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稍等。无论怎么说,我自从做了金融业的生意,至今为止没有出过一次差错。也不会因为一次小的误会,导致业界和世间对我留下不好的印象。总之,不管我是从其他什么地方融通过来的,只要能凑齐五千万现金交给您,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吧?”
专务站在桌子对面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那是你的问题,你想要从谁那儿借钱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们只要能拿到五千万的现金,或是银行出具的支票,就不过问钱的来源。但问题在于时间期限,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
“能不能再给我一天的时间?”
“那我就等到明天下午三点吧,再多一分一秒都不行……这样可以吗?”
“如果要从银行取出钱来的话,今天之内就可以做到,只不过这个时间有点紧迫。不过如果能宽限到明天晚上的话,我一定会一分不差地把五千万交给您。”
不知是不是明治人的骨气,专务今天丝毫不肯让步。
“我能给的最大宽限就是明天下午三点,只要超过一秒钟,我都会去找警察。只不过,如果在那之前你能分毫不差地把现金交给我们的话,实际上你也不用被警察问候了。”
“我明白了。那请您明天下午三点在小石川白山下的‘醉月’酒馆等我吧。只要钱一凑齐,我就会送到那边去。让您如此担心,给您增添了巨大的麻烦,我也感到非常抱歉。等钱全数凑齐了,还请赏脸一起喝一杯,摒弃前嫌,好聚好散如何?”
“这个嘛……”上松专务终于露出了一丝安心的表情。虽然他还是无法完全相信七郎,但他自身也有过失,这点小事还是可以考虑的。“那就在你指定的地方会合吧。如果真的凑齐了五千万,那么我也会就今天的失礼举动向你道歉,并请客犒劳你一番。只不过,请千万不要忘了明天三点的时限。”
专务象征性地低头示意后,转身离去。这时,在旁边惨白着脸听着二人对话的隆子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奔到七郎身边,失声喊道:“亲爱的!”
“没什么好担心的。你看我的脸色有什么变化吗?”
“一点也没有……”
七郎笑着点燃一支烟,说:“做这种生意,会经常遇上这类事。不过,你千万别忘了刚才的那些话。你的证言可是很重要的,说不定可以免去我的牢狱之灾。”
在那之后,七郎立刻离开事务所,当天和第二天都没有回来。其实这段时间里,七郎并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为了造成一种假象——即他怕万一上松专务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就报警、从而紧急出动四处筹款去了。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分,上松专务来到了“醉月”,代替七郎在那儿等着他的是九鬼善司。
他领着专务走进一间客房,按照之前七郎吩咐的台词表演起来。
“我是在鹤冈手下工作的九鬼善司,社长说现在已经筹到了三千两百万,但要凑齐剩下的一千八百万尚需一些时间。只要凑齐了全款,社长就会马上赶往这边。在社长赶来之前,由我来招待您。”
“是嘛。”
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现在至少凑到了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金额,可以不必那么愁眉紧锁了。但上松专务却没有露出一丝松懈的模样,而是把手表解下来放在桌上,强硬地警告道:“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五分钟了。鹤冈先生应该很清楚这个吧?”
“社长一定是很清楚明白的。您要不要先来点什么,清酒还是啤酒呢?”
“在鹤冈先生到这里来、把钱给我之前,我连一杯水都不会喝的。”上松专务顽固地拒绝了善司的提议。
与此同时,日本桥警署的熊谷主任因工作联络来到了筑地警署。筑地警署的经济部主任藤仓健吾和他开完碰头会后,看着时钟的指针说道:“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对鹤冈七郎这个男人很是头疼吧?去年发生了几起未解决的事件,有行迹表明他好像在暗地里很活跃。但事件的剧本实在是非常完美,无法找到他和事件的直接关联。你正为此苦恼——是这么回事吧?”
“是啊。难道这次他在这边的辖区内做了什么吗?不过那个家伙可不会随便让人抓到狐狸尾巴啊。”
“可是这次,他却很轻易地露出了长长的狐狸尾巴哪。”
藤仓主任把事情的梗概大致告诉了熊谷主任。
“那位专务可是位人物,因为做了约定,所以无论如何都等到三点。他说,如果三点之前能够凑足全额,他就自己到警署来向我们赔礼道歉。”
“原来如此。只不过现实问题是,就算真的尽力去筹款,但等钱凑齐了的时候,可能已经比约定的日期迟上一两天。就这件事情来说,如果鹤冈如此辩解的话,也不是不能认同。”熊谷主任挠头道,“如果到了三点钱还没有凑齐的话呢?”
“我已经派了公安和刑警在那间酒馆附近待命。但问题是,就算他到达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一两个小时,但也不能在他到达的时候就逮捕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总之先不打草惊蛇,让他进去。关键就看他见到上松专务后会说些什么了。如果专务收下钱,确认确实是五千万的话,就用不着我们出场了。只要我得到了专务的确认,就打算撤去布控。”
“如果钱没有凑齐的话呢?”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鹤冈也不可能空手出现。我想他怎么也应该会凑到三四千万左右,姑且让专务有所得,再赔礼道歉,但专务却坚持说如果没有凑齐全额就一定会愤然离席。一旦专务走出酒馆,我们的逮捕令就开始生效。”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不仅公司方面的损失不会太大,鹤冈七郎也无法逃脱罪责。只不过,如果剩下的钱预计能马上凑齐的话,专务也愿意等一等,你们这边最多也就把文件送检,很可能就判他个缓期执行吧。”
“这个我们也不好说……已经超过三点了,网应该早就布好了。”藤仓主任看上去颇为放心,但在以前的事件中吃过苦头的熊谷主任却完全放心不下。
熊谷主任借用电话,把这件事汇报给了检察厅的福永检察官。
“什么?你说鹤冈七郎会在这种事件、这种地方露出马脚吗?”检察官很是怀疑,“如果他会因这种事而被捕的话,至少策划出日本造船假冒分店的人不会是他吧。”
“我也这么认为。听上去简直判若两人。”
“这两者之间可是天才和凡人的差距……如果鹤冈七郎是之前那起事件的主谋,至少在表面的金融业上是不会出问题的。就算比约定的时间要迟一些,他也应该会凑齐五千万赶去酒馆的吧。”
福永检察官的这个判断完全失误。
这个到目前为止都只能窥见一斑的犯罪,之后凭借鹤冈天才般的性格露出了全貌。
鹤冈七郎在这次犯罪中采取的战术多为心理层面的作战,而且还具备一定的灵活性。
这天,他从早上开始就在某个地方埋头制作一沓一沓的伪钞。他借用太阳俱乐部时隅田光一采取过的方法,把报纸裁成一千日元面额的大小,在每一沓的最上面和最下面放上真钞,每沓一百张地捆好。就这样,他做出了五百沓每沓十万的钞票。
在进行这项工作的同时,他还不忘时不时给九鬼善司打电话,让他把现金一点点收集起来的状况频繁地转告给上松专务。
但是,只要专务一生气离开酒馆的话,这个作战就会失败。正如宫本武藏和佐佐木小次郎在严流岛的对决一样,需要把敌人逼至体力和精神上的极限,再一招定胜负。
下午三点时,还差一千八百万。
下午四点时,尚差一千四百万。
五点时差一千一百万、六点则是九百五十万、七点时是六百三十万,等到八点时,就只差二百八十万了。就像这样,七郎每隔一个小时一点点地减少剩余金额的数目,终于等到九点时,五千万的现金全部凑齐了。他最后打去电话,说马上就带着现金赶过去。
就连九鬼善司看上去都完全被他的电话欺骗了。
“跑了七个地方借钱?真是太辛苦了。”他颇为同情地说道。看上去就像在他面对上松专务的这六个小时里,已经完全和专务的心情同调了,真的期待七郎会凑齐全款赶过来。
“也没什么辛苦的。”七郎看着塞满伪钞的红皮手提箱,不禁笑了笑,“总之我马上就赶过去,跟上松专务说还有三十分钟我就能到那儿吧。”
“好的。我们等着你。”
挂了电话,七郎再一次确认了一下上衣里面的口袋。
口袋里放着五千万面额的支票,由银行出具、货真价实。七郎把用期票贴现换来的四千三百万、加上自己的七百万拿到银行,换来了这张支票。
这是最后的一张王牌。如果把这张相当于现金的支票交给专务的话,自然就毫无问题。但这样的话,加上之前投下的诱饵,他的损失会达到一千万以上。
当然,最糟糕的情况下,不得不把这个交给对方从而逃脱罪名,但七郎却十二分确信,自己可以不使用支票就达到目的。
他又消遣了十五分钟左右,才提着手提箱坐上了车。当车子停在离“醉月”有一段距离的艺伎所前时,已经是九点二十五分了。
在狭窄小道的入口处和前方的出口处站着几个看似刑警的男人。
——天气这么冷,居然一直站了六个小时,真是辛苦你们了。
七郎自言自语道。他用力挥了挥手,跨进放着盐堆以求吉利的酒馆大门。
“欢迎光临。”女服务员也多少察觉到了事情不妙,迎接他时的声音有些颤抖。
九鬼善司也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指了指账房的隔门。这是在告诉七郎那里面也埋伏着刑警。
七郎故意用隔门那边也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虽然有些迟了,但钱已经凑齐了。让上松先生和你都担心了,不好意思。”
这样一来,警察就无法立即行动了。接下来的几分钟就是制胜的关键。
女服务员和善司走在前头,带七郎进入二层的一个房间,看见上松专务正背靠着床柱坐着。他昨夜怕是未能成眠吧,再加上足足等了六个小时,一定因为焦虑和不安而筋疲力尽了。
就连他鬓上的白发看上去都像一夜间增多了。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但在看到七郎的身影时,愤怒和不安的神色终于退去了。
“我来迟了,真是非常抱歉。”
七郎把手提箱放在身边,双手伏在榻榻米上,深深地低下头赔礼道歉。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由于四处奔波筹集,才来晚了。这里是五千万,一分不少。”
七郎把手提箱放在桌子上,郑重地打开了箱子。
最上面的钞票全都是一千面值的真钞,无论是多么敏锐的人,都无法一眼就看出下面装的全是报纸做成的伪钞。
“是吗,那请允许我清点一下。”
说着,正当上松专务伸出手的瞬间,七郎“啪”的一下合上箱盖,用力推到一旁,集中全身气力大声喊道:“您干什么!真是失礼。”
“什么失礼?”专务大吃一惊,双手停在空中,莫名其妙地看着七郎。
“就我所造成的过失,我一直在郑重道歉。今天又让您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实在是非常抱歉。但这段时间里我并没有游手好闲,而是为了达成男子汉之间的约定,从昨天开始不眠不休地四处奔走,好不容易才凑来了这笔钱。”
“什……”
“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这笔钱还是属于我的。我并没有说要请您清点,或是请您收下。”
“你说得也有一定道理,但是……”
“您不是说过,如果能凑齐这笔钱的话,就昨天的事向我道歉,并好好犒劳我一番吗?既然我已经凑齐钱、拿到您面前了,我对您就问心无愧了。但是您在清点钱之前却连一句辛苦了都没有说,我说的失礼指的就是这个。”
上松专务闭上双眼沉默了。他在心中咀嚼着七郎的这番话,觉得确实有道理。于是他睁开双眼,俯身低头,郑重地说道:“你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真的是太辛苦你了。在听你全部说明后,表示感谢花不了几分钟,而我却太着急了,自己明明活到这么一大把岁数了,真是不像话。我上松利胜,就此深表抱歉。”
“是吗?”七郎看着他的白发,冷冷地说道。
刚才的那一手确实让自己处在了有利的地位,但胜负尚未见分晓。在完全攻陷这位专务、把手提箱和支票全部带回去之前,七郎不能有丝毫大意。
“不管怎么说,钱都不会自己长出腿跑掉。九鬼君,把这个箱子放到那边的搁板橱架上吧。上松先生,在清点钱数之前,不如先干杯,解开芥蒂吧?”
“说得也是。今天晚上的所有消费都由我全包了。”
“这可不行。一开始没有遵守约定是我的疏忽,虽然那几天里我也真心诚意地采取了行动,虽非本愿但还是让您担心了,对此我十分抱歉。所以我才请您来到这里,想要宴请您赔罪的。”
就在两人你推我让的时候,九鬼善司把手提箱放到了搁板橱架上。
酒也立马端了上来。
“你辛苦了。”
“让您担心真是十分抱歉。”
“之前在这里时我着实非常担忧,但现在终于放下心来了。”
三人端起酒杯,庆祝事情成功,之前的紧张终于烟消云散。上松专务只是喝了一杯,整张脸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那我就稍稍失礼一下,得打电话通知社长现金已经凑齐了。”
“您请。”
获取胜利的第二环、前期准备也进展得十分顺利。七郎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看着专务走出房间的背影,想象起接下来的场景。
不管怎么说,这个明治时代出生的男人是无法让刑警们在寒冷中守着,而自己却在房间里喝酒的。
他一定会让刑警们先行撤退,表示之后自己再上门致歉。接着,他会给社长打去电话,汇报说已经收到钱了。
之后会在这里举行犒劳酒宴,大约一个小时后清点金额后再回去。但事情不会如他所愿……
“他带来了刑警,而你又收集了现金赔礼道歉,看来这次是我们输了。”九鬼善司不知晓伪钞陷阱,低声在七郎耳边说道。
“战争才刚刚打响,不再等上几个小时是分不出胜负的。”
“怎么说?”
“明天我再详细告诉你。等他回来后,你就马上回家吧。只要刑警们撤走了,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他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是有目的的,九鬼善司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痛苦地答道:“我知道了。虽然我个人还是很想看看你在这之后的演技,但你的命令我是绝对服从的。”
七郎起身给手提箱扣上了一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