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父母怎么了?”

我看到她又开始注视远方,好像她正在考虑要讲多少,怎么讲。

“他们的父亲从没在照片里出现过,”她说,“他们是那种到处搞一夜情的男人,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他们的母亲在生他们的时候很年轻——霍莉·道尔当时十六岁,麦吉·道尔当时十八岁。她们几乎同时怀孕了。卢克先出生,埃利两个月后也出生了。埃利的母亲——当时才十六岁——在生埃利的时候死了。所以卢克的母亲照顾了两个孩子几年。但等到他们能上幼儿园了,她就跑了。他们有时会收到卡片——在圣诞节和生日——但她从没回来过。从那时起,就是他们的外祖父照顾他们。”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

“我没见过他,”温蒂说,“埃利说他是个农场主,其实他是替别人经营农场——胡马斯顿路旁边的一个奶牛农场,卢克和埃利自从能干活儿了,每年夏天都替他工作。他们如果表现不好,外祖父就会虐待他们——带到工具房后面打,或者把他们锁在菜窖里,对他们干乡下人能干出的任何其他事。”

“他还在世吗?”

“他几年前死了。先是把农场经营得一塌糊涂。农场主负担不起税收。我想那块地现在属于州政府。道尔外祖父带着两个外孙离开农场——反正农场的房子也快要倒了——搬到拖车里住。停拖车的那块地并不是他的,但没人在乎这件事,所以也就没人来找他要钱。他靠着社会保障,在喝酒中过完了人生的最后几年。”

“你和埃利住的,就是这辆拖车?”

她带着淡漠的微笑,在桌子另一边看着我。“不是。那辆拖车归卢克了。埃利又弄了一辆,在同一条路下面约一点六公里的地方。我告诉他,他如果想娶我,我们必须有自己住的地方。”她的微笑变得苦涩,“我可不会贱卖自己。”

我这时感觉很糟糕——因为骗了她,因为引导她谈论应该被遗忘的事。但我并没有就此停止。

“我如果想找到卢克·道尔,”我说,“应该怎么做呢?”

“你找他干什么?”

我继续之前的谎言。“为了这本书。”

“他在躲避警方的追捕,”她说,“你觉得他会和你谈吗?”

“值得一试。他会找谁帮忙呢?他会试图联系他母亲吗?”

“我都不知道他母亲是不是还在人世。”

“朋友呢——乐队里另外两个人?”

她摇摇头。“其中一个因为吸毒过量死了,另一个搬到西部去了。卢克和他们两个都很疏远。”

她吃完了沙拉,看了街对面的灰色建筑一眼,好像正在考虑是不是该回去了。

“你记得一个叫凯西·普鲁伊特的老师吗?”我问她,“她在你读的那所高中教书。”

“当然。她死了——她被谋杀了。”

“卢克或者埃利说起过她吗?”

我看见温蒂·道尔把头偏向一边,看起来很困惑。“没有。他们为什么要谈起她呢?”她说。

“我只是好奇。她是在埃利被杀几周之前被杀的。”

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在此期间,服务员拿来账单又走开。我可以看出温蒂正在思考,正在把各个事件拼在一起。

“等一下——你认为是卢克杀了她?”

卢克和埃利两个人,我想道。但我并没有说出来。我不想说她已故丈夫的坏话。

“我只是在想,两件事之间或许有关联,”我告诉她,“同一个城市发生在同一时间的两起谋杀案……”

“但凯西·普鲁伊特被杀的案子破了。她丈夫干的。”

“他被判有罪,”我说,“有些人觉得他是无辜的。其中一个认为他无辜的人我认识,叫嘉娜·弗莱彻。我想她相信是卢克杀了凯西·普鲁伊特。嘉娜联系过你吗?”

“没有。但这个名字耳熟。她也被谋杀了?”

“是的。”

温蒂·道尔眯眼注视着我。“你并没有在写书,对吧?”我觉得,这时告诉她真相,更容易得到她的帮助。

“是的。我想查出是谁杀了嘉娜。”我掏出钱包,拿出嘉娜母亲给我的那张嘉娜的照片。“嘉娜和许多与凯西·普鲁伊特被害案有关的人聊过,”我说,并把照片拿给温蒂·道尔看,“你肯定她从没试图找你谈谈?”

我没指望她能认出嘉娜来,她看了照片后说:“我很肯定。我从没见过她。”

她审视照片的时间可能太长了。我现在这样觉得,不过这也可能是我臆想出的一个细节。当时,她看起来再自然不过了。

不一会儿,她感谢我请她吃午饭,然后就踩着高跟鞋稳稳地穿过街道。我看着她隐入那栋灰墙建筑。

我从没怀疑她说谎了。

 

 

第24章


插曲:1996年9月

嘉娜·弗莱彻听见猫头鹰的叫声——黑暗中的大合唱:“呜,呜,呜,呜,呜。”

她在星光下沿着路肩走。空气干净而凉爽。道路在树林中画出一道平缓的弧线,她看到前方有一扇亮着灯的窗户。

她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她几乎无法辨认出她丢弃的那辆车的轮廓。

“呜,呜,呜。”

她又转回身看那扇窗户,接着鹿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

有三只,其中一只比另外两只大。它们在一阵蹄声中冲上公路,大的那只领先。嘉娜看着它们越过中线,向她走来。大的那只在她面前经过,离她只有一臂之遥。它经过时,一双黑眼睛盯着她。它从公路上走下来,进入树林深处。

第二只紧随其后,没有看她,从公路上一跃而下,在灌木丛中惊叫一声。白色的尾巴一闪而过,然后就不见了。第三只停下了。

蹄子转了四分之一圈。然后安静下来。甚至连猫头鹰夜晚的大合唱也似乎消逝了:“呜,呜。”鹿纯净的眼睛注视着嘉娜的眼睛。这只动物散发出一种湿润的泥土气息。它的棕色耳朵在晃动,它的鼻孔在呼吸。

嘉娜也注视着鹿的眼睛,慢慢地向它迈了一步。这只动物低下头,又抬起头。嘉娜抬起一只手,触摸它的肩膀。感觉到它先是紧张,然后放松下来。

“真漂亮啊。”她低声说。

她感觉到手指下的皮毛,把五指大大地张开。鹿又低下头,转过身。在它动起来的时候,嘉娜的手滑过它的背。她看着鹿从公路上跳下去,小步跑进树林,不见了。

嘉娜来到那扇窗户前,但窗帘拉上了,她看不见里面。她能听到里面低沉的声音。她光着脚站在一片草地上。几滴雨开始落下。

她上了两级台阶,敲门。感觉到有雨滴落在她的脸颊上。她再次敲门,声音更大,用的是拳头的侧面。开始数数:一、二、三,与她的心跳同步。数到二十时,她又敲门。一直敲到她的手开始疼。

门开了。

他站在门口,穿着匆忙套上的牛仔裤,没有穿衬衫。嘉娜注视着他的脸,恼怒,然后是震惊,然后是不相信。

他说出她的名字:“嘉娜。”

蠢姑娘,她想道,你还没准备好。她把手伸到后面,拿出放在后口袋里的枪,射中埃利·道尔的心脏。

噪声比她预想的要多。当然有枪声,一种鞭打的声音,她的手,她的胳膊,她的整个身体都感觉到了。还有电视的声音:低沉声音的来源。电视声现在不那么低沉了,门打开了。

还有尖叫声。

尖叫声不是来自埃利·道尔。他已经无可避免地倒下了,现在躺在地上,身上的血汩汩而流。一只不会出声的大动物,大睁着眼睛,嘴在动,但发不出声音。他没有发出尖叫声。

尖叫声来自拖车远远的后部。女人的声音。“噢天哪!埃利!谁在那儿?发生什么事了?”

诸如此类的话翻来覆去。嘉娜跨过埃利·道尔,去找那个声音,把枪伸到面前。她瞥了电视一眼。一个警察节目中的讯问场景,头脑发热的警探对着嫌疑人咆哮。嘉娜穿过拖车,来到一扇半开的门前。

卧室。裸体女人。

嘉娜本能地抬起手臂遮住脸——至少遮住了嘴和鼻子。就像西部片中的抢劫犯,戴着头巾去抢劫驿站。

“你是谁?”女人尖叫,“你干了什么?”

她的双腿在床垫上胡乱踢着。她的双臂被手铐铐着,两副手铐将她铐在床头板的铸铁轴上。床头柜上有一把打开的折叠刀,女人左边的胸口上有个小伤口在流血。

嘉娜走到床边,用拿着枪的那只手抓住床单的一角,将其拉过来,盖住女人的身体。

这让女人尖叫了更多声。“你在干什么?”

“嘘。”嘉娜说。她用手枪指指手铐。“你知道钥匙在哪里吗?”

“你他妈到底是谁?”

嘉娜把枪塞进口袋,自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钥匙。她举着钥匙说:“我给你解锁,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这儿。我有车。”

她的语气很轻柔,这似乎起到了作用。女人平静了一些。“埃利怎么了?”女人问,“他死了吗?”

“我希望是这样。”嘉娜告诉她。“噢天哪。噢天哪。”

嘉娜把钥匙插进离她更近些的那副手铐,听见手铐咔嗒一声打开了。还有一副要解。

“没事的,”她说,“我可以在半路放你下车。我只要求你忘了我。这里什么事也没发生。你从没见过我。”

“什么事也没发生?”女人说,“什么事也没发生?你开枪打死了埃利。”

嘉娜点点头。“这是我要求你忘记的事情的一部分。”

“但他是我丈夫。”

女人不再尖叫,这句平静的话里充满悔恨。但这句话比尖叫还让嘉娜烦躁。

“他把你锁住了。”嘉娜说。

女人垂下眼睛。“他喜欢这样。”

“他割伤你了。”嘉娜说,指着女人左边胸口,鲜血染红了那里的床单。

“他不是有意的。他有时候会玩得太过火。”

嘉娜用手指摸着钥匙。她感觉到血液正在手指里跳动。她的左胳膊仍然挡着脸。手枪在口袋里。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把枪拔出来。

她把手铐钥匙扔到床上。“如果你想离开,我的提议仍然有效。”

女人用手指摸到钥匙,她抬眼注视着嘉娜的眼睛,目光没离开过。

“我应该留下来。”她说。

嘉娜转身走向门口。她站着朝外看了一会儿——看埃利·道尔的尸体。那里没有动静。

“走吧,”女人说,“我从没见过你。”

 

 

第25章


周一下午,我开车到胡马斯顿路,寻找曾经属于温蒂·道尔和埃利·道尔的那辆拖车。我找到一块布满碎石和高草的空地。有人在这个地方扔了一个旧电炉,它侧躺在杂草中。在不远处,我看到一个生锈的邮箱倒在木柱上。邮箱上的姓名还在。大部分还在:“温蒂·道尔”。

沿着这条路走了约一点六公里,我发现卢克·道尔的拖车,那是他与埃利以及他们的外祖父一起生活过的地方,直到外祖父去世,埃利搬走。纱门敞开着,铰链将其与门框连接。我爬上台阶走进去,感觉空气温暖而稠密。我用从皮卡上带来的手电筒对准阴暗的角落。这个地方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家具和装置都被拆掉了。

有人曾在厨房地面上的一个钢制洗脸盆里生火。盆子里有烧焦的冰棒棍。可能是卢克·道尔做的模型的残余物。

地上散落着衣服,还有破碎的餐具。麦片盒,空汤罐。一个里面没有药片的塑料药瓶。根据标签,它是用来装安眠药的。处方是以卢克的名义开的。

我把药瓶装进口袋,向拖车的后部走去。来到一个小浴室,这里臭气熏天,有东西在里面窜动。我把门拉上,继续往前走。

在两间卧室的其中一间里,我发现另一个模型:帕特农神庙的碎片。在衣柜的架子上,一个用冰棒棍粘起来的空心小立方体竟然完整无缺。

这间卧室有扇小窗,窗玻璃早就碎了。我听到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一只黑鸟飞来,栖息在窗框上,是一只乌鸦。我们互相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我是败下阵来的那个。

我离开拖车,把那个木制立方体作为纪念品带走了。我把它放在皮卡上,然后走进卢克·道尔家杂草丛生的后院。乳草、蝴蝶草和野胡萝卜花。一条布满车辙的小路穿过一片白桦树,树木继而让位于一片宽阔的田野——那是道尔家兄弟俩的外祖父曾经管理的破败的奶牛场的牧场。小路北面是一个橄榄球场一样宽的池塘,池塘的水面漂满绿色的浮萍。在池塘另一边的岸上,一丛香蒲随风摇曳。

池塘的西边就是小路的尽头,地面在这里向下倾斜,斜坡的底部是一个长长的红色谷仓。谷仓两边的门都敞开着,谷仓中央有条宽阔的过道,过道两边是牛栏。

我在午后明亮的天空下沿着过道行走,因为谷仓的大部分屋顶已经消失。由柱子和横梁组成的框架还在,但其余的部分都已经掉下来。我可以看到堆在马厩里的谷仓屋顶残骸:木头、柏油纸和瓦片。

农舍的状况比谷仓更糟。它曾是一座方形建筑,只有一层,地基是用田野里的石头砌成的。结构的一角仍然矗立着——北侧和东侧相交的地方。那是一个高点,建筑的其他部分从这里向下倾斜:层层叠叠的破碎的石板屋顶和朽烂的木头。

我想知道凯西·普鲁伊特有没有来过这里。我想起她在丹尼莫拉的丈夫加里·迪恩·普鲁伊特说过的话。他声称道尔家兄弟俩谋杀了他的妻子。他说,他们也许先把她带到了某个地方。警方在城市另一边的野地里发现了她的尸体,但他们一直未能确定她死亡的地点。道尔家兄弟俩会不会把她带到这里来?

我绕着房子的周边走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看起来属于杀戮之地的东西。我在一堆垃圾中翻找:几个旧牛奶罐和几段铁丝网,一辆生锈的自行车,破碎的瓶子,一辆手推车,一个盛满雨水和湿草叶的儿童充气泳池。

房子的西南角附近有个工具房,门上有个铁钩,但没有锁。我把门拉开,向里面看去。除了散落在地上的钉子和木螺丝,什么都没有。

我再次走到农舍前面时,看到了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一个半埋在地下的旧马车轮。我现在才注意到它,因为有只乌鸦栖息在马车轮的边缘,它很像我在拖车上看到的那只。也许是同一只鸟。它张开翅膀,又将其收回。我从它身边走过时,它盯着我看。

我沿着满是车辙的小路往回走,心里阴森森的,感觉那只乌鸦一直在注视着我。我想我如果转过身,可能会发现它正在我身后跳来跳去。我坚持走到池塘边才回头看。乌鸦没有跟着我,但马车轮上空无一物。

怪异。

我继续走,我就是在这时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和其他声音(也许是轮胎碾在碎石上的声音)从拖车的方向传来。我沿着小路赶紧走。池塘在我的左边。白桦树遮住了拖车。我终于走到那片白桦树的另一边。没有车。只有我的皮卡和拖车。我走近皮卡,以为会发现损坏——挡风玻璃破碎,轮胎被刺破。一个警告。但一切看起来都很好。我检查了驾驶座,以为卢克·道尔做的木制立方体已经消失不见。但它就在座位上我刚才放的地方。

乌鸦和神秘的访客,我想,你在胡思乱想。

也许有人在这里停车小解,然后又走了。仅此而已。

鲁莽。

K松开油门踏板,感觉车子慢下来,看着车速指针下移到四十五。冒着被开罚单的风险是没有意义的。他检查后视镜,寻找大卫·马龙的皮卡。除了空旷的道路,什么也没看到。

开车经过拖车,愚蠢的行为。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刺激?为了刺激带给他的舒适感?他不知道。

但他为什么要停下来?他应该在看到皮卡后就加速离开。但他停车了。他还进到拖车里。

鲁莽。

K以限速以下的车速开车进入罗马城,汇入城市的车流中。他不喜欢想到马龙在拖车或农场周围闲逛。这让他很担心。但还有一件事更让他担心。他在不确定马龙是否在里面的情况下进入拖车。没有任何计划。如果马龙在里面,他会怎么做?他会试图徒手杀死马龙吗?

这个想法诱惑着他,这就是问题的一部分。K担心自己正在开始失去对自己的控制。

他拐上一条小街,停下车。他需要思考。嘉娜·弗莱彻死了——把这当成一次胜利。她那女房东的孙子西蒙·兰尼克似乎是头号嫌疑人。这不是K计划中的事,但他很高兴这事正好发生了。又一次胜利。

拿破仑·沃什伯恩家的火灾并不让他满意——沃什伯恩没死。不过他似乎已经逃离这座城市。把这当成平局吧。

还剩下乔琳娜。她的尸体被发现了,这是个失败。他对此已经没办法了。K知道自己应该把她藏得更好些,用锁链或石头增加她的重量。这样她就会沉到运河的底部并一直待在那儿。

但他现在对此已经毫无办法。他应该把乔琳娜从脑海里赶走。但这也是问题的一部分。他不断在一些奇怪的时刻想到乔琳娜。他一生杀过四个女人,但只后悔杀了乔琳娜。一部分的他希望乔琳娜还活着,因为她是个无辜的女孩,因为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就死了。但还有一部分的他希望乔琳娜还活着,这样他就可以再杀她一次。多愁善感的K。

他兀自笑着摇摇头。现在不是想乔琳娜的时候。他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大卫·马龙身上。他会慢慢地把事情一件件解决。不可以再鲁莽了。

那天晚上有人来找我。

我在嘉娜公寓的书桌前吃着很晚的晚餐:中餐外卖虾仁捞面。我在壁炉上方的架子上点了蜡烛,四盏茶烛在木条上排成一排。这是我对嘉娜烛台的拙劣模仿,是我在周末弄好的。我在一个家装店挑好木材,一个穿着蓝色围裙的中年男子把木材切成我想要的长度。我站在模板上,让其保持稳定,用电钻和三厘米的钻头钻好放蜡烛的圆孔。如果有钻床,可以把活儿干得更利落,但我没有钻床。

蜡烛应该闻起来像香草。但我几乎闻不到香草味。这套公寓闻起来像煮熟的卷心菜。阿格妮斯·兰尼克一直在隔壁做饭——我猜是家乡菜。

十点半左右,有人敲门。是苏菲。她看起来很疲惫,但又很清醒,我想她可能刚在医院上完长班。不过,她一定回了趟家,因为她身上的衣服与她在工作时穿的衣服完全不同:低领上衣和短裙。

“时间不对?”她说。

“没有。进来。”

“我不想打扰你。”

“你没有打扰我。”

她走进来,把手提包放在厨房的桌子上。她走进烛光摇曳的客厅,环顾四周,把一切看了个遍。

“我真是不敢相信。”她说。

“不敢相信什么?”

“你搬出去的时候,说你要住到这个去世女孩的房子里。我认为你太残忍了。”

“苏菲——”

她摆了摆手。“抱歉,我不应该这么说。”她站着,看向壁炉旁边的墙壁,我在那里钉了张城市地图——用一个X标记凯西·普鲁伊特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用另一个X标记卢克·道尔的拖车和废弃农场所在地。我还在墙上钉了其他东西:我在图书馆的微缩胶片室里打印出来的新闻报道。关于凯西·普鲁伊特之死和对她丈夫的审判的报道。关于埃利·道尔遭枪击的报道。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她问。

“你真的想知道?”

“是的。”

我告诉了她一些我正在做的事情,以及我与那些人交谈的情况。很难知道她是否在听——她的眼睛盯着墙上的文件——但当我说完后,她切中事情的要害。

“所以你认为,你如果能查明这个叫凯西·普鲁伊特的女人发生了什么事,就能知道是谁杀了嘉娜。”听到她说出嘉娜的名字,感觉有些不真实。

“对。”我说。

苏菲把注意力转向壁炉上方的架子。我在拖车里发现的木制立方体摆在那儿。她把立方体从架子上拿下来。

“这是什么?”她说。

“一条线索。”

“和什么事有关的线索?”

“我不知道。我猜这东西是卢克·道尔做的。”她把立方体放回架子上,又拿起那个空药瓶。

“安必恩,”她说,“这也是条线索?”

“可能吧。这是一种安眠药,对吧?”

她点点头。“药效很强。可能会导致梦游。暂时性昏厥。记忆损伤。你可不想误服这种药。”

药瓶回到架子上。那里还有别的东西:一幅画。安吉拉·里斯的画作之一。我们周日谈完加里·普鲁伊特和道尔家兄弟俩之后,她把这幅画送给了我。

这幅画和她其他所有的画一样:二十八厘米乘三十六厘米,中间垂直画着一条黑线。线条的左边被涂成鲜艳的蓝色,右边是接近黑色的紫色。我准备离开时,安吉拉把它从墙上取下来。“你应该收下它,”她说,“这是我在得知嘉娜·弗莱彻去世那天创作的。”

“谁画的?”她问我。

“我交谈过的一个女人。”

“这幅画表示什么意思?”

“不表示什么意思,”我说,“这是抽象艺术。”

“我觉得这幅画的绝望气息很重。”

“我猜是吧。”

“你喜欢她吗?”

“谁?”

“这个艺术家。你从她那儿买了这幅画的那个女人。”

“这幅画是她送给我的。”

“那更好。她漂亮吗?”

她转身期待地看着我,戴着猫眼眼镜的苏菲,头发用夹子夹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说。

“她要么漂亮,要么不漂亮。”

“漂亮。”

“瞧见了吧?能有多难呢?”苏菲用一只手掌贴住我的脸,把我的头转了一下。阿格妮斯·兰尼克做饭产生的气味飘浮在这套公寓里,但我依然能闻到苏菲用的洗发水散发出的草莓味。

“你还没问我为什么来这儿。”她说。

我感受到她手的温暖。我可以看到烛光、阴影和她的低胸上衣。

“我感觉你是来折磨我的。”我说。

她大笑。“很接近了,”她摸着我的太阳穴说,“我是来给你拆针线的。”

“几天前就应该拆了。”苏菲说。

我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苏菲正在做准备工作: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镊子和剪刀,洗净双手,用酒精对工具进行消毒。

她站到我旁边,用碘伏溶液清洗我的伤口。“也许不疼。”她说。

“也许?”

“嗯。这可说不准。”

她用镊子提起线打结的尾端,用剪刀剪断。她一点一点地把线从我的皮肤上扯下来。不疼。

她再次清洗伤口并擦干。“记住,”她说,“伤口还在愈合。这块皮肤需要几周时间才能完全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你要小心,不要再受伤了。”

她在桌子上摆了三片小创可贴。她拆开其中一片的包装,贴在伤口的中央。

“你还得继续保持伤口清洁和干燥,”她说,“你肯定不想伤口感染。”她又拆了片创可贴,贴上去,“人们对感染的重视程度不够。我记得,急诊室有一次来了个孩子,八岁大。他从树上掉下来,胫骨开放性骨折。胫骨就是小腿上的骨头,‘开放’的意思是,骨头从皮肤里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