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做什么?”下人叫出声。
“忍耐、忍耐。”
道满抿着嘴笑,横衔住剩余的四根针。
从口中抽出一根针,“吩”一声,这回将针扎在肚脐上约三寸之处。
又将两根针扎在肚脐左右,四根针围住肚脐。
右手指捏住最后一根针,左手指贴在针尖,口中小声喃喃念起咒文。
听不清他在念什么。
声音低沉。
治信的腹部颤抖般哆哆嗦嗦蠕动。
可是,那颤抖已非扩展至整个腹部的颤抖了。只有用四根针围住的肚脐内
侧在蠕动。
念完咒文,道满将最后一根针,噗一声扎进肚脐中央。
瞬间,腹部的颤抖及蜿蜒蠕动都停止。
灯火下只映出鼓胀如山的腹部。以及,五根针。
“快出来了、快出来了。”
道满唱歌般如此说,右掌食指指尖贴在扎在下腹的针头上。
再度低声念起咒文。
咒文跟方才的似乎不同,但到底有何不同,下人已分辨不出。
道满边念咒文,边移动指尖,以右手食指指尖逐次触摸扎在腹部的针头。
每逢道满指尖一触摸,针便微微抖动。
下、上、左、右——指尖按着刚刚扎针时的顺序移动。
然而,只不触摸扎在肚脐中央那根针。
指尖几度巡回四根针后,冷不防,道满抽出中央的真,“呼”一声地在腹部
吹气。
结果——
治信的肚脐及其四周,眨眼间变成黑色。
刹时,看到某样东西。像是牙齿。也像是嘴巴。
当肚脐四周出现像是兽嘴的东西时——
悬挂半空的袋子底部也滴答掉落鲜血。
瞬间,黑色物体冲出治信腹部。
那黑色物体像是追赶自上而落的鲜血般,从下方咚一声扑向袋子。
道满似乎正在等待这一刻,说了句:“看吧。”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符咒,贴
在袋子上。
方才为止还凹扁的皮袋,彷佛装入某物般鼓胀起来。内部似乎有某物蹿动
着,袋子蜿蜒蠕动。
“唔……”
“治信大人的腹部……”
下人发出叫声。
不知何时,治信的腹部已缩水般变得平坦。
眼前只是个男人的松弛腹部。
总之,虽不知是何物,刚刚还在治信腹中的那物体,好像已离开腹中,进
入吊在上空以牛生皮制成的皮袋内。
“结束了。”道满若无其事说。
他站起身,解开绑住的绳子,卸下悬空袋子,提在手上。
而至此为止翻着白眼呻吟不止的治信,则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用右手抚
摩自己已平坦的肚子。
“道、道、道满……”治信说。
“结束了。”提着袋子的道满,俯视治信说。
“唔。唔唔唔……”治信依旧抚摩肚子,撑起上半身。“到到底装了什么东
西?装了什么……”
道满将袋子递到治信眼前,捏住打结的绳子问:“要看吗?”
治信悚然地缩回腰身,慌忙道:“不、不用、不用,不用看。”
“大人是不是在哪儿冷待了某位女子……”
“女女子?”
道满以试探眼神问治信:“对方相当恨你。”
“你是说,那女子恨我?”
“是。”
“是她、她诅咒我?”
“是。”
“哪里的女子?”
“这个,治信大人应该心里有数吧?”
“唔。唔……”
“人数太多,猜不出是谁吗?”
“男女间的事,不是人之常情吗?竟、竟然……”
“大人说的没错。女人憎恨不再爱自己的男人,也是人之常情啊。”
“什、什么?!”
“两个月、三个月过后,可能又会发生这种症状。到时候,只要再叫吾人来,
吾人将跟今天一样,为大人拔除妖物。”
“道、道满……”治信以求救眼神望着道满。
“男人逃离女人是男人的自由,女人憎恨男人也是女人的自由——既然都是
双方的自由,吾人也没法解决了……”
道满左手提着皮袋,伸出右手。
“什么?!”
“事前说好的。”道满说:“金子。”
一名下人起身,从怀中取出纸包。将纸包搁在道满右掌上。
道满将纸包收入怀中,颔首说:“打扰了。”又举起左手提的袋子叮嘱似的
问:“这个,吾人要带走,可以吗?”
没人回应。
道满视之为应允,行了个礼,得意笑笑。
“那么,吾人就带走了。”
语毕,跨开脚步。
来到窄廊,步下阶梯,走至夜色庭院。
“月亮很美……”
道满将袋子挂在肩上。
徐徐跨开脚步,不一会儿,身子即消失于黑暗中。

月光中,樱花树枝摇曳着。
有微风。
树枝因繁密盛开的樱花重量,比平常垂得更低。
那树枝在微微摇曳。
一片、两片,花瓣离开树枝,在半空飞舞。
离花瓣真正开始凋落,大概还需几天。
月影映在樱花上,令花瓣看来有些微蓝。此处是位于土御门大路的安倍晴
明宅邸。
晴明和博雅坐在窄廊上饮酒。
晴明宽松裹着白色狩衣,背倚柱子,坐在可以望见右边院子之处。
支起右膝,右膝上搁着握着酒杯的右手手肘。
晴明肤色白皙得像个女人。
嘴唇红得如涂上胭脂。
唇角浮出微笑。
是似有若无的笑容。晴明唇角,经常挂着那笑容。
像是唇角含着花香的笑容。
偶尔将酒杯送至唇边,但晴明几乎默不作声。
只是闲情逸致地喝酒。
博雅与晴明相对而坐,望着夜晚的庭院。
博雅眼中,映着樱花。
窄廊上,孤零零搁着个盛酒的瓶子。
身穿淡紫色十二单衣的蜜虫坐在一旁,当两人酒杯空了,她便伸出白皙手
指取起酒瓶,往空酒杯内斟酒。
晴明的凤眼,眯得比平常更细,与博雅一样望着夜樱。
两人附近,点着一盏灯火。
灯火映在晴明白色狩衣上,左右摇曳。
两人交谈的话语很少。
不须多说,博雅与晴明之间似乎也能契合。
将酒杯送至唇边,含了一口酒,博雅陶醉地叹了一口气。
再徐徐将空酒杯搁会窄廊。
“好舒服的夜晚……”博雅喃喃自语。
晴明将视线移向博雅。
“这樱花开得很美不是吗?晴明。”
“嗯。”晴明低声点头。
“可能的话,我真想像那樱花一样,当我自己。”
“是吗?”
不只视线,这回晴明将脸庞转向博雅。
博雅察觉晴明望向自己,说:“怎么了?我说了是吗奇怪的话吗?”
“不,你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那,怎么了?”
“因为你刚刚说了很有趣的话,博雅……”
“有趣的话?”
“你不是说,正如樱花是樱花一样,博雅也想当博雅吗?”
“我说了吗?”
“说了。”
“可是,晴明,为何这话有趣?”
“人,很难如你刚刚说的那般活在这世上。”
“唔。”
“即使有人视某人为榜样,想活得跟那某人一样,也没人会想活得像自己。”
“是这样吗?”
“是这样。”
“不知怎么,我很喜欢樱花绽开的方式,也很喜欢樱花凋落的方式。”
“是吗?”
“它们认真绽开,也认真凋落。樱花,因绽开为樱花而完成身为樱花的某种
使命,然后再以樱花的形状离开枝头凋落……”
“嗯。”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樱花就是樱花。樱花,只能如樱花般开花。也只能如
樱花般飘落。真是的,樱花怎么能那么完美地做樱花呢?”
“……”
“想到这点,我才认为自己也很想像樱花那般,想当自己……”
“……”
“你想想看,晴明。”
“想是吗?”
“其实并非只有樱花。正如樱花能像樱花那般完成自己的任务,梅花不也一
样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吗?”
“唔。”
“蝴蝶像蝴蝶那般完成了。牛像牛那般完成了。鸬鹚像鸬鹚那般完成了。水,
水也像水那般……”
“博雅也像博雅那般……”
“不要提我,晴明。”
“为什么?”
“会让我坐立不安。”
“有什么关系?这可是你先说的,博雅。”
“我先说的?”
“嗯。”
“不,或许的确是我先提起这话题,可是……”
“可是什么?”
“还是算了。”
“算了?”
“嗯。再跟你继续讲下去,不知你哪时又会提起咒。到时候,我想,今晚充
满在我心中那美好感觉,恐怕会消失。”
“是吗?”
“话又说回来,晴明……”博雅举起不知何时斟满的酒杯道。
“什么事?”
“最近京城好像发生很多怪事。”
“嗯。”
“老是有人拐走或杀死身怀六甲的女子……”
“听说是这样。”
“五天前夜晚,不是也有怪贼闯入小野好古(小野好古,八八四—九六八年
,平安时代中期公卿,小野篁之孙。)公卿府吗?”
“嗯,是那起没偷任何物品的窃盗案吧?”
“那事也传进你耳里了?”
“听说那盗贼,虽闯入好古大人宅邸,却没偷走任何东西就走了?”
“是啊。从那以后,好古公卿的健康似乎不好。”
“是吗?”
“真是的,没想到这世上真有那种怪贼。”
“博雅,有关那没偷任何东西的怪贼,你还知道什么更深的详情吗?”
“知道,是好古大人直接说给我听的。”
“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晴明……”
语毕,博雅开始述说五天前那晚的来龙去脉。

五天前那晚——
熟睡中的小野好古,听到男人声音而醒来。
“起来。”
男人声音如此说。
然而,好古仍不认为那是现实。
“起来吧,好古大人。”
有人摇晃好古肩膀。
因此,小野好古醒了过来。
“什么事?”
睁开眼睛,好古发现睡前熄灭的灯火竟点燃了。
待他将视线从灯火移向上方,才察觉头的正上方处站着个黑影。
“有歹人……”
虽开口大叫,但脸颊被冰冷东西贴住,只好噤口。
因他明白那贴住脸颊的东西,是刀尖。
转动眼珠,看到刀身上映着灯火之色。
“是谁?”好古低声问。
“噢。”影子赞叹般出声。
他没想到好古竟还能发出沉着声音。
参议,小野好古。
虽已七十出头,却在承平、天应之乱(指九五三—九四一年,平将门之乱。)
时,被任命为山阳(包含现日本中国地方濑户内海沿岸,兵库、冈山、广岛、
山口四县等地。)、南海(包含现和歌山、淡路岛及四国四县(德岛、香川、爱
媛,高知四县)等地。)两道追捕使(中央政府为镇压叛乱,临时设置的官。),
镇压了叛乱。
他抬眼一看,发现盗贼用黑布裹着头部藏住脸。
从外边仅能看见眼睛。
“起来。”
好古缓缓从被褥上起身。
起身后,好古猜察觉还有其他人的行迹。
灯火照不到的幔帐后、房间角落,正如黑暗深浓盘踞那般,盘踞着某物。
有一个、两个、三个——
这些黑影不知有无呼吸,毫无任何声响。只有形影。
好古心想:尽管如此,宅邸内另有负责好古身边琐事的人,以及其余男女
总计约十人。
这么多盗贼闯入,为何没人醒来?或者,都被杀了?
“其他人呢?”好古问。
“放心吧,还活着。”影子回道:“只是,不到早上不会起来。”
奇怪——听影子如此说,好古内心萌生疑问。
虽不知盗贼用何方式,但看来其他人都睡着了。既然如此,为何自己没被
催眠?若他们是来行窃,让自己也睡着不是比较好办事?
“有什么事?”好古问。
“我们在找东西。”影子答道。
“找东西?”
“你这儿应该有云居寺(旧址位于今京都东山区高台寺附近,现已不存。)
托你保管的东西。”
“云居寺托我的东西?”
“你应该记得。”
怪了——好古想了一会儿,说:“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你藏到哪儿?”
刀身又贴在好古脸颊。
“没有就是没有。”
“你说的是实话?”
“我到底保管了什么东西?”
“箱子。”
“箱子?”
“不,也许是袋子。”
“你们连箱子或袋子都不知。那里面装什么?”好古说。
影子默不作声。刀身离开好古脸颊。
“算了。我们家宗姬会亲自问你。到时候,九知道你到底说谎还是说实话。”
影子还未说毕,庭院已传来声响。
咯吱……
是某物受压挤的声音。
咯吱。
咯吱。
声音逐渐挨近。是牛车。牛车车辆压挤的声音。
咯吱。
咯吱。
咯吱。
声音愈来愈大。
与之同时,也传来牛车碾过地面的声音。
咕咚。
咕咚。
咯吱。
咯吱。
咕咚。
咕咚。
声音渐渐挨近。
好古望向庭院。眼前有窄廊,窄廊彼方是暗夜中的庭院。
庭院看似被月光淋湿了。
在那儿——咯吱,咕咚,出现了牛车。是牛车。槟榔毛车(车身用晒(‘别
问我是什么,原文九时这样的。)白割细的槟榔树叶铺贴制成,亦称“毛车”。是
亲王、大臣、女官、高僧、公卿等的公务车。)。
可是,拉曳车子的不是牛。
好古起初看成牛。黑牛。
然而,说是牛,外形又过于走样。不是牛的形状。
虽有月光,却是夜晚。形状并不明确。
但那动作不是牛的动作。而且脚也比牛多。
咕咚。
牛车停在庭院。
之后,好古猜首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看清时,好古差点叫出声。全身寒毛直竖。0
那是只大小如牛,漆黑的巨大蜘蛛。
车主让蜘蛛顶着横轭,拉曳着车。蜘蛛的八只红眼,在黑暗中妖异地闪闪
发光。
车主从车厢后部下车。穿过庭院跨上阶梯,站在窄廊上。
是个女子。身穿十二单衣。
她头上深深罩着丝网披衣,因背对月光,白色披衣可以清晰得见,却看不
清披衣影子下的脸(日本古代贵族女子不能露出脸,出门时都在头上罩着一件
衣。)。
只能看到在夜里也看得清的白皙下巴和鲜血般红唇。
“好古大人。”
那嘴唇动了。
“东山云居寺有无托你保管什么东西?”
女子重复方才黑影的问话。
“不、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若隐瞒,对你不好……”
女子的红唇往左右撇开,露出白牙。在好古看来,女子似乎在笑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到底什么时候替云居寺保管了什么东西?”好古
问。
女子没回应。
她似乎在披衣影子下,目不转睛观察好古的模样。
“让我们看看。”女子说。
女子身体随风飘动般,咻地动起来。
她在窄廊往左走。止步,仰望天花板,在俯视地板——
“不是这儿……”女子喃喃自语。
再度跨步。然后再度止步,说着同样的话。
“也不是这儿……”
女子无声地在宅邸内四处走动,喃喃自语:“也不是这儿……”
那声音,自四周传来几次。不久,女子回来了。与方才一样站在窄廊,低
声道:“看来真的不再这儿……”
女子嘴唇笑开了。
“太好了,假若你说谎,本打算吞噬你。”
竟说出如此骇人的话。
她在披衣下凝望好古般问:“这儿似乎没有,你没藏在其他地方吗?”
“不知道。”好古说。
“日后若得知你说谎,我们会再来……”
说毕,女子被转过身。钻进牛车。
咯吱……
咕咚。
牛车开始往前动。蜘蛛的八只脚也不停地动。
黑影收起刀,用绳子绑住好古的手脚。
“用牙齿解开绳子可能会花很多时间,最好等到早上,让第一个醒来的人帮
你解绳子——”
影子跳下庭院追赶女子搭乘的牛车。
蹲踞在黑暗中的行迹也动了,似乎都各自下到庭院去。
咯吱。
咯吱。
咕咚。
咕咚。
牛车逐渐驶去。
此时早已看不到车子和每个影子。
咯吱……
咯吱……
只能听见牛车渐行渐远的声音。
之后……

“早上下人醒来后,才救了好古大人。”博雅说。
“唔。”晴明手指顶住下巴,低声道:“这是很有趣。”
“喂,晴明,你说此事有趣,这样好吗?”
“无所谓。反正没人受伤,也没有失窃什么东西吧。”
“话虽这样说……”
“这相当有趣。”
“晴明,难道你明白了什么……”
“不,我没说明白什么。我只是说这很有趣。”
“我很在意好古大人说的那位罩着披衣的宗姬,到底想找什么东西。”
“嗯。”
“那以后,好古大人似乎都没事,但若有什么事,晴明,他可能会传唤你。”
“是吗?”晴明望向庭院的樱花。
“喂,晴明,你在听我说话吗?”博雅转向晴明。
“也许你还想说什么,但待会儿再说……”
“什么?”
“好像有客人来了。”晴明道。
听晴明如此说,博雅也望向晴明的视线方向。
那儿有株樱树。
月光中,可见樱花花瓣一片、两片地飘落。
樱树下,似乎有某物。是黑色野兽。
有头漆黑老虎在盛开的樱花树下。
像青色,又像绿色的两个金绿色眸子,在黑暗中瞪视晴明和博雅。
有个男子侧身坐在那黑老虎上。
男子挂着微笑,凝望晴明和博雅。
“保宪大人,原来是你来了。”晴明说。
“好久不见了,晴明。”
坐在黑老虎上的男子——贺茂保宪微笑说。
黑老虎载着保宪,自樱树下缓缓步出。
老虎驻足于窄廊下。
“有什么事吗?保宪大人。”
“嗯。”保宪点头,从老虎背下来,说:“我有事请托晴明……”

道满在月光下信步而行。
肩上挂着用绳子绑住袋口的皮袋。
皎洁月光,在道满脚边映出道满自身的影子。
道满停住脚步。此处是大水池旁。
水池周围有松树、枫树。
道满站立的一旁,有一株老柳树。
刚萌芽的柳树,树枝摇来晃去,碰触道满肩膀。
鸦雀无声的水面映着月影。
道满从肩上卸下皮袋,打开袋口。里面蜿蜒爬出黑色粗大之物。
道满用右手抓住那东西。
“喂,别乱动。”
道满蹲下来,将右手中那东西,徐徐放入水中。再松开手。
那东西在水面游走。随着那东西委蛇前进,平静水面的波纹也逐渐扩大。
突然——
映在水池中央的月影散乱了。
水面隆起,出现波浪。似乎有某个庞大物体在水面下游泳。
啪嗒……
类似尾巴拍打水面的声音响起。
“看吧,吾人给你带饵食来了……”道满微笑着喃喃自语。
水池中央水面下有某物接近道满放入水中的东西。
啪嗒!
水面溅起激烈水花。
水中突然出现某物,张口咬住在水面游泳的那东西。
巨蛇般的物体在月光中仰起头。口中咬着方才在水面游泳的那东西。
“噢,好吃吗?好吃吗……”道满扬起左右嘴角。
那蛇般物体吞下口中咬的东西后,随即又沉入水中。
水面骚然地摇晃了阵子,不久,紊乱波浪平静下来,恢复原状的澄清水面,
只剩月亮影子。

三人喝着酒。
除了晴明和博雅,又多了个保宪。
保宪身旁,蜷曲的黑猫熟睡着。
保宪所乘的黑老虎,原形正是这支猫。
并非普通的猫,而是保宪的式神(猫又)。
“最近老是发生怪事……”保宪将酒杯送至嘴边说。
贺茂保宪——是晴明师傅贺茂忠行的长子,与晴明是师兄弟。
历任天文博士、阴阳博士、历博士及主记头(计算各种税金、掌管国库的
部门,‘头’是最高长官。),现任谷仓院之长。官位从四品下。
“的确,好像愈来愈骚动起来了。”晴明点头。
“你听说闯入小野好古大人宅邸那些盗贼的事吗?”
“刚刚正和博雅大人谈起。”
“据说大家称之为不偷东西的盗贼。”
“是。”
“那,最近流行的女子惨遭杀害的事呢?”
“这也听说了。据说都是怀孕女子,最近一个月来,已有八人遇害。”
“是九人。”
“是吗?!”
“今天中午,发现了第九位牺牲者。”
“地点呢?”
“鞍马山中。”
“鞍马?”
“是朝廷里的女官,因怀孕回到贵船娘家,两天前失踪了。”
“结果……”
“有个到鞍马烧炭的男子,在山中发现一具女子尸体。正是那失踪女子。”
“也是怀孕女子?”
“嗯。死得很惨。凶手割开女子腹部,掏出腹中婴儿。”
“那婴儿,是男婴?还是女婴?”
“是男婴。”
“男婴腹部有伤口吗?”
“有……”保宪有所示意地望着晴明。
“原来如此。”
“真是件令人难受的事。”
“在即将举行和歌竞赛这时期,净是发生些不幸的事。”博雅说。
“那,今晚你来的目的是为了此事?”晴明问。
“不、不是。”保宪将酒杯送至嘴边,再搁回窄廊。
“什么事?”
“你认识平贞盛大人吗?”
“若是碰面,会打招呼的程度……”晴明说。
“那男人跟忠行多少有点因缘……”保宪盘起腿,探出身子。
保宪称父亲贺茂忠行为‘忠行’,称平贞盛为‘那男人’。
保宪有时会这样称呼。
跟晴明称呼皇上‘那男人’的口气类似。
“我曾经听过。是玄德法师物忌(为避免灾害而闭门谢客。)那事吗?”
“对,正是那事。”保宪拍了一下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