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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人生。
明明是抱着轻松的心情开始的,却在不知不觉中背负了沉重的责任。
度过这场人生的人,是你自己。
“话是没错,但对我来说,想要成为人生主角的那条线未免太细了。老师口中的‘生活方式’,莫非指的就是这点?但就算想要改变生活方式,又不知该怎么做。我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做。难道无法改变自己,就不能跨越成为职业舞者的那道壁垒吗?”
就算去探索其他道路,除了跳舞,她也什么都不想做。她不是没有考虑过所谓的“永久工作”——结婚。但婚姻和舞蹈势不两立,根本不可能。如果舞蹈成为自己的职业,那么怀孕、生子的选项就会通通消失。不仅身体线条崩坏很可怕,养育孩子也很辛苦。自己成为母亲,就跟飞天汽车一样遥不可及。
现在的自己身处何处,又该前往何方?她好想找到生存的路标。
美帆猛然回神并停下脚步。她本该从原宿往代代木方向前进,此刻周围却是一片陌生的景致,不知是哪条住宅街。她不仅迷失了生活方式,还在实际之中迷路了。
她环顾四周,想看看主干路在什么位置,目光却在一栋现如今很少见的、被藤蔓所缠绕的房子那里停了下来。好漂亮的房子啊——抬头仰望的同时,那种感觉又在心底浮现。
Deja Vu(既视感)。
雪白的外墙和二楼巨大的装饰窗。
她之前也见过这栋房子。
美帆试图回归现实世界,将耳机摘下来。头脑中响彻的音乐消失,而那些模糊的画面依旧残留。说是既视感,但这记忆的触感未免太过鲜明。
到底怎么回事?美帆从未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续被既视感击中。此时应该感受到恐惧的,但她全身仿佛被木皮般的温暖所包裹。
它想要告诉我些什么——这种想法从脑海冒出来。重复的既视感是有事想要告诉自己。
美帆把意识的焦点集中在内心的光景之上,轮廓模糊的记忆逐渐成形。既视感仍在继续。“我不光见过这座藤蔓环绕的房子,我要继续前进,看着房子向前走,在下一个转角处转弯,这样就会突然和某个人相遇——一个见了就会让我开心的人。”
然而过去她并不曾有过这种经验,这点她心知肚明。
美帆将视线移到前方的十字路口。若真如既视感所告知的那样,继续向前走就能碰到熟人,就能够预知自己的未来了。这既视感所告知的并非过去,而是未来。
该怎么办?美帆陷入迷惘。要不要原路返回?好可怕,但她还是想确认一下。
没事的,向前走——既视感令人舒畅的余韵在背后推着她。
美帆战战兢兢地向未来迈出脚步。正如被唤醒的记忆中所展示的那样,她看着房子朝右手边走去。十字路口就在眼前。她没听到任何脚步声,真的会有人在那边等她吗?
美帆下定决心般地转过拐角。随即,迎面走来的一位女性正要从她身边路过,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美帆?”
美帆瞪圆了双眼,看向了高中时代的好友。“惠利子!”
“呀,好久不见!”高声欢呼的惠利子完全没留意到美帆苍白的脸色,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时拍拍她的肩膀,把她的头发摸得乱七八糟。
“预知未来?”
在代代木的咖啡馆落座之后,惠利子立刻发问。
“没错。我预知到了只要转弯,就会和某人相遇。”
美帆把包括前一天在内的事全都说了出来,惠利子满脸不可思议。“那个既视感,难道是前世的记忆?莫非美帆是某个人的转生,还留着前一段人生的记忆?”
“那个人难道也曾在代代木附近行走,还和朋友重逢了?”
“怎么可能。”惠利子笑了笑,随即恢复了怀疑的表情,“还真凑巧。”
“凑巧?”
“昨天我也听人说起过预知能力者。一个朋友的朋友说,真有能说准人们未来的预言家存在。”
美帆不予置评,总觉得这番话很可疑。
“要不要去见见那个人?我去跟朋友说说看,对方或许会介绍他给我们认识。”
“还是不要了。”美帆如此表示。万一被奇怪的宗教劝诱就麻烦了。至于和惠利子的重逢,只能以“世上真会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来说服自己。只不过,假如既视感真能预告未来,还真想让它说一下自己能不能成为职业舞者。
“话说回来,美帆,你最近怎么样?还在练习舞蹈?”
“嗯。”
“你还是老样子,身姿笔挺,一心一意扑在跳舞上。”惠利子带着和高中毕业时别无二致的笑容说道。
美帆重新意识到,她已经两年多没见过惠利子了。她们在同一时期来到东京,短暂联络过一阵子,从就读短大的惠利子开始忙于找工作起,两人的关系就开始疏远了。同样都生活在东京,只要想见面就能见到——这种随随便便的态度反倒让两人远离了彼此。
“平常生活怎么样?还在打工吗?”
“周一到周五在便当店打工,周六偶尔在路边发纸巾。”
不知为何,惠利子得意地笑了笑,并探出身子。“老实说,和美帆重逢的时机实在太好了。我爸爸的熟人要在这里开公司,正在招人。”
“招聘员工?”
“对。刚巧有个员工离职,需要填补空缺。我刚被对方问到‘有没有什么可以信赖的人’。”
“我不行啦,还要上舞蹈课。”
“但你不是白天打工吗?在公司上班可是朝九晚五哦。”
美帆皱起眉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为什么会踌躇,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工资方面,到手十六万日元哦。”
“跟打零工没什么差别嘛。”
“工资会每年上涨。而且,奖金每年有八十万日元哦。”
“八十万日元?”
福利厚生:日企在工资以外,为劳动者提供生活保障的一个系统。包括储蓄制度、交通/住房补助等。 惠利子看着瞪圆双眼的美帆笑了:“而且社保全交,还有带薪休假和福利厚生 什么的。”
即使说出社会保险和福利厚生,美帆也无法立刻理解。这些词汇在演艺圈中都是闻所未闻的。在这些陌生的话语下,美帆发觉了自己踌躇不前的原因——这样一来,就要变成普通人了,不再是追逐梦想的人,而是变成随处可见的普通公司员工。
“还在犹豫什么?你不是大学毕业,却能做正式员工,还有十六万日元的月薪。这种梦幻般的好事上哪儿去找?”
“这就叫‘梦幻般的好事’?”
“和成为舞者当然不一样。”惠利子笑着让了一步,“明天或后天再给我答复也行,你考虑一下?如果是美帆,我就能安心推荐给对方了,好吗?”
“嗯,好的。”为什么没当场拒绝呢?——美帆边说边想。
之后两人转移到居酒屋,大聊了一通共同朋友的近况和高中时代的回忆。当美帆开始为末班电车的时间担心时,才终于不情愿地和惠利子互道再见。对她而言,这是一段久违了的快乐时光。走在回公寓的夜路上,她禁不住绽开笑容。
回想着和好友之间毫无隔阂的对话,美帆想到,就算跟室友也不能这样聊天。虽说两人同住,但亚纱香说到底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拿出钥匙打开玄关大门,厨房里的亚纱香立刻站起来,声音激动地说:“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美帆注意到对方满面的笑容,“怎么了?”
“锵锵!”亚纱香自己发出效果音,并从背后拿出两张明信片。美帆凑上去看,就见明信片上写着“第一轮选拔通过通知书”。
“啊!”美帆喊了出来。那是她和亚纱香一起去应征的试镜,知名主题乐园征集舞者。第一轮虽说只是书面选拔,但她们还是拍了全身和脸部的两张彩照,和简历一起寄给主题乐园的运营公司。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通过第一轮选拔。只要通过第二轮的实技考核就能进入第三轮。之后再通过面试的话,就能签订为期一年的专属合约。这样就能每天参与音乐表演,在数千名观众面前跳舞了。几乎所有人都能通过面试,所以第三轮的实际技能考核就是最后的壁垒。
该不该接受呢?——美帆突然想到这点。
对于希望成为职业舞者的人来说,如今人气最旺的就是主题乐园的舞者,竞争相当激烈。然而,或许这次能顺利通过。前年的试镜,美帆的成绩是进入了第三轮选拔。
她闭上眼睛,祈祷自己能看到未来,然而既视感并没有出现。
“稍等一下,我们慢慢谈。”说着,亚纱香迈着轻快的舞步朝卫生间走去。她是那种会把喜怒哀乐全部体现在肢体动作上的人。
美帆回顾今日一整天,感觉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大概是命运?必须赶紧联系惠利子,把工作的事给推掉——虽然这样想,但美帆很快又开始考虑:就算试镜顺利,实际工作要从明年才开始。与华丽的外在相反的是,舞者的报酬十分低廉。无论是否合格,现在当然是以增加收入为优先。回顾和好友不可思议的重逢经历,她总有种被什么东西所引导的感觉。
明天先跟打工的那边商量一下,再给惠利子打电话吧。
美帆从放在厨房桌上的背包里取出手机,对挂在吊带上的吉祥物熊低语,希望自己的未来光明灿烂。
3
在晴朗的周六,三名访客造访了娃娃屋博物馆。
迎接客人的主妇用比平常更加客气的措辞,带他们参观馆内。所谓的三名访客,其实是主妇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在别墅区的开发公司就职的丈夫工作告一段落,便带着孩子们前来即将闭馆的博物馆。
大一些的男孩对博物馆毫不感兴趣,才刚上小学的妹妹却欣喜异常。她用小小的手朝娃娃屋指指点点,问母亲“这是什么?”“这个呢?”。看起来很享受和玩偶娃娃待在一起的时间。
在三人回去后,主妇独自留在恢复寂静的馆内,她的内心很满足。这次不仅增加了和家人之间的回忆,还给“幸福”增加了储蓄金。
建立这家美术馆的小夜子女士可能也经营着这种日常生活吧——主妇如此想。免费派发的博物馆宣传单上印着娃娃屋作家的简介和经历。菅原小夜子一九一七年生于东京,毕业于美术学校,以成为画家为目标,却在“二战”前夕和战争中的混乱时期陷入生活困顿。战争结束后没多久,她和企业家结婚,生下一男一女。制作第一个娃娃屋的时候,小夜子年近四旬,制作契机是送给女儿做生日礼物。在收到母亲亲手制作的娃娃屋时,女儿想必很高兴吧。在那之后,直至六十九岁辞世,小夜子持续进行着人偶之家的制作。
菅原小夜子的作品特点不仅在于精巧制作的房子细节,更在于生活在娃娃屋之中的人偶。虽名为“娃娃屋”,但在日本,很少有人会在作品中摆放人偶。说到底,“娃娃屋”的主体是房子。然而,小夜子的作品中必定会有人偶。观赏者的视线会自然而然地投向人偶。在观赏中,人不禁会想,作者如此细心地打造娃娃屋的每一个角落,不就是为了给住在那儿的小住户们一个舒适的住所吗?
如此一想,也就能理解小夜子晚年的作品——描绘舞者日常生活的七个作品了。进入人生的最后阶段,小夜子的注意力是不是全都集中到了“人”的身上?主人公舞者时哭时笑,相比以石膏打造的人偶脸上丰富的表情,舞蹈教室、藤蔓环绕的房子等背景则显得很粗糙。小夜子最后所描绘的不是房子,而是这位舞者。
看透了艺术家心思的主妇很是得意,但此处仍有谜团。尽管七个作品所描绘的是同一个女主人公,但每个场景都是片段,无法连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至少主妇读不出来其中的故事。
第一个作品是女主人公和十来个舞者一起快快乐乐地在工作室内跳舞。接下去的场景转到了一条夜路上,女主人公和朋友并肩而行。在第三个作品中,女主人公在藤蔓环绕的房子后和某人相遇。第四个作品的场景则再次出现在舞蹈工作室,女主人公胸前贴着“37”的号码翩翩起舞。比较难以解释的是第五个作品,在手拿书信、欢呼雀跃的朋友身侧,女主人公泪流满面,用透明树脂制作的大颗泪珠从人偶的眼眶中溢出,不知女主人公为何悲伤。然而在下一幕,第六个作品中,场面立刻恢复到明朗氛围。独自一人踏上舞台的女主人公似乎心情不错,以全身舞动。明暗交错的背景生动地描绘出女主人公在聚光灯下起舞的姿态。如果这就是最后一幕的话,观赏者也就安下心来了,可最后还有一个让人看不懂的作品,是造访一栋房子的女主人公在玄关处露出吃惊的表情。
“咦?”主妇发出轻微的惊愕声,盯着最后的作品一个劲地看。她似乎看懂了最后一幕的意义。
她把目光转移到展示品一侧的博物馆的玄关。无论墙壁颜色还是大门造型,都酷似模型中的背景。
不会错的。最后的模型所描绘的,正是女主人公造访这家博物馆的场景。
主妇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菅原馆长所说过的话:
“这座博物馆,正是为了必定会前来的最后一名客人而建的。”
所谓“最后的客人”,莫非就是这名舞者?
然而这样还是解释不通。馆长曾表示,肯定会来的客人应该是亲戚或孙辈之类的,若非如此,小夜子如何知道在闭馆前到来的访客的身份?然而就主妇所知,她的孙辈是个男孩,跟人偶舞者的性别不一致。
这位舞者究竟是什么人?
在凝望舞者人偶的过程中,主妇甚至奇异地感觉这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会喜会悲、每天拼命生活的女生。
一种温暖的东西从内心涌现,这就是作品自带的力量吧——主妇如此想。
尽管如此,菅原小夜子到底想通过这组成为遗作的作品在人生的最后留下什么话?
主妇不禁想,要是能在闭馆前解开这个谜题就好了。这样一来,在哄孩子们睡觉的时候,就能对他们讲述妈妈的大发现了。
从下周一开始,美帆即将展开全新的生活。
就在前一周,尽管突然,打工的店长还是同意了美帆的辞职。此前她一直很认真工作,店长也就对美帆“想去工作”的请求酌情考虑。之后,她立刻联络惠利子,表示愿意应聘。
周末,美帆前去位于神田的一家咖啡馆,在惠利子介绍下和公司社长见面。社长年约六旬,皮肤呈浅黑色,胖得有点吓人。生平第一次接过叫作“名片”的东西,美帆有些困惑,社长却毫不在意,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公司的历史。美帆能理解的部分,只有“身为二代社长的我参加经营时,公司已进入安定期”而已,就连公司的业务内容也没搞明白。所谓的“支持电器行业流通的综合性服务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然而,看到名片上印的“北原总业株式会社董事长北原大作”这行字时,过去漠然忽视的现实社会,突然变得真实起来。
精力充沛的社长独自说个不停,最后又盯着美帆打量了一番,说:“好,我决定雇用你了。”
这就算是面试?已经辞去临时工作的美帆相当吃惊。她只是随声附和了一通而已,不知对方是如何判断的。
“有什么问题吗?”
被如此一问,美帆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在意的问题:“我该如何着装?”
“女性基本可以自由穿着,只要不是稀奇古怪的打扮,怎么穿都行。”
“稀奇古怪的打扮”是什么样的?美帆不禁苦恼。
第一天上班的周一,美帆改变了平常T恤和牛仔裤的装扮,以薄毛衣搭配喇叭裙。“北原总业”位于距最近的神田车站步行约十五分钟的位置。看着街道两边的景致,她很快就后悔了。将这一带埋没的低矮建筑的外表都毫无装饰,呈现绝对的实用性风格,整条街道给人的印象是由煞风景的办公楼组成的。北原总业所在的楼房以石板铺地,风格老旧,完全看不出是哪个年代建造的。
美帆搭上大楼电梯,按照事先说好的,直接前往三楼总务部。
“你就是新来的?”出来迎接她的中年大婶名叫久保田。
久保田向美帆介绍了同事白川、新田,以及同在一层楼的营业部的小西、田川、高桥及其他很多人。人名多到从美帆的耳边漏了出来。除了久保田,其他同事皆为男性,全员年龄都超过三十岁。被包围在身着古板西装的男性之中,美帆顿感和打工时的职场段位完全不同。她战战兢兢地寻找可能成为自己同伴的人。
“穿这个当制服吧。”久保田撕开塑料包装,递给美帆一件看上去很廉价的黄色夹克。夹克背部印着红色的“北原总业”。非穿不可吗?这才叫“稀奇古怪的打扮”吧。
晨间的业务碰头会开始,美帆被介绍给众人,并被大家拍手欢迎。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一个欣喜的声音:“真年轻啊。”
对公司工作完全找不着北的美帆,满心以为会有新人培训的阶段,但现实并非如此。面对从递名片方法到电脑软件的名称都要询问的美帆,久保田面无表情的脸越变越生硬。第一个工作日如坐针毡,时间的流逝慢到残酷。总之,必须设法活过今天。抱着这个念头,美帆默不作声地完成被下达的工作。到下午五点的瞬间,压在头顶的沉重空气顿时消散。
“接下来是新人欢迎会。”营业部的同事这么一说,美帆顿时慌了。为了给试镜做准备,考虑在街舞加把劲的她正准备从今天起重启嘻哈舞的课程,就连课程票都买好了。然而,其他楼层的员工也都集合了过来,她实在说不出“我要回去了”这句话。她被带去火锅店的包厢,一群连名字都分不清的大叔对她发动问题攻击。出生地?学历?几岁?兴趣是什么?
“其实,我的目标是成为职业舞者。”
“你说‘目标’,现在也是?”
“是的。”话音刚落,氛围一变。好几个员工都流露出怅惘若失的表情,另几个人强迫美帆给他们斟酒,显得格外嚣张,同在总务部的白川更是亲昵地直接扑了上来。
目睹这一切的久保田严厉地责备了一句:“这可是性骚扰!”
啊,这就是性骚扰啊——美帆终于回过神来。之前打工的地方也有这种蠢货,只要一听到“舞者”这个职业,就立刻误解成风俗产业。正因如此,日本娱乐业才被轻视,美帆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舞者才不会轻易献媚,爵士舞者的世界和体育圈一样,做得越久越像男人。
最后,美帆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得以解放。尽管着急回公寓,她还是先打电话给惠利子哭诉。“啊,我懂我懂。”惠利子轻轻说,“从第一天到第三天,还有接下来的三个月是最辛苦的。只要想办法熬过去,就会一切顺利。”
令人惊讶的是,惠利子的建议竟然对了。在经过前三天,进入第四天的午后,美帆要往五楼搬运圆珠笔等办公用品,因电梯停在一楼而选择去走廊尽头的楼梯。就在此刻,她留意到了地板的材质。和使用石材的玄关不同,各楼层的地板使用的是非常适合跳舞的亚油毡。对于办公大楼而言,这很理所当然,而对陷入恐慌而视野狭窄的美帆来说,她感觉自己终于恢复了原状。
抬头一看,墙壁上镶嵌着采光的窗户,午后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美帆为自己发现了绝佳的场所而惊喜不已。平常不会有人使用的宽敞楼梯,应该能成为自己稍做疗愈的场所。
以此为契机,美帆把便携音响藏在夹克口袋里。无论午休还是工作中在各楼层移动,哪怕只有短短的三十秒,她都会留心聆听音乐。无论如何,现在她都必须兼顾舞者的修行。在公司的时间里,也必须时刻留意自己的身姿。
随着视野逐渐明朗,她也掌握了公司的情况。北原总业是一家世人口中的中小型企业,不足百人的员工在六层的办公楼中工作。员工的平均年龄偏高,不知为何,所有人看上去都很焦躁。没有和自己同年代的女性员工,实在是很寂寞。
对美帆而言,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那位面无表情的久保田。她的职称是总务部部长,从未因美帆的无能而责备她。不仅如此,在白川用“喂,舞者”喊美帆时,久保田还会出声叱责:“喊她的名字!”挨骂之后,白川动不动就会对美帆耍威风。和身为女性的上司久保田说话时,白川总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另一个同事是新田,曾在背后评价比自己年长的白川是“利用职权骚扰、蔑视女性的浑蛋”。这算是委婉地站在美帆这边吗?然而,美帆根本没搞懂“职权、骚扰、浑蛋”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集合起来的团体,氛围却跟学校社团完全不同。总觉得有些杀气腾腾,但大家偶尔也会笑脸相迎地一起完成工作。在美帆眼中,公司就是这样一种地方。
在做不惯的公司工作中消磨时间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主题乐园舞者的第二轮选拔之日终于到来。
那天是星期天,不用特意请假。美帆在公司勉强完成日常工作,却仍在加班的间隙见缝插针地保证了跳舞所必需的练习时间,她抱着努力一试的心态朝会场走去。和她一起离开公寓的亚纱香看上去跟上次试镜时一样胆怯。
她们从平常不会被人注意的主题乐园后门进入园区,随后路过梦幻世界的舞台内侧,走过配管裸露的通道,来到一处小巧玲珑的三层建筑。这次想必来了很多舞者,美帆和亚纱香在登记时拿到的号码都是二百多号。她们被带到了一处看似专属舞者的练习场的地方。
此处指“巴特芒”(Battement),古典芭蕾腿部动作的总称。 哥里沙(Glissade):芭蕾术语,一种连接辅助的动作。 阿桑不累(Assemble):芭蕾术语,双起双落跳。 昂特勒夏·卡特尔(Entrechat quatre):芭蕾术语,在空中拍打四次的击脚跳。 随着编舞家的指示,众人开始舞蹈时,美帆感觉诸事顺利。主题舞蹈以总称为“Ba”的古典芭蕾舞步 为基础,其中有哥里沙 、阿桑不累 、昂特勒夏·卡特尔 等指定动作。看样子,这次选拔考查的是舞蹈基本功,穿插在其中的街舞动作她也完全跟得上。
美帆的身边,是胆战心惊的亚纱香。她擅长的是爵士舞,因而对芭蕾动作感到不安。
在结束舞蹈、开始实际舞技审核前的这段时间里,亚纱香连声表示“好恐怖”,但走到这一步,美帆也没多余精力去安慰这个竞争对手了。她把充当护身符的小熊玩偶抱在手中,让自己保持放松。在动真格的场合,一定要竭尽全力地去跳舞。
在漫长的等待时间后,美帆所在的小组终于被人叫到。
即便面对七名评委,美帆也能抑制住紧张感。她偷窥映照在镜子中的亚纱香,对方在紧要关头又换了一种态度,脸上浮现出平静的表情。
结果,一起跳舞的二十个人之中,只有美帆和亚纱香毫无失误地完成了四十秒钟的短促舞蹈。美帆感觉良好。她感受得到,在跳舞期间,评委们的目光始终注意着自己和亚纱香。
这次一定能行——这种感觉十分强烈。
“进入第三轮选拔的合格者过几天会收到书面通知。”接到公告后,美帆和亚纱香踏上归途。她们连蹦带跳,脚步轻快。
回归公司和舞蹈课的日常生活没多久,两封通知书寄到了她们的公寓。正是第二轮选拔的通知。
哪怕确信这次很顺利,开封时的美帆依然很紧张。亚纱香也一样。她们一起打开各自的信封,在看到“第二轮选拔通过”这行文字时,两人一齐欢呼,手拉手地在厨房里跳起了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