将它们制造出来——可以想见,原材料就在柱面海的金属有机物浓汤里。这种技术仍然远在我们自身的制造能力之上,但是在理论上没有任何说不通的地方。我们都知道,不同于生命体,固态电路可以无限期地存储信息,而不会产生丢失。

“所以罗摩正处在全面运转的状态,正在实现其建造者——不管他们是谁——的目标。从我们的视角来看,罗摩人本身不论是全都死去上百万年了,还是他们也会被重新制造出来,并且随时可能加入他们的仆人当中,这些都不重要。不论有没有罗摩人,他们的意志一直都在逐渐实现——并将继续被实现。

“已经有证据显示,罗摩的推进系统仍然在运转。要不了几天,它们就会抵达近日点,根据常理推断,到了那里它将进行某种大的变轨动作。因此,我们很快就会有一颗新的行星——这颗行星将在我方政府享有管辖权的太阳系空间内运转。不然的话,它当然也可以做进一步变轨动作,最终在任意距离上占据一条最终轨道。它甚至可以变成一颗主要行星——例如地球——的卫星……

“因此,各位代表,我们正面临着各种可能性,其中有一些还非常严峻。如果继续假装这些生物必定是友善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妨碍我们,那就真是愚不可及了。既然他们来到我们的太阳系,那他们就一定有所求。即使他们只想要科学知识——想一想这样的知识可以被用来干什么……

“我们目前所面对的是一种领先我们几百年——也许几千年——的技术,以及一种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之接触的文化。我们一直在根据诺顿船长传回来的画面研究罗摩内那些生物机器人——生机人——的行为,现在已经得出了一些结论,我们打算向各位公布。

“水星上没有任何可供观察的本土生命形式,这可算是我们的不幸。不过,我们拥有地球生命的完整记录,并且从中发现了一种与罗摩惊人相似的生命形式。

“那就是白蚁群。和罗摩一样,白蚁巢同样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世界,其环境也受到控制。和罗摩一样,白蚁群的不同分工依靠一系列特化的生物机器——有工人、建造者、农民——战士。虽然我们不知道罗摩有没有蚁后,但我猜想那座被称作纽约的岛屿就承担着类似的功能。

“要把这种类比推广得太远显然就太荒唐了,在很多方面也并不成立。但是我之所以要这样说,有以下原因。

“人类和白蚁之间可能有多大程度的合作和理解?如果彼此没有利益冲突,大家还可以相安无事。可是一旦一方需要另一方的领地或者资源,那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幸亏我们的技术和智力,只要下定决心,我们每次都能打胜仗。可是有时候胜利来得并不容易,有些人坚信,从长远来看,最终的胜利兴许属于白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