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你知道这里住着一户养了博美犬的人家吗?”
老婆婆皱起了眉,可能她并不知道博美犬是什么吧。
“大概这么大。”我用拿着气球冰激凌的手和另一只空着的手向她比画着,“小狗的脖子,毛茸茸的。”
“脖子毛茸茸的……”老婆婆手撑着额头,做思考状。
“有个人带着狗,经常过来。”
突然,老婆婆用拳头敲击了手掌。
“你认识他?”
老婆婆张大了嘴巴和眼睛。
“你,是不是和带着狗的那个孩子,一起来过这里?”
“嗯,是的!来过,来过!你记得我们呀。”
“不是,我不记得你们长什么样。”
“啊——”我夸张地歪了一下脑袋。
“那只狗很有特点呢。”老婆婆眯着眼睛,捂着嘴笑道,“我记得有两个人带着狗一起来过。”
老婆婆一边抚摸着我的肩膀,一边说道:“真是长大了不少呢。”我也开心地笑着,感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话说,那只狗现在可是这里的明星呢。”
“因为上电视了吧。”我说出了早间新闻节目的名字。
“是的,是的。你也看了?”
“嗯,看了的。我现在虽然不住在这里,但是因为太想见它了,就从很远的地方过来了,想找到养狗的那户人家。”
“嗯,那应该是冈部家的狗吧。你看,朝那里直走,在电器店的那里左拐,然后再这么走。”老婆婆认真地用手势告诉我该怎么走,但是在她说的途中我已经觉得糊涂了。“等一下。”我从桌子上取来纸和笔,她给我画了一个简易的路线图。
“他妈妈经常带着狗出来散步。”
“谢谢。”我紧紧地抱住了情绪激动的老婆婆。目的地就在眼前。“老奶奶,我最喜欢你了。”
被我抱着的老婆婆好像有些困惑,“能帮到你就太好了。”她抚摸着我的后背。
我又跟她道了一次谢,挥手说了“我还会来的”。
从零食店出来之后,太阳还是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知了也在不停地叫着。
我紧握着老婆婆给我画的路线图。感到有些紧张。见了的话,先说什么好呢?他还记得我吗?巴农现在还住在老家这里吗?如果他不住这里了,我该怎么问他现在的住址好呢?真的会告诉我实话吗?想了很多很多。好了,顺其自然吧。我就是这样的女人。
*
挂着“冈部”的门牌的院子里,盛开着白色和粉色的源平小菊。我虽然也喜欢华丽绚烂的卡特兰花,但是也喜欢这种悄悄绽放的素雅的小花。
按了门铃对讲机之后,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回应,但是玄关的门开了。从屋里走出一位身材小巧的五十岁左右的黑发女性。院子里的源平小菊,大概也是她种的吧。不知道是不是对门铃对讲机里的声音有了反应,屋里传来了小型犬特有的“汪汪”的叫声,应该是蒲公英。
“您好。”我点头打招呼道。
“你好。”那位女性的表情里带着几分警戒。她应该就是巴农的妈妈。
“我十五年前在这里住过,当时和您的儿子关系很好——”我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很可疑,用着礼貌的词语,告诉她我是因为在电视里看到了小时候和巴农一起在河边捡的蒲公英,觉得很亲切,所以才想来找巴农。当然,我没有向她说自己的病情,我担心巴农妈妈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不过,她的反应却出乎了我的预料。
“你是小华子吧?”突然被叫到名字,我慌了一下,在还没理解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回了一句“是的”。
“真是长大了不少呢。”巴农妈妈的脸上绽放着笑容。
我对于自己的脑海中没有和这位女性见过面的记忆而感到震惊。
“我见过您吗?”
“见过呀,虽然只有一次而已。你以前来过这里的。嗯,我记得我儿子喊的是你的外号,叫什么来着……”
“米歇尔。”我说。巴农妈妈微微点头。
“对,对,他是这么喊你的。当时,你笑得特别可爱,跟我打招呼说‘初次见面,我叫华子’了呢。我那时觉得你是个惹人爱的特别靠谱的好孩子。”
“真的吗?”我连连吃惊,挠着头说,“真是不好意思,我都不记得了……”
“对了,你有时间吗?进来坐一会儿吧。”巴农妈妈摇着乌黑的秀发,笑容也更浓了。
我用不输给她的笑容,回答道:“好。”
客厅是“L”字形的,被分成了两个部分。放着大的餐桌的区域和我们所在的会客区。
“话说,我儿子第一次带女人回家,我当然记得了。不过也就这么一次,之后也再没见过了。”她把幼年的我称作“女人”,我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像是老年人才吃的点心,要是不嫌弃的话,你也尝尝吧。”巴农妈妈把水羊羹和凉茶放在了玻璃矮桌上。
“才没有那回事呢,我很喜欢甜食的,能吃到真是太开心啦。”我示意道。紧接着说了一句“我开动了”。到了别人家里做客,本应该拿些特产的。我反省自己的不周。
“小华子,你和我儿子念的不是同一所幼儿园吧?”
“嗯。”我说了自己上的幼儿园的名字。
“是啊。我听那小子说小华子搬家了,就去问了幼儿园的老师。结果他那所幼儿园的老师说他们那里并没有叫华子的孩子。我这才知道你跟他不是同一所幼儿园的。”
“要是把新家的地址也告诉给冈部君就好了。不过当时太小了,没有意识到。”巴农妈妈还记得我,我感到非常开心。
我坐在沙发里,蒲公英趴在我的膝盖上。我刚进到客厅的时候,蒲公英害怕地叫着。不过,巴农妈妈把它抱起来给我之后,它立刻就变得温顺了,还舔了好几次我的嘴唇。
“蒲公英,好久不见。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呀。”
我把蒲公英抱到面前,靠近我的脸之后,它又舔了我的嘴唇。这个触感又勾起了我的回忆,怀念过去的时光。蒲公英左右摇着它那蓬松的毛尾巴。
从客厅的窗户望去,能看到修理得非常整齐的庭院。记忆逐渐地复苏。不过,那只是很模糊的印象,算不上清晰。我的眼前浮现了以前和巴农在庭院里玩耍的身影。我确实来过这里。
巴农妈妈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她告诉我巴农为了上大学,离开了老家,在外地一个人生活。
“抱歉呀,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巴农妈妈并没有什么错,但她的脸上像是写满了歉意。“没事的。”我一边摇头说着,一边抚摸着膝盖上的蒲公英。它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很舒服的样子。
“冈部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呀?我一直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长成了怎样的青年。”
“嗯。这么说有可能是做父母的偏袒孩子,不过他确实是个很认真本分的好孩子。一般来说,男孩子不是都有反抗期,而且喜欢做恶作剧的吗?但是啊,那个孩子从来没做过那样的事情。而且他也几乎没有生过气。所以,我反而有些担心他了。”
过于反抗也会让人担心的。我想起了俊介。
“那个孩子,只要看见有困难的人,就绝对不会放手不管的,也不会拒绝别人。不知道该说他是个没自信的人,还是该说他人太好了。”巴农妈妈笑着说。我又说了一句“我开动了”,把水羊羹送进了嘴里。柔滑的口感,优雅的甜味在嘴里扩散开来。
“认真温柔的男生最好了,温柔的男生很受欢迎的。”
“可能是吧。”
“他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
我很干脆地问道。如果我去见他,反而造成了麻烦,那可就不好了。如果他有女朋友的话,那我就必须好好考虑该如何接近他了。
巴农妈妈听后笑出了声。
“没有,没有,他才没有呢。他平时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肯定是这样的。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我没觉得他像是有了女朋友。他首先就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
“这样啊。”
“他想联系我们的时候,也只是发邮件。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的情况。”
“对了,对了。”巴农妈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我说“你先和蒲公英玩一会儿,稍等我一下”,然后从客厅出去了。
我抚摸着膝盖上的蒲公英的软毛。蒲公英舒服地闭着眼睛,用鼻子哼哼着。手掌感受着温柔的热度,我望向庭院。
幼年的我和巴农还有蒲公英,在愉快地玩耍。虽然只是模糊的记忆,但是确实就在那里。记忆这种东西,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平常被许多其他的记忆所淹没,看不见的那个记忆,在某个契机之下——就像是被风吹走它上面的遮盖而突然现身,拼命地用铲子来回挖着,终于见到了它的真容。就是这样的吧,没被注意到的埋没的记忆,可能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很多吧。我这样想着。
过了一会儿,巴农妈妈回到了客厅。
“这个,这个。”
她双手捧着两个很大的册子。我马上就看出来那是相册了。
“看这个。”巴农妈妈把其中的一个相册平放在桌上,快速地翻着里面的照片。然后,用手指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说道:“就是这个。”
两个孩子在无忧无虑地笑着的照片。一个是巴农,另一个在他旁边的,是幼年的我。我脑海中对巴农长相的记忆变得更加浓厚了。
“真是令人怀念呀。”我不禁大声叫道。可能是被我的反应惊吓到了吧,膝盖上的蒲公英猛地动了一下耳朵。
“是吧。这是小华子来我们家玩的时候,在院子里照的。”
“能让我看看吗?”
“好呀。请,想看多少都行。”巴农妈妈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满面。
我翻看着桌上的相册。一册是幼年时代的,另一册是从小学到中学时期的。巴农已经长成了仪表堂堂的少年,他一头浓密的黑发,看起来很聪明。
“真是个帅气的小伙子。”
“我也觉得他长得不错,不过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他的性格,有些过于内向了。”巴农妈妈苦笑着说道,“小华子,要成为他的女朋友吗?”
我不知道该回什么好了。紧接着,巴农妈妈笑着说:“开玩笑的。”
但是——如果性格好的话,跟他交往倒也不是不行。我这样想道。
“我可以去见冈部君吗?”
“当然可以啦。他应该会很高兴的吧。不过,也可能会吓得闪了腰的。”说着,巴农妈妈从客厅取来了纸和笔,把巴农的住址写给了我。我接过那张纸,对她表示了感谢。我发现他离我现在住的地方,并不是很远。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对于绕了远路的自己,我剩下的只有苦笑。
“你要他的电话号码吗?”
“不用了,没事的。我想去吓吓他。”
“那,我就不跟他说今天的事好了。”巴农妈妈用食指在嘴唇上比画了一下。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巴农见了我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他,这次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吓,我应该不会因此而受到什么惩罚吧。
又和巴农妈妈聊了一个小时左右,最后我亲了一下蒲公英。碰到我的嘴唇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它的鼻子很凉。
对巴农妈妈道谢之后,我离开了冈部家。走出玄关,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次向着河滩走去。正午时分,太阳在头顶的正上方,手机响了,是俊介发来的邮件。
*
“喂,去看这个吧。现在就去。”
车子在红灯前停了下来,我翻开在便利店买的时尚杂志中电影宣传的那一页,拿给坐在驾驶席上的俊介看。
“你好好看看,这个活动还没开始啊。”
被他这样说,我赶紧又看了一眼。双肩下沉,很是失落。
“真是太狡猾了,我懂你现在马上就想去看的心情。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放出新消息,不管是等一周还是等一天,都会觉得急不可耐。”
“广告就是这么回事啊。那个电影,可是姐姐喜欢的导演拍的。还有,也不知道是谁,整天叽叽喳喳地说这个电影好呢。”信号灯变成绿色,俊介启动了车子。
“哦,什么叫叽叽喳喳呀。”我胡乱揉着俊介打理得很整齐的头发说。“喂,我都说了别摸了!要是一会儿出了事故可怎么办啊!”
“太夸张了吧。”
俊介噘着嘴。
“听好了,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去看那个电影了啊。”
“啊——你怎么这样啊——”我故作娇嗔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说?有很优秀的男生会陪我去看的。”
俊介瞥了我一眼。
“什么啊,你有男朋友了?”
“嗯呢。”
“啊,果然,你是去见男人了吧。”
“不是的。”我又摸了摸俊介的头。
“我都说了,危险啊。真的。”
从冈部家出来之后,我收到了俊介的邮件。内容是“我来接你了,你在哪里”。
“话说,俊介,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为什么?你太过分了吧。我明明是来接你的啊。”
“果然,俊介是姐姐控呢。”
“你是不是傻啊。才不是呢!收了你那么多钱,要是不来接你的话,肯定又要被你叽叽喳喳地抱怨个不停。”俊介说。
“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叽叽喳喳?”
“话说,咱们现在就返回吗?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不顺便去哪里转转?”
“那,在这边吃个午饭再回去吧。”
把车子停在了站前的投币停车场。路过英式钟楼,走进了车站后面的比萨店。我说想吃好吃的比萨,俊介马上就查到了。这家店只有六张桌子,算不上很大,但是生意看起来相当红火。我点了玛格丽特比萨,俊介点了适合男孩子吃的面饼上满是香肠和火腿的马切莱奥比萨。被告知要等十五分钟才能烤好,俊介抱怨的声音大到店员都能听见,我赶紧提醒了他。他带着一副闹别扭的表情,看着菜单上红酒的那一页。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喂,你今天开车来的吧?而且,你还是未成年呢吧!我真的要生气了。”
“我就是看看。”他皱着眉头,做出了“傻瓜”的嘴型。我选择无视他。
我取出日记手账,把刚才巴农妈妈给我的地址重新写了一遍。然后,翻到手账的最后一页。在罗列的文章的最后,追加了刚才在时尚杂志里看到的电影的名字。
“这是什么啊?”俊介眯着眼睛。
“死之前想要做的事的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