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国文学名著上一章: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
- 外国文学名著下一章:五盒之谜
《石天金山》作者:[澳]米兰迪·里沃
编辑推荐
1. 以细腻笔触,还原19世纪 “淘金热”与海外华人的血泪生涯。作者以对女性充满同情心的笔触,极其细腻生活化的写作技巧,复原了女主人公悲剧性的一生,以及女性之间的情感,催人泪下。
2. 澳大利亚当代知名作者米兰迪·里沃代表作,作者曾入围“斯特拉女性文学奖”,获得昆士兰州文学奖,多部作品被收入《澳大利亚很好小说选》。本作品更获得两项重量级文学奖:澳大利亚历史小说奖、昆士兰州文学奖。
3. 澳中理事会杰出贡献奖、澳大利亚研究基金会终身成就奖李尧翻译。
4. 特别收录:澳大利亚西悉尼大学澳中艺术与文化研究院等
内容简介
家庭困顿迫使梅莺和来悦兄妹逃离他们在中国的家,来到澳大利亚寻找自己的财富。然而淘金之路非常艰辛,黄金梦被残酷的现实打碎,他们放弃了淘金而去附近的梅镇打工。来悦为白人牧场主放羊,莺在当地一家商店找到了工作,并与**女佣梅里姆建立了友谊,梅里姆过去也曾陷入困境。当犯下严重罪行时,所有的怀疑将落在被视为外来人的身上……
唤起了19世纪晚期澳大利亚丰富多彩的生活画卷,石天金山是一个关于流亡和背井离乡的令人心碎的普遍故事,关于那些被歧视但渴望被接受的外乡人。
作者简介
米兰迪•里沃(Mirandi Riwoe):澳大利亚当代华裔作家。文学研究与创意写作博士。2017年以中篇小说《鱼女》(The Fish Girl)在澳洲文坛崭露头角。该书入围“斯特拉女性文学奖”,获得昆士兰州文学奖。她的多部作品被收入《澳大利亚最佳小说选》(Best Australian Stories)。2020年出版的《石天金山》(Stone Sky Golden Mountain)获得昆士兰州文学奖和澳大利亚首届历史小说奖
献给爸爸
寻找黄金就像海底捞月。
塔姆·希·浦[1]
我想告诉你,在这块土地上,他们只是陌生人。许多人在这里只待了几个月,没有谁能超过一两代。
詹钦写给上海父亲的一封信,《悉尼先驱晨报》,1858年
[1]塔姆·希·浦(Taam Sze Pui):这是一个很难准确拼写的华人名字,史料中有时拼为Tom See Poy。塔姆·希·浦1877年到澳大利亚淘金。曾经写过一本回忆录My Life My Work(1925年出版)。“寻找黄金就像海底捞月”这句话就出自这本回忆录。
前言
作为一名澳大利亚华裔作家,我一直喜欢描写不同文化背景下生存的人们。我的父亲是中国人,在印度尼西亚长大,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来到澳大利亚,在昆士兰大学读书。母亲是爱尔兰裔英国人。我年轻的时候,讲述亚洲人在西方国家生活的小说不多。我最初写的几本书是以1865年的伦敦为背景的一个犯罪小说系列,主要人物是欧亚混血儿。写这些书的过程中,作为华裔作家,早期来到澳大利亚的中国人的生活深深地吸引了我。第一批踏上澳大利亚这片土地的中国人可能是与澳大利亚原住民做海参买卖的商人。十九世纪初,为数不多的中国人在澳大利亚卖苦力、放羊、开酒馆。真正大规模涌入澳大利亚的中国人是在所谓“淘金热”时期。美国加利福尼亚的“淘金热”被称为“金山”,而后来澳大利亚的“淘金热”被称为“新金山”。
这本书以1877年昆士兰北部的“淘金热”为背景,故事发生在更著名的维多利亚“淘金热”之后的十到二十年间。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我想探索跨文化的关系和淘金生活的艰辛,还想研究每一个人——欧洲裔澳大利亚人、华裔澳大利亚人与原住民相互之间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对历史发展造成的影响。
写这本书之前,我到了帕尔默河地区。那里的风土人情是这部小说的特色之一。我和丈夫去了北昆士兰。旅行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许多中国淘金者上岸的港口——库克敦开始。库克敦是个漂亮的小镇,但比它鼎盛时期小得多。滨海广场俯瞰碧蓝的海水。站在海岸线上,我仿佛看见就在这里,无数中国人第一次踏上澳大利亚的土地,穿过荆棘丛生的红树林,在浓密的树荫下寻找藏身之地,看阳光如何将绿油油的树叶变得金黄。我丈夫指着一棵结满坚果的树,说那种可以食用的坚果叫“海滩杏仁”。我想知道是否有人砸开那从未见过的“杏仁”尝鲜,或者把它们装进口袋,等饥饿难忍时再吃。或者树上累累果实被从旁边走过的人摘了个精光?据报道,这一时期,多达一万九千名中国人来到帕尔默河沿岸淘金,这个数字远远超过该地区的白人定居者。
为了探索蕴藏黄金的峡谷和溪流,我和丈夫租了一辆四轮驱动的汽车。我们不想像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淘金者那样,在三个月的时间里艰难跋涉数百英里。在柏油路上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汽车离开电话信号覆盖区,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又颠簸了两个小时。极目远眺,层峦叠嶂,郁郁葱葱。三只黑色的凤头鹦鹉在一棵红树枝头啁啾。一只野鸡从灌木丛中窜出来,绚丽的羽毛光彩照人。
最后,我们来到梅敦——西部雅兰吉人的传统领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梅敦有许多酒馆、商店和肉铺,还有一家那个时代难得一见的柠檬水工厂。当小镇挤满中国人、欧洲人,牛车、马车,狗和鸡的时候,这条土路肯定终日黄尘不绝。现在,岁月在小镇留下的唯一的痕迹是沿主街铺设的鹅卵石小路、面包房和邮局的废墟。莱斯利街的两边都挂着牌匾,纪念曾经矗立在这里的店铺。一排五间房,分别属于范、周、李、靳耶和靳浦。几公里外是华人墓地,被栅栏围起来,俯瞰一条蜿蜒曲折的峡谷。旅居澳洲的逝者没有被装在特制的骨灰盒里送回祖国,只能躺在整齐堆放的岩石下面。
那天下午,我们在帕尔默河的沙滩上露营,欣赏让人惊叹的嫣红的夕照。我想知道,大约一百四十五年前,这段平静的河床上是否曾经聚集了数百名中国人。他们在这里辛勤劳作:淘金,种菜,运货,配药,出售食物。现在,与我们为伴的只有鸟儿——翠绿色的鹦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还有两只幽灵般的小猫头鹰,借着我们的灯火扑向飞来飞去的昆虫。
我在北昆士兰看到的自然之美、人情之美都出现在这部小说中。希望你喜欢这部描绘这个特殊的时间和特殊的地点的小说:《石天金山》。
2020年9月13日
写于布里斯班
澳大利亚昆士兰北部帕尔默河
1877
第1章
莺梦见小弟弟来成。乌黑的头发剪得很短,就像漫过头顶的一片刺草。近看,头皮闪着煮鸭蛋的颜色。他眼睛虚肿,紫红色的胎记,犹如飞翔中的鹤,托起他的左眉。弟弟在脏兮兮的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羊毛背心,又破又薄,难御风寒。他一手拿着饭碗,用袖头擦着鼻子,眼泪鼻涕弄得到处都是。他还在哭,妹妹淑,比他矮,轻轻拍着他扁平的脸颊。
淑刚刚睡醒,浓密的头发有一缕像波浪从乌亮的海面升起。她的袖子只到手腕。过了两个冬天,这件外套对她来说已经很小了。她的红拖鞋——曾经是莺的——已经褪色。莺还能看到淑把面条洒在地上,留在左脚趾上酱油的污渍。
莺醒来时,胸脯颤动着,好像还在哭泣。她闭上眼睛,不让眼帘本能地颤动,试图抓住对家最后的记忆——她站在泥泞的小路上,开满玉兰花的树枝在微风中飒飒作响。终于睁开眼睛时,她凝视着帆布帐篷上霉菌勾勒出来的熟悉的图案。
一阵人声从帐篷撕破的帆布间隆隆滚过,几乎被鹤嘴锄敲击岩石的刺耳的声音淹没。
莺侧身躺着,汗水聚集到锁骨和喉咙之间的凹陷处。身下的被褥和被褥下面的泥土,都像热砖一样散发着热气。她额头沁满汗珠,热气仿佛一直蒸腾到骨髓。莺觉得自己发烧了,翻了个身,盯着帐篷下垂的顶,想知道来悦上哪儿去了。
“哥?”她轻声喊着。
她爬起来,撩开当门用的帘子,向临时搭建的“棚户区”——在上一个“棚户区”废墟上建起的一幢幢披屋——走去。一群男人走过,肩上扛着铁锹,辫子在脑后晃来晃去。他们的邻居齐法特端着碗喝粥。莺水米未进,肚子像掏空了的葫芦。
她侧身走着,躲过由破木板、麻袋、粗麻布和铁皮搭成的暂避风雨的棚屋,穿过一片低洼的空地。这片空地被狂热的淘金者挖得坑坑洼洼,满目“疮痍”。她大着胆子,尽可能远地走到丛林深处,在散发着臭气的小树林边儿上的灌木丛旁边蹲了下来。撒尿的时候,一只鸟从高高的树枝上俯视着她,它的胸脯一抹鹅黄,就像父亲非常珍爱的那只青瓷碗一样雅致——那只瓷碗上画着漂亮的野鸡。枝头的鸟儿对莺叫了三次,而羽毛般的草在她的屁股下面低语。
回帐篷的时候,莺又一次遇见齐法特。眼巴巴看着他喝完最后一口粥,她直流口水。她会喝点水——那玩意儿也管用,至少在短时间内能缓解肚子里那种熟悉的痛苦。她四处张望,寻找哥哥,希望他能讨一点粥回来当早餐。她左手伸进口袋,摸了摸藏在那儿的李子干儿。那是三天前她在通往营地那边的路上捡的,真是上天的恩赐。她的手指摩挲着皱皱巴巴的李子干儿,找到被她咬过一点点的地方。不过她咂了咂舌头,咬紧牙关,强忍着,没有掏出来再咬一小口。她还不够饿。还没有饿到双手颤抖,心跳加速的地步。口袋里的“食物”是为那“危难时刻”准备的。在那之前,它只能待在口袋里,休息,等待。
“粥怎么样?”她很有礼貌地问齐法特。
齐法特打了个嗝。“很好。”他用英语回答,朝她点了点头。“你应该说英语。It's good.”
莺按照她听到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齐法特是个干净利索的小个子男人,颧骨高高的,像只松鼠。他不像莺和来悦那样,下船后直接来到此地。他像白人一样头戴一顶宽边毡帽,身穿一件亮闪闪的外套,长长的袖子上面绣着白色的牡丹花,打扮得比他们的头领还漂亮。祖父活着的时候,每逢赶集的日子就穿这样的衣服。不过那件衣服早就卖了。连续第二个干旱的夏天之后,桑叶无精打采地垂在树上,青绿的果子挂在枝头,永远不会迎来成熟的季节。
齐法特在南方这片土地上已经生活多年,懂得当地的语言,能听懂白人说话。他比莺和哥哥来悦晚三天到达挖掘地,但和他们一样,都给三义堂干活儿。只不过,他不像其他人那样靠三义堂提供食物和水。他自己有钱——铜板和银币。别的淘金工人等待那份粥和稀薄无味的茶时,他却好吃好喝,从每隔几天就来营地的小贩那儿买点白菜和肉。
第一次见到齐法特的时候,莺吓了一跳。因为他抽的烟斗是紫檀木雕刻的,黄铜烟锅,乌木烟杆。这让她想起老家地方官的收税人抽的烟斗。那家伙人高马大,满脸冰霜,凶神恶煞。就在莺和哥哥逃跑前不久,他去和母亲要账,抢走他们家最后一缕丝线、四个精致的瓷碗和一袋大米。但他没有拿走祖母的药碾子。因为那臼和杵是石头做的,颜色像沙子,非常重,没法带着漂洋过海,莺只好把它藏在破木桶后面,以防日后被收税人抢走。不过,她还是设法把小一点的木头臼和杵装进口袋。
莺小时候,奶奶经常让她开关药柜上的许多小抽屉。药柜是用一棵已经绝种的古树的木头做的。当然,柜子早已不见踪影——被卖掉偿还了父亲的赌债。柜子被拿走之前,莺把能找到的药材——豆蔻、蚕砂、银杏等——装在袋子里,用绳子扎好。现在只剩下四种草药和种子。到达干燥的陆地时,她随身带来的大部分物品都发霉变质,袋子被呕吐物和海水弄脏。
莺站在河边,离营地不远的下游,注视着同胞们涉水走过小河,蹲伏在淘金用的木盘旁边干活儿。高高的河岸上,一群群头戴草帽的人在她的视线中出出进进。远处,一群白人在他们自己丢弃的营地里忙乎着。石头摩擦铁皮的声音,泥水泼溅的响声,还有阿凯哼哼唧唧唱歌的声音,被硬皮桉枝头大灰鸟呱呱的叫声打断。赤日炎炎,酷热难当,大多数精瘦的男人都脱下衬衫。华星脸涨得通红,俯身在从一个离开此地的矿工手里买的破破烂烂的送料架上,而宝华的脊背,更是被太阳晒爆了皮。
五个星期前,她和来悦第一次来到这个采矿区。那时,他们已经沿海岸艰难跋涉了好几个月。莺剪掉蓝衬衫的袖子。碰上像今天这样的天气,衣服被汗水浸透。她等待着,祈祷着,盼望能有一股微风送来凉爽。莺希望她的挖掘地点在水中,而不是分配给她的这块到处都是碎石的荒地。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消暑降温办法就是在浅水里漫步。她还学会把布浸在水里,然后放到草帽下面,让水顺着脖子和后背淌下来。
这条河的颜色和她母亲做的生菜猪肉汤一样,但闻起来有泥土和腐烂的茶树叶子的味道。齐法特说,原来河水清澈,鱼游来游去。一周前,哥哥抓到一条长长的、鳞光闪闪的鱼。他把手伸到木盘外面浑浊的河水中,一把抓住鱼尾巴。他们把烤好的鱼肉分给朋友时,莺一口气吃完分给她的四块白白的肉,虽然有股土腥味儿,但很鲜,即使有酱油,她也不愿意蘸着吃。
营地边的树木沙沙作响,莺向远处眺望,目光越过潺潺流淌的小河,越过棕黄色的草和烈日下闪着微光的灌木。但是大桉树的树荫下,没有绰绰人影。她心里不由得心生恐惧。恐惧之余,她想知道,他们是否怀念河里的鱼。
“莺,找到金子了吗?”
她抬头看了看哥哥。来悦递给她一个小碗。一只苍蝇在她的发际线上飞来飞去,想吸吮额头的汗水。她挥手把它赶跑。
她摇着头说:“今天什么也没找到。”眼睛盯着哥哥递给她的那碗冷粥。还不够倒满一茶杯呢。“还记得我们生病时妈妈给我们煮的粥吗,哥?”撒点葱花,切点粉红色的泡菜,有时候还放几片香肠。冬天,热气从碗边袅袅升起,几碗热粥喝下去,直喝得肚子像小鼓。一滴眼泪落在她拿碗的拇指上。
“我梦见他们被带走时的情景。”她对哥哥说。弟弟妹妹都很小,还没长到她的肩膀那么高。太小了,卖不出去。可是为了偿还父亲欠下的债,必须卖个好价钱。“你觉得他们出什么事了吗?你觉得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她和来悦藏在一个装鹅的板条箱后面,离妈妈很近,看得见她因为缺了几颗臼齿脸颊塌陷下来的样子。痛苦的泪水遮住她的眼睛。一个小贩拉着一辆堆满萝卜的车走过。妈妈不会因为灰尘扑面,眨一下眼睛,也不会因为车轮滚滚,后退半步。人贩子把卖莺兄弟姐妹的牌子钉在地上时,她也没有退缩。
来悦皱了皱眉头。“莺,擦干眼泪。如果别人看到你哭哭啼啼,会觉得很奇怪。他们会想,这个小伙子怎么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