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为了砍竹子,尸体一旁应该留有柴刀或斧头之类,任何可以砍伐的工具,但实际上并没有。”
“什么?”
“当时我便这么想,环顾了一下四周,没看到任何工具。”
“也就是说……”
“他母亲不是为了砍竹而上山,是因为其他理由才去的,否则就是不知在哪里弄丢了工具。如果是弄丢了,那又会在哪里呢?又因什么理由而遗失呢?”
“你那时为什么没有说出呢?”
“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我以为只要查清小竹大人眼睛疼痛的原因,事情就解决了。可是小竹大人的眼痛仍未消退,那就另当别论了。”
“其他有什么问题吗?”
“除了这点,我还有其他想法。”
“什么想法?”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剩下的,等我们到了目的地,再看看我的想法是否正确,到时候再告诉你。”
“是嘛……”
博雅像是听懂,又像是没懂地点了点头。
【五】
“痛啊、痛啊……”
小竹捂着脸,蹲坐在地面,鲜血从手缝中流出。
“哎,这得要尽快想个办法呀。”
晴明望向青盛,问道:
“对了,请您再说一遍五年前的事,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那天,我去城里卖我做的篮子。傍晚回来时,小竹告诉我,说家母上山砍竹子,到现在都没回来。”
“是令堂向小竹大人说要上山砍竹子的吗?”
“如今小竹都那样了,我就代她回答。是的,当时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没说明去了哪里吗?”
“是的,我听到的是这样。”
“令堂总是如此吗?”
“是的,家母也总是不告诉我她要去哪里砍竹子。”
“令堂砍竹子时,都用什么工具呢?”
“家母每次总是带着……”
青盛将双手张开成一尺多的宽度。
“大约这么大的柴刀。”
“那么,五年前那时也是吗?”
“应该也是。我找过了,家中不见家母经常用的那把柴刀,所以我就认为家母应该是当时带走了……”
“我明白了。”
晴明点点头,朝着蹲坐在地面,哀叫着“痛啊、痛啊”的小竹走去。
晴明从怀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纸,用右手指尖捏住夹在纸里的东西——
一根头发。
“晴明,那是什么?”
“是缠在青盛大人母亲右手手指上的东西。”
晴明边说边将头发搁在地面。
“主人快看报上名来,主人若不肯报名,汝就主动回到主人身上。”
晴明念了三遍。
结果——
搁在地面的那根头发突然动了起来。
它像是尺蠖那般,用力抬起接近中段的部位,接着一伸一缩在地面爬了起来,明显朝着小竹的方向爬去。爬到小竹身旁,又继续爬到小竹身上,再顺着脖子,最后爬到头上,钻进了小竹的头发里。
“小竹大人,您撒了谎吧。”
晴明温柔地向小竹如此说。
“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们?”
小竹虽然疼痛万分,仍用力上下摇晃着脸,点了点头。
“啊,对不起,是我杀了婆婆。”
小竹一边呻吟一边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那天,婆婆上山后,我也跟在后面,一直做到相当深的地方,我才叫住了她。趁着婆婆转过身来时,我用手指戳了她的眼睛。”
“什么?!”
青盛大喊了出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因为我太痛苦,没有办法告诉你。可是,你应该也知道,婆婆一直责备我为什么还没怀孕吧?”
“唉,我知道。”
“每当你出门不在家,婆婆总是会拿此事加倍严厉责备我,说我的肚子有问题,不是狠狠拍打,就是用力踹我的肚子,我实在忍无可忍,五年前,我就想,要是婆婆消失了不知多好,于是带着一把斧头,跟在婆婆身后一起上山,打算杀死她。可是,我终究下不了手,所以就朝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是眼睛?”
“因为我想,就算我下不了手,只要弄瞎她的眼睛,她应该怎么走都回不了家,会迷失在深山里,最后就这么死掉吧……”
“你怎么做出这种事!”青盛说。
“请原谅我,良人。原来婆婆不是要我们替她移走竹子,而是在诅咒我。是我错了,晴明大人,求求您,请您帮我摆脱这种痛苦和折磨。”
小竹痛苦呻吟着,断断续续地说。
“您戳了婆婆的眼睛,她万分痛苦之际抓住了您的头发,有几根头发就缠在她手中而遗留下来。那把柴刀之所以没有留在现场,应该是婆婆在山中乱走时,途中掉落了。您的头发残留在她的手指上,成为诅咒的媒介,让她一直诅咒您。今年,因为竹笋偶然从婆婆的眼孔里长了出来,令她的诅咒终于启动了吧。”晴明说。
【六】
青盛挖出埋在房子后面的母亲的尸体,将缠在她右手中的头发全都去掉,第二天小竹的眼睛就不痛了,又过了十天左右,小竹的眼睛便完全治愈了。
四个月后,晴明和博雅去探望他们,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此地。
荒芜的房子里长满了爬山虎和藤蔓,风不断往房里刮,四周只剩孤独的秋虫鸣叫着。
注1:京都市右京区。
注2:由日本天皇赐姓的皇族之一。
第3章 貌合之妻
【一】
夏天即将要结束。
然而,蝉鸣声并没有减弱,反倒比盛夏时期叫嚣得更加刺耳。
就连白天的暑气也宛如大地在沸腾,热得让人怀疑这个夏天到底会不会结束。
不过,一到夜晚,又出人意表地吹起一阵凉风,草丛中的虫声也在不知不觉中被秋天的虫鸣取代。
夜晚——
弦月悬空。
晴明和博雅坐在窄廊,悠闲自在地喝着酒。
每当酒杯空了,身穿唐衣的蜜虫便会往杯中酙酒。
虽然灯台上只点燃一盏灯火,但朝着灯火光亮飞扑而来的虫子明显减少了许多。
晴明竖着单膝,右手端着盛有酒的杯子,望向黑暗,像要识别草丛中鸣叫的虫子是何模样。
“噢……”
博雅出声,因为看到黑暗中闪烁着一道绿光。
是萤火虫。
那道绿光在半空中飘动着,闪烁了几下后,消失在黑暗中。
大概躲进草丛的阴影里了。
“原来萤火虫还活着啊。”
博雅叹了一口气说,接着饮尽手中酒杯内的酒。
酒杯才搁在窄廊,蜜虫立即往杯中酙酒。
“难道人的感情也是那样吗?”
“嗯?”
听博雅如此说,晴明收回望向庭院的目光,转移到博雅身上。
“你指的是?”
“那个……不是,你听我说,晴明。打个比方,年轻时我们谈恋爱,有了心上人,一天又一天,无论睡着还是醒来,都会想起那个人,日子过得悲苦。”
“嗯。”
“可是,过了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彼此都老了,有时也会遭遇心上人去世。过去明明没有一天不想对方,却在不知不觉中,没有想起对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当意识到这点时,才发现我们几乎已忘了那个人……”
“嗯。”
“但是,明明以为已经忘记了,却在某一天,比如像今天这样的夜晚,突然想起对方,怀念起对方。然后想到:哦,对了,我曾经深深爱过那个人,就像那萤火虫一样……”
“博雅啊,原来你有过这样的对象。”
晴明说,嘴角浮出笑意。
“不,不是,我不是在说我的事。一开始我不就说是打个比方了吗?正因为怕你会这么说,才会强调说是比如嘛……”
“哎,就当做有过那样的人吧,博雅。”晴明说。
博雅端起窄廊上的酒杯,一口饮尽刚盛满的酒,接着说:
“别嘲笑我了,晴明。”
“不,我没有嘲笑你。”
“有,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在笑我。”
“我没有。博雅啊,我是因为喜欢这样的你,才会出现这样的眼神。”
“你说什么?”
“不要再让我说这种话了。”
晴明移开对着博雅的视线,转头望向庭院。
博雅也跟着转头望向庭院。
冷不防——
黑暗中再度出现了亮光。
这次是两道。
庭院那棵枫树后面的黑暗处,出现了发出两道并排着的青绿色亮光之物,而且那两道亮光同时在闪烁着。
看上去不像是萤火虫。
有时,数只萤火虫会同时发出亮光,并同时闪烁。但那两道亮光距离相同,如果是两只边飞舞边发光的萤火虫,彼此的距离应该会在空中有所变化,但那两道亮光一直没变。
“晴明,那是什么?”
“是暌违已久的那位贵人大驾光临了。”
“那位贵人?”
博雅还未说完,那两道亮光即出现在月光中。只是,仅靠半个月亮的亮光,仍无法看清那到底是何物。
待对方一步步挨近至灯火可以照看之处,才渐渐让人看清其身影。
那是一头黑色野兽。
是一只巨猫。
倘若博雅没看过老虎,或许会认为那就是一头黑虎。
不过,那不是老虎。
是猫又(注1)。
竖在猫又身后的尾巴末端分叉为两股,两股尾巴末端熊熊燃烧着青白色火焰。
有一个人以跏趺坐姿坐在猫又背上。
那人脸庞削瘦,眉清目秀。
看上去与晴明有点相似,但他又多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魅力。
“久违,久违,保宪大人。”
贺茂保宪——是晴明的师父贺茂忠行之子,对晴明来说,即为师兄。
“我闻到了酒味。”
保宪说着像是出自道满所说的话,从猫又背上跳下,站在草地。
保宪摸了摸猫又的头,猫又立即缩小身躯,恢复成普通的猫大小,在草丛中坐下,蜷缩成一团。
这只猫又是保宪使役的式神(注2),名曰沙门。
“博雅大人也在此呀?”保宪说。
“晴明说家里有好酒,邀我来喝,我就上门问候了。”
“那可真巧……”
保宪笑容满面,再望向晴明说:
“也请我喝一杯吧。”
说毕,保宪登上阶梯,跨上窄廊。
晴明和博雅相对而坐,保宪坐在两人之间,恰好面对庭院。
蜜虫已经准备了另一个酒杯,搁在保宪膝前。
蜜虫往杯中酙酒,保宪端起酒杯,一口气灌进了肚子。
“确实是好酒。”
保宪用右食指抹去唇边的一滴酒。
“请问您此来有何贵干?”晴明开口。
保宪伸手打算端起那酒杯时,有人挡住他的手。
“您先说明来此目的后再喝吧。”
原来是晴明伸手挡住了酒杯。
“好吧,就依你。”
保宪点头,朝着晴明微微探出身。
“话说,三天前,橘忠治大人就一直昏迷不醒……”
保宪压低声音如此说。
【二】
事情是这样的。
从三条大路的朱雀大路往东走一小段,就在神泉苑(注3)附近,正是橘忠治的宅邸。
橘忠治的妻子出身高贵,名曰音子。
对忠治来说,音子是每天面对面生活的女人,她以正妻身份和橘忠治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五年前,音子和橘忠治以和歌与情书互表心意,音子开始接受忠治的走访,待三天三夜的婚礼年糕仪式结束,音子便住进了忠治家。
这五年来,忠治和音子两人都没生过什么大病,然而就在第六年,三天前的早晨,平日都早起的忠治竟然没有起床。
大家认为偶尔也会这样,过一会儿应该会醒来了吧,于是就任忠治继续睡着。
可是一直到了日正当中,忠治还是没有起床。
家仆觉得这事非比寻常,便到忠治的寝室查看。
忠治身上盖着被子,看似还沉睡着。
“大人,您差不多该起床了。”
家仆出声叫唤,忠治还是没有醒来。
于是又再靠近一点。
“大人,请您起床吧,大人。”
家仆伸手轻轻摇晃着忠治的身体,忠治依旧没有醒来。
“请醒醒吧。”
家仆再度用力摇晃,忠治还是没有醒来。
至此,家里的人发现了他的样子不寻常,唤了音子过来,大家试过各种方法要唤醒忠治,却都无效。
他们试过在忠治伸手泼水,也试过让他口中含着清水,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忠治还是没有醒来。
忠治的呼吸一如往常,也没有打鼾。
如果打鼾,可以断定为中风,但因为忠治没有打鼾,中风的可能性极低。
就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之中,即过了三天。
【三】
“所以,忠治的亲人就来找我哭诉,拜托我帮他们想想办法。”保宪说。
这三天来,忠治不吃不喝,虽然只是睡着,但他的身子日渐消瘦,腮帮子都凹陷了,要是再这样过三天,恐怕就会没命。
家里的人认为已经到了该向人求助的地步了。
“所以呢?”晴明问。
“晴明啊,你就别装糊涂了,既然我来到此地,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
“不知道。”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代我去橘忠治那里,设法解决这件事。”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既然如此,又何必特意要我说出来呢?”
“是。”晴明点头。
“你也明白,我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我想应该是你安倍晴明出场的时候了,才来这里找你。”
“保宪大人,您对这件事有何想法呢?”
“多少有些想法。”
“怎么想?”
“这个嘛,还是不说为妙。假如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怎么回事的话,大概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我想也是。”
“就算事情正如我所猜测的那样,我确实也可以遣人过去,向忠治的亲人仔细说明事情原委,再吩咐他们这样那样做,可是万一我猜测失误,很可能会危及到忠治的性命。所以,晴明啊,还是让你去比较恰当。”
“真狡猾……”晴明低语。
“狡猾?”
“您自己能解决的事却要我去处理,您是打算喝完酒就走,对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不好意思,拜托你了。”保宪行了个礼。
保宪行完礼,再抬起头时,脸上挂着笑容。
晴明苦笑着,回道:
“那么,明天我和博雅大人一起……”
保宪明明知道晴明和博雅的交情,晴明其实没有必要对博雅使用敬辞,却故意这么说。
“我也去?”
“是。”晴明点头,“每次保宪大人要丢给我去解决的事,通常都牵涉到男女关系……”
“那为什么要我一起去呢?”
“因为我不太清楚男女之间的微妙情意,博雅大人应该比我更了解些,如果博雅大人在场,就能注意到我没注意到的事。”
“你是在指刚才的事吗?晴明,别再笑我了……”
晴明像是没听到博雅这句话,径自说:
“一起去吧。”
“唔,嗯。”
“明天动身。”
“噢,走。”
当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保宪已再次端起酒杯,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四】
庭院中绽放的曼殊沙华,红花瓣迎风摇曳着。
一只黑色凤蝶轻轻拍着翅膀,在花瓣四周绕来绕去。
晴明和博雅跟在领路人身后,一面观察看凤蝶,一面穿过游廊,步入橘忠治的寝室。
幔帐的另一方,铺着一床纭绸锦(注5)边缘的榻榻米,忠治正仰躺在其上。
妻子音子坐在忠治枕边。
彼此简短互道了问候。
“虽然我已经大致听说了事情概要……”
晴明开口,再请音子述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内容与保宪之前说的几乎完全相同,但有一点新发现,原来那天晚上,音子也在这里与忠治都一起睡在忠治的寝室,直至清晨。
音子先起床,留下沉睡的忠治,回到北殿打理好仪容后,本应一起用早餐,这时音子才发现忠治还没有醒来。
“可以让我观看忠治大人的面容和身体吗?”晴明问。
“请。”音子点头。
忠治看上去相当削瘦憔悴。
直至今天早晨的这四天来,忠治的肚子里只进过家里的人让他含着的少量清水,充其量只能润润他的嘴唇罢了。无论是米饭还是蔬菜,忠治都没有吃过任何一点。
削瘦憔悴是理所当然。
只是乍看之下,像是在熟睡中。
忠治的鼻下和下巴都长出稀薄的胡子。
晴明伸手贴在忠治的额头,接着打开忠治的衣领,直接把手贴在忠治的胸口。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晴明。”博雅问。
“因为忠治大人没有吃任何东西,有些虚弱,但除了醒不过来这点,忠治大人的身体没有什么异常。”
“还发现什么吗?”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我可以想到的原因有几项,但也反倒是可能性太多,我得从中挑选出一项。”
“忠治大人以前留着一脸完美的胡须,看上去神态威严,现在竟变成这样……”
博雅说到此,晴明即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博雅大人,您方才说什么?”
“哦,我是说,忠治大人是个很有威严的人。”
“更前面的。”
“更前面的是?”
“您说忠治大人留胡子。”
“哦,是的,他之前确实是留着一脸完美的胡子。”
晴明没有听完博雅的话,就转向音子,问道:
“确有此事?”
“是,正如博雅大人所说那般。”音子答。
“忠治大人何时剃掉了胡子?”
“那是……”
音子想了一下。
“正好是四天前的晚上,就是发生此事的前一天夜晚,或者说,当天晚上。”
“忠治大人亲手剃的?”
“是我帮他剃的。”
“那又是为什么呢?”
“以前我就对忠治大人说过,他的胡子刺得我很痛,四天前,他终于主动说要剃掉胡子……”
音子说,那天晚上,准备好剃胡子的工具后,她自北殿来到忠治这间寝室。
据说,忠治让音子剃完胡子,接着完成夫妻房事,之后就一直睡到天亮。
“我还想问您一件事,忠治大人每次就寝时,都把头朝哪个方向?”晴明问。
“这个嘛……到底是哪个方向呢?”音子歪着头。
“忠治大人此刻是把头朝向西方,平时他是不是都把头朝向相反的东方呢?”
“这……”
音子回答不出来,嘴唇微微颤抖。
静静地看视这一切的晴明突然昂声问道:
“能借用一下笔墨吗?”
“啊,可以。”
音子点头,再向带着晴明和博雅来到此处的领路人说:
“马上去准备大人所说的东西。”
不多久,砚台、水、墨和笔即送来了。
晴明开始磨墨。
“喂,晴明,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博雅大人,感谢您方才告诉我有关忠治大人胡子的事。趁我在准备时,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您。”
“什么事?”
“我想请您把忠治大人的头脚,朝反方向转,就是把头朝向东方。”
“我是无所谓,但……”
博雅似乎想问什么,只是他很清楚晴明在这种情况下的处事方式,于是又点头说:
“好吧。”
博雅站起来,把手伸进忠治两侧的腋下,将头脚的位置对调,让忠治的头朝向东方。
这时,晴明手中已经握着含有墨汁的笔。
“博雅大人,您能不能说明一下,之前,忠治大人的胡子长得是什么样子呢?”
“我记得,他鼻下的胡子应该是这样……”
博雅用手指在鼻下描画。
“下巴呢?”
“我记得下巴好像是这个样子。”
晴明按照博雅所说,用笔墨在忠治的鼻下和下巴画上胡子。
“那边应该再长一点。”
按照博雅所说,晴明逐次在画好的胡子上加以修正。
“嗯,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博雅说此话后,晴明搁下笔,回道:
“那么,就到此为止。”
“喂,晴明,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博雅问。
“不怎么办。”
“不怎么办?”
“只要等着就可以了。”
晴明轻声说,转头望向音子。
音子避开了晴明的视线,低垂着双眼,身躯微微颤抖。
她脸色苍白。
此时——
寝室的半空中,出现了一飞舞之物。
正是方才在庭院的曼珠沙华一旁嬉戏的黑色凤蝶。
那只凤蝶翩翩飞舞着靠过来,停在忠治的嘴唇上。
才见凤蝶停下来,一瞬间,凤蝶即消失踪影。
忠治睁开了双眼。
“您醒来了吗?”晴明如此问。
忠治缓缓抬起上半身,愣头愣脑地环顾着四周的人,开口说:
“啊,口好渴,能给我一些水吗?”
音子哇地大叫了一声,往前趴倒,哭了起来。
这时,晴明已经站起身。
“博雅,我们走吧。”晴明说,“接下来的事涉及男女感情,我们跟保宪大人一样,无能为力了。”
“这,可是,晴明……”
博雅虽如此说,还是站了起来,追在已迈出脚步的晴明背后。
【五】
夜晚——
晴明和博雅在窄廊喝酒。
空气中的暑气已然消失,阵阵凉风吹拂。
夏天在不知不觉间不知去向了。
四周只点燃一盏灯火,蜜虫在火光中往空酒杯内酙酒。
“话说今天白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博雅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问晴明。
“是灵魂出窍。”
“灵魂出窍?”
“忠治大人的灵魂离开了躯体。其间,音子大人为了不让他的灵魂回到躯体,动了些手脚。”
“动了手脚?”
“音子大人趁忠治大人熟睡时,不但剃掉了他的胡子,并调换了方向。”
“什么……”
“自古以来,人们不是说,绝不能在熟睡中的人脸上画胡子,或转换熟睡者身体的方向,或强行唤醒……”
“那、那是为什么?”
“因为熟睡中,人的灵魂会从身体内溜出来,在外面游荡。这时,如果改变了他的容貌,或转换方位,他的灵魂就会回不来。不要勉强叫醒熟睡者的说法,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这、可是……”
“离开了人体的灵魂通常会化为蝴蝶。当时回来的那只蝴蝶,正是一时离开躯体的忠治大人的灵魂。”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为什么音子大人要这么对忠治大人呢?”
“这问题,你应该问庭院中的那位而不是我。”
晴明望向庭院。
博雅顺着晴明的视线,也望向庭院。
月光中,站着一位老人。
老人身上穿着一套破破烂烂、看似黑水干(注6)的衣服,头上的银白长发蓬蓬松松。
老人正用一双黄灿灿的眼睛凝视着晴明和博雅。
是芦屋道满。
“道满大人!”博雅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