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
“简单说来,就是皇帝派遣的应龙,和蚩尤召唤的神祇,两者相斗而引起了暴风雨。因为应龙和蚩尤召唤的神祇,都是呼风唤雨的神明,由于闹得天摇地动,黄帝就降下自己的女儿魃,让她止住这场暴风雨……”
“是吗?”
“魃的头顶有一颗巨大眼珠。因为没有眼皮,它不喜欢雨。”
“到底是怎么回事?晴明……”
“因为不能合上眼皮,雨滴会直接打中头顶上的眼珠。它很讨厌被雨滴打中眼珠,所以每当雨云接近,就会从口中吐出热气,排除掉雨云。”
“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用刀刺或斩都不会死,但它身上中了箭,如果不拔出那支箭,伤口便不会愈合,也就无法快速行动。它头上那顶乌帽,是叔均大人给它戴上的。只要戴着那顶乌帽,便不会被雨滴打中眼珠,所以它虽然讨厌下雨,却还不至于到处乱跑乱闹。”
“你说过,魃居于鸭川以西,大井川以东。”
“鸭川位于京城东侧,大井川位于京城西侧。逃掉的魃,不仅讨厌雨,也不喜欢水,所以我推测不可能渡过这两条河。”
“喔,原来如此。”
博雅发出拜服之至的赞叹,喝了一口酒,接着说:
“可是晴明啊,难道说,人家来拜托你祈雨时,你当下就想到为长大人宅邸发生的那件事,以及有关魃的事吗?”
“那还用说?”
晴明点头,再将顿在半空的酒杯送至口中,喝干。
“不过博雅啊,比起我,其实你更厉害。你只是没察觉到自己的厉害而已。”
“什么意思?”
“我在森林中不是拜托你吹和雨有关的曲子吗?”
“嗯。”
“自古以来,人们不是都说,龙笛的音色,正是龙在飞舞升腾时的叫声吗?”
“那又怎样了?”
“你吹的是龙笛……而且,是朱雀门的妖鬼送给你的那把具有灵力的笛子。你用这样的笛子,吹着落雨的曲子。再说,吹笛者是天下第一的源博雅……”
“所以我说,那又怎么了?”
“对魃大人来说,那音色相当于雨水。为了排除雨水音色,我料想它一定会出现,到时候再用弓箭瞄准……”
“原来你打算让我成为诱饵?”
“哎,实在很抱歉。不过,你的笛音远远超乎我的盘算,魃是被你的笛音所吸引而出现的。虽然这是我的失误,但结局反倒更好。博雅啊,你实在很厉害。”
“喂,晴明啊,”博雅有点害臊地开口,“平日不赞扬别人的你,突然说出这种话,不是会……”
“会怎样?”
“不是会令人发窘吗?”
“你不用发窘,我说的是事实。”
“不是,我很高兴,可是晴明啊……”
博雅说话吞吞吐吐的,像是要掩盖这个尴尬场面地搁下酒杯,从怀中取出叶二。
博雅将叶二贴在唇上,轻轻吹起笛子。
雨,一点一滴地,一点一滴地,逐渐增加了降水量。
笛音中,仍有一盏萤火虫灯火在飞舞。


第6章 盗月人

在屋檐下抬头仰望,可以看到满月散发出令人炫目的青色光芒。
位于土御门大路的安倍晴明宅邸庭院,沐浴在月光之中,宛如海底的景色那般,青得发亮。
晴明和博雅坐在窄廊上,闲情逸致地喝着酒。
灯台上只点燃一盏灯火。
蜜虫坐在两人一旁,每当两人的酒杯空了时,便会在杯子里斟酒。
“晴明,你看!”博雅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叹着气说。
“看什么?博雅。”晴明顿住打算送至口中的酒杯,望向博雅。
“那月亮简直就像天之泉。”
“天之泉?”
“月亮不断洒出蓝天的甘露,让大地上的所有一切都笼罩着那种亮光。不断洒出,不断溢出,永无终止。这现象,在我眼里看来,简直就像永远不断涌出的天之泉。”
“自古以来,人们便认为月亮是长生不老的象征。”
“嗯。”博雅点头。
因饱满,而成为满月;因欠缺,而成为新月;然后,再因饱满而成为满月。挂在天上永远重复此现象的月亮,正如晴明所说,自古以来便是长生不老的代表。
“这在唐国也一样。”
晴明将顿在途中的酒杯送至口中,喝干。
正当蜜虫在空酒杯内斟酒时——
有一道穿着十二单衣的影子,出现在庭院的月光中。
是蜜夜,她是晴明的式神。
“有客人来访。”
蜜夜一边行礼,一边如此通告。还未说毕,便有人自蜜夜身后出现。
是一名身穿白衣的美丽女子。
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岁前后。
“我有事想拜托晴明大人,所以不顾此刻已是深夜,如此前来打扰。请拨冗听我述说……”
女子急不可待地开口。
“我名叫玉露,晴明大人,请您帮帮我……”
女子似乎在著衣熏染了某种香料,芳香气味传到窄廊上。
似乎是麝香香味。
“怎么了?”晴明问。
虽说今晚月光明亮,但在这样的深更半夜,女子独自前来造访某人宅邸,是异乎寻常的事。
“有位名叫芦屋道满的大人,曾向我说,只要去找土御门大路的晴明大人,他会设法解决问题,所以我照着他所说的,一路找来这里。”
“芦屋道满大人……”
“是。”女子点头。
接着,女子——玉露开始述说以下的内容。

玉露现在住在西京。
和一个今年五十岁、名叫纱庭的女人住在一起。
原本住在二条大路东方某栋宅邸,当时家里的仆人也不少,后来家道中落,便在西京购得些许土地,盖了一座茅屋,住了下来。
玉露的父亲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生前曾在宫中出入,只是十年前因患上流行病而去世,因此家境逐渐陷于贫困,最后宅邸也转让给了别人,玉露和原是奶娘的纱庭一起迁移至西京。
就在茅屋附近,有一座名为西极寺的小小破落寺院,住持等人早就不见踪影,却不知为何,寺院内那尊正尊主佛,三尺高的十一面观音菩萨木雕像,一直没有被盗,留在原地,玉露便每天早上都去合掌祭祷。
虽然两人无能为力修理寺院,但割除杂草、清扫落叶、供奉野花等杂事,还算力所能及,因而虽是一座破落寺院,这十年来,正尊主佛四周总是一尘不染,非常干净。
而且,玉露每隔三天都会拂拭主佛木雕像,不让其积存尘埃。
迄今为止,也有过几名男人频繁走访,不过他们都在中途变心,换了对象,不知不觉地,来自男人的送礼也中断了,两人靠着变卖搬家时从旧宅邸带来的一些装饰品和少许衣物,勉强撑到今日。
所幸茅屋一旁有一小块菜田,况且玉露和纱庭都不嫌弃手工劳动以及农事,这点也大有助益。然而,可以变卖的装饰品愈来愈少。尽管如此,由于纱庭多少具有药草方面的知识,有时会摘采药草拿去卖,两人凑合着过,但终究还是会对往后的生活愈来愈感到不安。
不知何时会遭到盗贼闯入,家中财物会被抢个精光——玉露因不安而逐渐认为,若是如此,那干脆被杀害,或者被卖到哪里,也总比一贫如洗要好。
然后——
今年的三月。
玉露在寺院发现有人倒卧地面。
早上去寺院时,玉露看到一名男子倒卧在正尊前的地板上。
那人昏迷不醒,玉露用手指触摸他的额头,发现烧得简直会烫伤手指。
她父亲也因相似的病情,昏迷了五天就去世了。
玉露与纱庭两人合力扶着男子回茅屋,用心看护。
第三天,男子恢复神智,问了一下,说是播磨国的人。
男子名叫速男,今年四十岁。
速男据说在一家制作针的人家做事,由于有个住在京城的老客户,因选任上野介,将离开京城,订购了一大批货,速男此趟上京是来送针给客户的。
速男收下客户的酬谢,打算返回播磨,途中来到这附近时,突然感觉身体不舒服,在休息的时候,有个男人过来问候,速男便拜托对方给他水喝。但是在喝水的时候,那男人冷不防猛扑过来,夺走了客户给的酬谢和其他物品,速男身上的所有东西几乎都被夺走。
那时速男正在发烧,身体很虚弱,意识模糊不清。他走进附近的寺院,就那样倒下,待他醒来时,才知道自己正在接受玉露和纱庭的照顾。
那个男人——速男的病情迟迟不见好转。
大约过了十天左右,速男可以离床站起并行走,也可以自己去解手,不过仍无法手持沉重物,也不能走太久的路。他必须回到播磨主人身边,但身体如此,也就无法启程。在京城唯一相识的人就是那个老客户,无奈对方已经动身前往上野,眼下只能仰赖玉露和纱庭。
由于家里多了一个人,每天所需的食物也就比以前增多。话虽如此,毕竟日久生情,玉露和纱庭也不能将速男赶出去。
速男额外带来的针,因为没有被夺走,留在身上,三人便靠着变卖那些针以换取食物,勉强熬了过来,但那些针也愈来愈少。
最后可以求救的,也就只剩神佛了。
因此,玉露便朝朝暮暮奉上极少的供品,对着寺院的观音菩萨祈祷速男能早日痊愈。
说是供品,晚上供奉的东西并非在早上就会消失。到了早上,玉露总是将前一天晚上供奉的东西,当作神佛赐予的再带回家吃,因而即便每天奉上供品,家里的食物也不会减少。
大约在三个多月前——
到东市去卖针的纱庭,带回了盛着米和酒的瓶子。
纱庭认为,虽然玉露和自己都不喝酒,但如果让速男喝,或许可以让他的身体健康起来,因而用针换取了米和酒。
“说起酒,也有人说是百药之王,请喝吧。”玉露向速男劝酒。
“很遗憾,我不会喝酒。不过,既然是想让我健康起来,那么,虽然不知道神佛会不会喝酒,但能不能请你代我供给西极寺的观音菩萨……”
速男说。
“既然这样……”
玉露便将盛着酒的瓶子,整瓶直接供在西极寺的十一面观音雕像前。
虽然不太清楚佛教的神明喝不喝酒,但人们经常供上名为御神酒的酒给神道的神祇。玉露认为,既然神道的神祇会喝酒,佛教的神明应该也会喝酒。
“请神明保佑速男大人可以早日痊愈。”
玉露向观音菩萨合掌祷告,回来时已是傍晚。
第二天早晨——
玉露到西极寺一看,发现昨晚供上的那瓶盛着酒的瓶子,竟然不翼而飞了。
“奇怪……”
难道说,神明真的喝掉了供上的酒?
怀着如此想法、再仔细观看观音菩萨的脸,好像确实有点泛红……
此时——
“哎,多谢你的款待。”声音传出。
玉露往后退了半步,再仔细端详菩萨的脸。
对玉露来说,此时此刻。除了菩萨,再也没有其他人会开口说话。声音确实从菩萨方向传出。
可是,那个声音不像菩萨,反倒像是出自年纪很大的男人——像老人所发出的声音。
神明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吗?
“不是神明,是人……”
声音再度传出,接着从安置观音菩萨雕像的祭坛后面出现一道人影。
是个白发蓬松散乱的老人。
老人虽然将一部分头发绑在后颈部,不过,几乎所有头发都倒竖着任其自由生长。
身上是破布般的黑色水干装束。
脸上的皱纹深浓无比。
老人止步,睁着发黄的双眸瞪视着玉露。
他右手提着昨天供给菩萨的那瓶盛着酒的瓶颈。
“你的款待……”老人说:“全喝光了。”
老人将手中的瓶子倒过来,一滴也没从瓶中倒出。看来是真的全部喝光了。
“您、您是……”
“芦屋道满。”
老人弯下身姿,咕咚一声将瓶子搁在地板。
“哎,我是无家可归的人,刚好这里有座不错的寺院,就进来打算借宿一晚,正当我在佛像后面躺下时,凑巧你进来搁下了酒。感谢你的酒,我喝掉了。”
这老人看上去明显很可疑,不过,眼睛和嘴角微微显露出勉强可以称其为魅力的神色。
“你好像有困难。”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家里有病人吧。你昨天搁下酒时,口中不是喃喃在向神明祷告些什么吗?”
“是、是……”
“既然我代替神明喝掉了你的酒,那就代替神明帮你解决问题吧。”
“帮我……您是说,您可以治愈速男大人的病吗?”
“喔,那个病人名叫速男吗?”
“是。”
“你带我去看看。虽然我无法马上答应你可以治愈他,不过多少帮得上忙吧。”道满说。
“那、那么,请跟我来。”
玉露如此说后,带着道满回到茅屋。
道满一进茅屋,向躺在床上的速男说:
“不用起身,不用起身……”
说毕,伸出手掌贴在速男的额头、胸部,以及腹部。
“他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将近四个月吗?”
“是。”纱庭点头。
“唔、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道满收回下巴地点头,接着说:“也许会有很多麻烦事,不过也不是完全无法治愈。”
“可以治好吗?”玉露问。
“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他的病,用一般治法是无法治愈的。可能会发生各种波折,到时候,我又不在你们身边……”
“那、那么……”
“我可以教你怎么治病。到时候若发生什么波折,你就去土御门大路。”
“土御门大路?”
“那里住着一个名叫安倍晴明的男人,你去向他求救,说是道满叫你来的。”
“那我该怎么做呢?”
“唔。”道满将右手伸进怀中,取出某种东西,“是这个。”
“这个是……”
“是土器。”
道满给大家看的是一个杯子。
“这是我在喝那瓶酒时用的土器,我总是随身带着这东西。换句话说,这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将这个送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