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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旬,九鬼善司面如死灰地找到七郎,希望七郎能借给他五百万日元。
“毕竟我们是多年的交情了,我不会不顾世路人情收你担保或是利息的,但你到底是怎么了?”
善司揪着头发呻吟道:“是阿国……就因为那个毒妇,我不得不把店面都抵押出去了。”
“股票吗?阿国好像是国池制作所的坚持吧,他们的股价从八百七十五掉到了七十二……”
“是的。如果只是这一家倒还算了,但还有三宅工业、大东飞机、东北硫黄与协和汽车……”
善司所说的这些股票几乎都是门面品牌中的三流股票。
当牛市末期时,偏偏是这种股票容易被抬高人气,股价狂涨。若是顺利时确实可以赚一大笔,但一旦牛市变熊市,买家的损失也是致命的。
“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说直到今年二月之前都诸事不顺,只要积极行动就会遭受挫折吗?”
虽然七郎是打算帮助他,但出于天生的捉弄之心,还是忍不住想逗弄对方。
“这个嘛……”善司吐血般地长叹一声,说,“毕竟之前那段时间无论买什么股票都会赚。只要投入一百万资金,就会以一秒几十日元的比例增长。这么说可能有点……但毕竟这不触犯法律,比诈骗强些。”
“笨蛋!你就在这种投机上失败了,然后跑来借我花费心血好不容易靠诈骗赚来的钱!”
这一声怒斥也是七郎的演技之一。
善司马上哆嗦起来,说:“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并不是想侮辱你和你的工作……但人真是容易盲目。那时我认为看那行情,无论借多高的高利贷都能稳赚,如果来找你的话一定会被制止,所以就从其他高利贷那里借来钱,一分不剩地全部拿去买股票了……”
“唉。”
“若只是这样倒也算了,但我家老爷子说股票不可能涨得这么厉害,在去年把没有买的股票全部卖空了。”
“那他应该靠这次的熊市大赚了一笔吧?”
“一个人想要贯彻初衷不是那么容易的。当他多次被收去押金后,一下生气了,在一月中旬转为了买方。刚买下不久就暴跌成这样……他和我不一样,投入的资本太大,损失也很大。好像他不得不把那家舞厅转手给他人了。”
绝不是因熟人的失败而感到高兴,但这席话确实让七郎信心暴增。
虽说善司尚且年轻,但毕竟和隅田光一一道有过惨痛的经历,应该深知股票这种东西有多么可怕。
他的父亲也是老奸巨猾、久经世故的老江湖。这两人如今遭遇如此惨败,可以说是社会的一个缩影。这让七郎不禁认为,将会有数不清的人上钩,成为他手下的牺牲品。
“继续追究过去的事情也不是办法。”七郎悠然地放缓语气,“我可能无法顾及你父亲,但是凭我们的交情,你的事情我还是可以帮忙的。虽然不知道你负债多少,但我可以全部承担。”
“对不住……对不住了。作为报答,只要我能做到,什么事都可以做……”
“那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希望你帮我找来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善司的脸上同时出现了放心和害怕的表情。
七郎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支烟,说:“中美洲和南美洲基本上都使用西班牙语吧。如果是西班牙语就最好了,看情况可能荷兰语或印尼语都行……”
“是要找会说这门语言的人就行吗?这倒不难——”
“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我是想让你收买一个在使用这种语言的外国大使馆或公使馆工作的人。”
“原来如此,这个确实不容易。我倒是认识一个在加拿大公使馆工作的馆员,可以吗?”
“不行。英语、法语、德语,这三门语言比较危险。现在公司里的董事们多多少少能听懂一些英语对话,而且战前引入了很多德语和法语的电影,可能有人能听懂只言片语。”
“你是想出新的诈骗手法了吧?”
善司这些年毕竟作为七郎的心腹参与了不少犯罪,即使从这些话语当中无法看透七郎计划的全貌,也至少能看出七郎心中已经编织出了一个精密的计划。
“嗯,差不多吧……”七郎平淡地说,“在语言方面需要注意的就是那些,另外国家的话最好选择小国,特别是那些和日本没有太多关系的国家最好。”
“然后呢?”
“任何外国公馆都会有翻译,就拿西班牙公使馆来说吧,除了公使的秘书外,肯定会有好几个口译人员能同时使用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和日语。我曾经听说,中南美洲的小国公使馆里能同时说日语和西班牙语的人,基本上都只有公使的秘书一人。”
“不会吧,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不过我只要尽量找那种同时会两种语言的人很少的地方就行了吧?而且这个人物最好是贪得无厌型的,和公使越亲近越好,对吧?”
“是的。从这一层面考虑的话,最理想的就是秘书。你不用说得那么明确,但还得加上一个条件,就是让他能在事情败露之前逃回自己的国家。反正我这边是巧取豪夺人家的钱,必定会给他一部分的回扣,况且为了能获得足够回国后玩乐一辈子的钱,愿意合伙的人肯定不难找。”
“这确实能找到。”善司看上去找回了几分自信。他蹭地一下探出身去,非常认真地问道:“那你这次的目标大概是几千万?”
“这次要赚的得多一位数。即使你找到了那样的人物,也得让他顺服,还必须欺骗公使馆里包括门卫在内的所有人。要做到这点,一两个月是办不到的,最长要半年,最短也得三个月……而与此相对的,既然下了这么大功夫做这么大的戏,至少得赚三亿。”
“三亿……若除去给对方的回扣、贴现的手续费,还有各项杂费等,至少能到手两亿哪。”
若是换作其他人,善司肯定会觉得那人只是在大吹大擂,但考虑到七郎的犯罪史,他的这番话和这么庞大的目标都不会让人觉得只是在信口开河。
总之解决了贷款的燃眉之急,善司开始拼命寻找符合条件的人。
两周后,他告诉七郎他找到了一个青年,名叫弗兰西斯科·贡萨洛,是中美洲小国帕萨多纳公使馆的公使秘书,二十七岁,独身,母亲是日本人,掌握西班牙语和日语,而且在公使馆中能同时说这两门语言的人只有他一个。他简直就是七郎的理想人选。
善司告诉七郎今晚将带他去赤坂的一家夜总会,然后两人一起去实地考察了那座使馆。
那是一座庄严的西式建筑,共两层,位于赤坂桧町,建造在离乃木神社约三町远的高地上。
这毕竟是代表一个国家的使节们在他国首都居住的公馆,表面看上去威严庄重。在七郎看来,这就是一个豪华的舞台。
五色国旗在屋顶上高高飘扬,在七郎眼里看来也像是在预祝马上就要上演的大犯罪剧目能取得成功。
“任谁看到这个都会深信不疑的吧。这可是没有先例、可以大显身手的舞台,比之前的银行好多了。”
善司也终于放下心来。他悄悄地对七郎说:“嗯,再说日本人总是会对外国人,特别是白种人有一种莫名的自卑感。在二战的菲律宾战线上,不是有个队长指着美国国旗下令‘射击那面国旗’吗,而且好像还成了电影的标题呢。那或许也是一种民族自卑感的表现吧。”
“那你是想说,这次就彻底利用这种民族自卑感?”
“那是自然。再说了,只要能踏进那扇大门一步,虽然还是身处日本的土地上,但日本的法律就不再适用了。只要那面国旗一直在那儿,这栋建筑的围栏内就相当于处在帕萨多纳共和国的支配之下。即使明确了罪行,日本的警察也无法踏入这片区域……那时就不得不通过外务省进行磨磨蹭蹭的外交交涉,而在这期间人早就逃到大洋的另一边了……而且至少有九成的受害者都不会那么穷追不舍的。”
“还真是可怕的死角啊。以前的上海、天津等外国租界几乎被称作是犯罪者的天堂,这是比它们更庞大的伪装啊。”
善司也兴奋起来。
他在听到七郎的计划之后,认为这个计划无论从什么方面去想都是完美无缺、天衣无缝的。日后,这个案件会让福永检察官都惊讶不已,被称作是日本犯罪史上空前的高智商犯罪也决不夸张。
鹤冈七郎是从几年前在一本偶然看到的名为《幽灵西行》的侦探小说中获得启发,从而策划了这次的犯罪。虽然那部作品算不上杰作,七郎也几乎不记得故事梗概了,但其中有一个非常厉害的手段,只要将其巧妙地加以改动并运用,就可以获得上亿的财富。
这本小说的序幕在一辆小轿车中拉开,这辆汽车正从东京赶往热海,在夜晚的湘南街道上急速奔驰……
除了司机外,车里还坐着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课长和他的弟弟。但是待车子开到某个街町的入口处时,却遇到了警戒线而停了下来。
据说这条町上发生了杀人事件,目前正在通缉罪犯。不过毕竟车上坐的都是警界的大人物,警戒人员都诚惶诚恐地让他们通过了。
不久之后,又有一位看似刑警的男人抬手示意停车,开始盘问,但一听是搜查课长的车就显得有些惶恐,不过他恳求对方载自己一程。
课长痛快地答应了,让那个男人坐上了副驾驶席。没过多久小轿车又遇上了警戒线,那位警官听说是搜查课长一行人后,再次严肃地确认道:“是三个人对吧?”
搜查课长也随口回答道:“嗯,是三个人。”
于是车子就安全地通过了关卡……
其实坐到副驾驶席上的男人正是警察们心急如焚四处搜寻的杀人凶手。搜查课长在不知不觉之中帮助这个重犯逃离了法网。
而之所以会造成这种结局,是源于一个很小的误会。
那时坐在车上的总共有四人,但警方没有把司机算进去,而是把乘客算为三人,但搜查课长却把途中坐上车的男人当作盘问自己的当地警察的同伴,没有把他算入,而是把自己和弟弟、司机算作三人。
作者将这个因双方的误解而逃脱追捕的第四个男人,即杀人犯,称作幽灵。
如何将这个处在两方的眼皮底下,却让两方都相信他是对方的人的幽灵搬到现实舞台上——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七郎花费了数年的心血和精力。
之前那次使用银行接待室的导入诈骗也不是不可以称之为幽灵式犯罪,但那种程度的手法远远无法满足七郎。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各种方案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可以把外国使馆作为舞台,让这个恐怖的幽灵现身。
他交代给善司的几个条件,都是为了表演这场大型剧目所必不可少的东西。
当天晚上,七郎与善司在某个夜总会见到了弗兰西斯科·贡萨洛。这位帕萨多纳和日本的混血青年皮肤偏白,眼眸漆黑,嘴唇如同涂了口红般鲜红。
他注视着大厅里献唱的外国女歌手,眼里充满了露骨的情欲。七郎细致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和态度,本能地感受到这个男人可以利用。
当然,在将对方完全拖下水之前,七郎根本不打算把秘密告诉他。对七郎而言,这是一生一次的关键时刻,所以他完全不在意期间的大笔花销。当天晚上他们只是寒暄了一番,然后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些话题,喝了不少酒,就各自回去了。这种款待在一周内进行了三次。
起初贡萨洛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等次数多了之后,也渐渐觉得七郎可能有什么企图了。
在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他碰都没碰桌子上倒好的香槟,用稍带口音却很流畅的日语问道:“鹤冈先生,总是让您请客真不好意思,不知您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有什么利用价值?”
七郎满脸堆笑地回答:“当然有,非常有价值。”
“那是什么意思?”贡萨洛的脸上浮现出不安的阴影。
“只要有你的能力,就是小事一桩。”七郎拿起酒杯,若无其事地说,“就是这个。”
“要拿香槟做什么?”
“不,我所说的并不是香槟,而是指广泛的酒类。”七郎从桌上探出身子,低声说,“我想你也知道,日本还未正式允许进口外国酒。一般在这种地方买的都是暗地里从美军流出的洋酒,以此来维持经营。”
“是这样。然后呢?”
“但是最近对这方面的取缔变得非常严格。物价总是根据供求关系决定的,这是众人皆知的常识。现在洋酒的价格和半年前相比已经上涨了五成,即使如此也很难入手。”
“La guerra cambia mucho al destino de los hombres.Es verdad.”贡萨洛耸耸肩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这应该是西班牙语,但是七郎完全不明白这句自言自语般的话是什么意思。
“失礼了,一下没注意。”贡萨洛苦笑着,“我是说,战争会给人们带去诸多命运的改变。无论战争爆发还是结束,你我这般与战争并无直接关系的人像这样因酒结识,还真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啊。”
“确实呢。”七郎连忙附和道,“但是你有外交官的特权,无论是什么酒,都能以在公使馆使用的名义免税进口吧。能不能把这些商品中的一部分转手给我呢?当然了,我会付给您相当多的回扣……”
虽然七郎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但很明显他的意图并不是洋酒的无押汇进口。
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是引诱人从犯小罪到犯大罪的一种老套手法罢了。
但贡萨洛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步。
“这还不简单。当然了,如果数量过大的话就不得不向公使说明内情,但供一两家店使用的量很好办,只要我签个字就可以从仓库中取出来。”他笑着点燃一支雪茄,说,“虽然不知道有正式宴席时会需要什么样的酒,但公使馆每周六都有鸡尾酒宴会,在那之后公使还会玩扑克……威士忌也好、白兰地也好,还有红酒,反正一般人们叫得出名字的酒通常都有大量储备。”
“那真是太好了。那么就先来点尊尼获加、高级索特龙和巴斯克吧。”
“我知道了。”贡萨洛欣然应允。
第一次商谈就这样顺利成交了。贡萨洛转手给七郎三箱酒,七郎按照对方的要求付了钱,另外多付了五万日元作为回扣。
这样一来,加上三次款待花去的费用平摊在洋酒上,远比洋酒本身的价格高出不少,但这些资本投入对七郎而言,只不过是给能下金蛋的母鸡投喂饵食的一点小花销而已。
酒类交易进行了十来次,七郎更是和贡萨洛见面了几十次。在此期间,七郎把对方性格的一分一毫都观察得清清楚楚,还同时以闲聊的态度摸清了公使佩德罗·加西亚的性格和公使馆的内部情况,掌握了确切且详细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