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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真的发生了,被遗忘的人一定会生气的吧?”
“嗯。然后呢?”
她看起来对我的回答不满意。我试着想象与自己约定一年见一次面的人没来的场景。
“自己去找他?”我试探性地说道。
“是吧!”应该是满意我的回答吧,她终于露出了笑容。
然后,她又说出了令人费解的话。
“所以,我才来见你了啊。”
在耳边回响的温柔的声音,和对她的第一印象完全不一样。世上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她的那句话给盖住了。房间里充斥着宁静,我感到了一阵沉默。
我“啊——”地张着嘴,用手指着自己的下颚。“我和你有过什么约定吗?”
“是呀。”她微微向前点头。茶色的长发就像羽毛一样,轻柔地摇晃着。
仔细地盯着她的脸,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印象。紧接着,回想以前的约定,但是也没有相关的记忆。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这样说道,她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她用手摸着自己的右脸颊,说道:“那,我再说一遍,好吗?”
我急忙摇头。
“没事,你慢慢想吧。我明天晚上还会来的。”
说着,她站了起来,走向玄关。
“等一下。”我慌忙地喊她。但是,我的声音似乎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她手扶着墙,蹬好了浅口鞋。
明天还来?来干什么?比起这个,她到底是谁?我大脑里疑问的量已经到达了极限。
她的手握住了门把。“那个!”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再次叫住了她。
“怎么?”她的脸朝向了我,语气有些严厉。
“不是……那个……”想要把脑海中的疑问全都抛向她,但是脸颊被打的不安再次在心中掠过,于是就又把问题封在大脑里了。
“你是戴了彩色美瞳吗?”
取而代之的这个提问,连我自己都清楚地知道答案,而且问题也无关紧要。对于这个愚蠢的问题,果然,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数不清是第几次的沉默了。
“我天生就是这样,怎么了吗?”她那茶色的瞳孔捉住了我的眼睛,“生下来就是这个颜色。”
“难道你是混血儿?”我接着又问了可有可无的问题。至于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还有更值得问的内容吧。
“不是。”她简洁地回答道。
“这样啊,看起来非常漂亮。”
“你是不是想追我?”她的手从门把上移开,气势汹汹地朝向了我。被她扇脸颊的记忆再次闪现在脑中。
“不,不敢当。”我边说边往后退了几步,脚后跟磕在了冰箱的角上。感到浑身就像是被电流贯穿了一样,我抱着脚后跟在地板上打滚,发出了如杀猪般的惨烈叫声。受身体震动的影响,水池上面挂着的铁锅正好砸在了头顶。伴随着金属的热闹响声,就像青蛙的后背被按住了一样,我“啊”的一声惨叫了起来,感觉眼睛冒出了火光。
“你是在表演幽默小短剧吗?”她不禁笑出了声。我忍着剧痛,说道:“嗯,是吧。”
“还挺有趣的,那我再告诉你关于我的一件事好了。”
她竖起了食指。
我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和脚后跟,又一次咽下了唾沫。
“我叫华子。中华的‘华’,孩子的‘子’。”
脑中浮现了那两个汉字。当然,我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比起这个,刚才说的“米歇尔”又是什么?她身上的未解之谜更深了。
“华子小姐吗?真是个好名字呢。”不知道这样说好不好,但还是只说出了这句话。像是相亲时说的话,说完了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到底什么才算是“好名字”呢?
“所以说,你是想追我吧?”
我像是刚沐浴完的大型犬那样,使劲地摇着头。
“别用敬语了,又不是相亲。”她说道。我条件反射般地道歉,回了她一句“不好意思”。
“明天你还会来吗?”我立刻转移了话题,盯着那位自称是华子的奔放女子。
“你是不是很期待呀?”
我又说不出话了。脑中的疑问已经达到了饱和状态。
“是这样的。那明天见啦。”
她打开门,对我回眸一笑,留下南国水果般的香气,离开了。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大脑中的众多疑问缠绕在了一起。她是谁?越想越觉得漫无头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倒在了床上。她那精致的五官浮现在我的眼前,即使闭上眼睛,她的样子还是会残留在眼睑里,不会消失。
注释
1 (计算榻榻米的量词)张、块。一叠相当于1.62平方米。
2 在日本流传的“牛郎织女”的故事中,牛郎和织女都住在天上。织女是天神的女儿,牛郎则是一位在银河岸边养牛的青年。二人都没有下入凡间。牛郎与仙女织女一见钟情,迅速坠入爱河。但是好景不长,二人婚后只顾游玩,怠慢了劳作。牛郎养的牛生病了,他不管不问,织女也怠于织布。因为没有新衣服穿了,大家于是纷纷向天神诉苦抱怨。得知此事之后,天神一气之下将他们二人分隔在了银河的两端,但是又心疼织女,所以承诺只要努力劳作,就允许他们每年相会一次。后来,织女勤劳织布,牛郎细心养牛,每年的七月七,织女就可以穿过银河去到牛郎那里。


第二章
第一次知道了喜鹊这种鸟,由于日语的名字很像,一开始还以为它是白鹭的同类。除了肚子和一部分的羽毛呈白色之外,喜鹊的外表看起来很像乌鸦。七月七那天,成群的喜鹊会聚集在银河,展开翅膀,搭成“鹊桥”。好像织女就是走过这座桥去见牛郎的。
我合上展开着的书,把它放在了摞在桌上的几本书的上面。在重新回归安静的图书馆里,学生们都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有在用电脑进行资料检索的,有坐在书架旁的桌椅上读书的,还有趴在窗边的桌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睡觉的。我也在这个学生们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的场所里。桌子上堆着书,我正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为了完成马上就要到上交截止日期的“性别论”课程的报告。当然,这个课程和七夕传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在查阅文献的途中,七夕传说的那本书一下子映入了我的眼帘,我便顺手把它取了下来。
但是,即便读了那本书,我也还是对那位自称华子的女孩没有任何头绪,反而是让自己的内心变得更加烦躁了。
她到底是谁?她找我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她会突然扇我耳光?“米歇尔”又是谁?诸多找不到正确答案的疑问,在我的大脑里疯狂地乱转。她的五官就像泡沫一样,浮现在了我混乱的大脑里。透明白皙的肌肤、高高的鼻梁、轮廓清晰的茶色瞳孔、长长的睫毛,我完全不记得以前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姑娘。
我又开始想,她到底是谁?
在思考的同时,我注意到了背后好像站着人。
“喂,冈部。”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立刻回了头。一位穿着连衣裤的男子站在那里。他是在我打工的加油站工作的社员胜矢。
大约三十分钟前,我收到了胜矢发给我的写着“你在干吗”的邮件。我回复他说“我在大学的图书馆写报告”。不过,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我说,到时候在足球比赛里能碰见你吗?”
“见不到。不过,你……”我把自己的音量降到了最低。穿着连衣裤工作服出现在大学图书馆的人,就像是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看到穿着礼服、手捧鲜花的人一样,相当有违和感。
“没事的,我下午才上班。”他露出洁白的牙齿,自信地挺起了胸膛。我想回他“才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没能说出口。
“《穆谢(MUXE)1
与性别》。“胜矢读出了电脑屏幕上的报告题目。
“这是性别论课程的报告。”
“穆谢,是什么?”
“在墨西哥的某个民族里,出生时性别为男,但之后却选择作为女性生活的男性群体,被称作‘穆谢’。有很多人对他们的存在感到很开心,尤其是他们的母亲。不过,你应该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兴趣吧?”
“嗯。虽然我不太明白你说的内容,但是能感觉到大学生很不容易啊。”胜矢的语气表明了他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话说,你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
对他提出过分的要求保持警戒。刚发完邮件问我在干什么,胜矢就突然现身在了我告诉他的场所。要是我说我在家,他半夜也会来我家的。他基本上找我都没什么正经事,不过,他应该不可能特地跑到距离打工地点并不近的大学图书馆来消磨时间。
“你来这种地方,也太罕见了吧?”
“这又没什么。”
听到他这句话,我一下子就泄了气。
“总之,你就是闲的。”
“回答正确。”胜矢向后用手捋了捋他的大背头。
我一脸为难地抓着头发。图书馆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远处传来的不知是谁在用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我果断地认命了,把还没写多少的报告保存好,准备收拾一下就离开图书馆。其实,在给胜矢回信的时候,我就决定要这么做了。
“一起吃个午饭吧?”我试着邀请他。“真好啊,去学校的食堂吧!我还从来没去过呢。”胜矢高兴得像个孩子,露出了太阳般灿烂的笑容。
在认真学习的学生里,有人咳嗽了一声。我朝着咳嗽的方向,不好意思地低头示意。
“咱们赶紧先从这里出去吧。”
已经过了午饭的高峰时段,所以食堂不怎么挤。午饭吃得晚了一些的学生和教授,零零散散地坐在食堂。我和胜矢坐在了落地玻璃窗边的餐桌前。光照非常好。从窗户那里,能看到一个四周贴着石头的由水泥制成的长方形池塘。池塘旁边的空地上,啦啦队队员们正在顶着酷暑练习舞蹈动作。
刚坐在椅子上,四位女大学生从我们的桌旁走过。她们朝着胜矢的方向看了一眼,用连我都能听到的音量,高声尖叫道:“啊!好讨厌!真的好帅啊!”
胜矢没在意她们的反应,对着面前的炸鸡块定食发出了感叹,两眼放光。
“我很早以前就想来大学食堂了呢。”
就像是第一次被带到游乐园的孩子一样,胜矢嘴里塞满了炸鸡块,喊着“好吃”。
*
我在胜矢面前抬不起头,是有理由的。
我和他相识于今年的春天——我刚好搬来这里满一年的时候。樱花的粉色花瓣开始凋落,挤满了眼神里满含希望的年轻人与眼神里满是忧郁的中年上班族的电车上,我正好也在。
不管是到什么时候,我都无法习惯电车里那种人满为患的状态。身子根本无法动弹。闻着中年大叔头皮的油脂味,还有不知道是谁吃过大蒜而飘散出的口臭,我拼命把脸贴在电车门的玻璃上。就不能快点儿到我目的地的那站吗?各站停车的列车,每到一站都要开闭车门。只有很少的人下车,但是却又挤上来很多人。车厢内的氧气开始变得稀薄。真是让人扫兴。
接着——等下次早上上课的时候,提前一个小时坐电车好了。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就立刻接受了大都会的电车的“洗礼”。
在途中的停车车站,还是只有几位乘客下车。我下意识地把目光停在了他们的身上。就在这时,我感觉左手被紧紧地压住了。猛地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左手的手腕被人抓住了。又过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那是女人的手。紧接着,传来了刺耳的叫声。
“色狼!色狼!”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我的手被她抬了起来。
“他是色狼!”就像是在拳击比赛中获胜了一样,我被那个女人高高地抬起了手臂。
许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到他们的反应,我立刻就明白了。一位正义感强烈的,三十岁出头、头戴针织帽的男性,抓着我的右胳膊,把我拉到了车厢的外面。在站台上等下一趟电车的人,还有在电车里的人,数不清的目光一同刺向了我。我已经被完全锁定了。
“你可不要逃跑啊。”正义感强烈的男人气势汹汹地说。抓着我左手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性。她看起来工作能力很强。我的左手手腕还有右臂都被死死地抓住了,根本动不了身。
“如果被误认为是色狼,应该立刻从现场逃跑。”感觉好像听别人说过这样的话。“被误认为是色狼的话,总之,先把名片放在地上,然后立刻离开。”我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这样的建议。很不巧的是,我被吓得呆站在原地,别说是逃跑了,就连把代替名片的学生证放在地上然后离开的行为都无法办到。而且,在那之前,周围的目光早已聚集在了我的身上,成功逃跑的可能性非常低。当然,我也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啊。
这样想着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声音。
“喂,卑鄙无耻的东西!”
沙哑的嗓音。抓着我左手手腕的女人,还有抓着我右胳膊的男人,一同把头扭了过去。我也回头看向了后面。只见,一位顶着黑色大背头的容貌端正的男子站在了那里。
“我一直都在看,那小子什么都没干。”大背头男子看着我,问道:“是吧?”
“你说什么呢!别多管闲事。”女人脸色大变。
大背头男子“哼”地笑了。
“才不是吧。我不仅看到那小子什么都没干,还看到你们在上电车之前,在站台的长椅那里鬼鬼祟祟地商量作战计划呢。”
抓着我右臂的力量,立刻变得轻缓了。
“你们在商量让谁当冤大头呢。是不是想骗和解费来挣零花钱啊?”
男子话音刚落,正义感强烈的男人就开始往检票口的方向跑,女人则立刻钻进了还停在车站的电车车厢里。不一会儿,车厢的门关闭,我们所在的电车发车了。再次看向检票口的方向,那位正义感强烈的男人的身影,已经混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站在面前的容貌端正的大背头男子表情沉重。
“真是世风日下啊。”男子咋了一下舌头。
*
我说着“我要开动了”,把双手合十。我面前的饭菜和胜矢一样,也是炸鸡块套餐。今天是胜矢请客。我之所以在胜矢面前抬不起头,除了他“救过”我一次,还有别的理由。在我一直找不到打工地点的时候,也是胜矢给我介绍了兼职。就是现在打工的加油站。胜矢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在打工地点的前辈社员,更是我的好朋友。
胜矢把一整个炸鸡块塞进了嘴里。眯起眼睛,做出了很享受的表情,然后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