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勒再一次将车顶的天线对准了地球的方向,然后呼叫天文台,向他们解释自己发现了什么,又打算做什么。他没等对方出言阻止,就挂断了通话——由此可见,信号往返传输近八十万公里的通话是多么惹人发狂,更何况,通话的对方仅仅在一百公里之外。然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实现地面间的长途通讯,一切地平线以下的地方都会遭到月球屏蔽作用的遮挡。不错,长波信号有可能可以传播得远一些,因为它可以从很稀薄的月球电离层反射回来,但是,这种方法不太可靠,不能做到长期稳定地保证通讯。最现实有效的办法,是将月球的无线通讯维持在视线距离以内。
眼看着他们的到来造成了骚动,这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惠勒认为这一切颇像用一根木棍招惹一大群蚂蚁。只过了很短的时间,他们发现周围已经到处是拖车、月球推土机和牵引机,还有兴奋的穿着太空服的人们。由于太过拥堵,费尔迪南德号不得不停下来。
“随时随刻,”惠勒说道,“他们都会向卫兵报警的。”
这下哲美森不觉得好玩儿了。
“你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他责备地说,“他们很敏感的。一下子就能发现真相。”
“瞧瞧,接待委员会的委员来了。你能看清他头盔上的字吗?‘安2’,对吧?我猜那意思是‘第二安全区’。”
“也许。不过‘安’可能直接表示‘保安’。好吧——这可都是你的主意,我只是个司机。”
这一刻密封舱的舱门响起了一连串蛮横的敲击声。哲美森按动键钮,打开了舱门,又过了一阵子,“接待委员”在车厢里摘下了他的头盔。他是个五官锐利的灰发男子,满脸担忧的表情,看起来像是生来如此。显然他并不乐意见到他们。
他心思沉重地向惠勒和哲美森打过招呼,两位天文学家则向他报以最友善的微笑。“我们在这一带不怎么接到访客。”他问,“你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惠勒心想,前一句话,是他长久以来听到过的最好的外交辞令了。
“今儿是我们的休假日——我们是天文台的。这位是哲美森博士,我叫惠勒,天体物理学家,我们两个都是。我们知道你们在这一带,所以决定过来看看。”
“你们怎么知道的?”对方刻薄地发问了。他至今也没作自我介绍,这在地球上就算是无礼了,在这里更是惹人厌恶。
“也许你听说了,”惠勒温和地说道,“我们天文台拥有一台,也许是两台相当大的天文望远镜。而你们给我们造成了不少的麻烦。我,就我个人来说,有两份光谱分析图被火箭的强光破坏了。所以,想必你们不会责怪我们的好奇多事吧?”
质问者的唇边掠过一丝浅浅的微笑,随即又消失了。
“好吧,我想你们最好跟我去办公室,做几项检查,不会太久的。”
“什么?月球上难道还有什么地方是私人产业了?”
“对不起,不过这里一贯就是如此。来吧,请。”
两位天文学家钻进了他们的太空服,跟着他穿过了密封过渡舱。除了自觉无辜和不平,惠勒此刻还感到一阵琐碎的担忧。他已经开始设想所有不开心的画面,回顾记忆中他所读到的那些间谍故事:被隔离问讯,必须面对砖墙,唯有初升的太阳给他一点点安慰。
他们被带到了巨大穹顶边,那是一扇自然地同穹顶圆弧相吻合的门。接着,他们发现自己所在的空间恰好由穹顶的内墙和外墙合围而成,那是由一双同心球体形成的结构,一些透明塑料的复杂网状结构支撑起两球间的空间,连脚下的地板也是同一种材料。惠勒认为这很古怪,不过他没有时间仔细考察了。
那人匆匆导引着他们,也不多作解释,急切得几乎一路小跑起来。倒好像是他想尽可能不让他们看到太多东西。他们穿过第二道密封过渡舱,来到了穹顶的内球里。在这里,他们脱下了太空服。惠勒郁闷地担心着何时才能将衣服再发还给他们。
依据过渡舱的长度可以判断,穹顶内墙的厚度一定是巨大的,当他们面前的那扇门打开的时候,两位天文学家立即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臭氧。就在某处,不太远的地方,有高压电气设备。这倒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不过这又是一桩值得留心以备将来参考的事情。
过渡舱门打开,通向一个走廊,走廊两侧是一道道门,门上印着数字或标志,如“私人空间”“仅限技术人员”“信息”“中央控制”,等等。惠勒和哲美森都不能从这些标志中推想出太多的信息,他们只是深思着面面相觑,最后在一间标有“保安”的房门口停下来。哲美森的眼神清楚地向惠勒表达着他心里的话:“我早告诉过你了!”
隔了片刻,显示板上亮起了“进来”,自动门滑开了。眼前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办公室。一名面容坚定的男子,气势逼人地坐在一张硕大的写字台后面。看那写字台的尺寸,本身就是一道宣言——在这里,金钱不是问题。两位天文学家可怜巴巴地将它同他们以往熟悉的办公室设备作着比较。在房间的一角,立着一台设计得格外复杂的远程电子打印机,四壁的其余空间摆满了文件柜。
“好吧,”这位保安部的官员说道,“这些是什么人?”
“两位天文学家,来自柏拉图平原的天文台。他们刚刚开着拖车不请自来,我想也许你应该见见他们。”
“太应该了。请问,二位的姓名?”
接下来是无聊的四分之一个小时。保安方面慎密地记录了有关细节,又同天文台通了话。惠勒沮丧地想,这下他们可捅马蜂窝了。他们在信号收发部的朋友们,为了预防意外记录下了他们的每一步进展,这一下,他们不得不将他们的出走正式上报了。
最后,他们的身份确认了,雄伟书桌后的男子带着有些迷惑的态度向他们致以问候。此时他的眉头舒展了,然后开始向他们发表讲话。
“当然,你们也意识到了,你们带来了一些麻烦。我们在这样的地方,根本没料到会有人来访,要不然我们早该贴出告示让你们回避了。不用问,我们有办法侦测到任何想要靠近的人,即便你们不是这么大咧咧地开过来,我们也能查出来。
“不过,瞧瞧,所幸也没造成什么损害。你们大可以猜想这是个政府的工程,而我们不想多作解释。我必须得送你们回去了,不过我希望你们办到两件事。”
“什么事?”哲美森猜疑地问道。
“我要你们保证尽可能不再谈起这次访问。你们的朋友会知道你们去了哪里的,所以你们不可能完全保密。只是不要再拿它作谈资了,就这样子。”
“很好,”哲美森同意道,“那第二件事呢?”
“如果有人不断地问你们,还对你们这个小小的历险表现出特别的兴趣——立刻报告。就这些了。我祝你们回程愉快。”
五分钟后,回到“毛虫”里,惠勒依然在发脾气。
“这个那个的,说了那么多发号施令的话!到最后连烟也没给我递一支。”
“我宁愿这样想,”哲美森温和地说,“我们这么轻易地出来,已经很走运了。他们可是如临大敌的。”
“我倒想知道这敌是什么。你看看,这像不像一座矿井?为什么要在月海这种矿渣堆一样的地方开采呢?”
“我认为,这一定是座矿井。我们开车上来的时候,我注意到在穹顶另外一侧有个东西,非常像钻井机。不过这还远远不足以解释整场阴谋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他们发现了什么,又不想让大联邦那边知道?”
“如果是那样,我们更别想弄明白了,算了,最好别消耗脑力了。还是想想现实的问题——咱们现在该往哪里去?”
“还是坚持原计划吧。要有机会再次开上咱们的‘小费’,得等一段时间了,咱们最好珍惜这一次。再说,从地面上面对面看看虹湾,那是我一直以来的宏愿,这是说真的。”
“从这儿往东还有足足三百多公里呢。”
“是啊,可你自己说过,一路上很平坦的,只要我们避开山地就好。五个小时应该够了。你要是想休息,我的驾驶技术现在也够用了。”
“没有人到过的新路咱们不能走,那太危险了。不过我们可以折中一下。我最远可以把你带到拉普拉斯月岬,从那你可以看看月海的海湾。然后,可以由你来开车回家,沿着我留下的车辙。这个,也得提醒你,别开偏了。”
惠勒欣然接受了。他一直有些担心,怕哲美森取消行程溜回天文台,但他也认为自己的要求对朋友不太公平。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他们先沿着特内里费山脉的一侧攀行,随后突破平原来到斯特雷特山脉。这是一组孤立的山峰,同磅礴的阿尔卑斯山相比,它们犹如微弱回声。现在,哲美森更加集中起精神,稳健地开着车。他正在驶向陌生的区域,所以半点不敢冒险。他不时地指点着著名的地标,惠勒在一旁对照着查看摄影地图。
在斯特雷特山脉以东十公里的地方,他们停下来用餐,打开了天文台厨房为他们准备的食盒。车厢的一角装置成了一个小小的厨房,不过不到紧急情况他们是不打算使用它的。惠勒和哲美森都擅长做饭,也不觉得烹饪有什么乐趣,更何况,现在应该是休假的时候…
“希德啊,”嘴里塞着三明治的惠勒突然间说道,“你认为大联邦怎么样?他们的人,你见过的比我多。”
“是啊,我喜欢他们。真遗憾上一拨人走的时候你不在场,天文台接待了他们一行十二个人,来学习安装天文望远镜的。他们打算在土星卫星上建造一台一千五百厘米的仪器,你知道吧。”
“那可是个大工程。我总是说我们这里离太阳太近了,在他们那儿一定能更清楚地观测黄道光,还有内位面上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要是政治家或国家公务员该多好,那就能拿出不一样的方案了。”
“胡说,我们本来就是公务员!前些日子那个萨德勒还提醒我这个事儿呢。”
“是啊,可至少我们是科学公务员——那可是相当不一样的概念。我能看得出来,他们并不太关心地球会怎样,尽管他们礼貌周到,决不肯把这种话说出口。毫无疑问,他们对金属资源的分配也已经不耐烦了,我经常听他们抱怨这个事儿。他们的主要论点是,他们在开发外层行星中遇到的困难比我们的大得多——而地球所使用的资源又一般都是浪费掉的。”
“你认为哪一方是对的呢?”
“我不知道,要了解所有的事实真相太难了。不过在地球上有很多人害怕大联邦,不愿意再让出更多的权力。联邦那边也知道这一点,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先抢到手,然后再谈判。”
哲美森将餐后垃圾拢作一堆,抛进垃圾桶里。他瞥了一眼精密时钟,然后一个跃步坐在了驾驶员的座位上。“时间到,又该出发了。”他说,“按照原计划咱们已经晚了。”
他们从斯特雷特山脉向东南兜转,现在,拉普拉斯月岬的雄伟身影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他们绕过它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不和谐景象——一辆压扁的“毛虫”拖车的残骸,在它的旁边还有一堆石头,粗略地堆成纪念碑,上面立着一副金属十字架。拖车似乎毁于自己的燃料箱爆炸。这种型号的车已经淘汰了,惠勒以前从来没见过。哲美森告诉他,这已经是将近一百年前的事了,他听了丝毫不觉得惊讶。即使再过一百万年,残骸的面貌也不会改变。
他们绕过了月岬。这时,雄伟的虹湾(这个名词的拉丁文直译就是“众多彩虹的海湾”)北墙影进入了视野。上古时,虹湾本是一座完整的环形山——月球上最大的、屏障围绕中的平原之一。不过一场大灾变形成了雨海,也毁掉了虹湾的整堵“南墙”。于是如今只剩下了半圆形的海湾。海湾的两端,拉普拉斯月岬和赫拉赫勒斯月岬遥遥相望,怀想着当年它们由四千米高山连为一体的岁月。这些湮灭的群山,如今只剩下几处山脊和低矮的小丘。
雄伟的峭壁如同一排站立的巨人,抬头望着地球。拖车绕过它们时,惠勒很安静。绿色的光从他们的两侧流泻下来,照亮了这些构成“墙壁”的台地,显露出它们的每一处细节。从来没有人攀登过这些高地,不过惠勒知道,终有那么一天,人类会站在它们的巅峰上,凯旋般地遥望海湾。想想有些奇怪,历经二百年,月球上还有那么多地方人类没有涉足过,还有那么多地方,人类必须凭自身的努力和技巧才能到达,没没有办法依赖任何辅助手段。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窥看到虹湾的样子。当时他还是个小男孩,用的是一架自制的小望远镜。所谓的望远镜,其实只是两个镜片,安装在一个硬纸筒的两头,不过它给他带来的快乐,比起他如今掌控的巨大仪器,还要更多些。
哲美森一打轮盘,拖车长长地画出一条弧线停了下来,面向着西方。他们在尘沙中轧过的辙痕清晰可见,它将成为一条永不消逝的道路,除非别的车辆将它抹掉。
“终点到了,”他说,“你可以从这里开始接手。从这里一直到柏拉图,她都是你的了。到了那儿再把我叫醒,我再开着她穿过山地。晚安了。”
惠勒想象不出他是怎么办到的,不过不到十分钟,哲美森真的睡着了。也许是“毛虫”轻柔的摇晃起到了催眠的效果,惠勒不知道他这一路上能不能免受颠簸震荡之苦。好吧,要想知道结果,只有一个办法…惠勒小心翼翼地对准了尘沙中的轨道,开始了原途返回柏拉图的行程。
08
或早或晚,注定要发生的,萨德勒一边富有哲思地琢磨着,一边敲响了总监办公室的门。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过在这样的工作岗位上,伤害一些人的感情是无法避免的。去了解一下是谁发起了投诉,那会是件有趣的事情,非常有趣…
麦克劳伦教授是萨德勒见过的最矮小的男子之一。他的身胚太小了,以至于有人因此而不重视他——那可是致命的错误。萨德勒对此有更为透彻的了解。身材非常矮小的男人通常都会格外努力,以补偿身形上的差距(平均身高以下的独裁者难道为数还少吗?);至于麦克劳伦,从各方面考量,他都算得上是月球上最厉害的角色之一。
他隔着自己那张纤尘不染又井然有序的书桌盯着萨德勒。他的桌上干净利索,连本便笺簿都没有,只有一块小小的通讯控制面板——连麦克风都是隐藏式的。萨德勒听说过麦克劳伦的独特行政方式,以及他对笔记和备忘录的厌恶。他对天文台日常事务的管理,几乎完全是由口头传递的指令来完成的。当然,其他人做记录,安排日程,写报告——麦克劳伦只需要打开麦克风发号施令即可。这套模式滴水不漏地运转着,原因很简单,总监会把一切都录下来。只要有人说“可是,先生,你从来没吩咐过这个!”,他就可以当场回放原始录音。有传言说——尽管萨德勒怀疑这是恶意中伤——麦克劳伦偶尔会在事后修改录音,假造对话记录。不用说,像这样的指控是根本不可能证实的。
总监对唯一的座位一挥手,示意他坐下,还没等他坐到椅子上,就开始发言了。
“我不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聪明主意,”他说道,“可从来没人通知我你要来。如果事先知道,我会要求推迟的。其实要说看重效率,没人能比得上我,不过眼下的情况非常棘手。在我看来,我的员工如果不忙着向你解释他们的工作情况,他们的本职工作似乎能做得更好,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我们正在忙着观测新星天龙。”
“我很抱歉没有通知你,麦克劳伦教授,”萨德勒答道,“我只能猜想,安排这次约见的时候,你正好在从地球返程的路上。”他一边说琢磨着,如果总监知道了这样的见面方式是精心设计好的,又会怎么想呢?“我也知道,我一定多多少少给你的员工添了一些麻烦,不过他们尽可能地协助了我,我没什么可抱怨的。其实,我觉得我和他们相处得相当好。”
麦克劳伦边思考边揉自己的下巴。萨德勒颇为着迷地盯着他的那双小手。它们的外形真是完美无缺,比孩子的手还要小巧。
“你估计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总监问道。他显然不会照顾别人的感情,萨德勒不悦地想。
“非常不好说——我所调查的范围太不确定了。我只能明确地提醒你,同科学部门有关的工作,我几乎还没有开始涉及。那一部分很可能是困难最大最多的。目前为止我的调查只涉及了行政部和技术服务部。”
这个信息似乎并没有让麦克劳伦高兴。他看起来像一座小小的火山,正酝酿着喷发。还有最后一件事可以做,萨德勒迅速行动了。
他走到门口,轻捷地开门,向外望了望,然后又合上门。这段刻意设计的戏剧表演堵住了总监的嘴,同时,萨德勒走到书桌前一伸手,唐突地关掉了通讯控制板上的开关。
“现在我们可以谈话了,”他开口了,“我本想要避免这样,不过我看注定是躲不过的。像这样的卡片,你多半是从来没见过吧?”
平生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的总监大人,此时依然惊得瞠目结舌,他定睛望去,只见一张空白的塑料卡片上渐渐地闪现出萨德勒的照片,旁边还有一些文字——接着,这些都突然消失了。
“什么…”他调整好了呼吸,这才说道,“什么是中央情报署?从来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就对了,”萨德勒应道,“它是个相对年轻的机构,而且绝少有过宣传。至于我,我的实际任务恐怕与公开的工作职责有所不同。说得赤裸一些吧,我几乎彻底不关心你这个机构的工作效率,而且我完全同意,用成本会计的尺标去衡量科研工作是荒唐的。我这么说,有点似是而非,你不觉得吗?”
“继续。”麦克劳伦说道。平静的语气中透露出凶险。
萨德勒提到了职责,开始自我欣赏起来。不过,沉醉在权力之中,是会坏事的…
“我在找一名间谍。”他冷淡而直截了当地说。
“你是认真的?现在可是二十二世纪了!”
“我是绝对认真的,我还需要向你强调,你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次谈话的内容,即使对瓦格纳也不行。”
“我拒绝相信,”麦克劳伦嗤之以鼻,“我不信我的任何一个员工会参与间谍活动。这个设想真是莫名其妙。”
“这种事儿一向都听着挺玄的,”萨德勒耐心地答道,“但这不能改变情势和立场。”
“假想一下,如果这种指控有极微小的依据,而不是彻底的空穴来风,那你认为有可能是谁呢?”
“就算我有想法,恐怕现阶段也是不能告诉你的。不过我会保持彻底坦率的态度。我们不能确定是不是这里的某个人——我们的行动只是基于一个模糊的线索,那是由,呃——我们的某一位特工提供的。不过就在月球上某个地方,发生了泄密,我此行就是来针对这个具体的隐患。现在你明白了,我为什么一直这么好打听。我一直尽力做到本色出演,到现在大家也都习惯我了。我只能希望,如果存在这么一位神秘莫测的X先生,他已经接纳了我。顺便提一句,这也是为什么我想知道谁向你提出了投诉。我料想有人来投诉过了。”
麦克劳伦哼哼哈哈了一阵,随后作出了让步。
“是詹金斯,下面商店里的那位,他的意思是你占去了他太多的时间。”
“非常有意思。”萨德勒说着,颇有些迷惑。詹金斯,商店总经理,根本不在他的嫌疑对象之列。“说实在的,我在那个地方花的工夫相对较少——只是为了让我的使命显得更完整些,才去那里做了点工作。我以后不得不注意一下詹金斯先生了。”
“整件事情对我来说非常新鲜,”麦克劳伦深思着说,“不过即使我们这里有人给大联邦方面递消息,我也想不出他们怎么办到的。当然,如果他是讯号部的某一位主任,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是关键所在。”萨德勒承认道。他乐意宽泛地谈论这个案件,因为总监也许能提供些线索。萨德勒也很了解自己的难处,以及自己承担了多么大的担子。作为一名反间谍人员,他绝对是业余的。唯一的安慰是,他假想中的侦破对象和他的处境是一样的。在任何时代,职业侦探都是为数不多的,真正的行家在一个多世纪以前就已经绝种了。
“顺便说一句,”麦克劳伦说着,一边勉强地假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间谍?”
“我不知道,”萨德勒欢快地回答,“在反间谍的工作中,极少有十足肯定的结论。不过咱们尽力而为吧。我想你在访问地球期间没遇到太多的不方便吧?”
麦克劳伦不解地盯了他一会儿。接着他垂下了下颚。
“所以你要调查我!”他焦躁而愤怒地说道。
萨德勒耸起了双肩。
“这样对你我都好。如果你想心里好过些,不妨想想他们交给我这项任务之前,我需要经历些什么。我可从来没主动请缨过…”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麦克劳伦低沉地吼着。相较于他的身材,他的嗓音却深沉得惊人,不过有人也告诉过萨德勒,当他真的躁怒时,这副嗓子会发出尖声的高叫。
“自然,我会希望你一见到可疑的事情就通知我。我会时常向你咨询各种问题,我会很乐意得到你的指教。除此之外,还请尽可能少关注我,继续把我当成不速之客好了。”
“这个,”麦克劳伦带着几分厌恶地微笑着说,“一点也不难做到。不过,我可以在各个方面给你提供协助——就算是为了证明你的怀疑是没有根据的吧。”
“我当然希望如此,”萨德勒答道,“谢谢你的合作——我很感激。”
他很及时地终止了会谈,回手关门的时候还吹了个口哨。他很高兴,面谈竟如此顺利。不过他也立刻意识到,没有人会在和总监谈话后吹口哨。于是他调整表情,作出极为镇静的模样,一路走过瓦格纳的办公室,然后转到大走廊上。在那里,他迎面撞上了哲美森和惠勒。
“你见过老男人了?”惠勒焦急地问,“他的情绪好吗?”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所以我没有评判的参照。我们相处得还好。有什么事?你们看起来像一对淘气的学生娃。”
“他刚刚叫我们去,”哲美森说道,“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多半是要追问什么他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祝贺过康拉德发现新星天龙了,所以肯定不是这事儿。我担心他是发现我们借了一辆‘毛虫’出去玩。”
“这又有什么不对?”
“这个,它们只能用来执行公务。不过人人都借了开出去玩——只要我们自己把用掉的燃料加足,没有人做出格的事就行了。糟了,我想我不该告诉你这个,这还涉及了其他人。”
萨德勒脑筋急转了两个弯,随后释然地意识到哲美森只是把他当作一位财务审计人员。
“别担心,”他笑道,“我听了这些会有的最恶劣反应,也不过是要挟你们带我兜风。我希望那老男…呃,麦克劳伦教授别太难为你们。”
这三人如果知道总监面对这次面谈,怀着怎样的不安,他们都会吃惊的。按照通常的分寸,像这样擅自使用“毛虫”的轻度违规,都是由瓦格纳去处理的,不过这一次涉及更严重的问题。五分钟之前,总监还不知道事情有这么要紧。他只是叫惠勒和哲美森过来,问讯一下工作的进展。麦克劳伦教授凡事都要掌握最新情况,他很为此而自豪,他的员工必须花费些时间、耍些小聪明才能让他偶尔落空一回。
惠勒仗着发现新星天龙为他赢得的宠爱,给总监准备了一套说辞,汇报了这次不合规范的出游。他试图把他们描写成一对身披铠甲的骑士,勇闯荒野,为的是发现危害天文台的妖魔毒龙。他没有隐瞒重要的情节,这样对他自己最好,因为总监已经知道他到过了什么地方。
听着惠勒的汇报,麦克劳伦好像发现了几块相互吻合的拼图板。曾有一则来自地球的神秘消息,命他今后不要让他手下的人进入雨海——这则信息一定同这两个小子到过的地方有渊源。而萨德勒调查的泄密事件一定也同这个地方有关系。麦克劳伦依然难以相信他的任何一名员工会是间谍,然而他也了解,称职的间谍永远不会长着一副间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