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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方面的话,我按照约定先垫付了五百六十万的现金,然后收下了十万礼金。他们交给我的期票我直接转交给了大泉商事用以兑换物品,没有干任何亏心事。”
“那你垫付的五百六十万现金是怎么来的?”
“我和出资者们进行商谈,承诺整两天、前后共三天立即偿还,才借来的。但出资者的名字我是无论如何都无可奉告的。”
“好。但是当初你为了借到这笔钱,向川前工业索要了期票摹本吧。那个摹本在哪儿?”
七郎不禁暗想,这人果然是个不可小看的对手。
检察官既没有凶相毕露,也没有大吼大叫,却如同流水一般不紧不慢、自然而然地逼近事件的核心。他的步调让七郎感到仿佛被丝绵勒紧了脖一般。
“这个嘛……到底怎么样了呢……”七郎像是在努力回想一般,故意用手撑着脑袋,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记得出资者应该返还给我了——但可能并没有返还给川前工业。我还记得之后与五十畑专务会面时,偶然谈到了这件事,当时五十畑专务说反正是没用的纸片,任凭我撕了就行。”
“那你有撕碎、遗弃吗?”
“这我倒记不清了。我会把过期信件等一些没用的东西一起烧掉,但那个有没有放在一起就……要不就是还放在金库里了,但我现在无法确认。毕竟这份工作也只是赚个十万块的小钱,我也非常忙碌,无法拘泥在一件事情上。”
“原来如此。你毕竟也和各种公司打交道,工作繁忙啊。”福永检察官的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说起来,大和皮革的上松专务在拜托你进行融资后自杀了吧?”
“这件事真是太遗憾了……”七郎泰然答道,“我在把钱交给他之后,两人便随意闲聊,这时上松专务就问道,说这笔钱可以暂时挪用,用以购入能够确保升值的股票。他毕竟是一家大公司的专务,我也相信了他这番话。于是我便按照他的指示去进行投资了,但上松先生却不像之前预料的那样,没有很好地应付公司那边,所以才不得不以死来承担责任吧。之后我有听说,在他生前留下的遗书当中,没有一句责备我的话。”
七郎就此打住,观察起福永检察官的表情。检察官的眼中切切实实地燃起了冰冷的怒气,就连放在桌子上的双手都气得轻轻发颤。七郎目光锐利,没有看漏这一幕。
但福永检察官也知道此时发火绝对是不明智的,他点燃一根烟,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进入下一个问题。他从桌上的文件中抽出作为证据提交上来的八百万面额的期票,单刀直入地问道:“闲话少说,我们进入正题吧。你见过这张期票吗?”
七郎不紧不慢地接过期票仔细观察了下正反两面。这确实是他抹去戳印、誊抄印章后的伪造品,但他丝毫不露神色地回答说:“这和我转交给大泉商事的期票很像,但日期和收取人不太一样。”
“你总该认识背书上的最后一位收取人吧——木岛良助。他和你一样,都和隅田君在太阳俱乐部共事过。”
“是的。但这段时间以来我和他都很少联系。毕竟发生了那种事,我们都很难在正规公司就职,他也做起了金融掮客的生意,因此时不时会和他碰面,但我们并不会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对方,我也没有听他说起过这个期票的事情。”
“这难道不是你收下的期票摹本吗?”
“检察官先生,您说什么啊。”七郎加重语气反击道,“期票这种东西,只要不盖上印章,就如同一张没有任何作用的废纸。这可是期票的入门常识。难道您想说这个印章是我伪造的吗?”
“这……”
“我在学生时期去参观过警视厅,在鉴定室之类的地方看到了鉴定印章的装置。当时听到讲解说,可以用类似于显微镜一类的东西把印章放大五十倍,无论伪造地多么精巧,都能马上检查出来。这次难道没有进行这种鉴定吗?”
“呃……”
“您看吧,这算怎么一回事。如果还没有进行过这种鉴定的话,可见警察的玩忽职守有多么严重。而如果进行了这种鉴定,知道这个印章是真的之后还对我提出这种问题的话,即使我生气说检察厅想要把不实的罪名强加于人、栽赃陷害,你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吧。”
“你还真是个雄辩家。”福永检察官像是在苦笑又像是在冷笑,“看到你这副样子,不禁让人想起学生时代的隅田光一啊。当时我去东大做研究课程的讲师,他以‘刑罚计量论’这种罕见的理论为武器极力反驳我的观点。你刚才和他那时给我的印象很相似啊。”
“能不能请您别再谈死人的事情了?虽然他是我曾经的亲密友人,但现在并不是守灵夜……”
七郎的战术就是始终坚持强硬的态度。若马虎地表现出软弱,对他持有怀疑的这位检察官至少会认为他有所隐瞒。在这里后退一步就意味着失败。检察官对他的这番态度也有些没辙,只好把话题转回到川前工业的事件上,从最开始的情况到如何满足梶铁男课长的要求,就所有经过进行了详细的提问。
他既没有对比查看各类文件,也没有记录七郎的回答,但总是问得击中要害,完全抓住了要点。
虽然七郎也清楚哪里是可以放松的地方,哪里是必须坚守的要害,但面对如此敏锐的检察官,一句小小的失言很可能就会成为致命伤。两人的对话一直持续到傍晚,这对七郎而言无疑是关乎性命的一场严酷战役。
当太阳低下头、染红西边的窗户时,福永检察官又叫来了两个人。
他们是五十畑专务和梶铁男课长,可能不是出于理性,而是出于某种本能吧,两人都感觉到七郎就是罪犯,所以都表情严峻地撇开脸,根本不和七郎打招呼。
等到两人落座后,福永检察官开口道:“在你们来之前,我向鹤冈君询问了不少事情,但无论怎么看都无法确认这个期票是鹤冈君做出来的,所以无法采取法律手段。”
五十畑专务饮恨般地长叹一口气,梶铁男课长则像是被判决自己有罪一般浑身颤抖。
“总而言之,就算这张期票是使用不法手段做出来的,但已经具有合法期票的效力,无法称之为伪造期票。”福永检察官就像戏剧中出现的钦命大使那般双手垂直地拿起期票,慢慢地转着转椅说道,“至于这张期票是怎么被制作出来的、谁是真正的罪犯,我心里倒是有底,只不过……”
当检察官转到正面对着窗户刚好停下时,七郎才第一次愕然了。
夕阳!
透过夕阳的光线看这张期票的话,即使看不出印章的手法,也应该能清晰地看到抹去字迹戳印的痕迹。虽说光注意监测印章而没有对这张期票用纸进行精密的检测是警视厅的失误,但仔细一想,自己的行为也确实过于危险了……如果不使用期票摹本,而是使用新的空白期票用纸进行印章誊写的话,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他第一次感到了懊悔。谚语也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难道他的不败纪录就要被打破了?!
正当七郎还在心中迅速思考着对策时,福永检察官放下期票,转过身再一次面对他,一字一句地说:“鹤冈君,你将以对川前工业的诈骗罪被拘留。”
“我无法反对您行使职权,但我不服这个罪名。”
现在这种场合就是要奋不顾身,舍命做出最后一击。七郎死盯着检察官的双眼,如同面对猛兽一般一眨不眨,毫不动摇。可是当人们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刻,会想到奇怪的事情。这个时候七郎认真思考的并不是挽救当前局面的良策,而是毫无根据的妄想。
——这个检察官真的只是刚刚才发现抹去戳印的痕迹吗?还是之前就发现了痕迹,姑且演了一场戏给我看?
当天晚上,七郎被关进了新桥警署的拘留所,但他还没有放弃。即使知道那个期票是从摹本篡改得来的,但对于进行篡改的人是他这件事,最多只是个推测而已。
若在以前,拘留期限可以无限延长,又因为有预审等制度,可能会在牢中度过两三年徒劳的生活,但如今施行的新宪法却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无论检方如何想方设法企图拖延拘留时间,只要顽强坚持一个来月,坚决否认的话,还是有可能因证据不足而被认为无罪、从而缓期起诉的。不仅如此、还有可能和检方打成平手,甚至转败为胜。
在仅四个榻榻米大的混居间里同六七个人为伴的拘留生活自然称不上舒适,但这里和监狱不同,还可以吃到看望者带来的美食。检方肯定会禁止会面的,但只要经过一段时间,必然能找到与外部联络的方式。
七郎仿佛忘记自己的处境一般,熟睡了一晚。
第二天,可能是进入前哨战阶段了吧,新桥警署年轻的经济主任来对七郎进行审讯,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每次都持续数小时之久,提问也非常严峻,但七郎所具备的法律知识远在这位经济主任之上。要想闪烁其词来回避关键问题、不给对方留下任何把柄,对七郎而言并非那么困难的事。
当审讯告一段落后,七郎提出要和自己部下见面的要求。
“这可不行。我们现在对你采取了禁止会面的措施。今天早上有两个你的老婆想见你,但我们可不能破坏规则。”
虽然主任在说“两个”的时候加重了语气,透露出讽刺的态度,但七郎丝毫不为所动。
“这种私人问题无所谓,关键是现在我的手头上有好几张期票,都必须在明后两天之内交至银行。如果不把这个处理好,就会造成三百万左右的损失,如果有什么万一,警察能补偿我的损失吗?”
“那些期票该不会也是篡改的吧?”
主任虽然口头讽刺,但还是不想之后惹上麻烦吧,他让七郎写下公司的名称,由他自己打电话给七郎的事务所。
当主任读出北海渔业这家公司名称的时候,七郎不禁暗自发笑。虽然没有预料到会被逼到这副境地,但之前考虑到可能会被拘留几天的情况,所以七郎早就准备好了应对这种情况的暗号。让部下处理手头并没有的北海渔业的期票,真意其实是保护好木岛良助,绝对不要让他被捕。
接下来的一天,对手调整了战术,开始涉及七郎之前策划并实施的几次案件。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警察已经调查到了不少事情。这是在向七郎示威,告诫他即使坚持否认也没有用。
但七郎并没有屈服。他从头到尾都坚称自己“不知道,不清楚”,没有给对方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当天晚上,已经接近深夜了,拘留所里又进来了几个新人。乍看过去他们像是流氓、恶棍,被分散、单独关进了监房中。
“鹤冈先生在吗?”
被关进七郎房间的其中一人环顾四周,低声询问起来。
“我就是,你是?”
“我是油屋一家的小弟,叫神户。”
“哦……”
七郎自然没有掉以轻心。若设想得极端一些,可能是警方派出了密探,企图套出他的秘密……
“到这边来。怎么了?”
神户在这间几乎转不开身的房间里挤开他人坐到七郎身边,贴在他耳边说:“我们按照定子大姐的吩咐,聚集了和这里房间一样的人数,然后大家装醉、串通一气打了一架,才潜入这里的。”
“定子吩咐的?”
“是的,好像是您的夫人来找大姐,两个女人促膝长谈了一番……没事,我们明天就会被保释出去。”
“你们为了和我取得联络才故意跑进局子里来?还真是感激不尽。不知去找定子的是哪个?”
“是以前做过艺伎的那位夫人……是叫绫子还是绫香来着。先生,您看我这小拇指,就知道对我大可放心。”
对方把自己没有小拇指的左手塞到七郎手中,轻身说道。
七郎不禁在暗自咂舌,绫子的话确实能做出这番事情来。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即使摸不清七郎到底被逼到了什么地步,但听到禁止会面的处分后,凭直觉感到了事情的紧急吧。就像绫子以前对他发誓的那般,肯定下了殊死决心,事已至此的话、无论采取什么非常手段都要把他解救出来。只要他一直贯彻走罪恶的道路,绫子着实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伴侣。只不过……
“你帮我传个话,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从川前工业那儿接下的摹本期票不知怎么地变成了没有摹本字样的真期票。而用这张期票兑现的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叫木岛良助……如果他出现的话,我就能无罪释放。但毕竟是做出这种事情的男人,恐怕不那么容易被抓。”
就算这个男人可以信赖,但难保这个房间里会有人听到这番话而出卖他。七郎只能用非常婉转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真意。
而此时的木岛良助正独自待在热海的一家名为青海庄的旅馆里。
他自然使用了假名隐瞒身份,但毕竟还没有成为全国通缉犯,所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东京那边不断有人与他进行电话联络。绫子告诉他,七郎现在被捕了,并且七郎从拘留所中托人传话说,让他还是隐瞒身份不要被捕。
警察也派人搜查了良助的住宅,但屋里也没有留下什么重要的东西,自然也无须担心。
七郎被捕后的第五天,隆子突然来到旅馆。
自己藏身于此的事情同伴们是早就知道的,所以良助一开始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当他看到隆子的脸时,禁不住大吃一惊。
隆子看上去就如同死人一般。她脸色惨白,双眼充血,而且没有化妆。她双肩无力地下垂,让人觉得仿佛有看不见的幽灵压在她身上一样。
“夫人,您怎么了?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虽然知道这是因为七郎被捕了,但良助还是忍不住问她。
“嗯……这五天我一觉都没睡,也完全吃不下东西。”隆子的声音低哑无力,“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您说什么呀!”良助强颜欢笑道,“我当然知道夫人您很担心,但所谓的人生既会有晴天也会有风雨;和战争一样,有赢的时候,也有输的时候。更不用说像鹤冈先生这等人才,绝对不会因此一蹶不振的。您得相信自己的丈夫,不然鹤冈先生多可怜。”
“果真如此?”隆子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嘴角也扭曲了,“我是个普通女子,既不想让那个人变得有多厉害,也不想让他赚那么多的钱……即使放弃现在所有的钱,变得贫困,只要能生个健康的孩子,无病无灾地把孩子养大,我就别无所求了。”
“女人可能会这么想,但男人有男人的气魄和野心,这种感情是女人难以理解的。”
“这我明白……自从我发觉自己无法改变那个人之后,我就努力想为了那个人而改变自己。但是、但是,人生来就具备的本质果然还是无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