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她长得漂亮,却打扮低调,比较像朴素的雏菊,不是牡丹花。
“好奇一件事。”他说。
她笑了笑。“这是作家的特色,是吧?好奇心?”
“我猜是吧。我看到好多人穿得很随性,好比说他们。”他指着一对朝门口走去的男女。男的穿了黑色牛仔裤及爵士作曲家桑·拉(Sun Ra)

的T恤,跟他一起的女人则穿了束腰罩衫,完全没有要遮掩她孕肚的意思。她的头发用红色橡皮筋随手扎成一根马尾。“别告诉我那两个是律师或建

筑师助理,我猜他们可能是摄影工作室的人,但人也太多了。”
“他们是二楼『商业解方』(Business Solutions)的人,整个二楼,那是一间讨债公司,我们简称他们为BS 是有原因的。”她皱皱鼻子,

仿佛闻到什么臭味,但比利没错过她语气里些许的钦羡。打扮得专业也许一开始令人兴奋,但随着时间过去,就会觉得疲惫,特别是对女性而言,

整齐的头发、精致的妆容、喀啦喀啦的高跟鞋。这位面目姣好的五楼会计师事务所小姐显然时不时会想,能够偶尔换上牛仔裤、无袖罩衫,只上一

抹口红就够,会是多让人松口气的事。
“整天在偌大的开放式办公室里讲电话是不需要打扮的。”菲莉思说。“在你要客户还钱,不然银行就会扣押他的房子时,对方又看不见你。

”她快要抵达门口,露出思索的神情。“真不晓得他们赚多少。”
“我猜你没有经手他们的报表。”
“你猜对了,但,洛克维奇先生,如果你的书畅销了,可别忘记我们。我们也是新公司。我想我包包里应该有名片……”
“别麻烦了。”比利在她开始认真翻找前轻碰她的手腕。“如果书成功了,我就沿着走廊过来敲你的门。”
她给他一个微笑,以及评估的神情。她左手中指上没有订婚戒指或结婚戒指,比利想着,也许下辈子,他就会把握这个时机,问她下班后要不

要一起去喝一杯。她说不定会拒绝,但从她频送秋波的睫毛,加上那个微笑,他觉得她会答应。不过,他不会开这个口。认识新朋友,没问题,讨

人喜欢也喜欢对方,没问题,但别靠得太近,靠太近是个烂主意。靠太近有危险。也许等他退休后就不一样了。
3
比利将汉堡拿到花园里,跟律师吉姆一起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吉姆本名吉姆·欧布莱特。“试试这个。”对方拿起一枚粗粗的洋葱圈。“他妈

的好吃。”
的确如此,比利说他也要去点一份,吉姆·欧布莱特说你他妈快去。比利回来时,手上多了一艘小小的纸船,里头有洋葱圈跟几包番茄酱,他

坐回吉姆身边。
“这个嘛,戴夫,你的书,内容写啥?”
比利用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最高机密。”
“就算签保密协议也不行?这是强尼·科顿的专业。”他指着还在墨西哥餐车那的某位同事。
“那样也不行。”
“我欣赏你的谨慎,我以为作家都喜欢聊他们在写的东西。”
“我觉得聊很多的作家大概不会写很多。”比利说。“但因为我只认识我自己这名作家,我其实也只是猜猜。”然后,也不算是转变话题,他

又说:“看热狗车那边的那个人,那种打扮可不会天天见到。”
比利指向的男人加入了墨西哥餐车的行列,该处还有几位吉姆的律师同事。虽然现场还有几位“商业解方”的员工,这个人还是很显眼。他穿

了一件金色的降落伞裤,比利想起他在田纳西州的童年,周五夜晚,镇上走在时尚尖端的人会穿这种裤子去“溜冰巨蛋”跳舞。上半身是高领变形

虫衬衫,有点像古早YouTube影片里英伦摇滚团体入侵年代会穿的衣服。整套服装以厚边绅士帽作结。帽子下方是散落到肩膀的茂密黑发。
吉姆大笑起来。“那是柯林·怀特。打扮得可新潮了,对吧?Gay到不行,讨喜得像巴黎周末午后。多数『商业解方』的人都很低调,藉由催债

赚钱吃喝玩乐的确很讨人厌,他们自己也很清楚,但柯林始终是只花蝴蝶。”吉姆摇摇头。“至少午餐时间如此。真不晓得他在上班的时候是什么

模样,吓唬寡妇、威胁退伍老兵,要他们交出口袋里的最后一分钱。工作上他肯定很厉害,因为那间公司流动率很高,而他待得比我还久。”
“那是多久?”
“十八个月。有时柯林会穿苏格兰格子裙来上班,没开玩笑!有时挂披风。他还有麦可·杰克森的服装,你知道,骑兵军官那种衣服,还有肩

章跟黄铜钮扣那样?”
比利点点头。此刻柯林·怀特拿着承装两枚塔可的小纸盒,他驻足同菲莉思交谈,他的话语让她仰头大笑。
“他真的很讨人喜欢。”吉姆的语气里仿佛带着真挚的情感。
菲莉思走了过去,跟其他几位女性坐在一起。柯林·怀特的同事挪出一点位置给他。就坐前,他一脚点在一脚后面,搞了一个华丽转身,这动

作让麦可·杰克森本人看了都觉得骄傲。比利推估他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顶多一百七十七。又是计划的一部分,也许吧。停车场四楼,也许多弄

几部笔电,现在又有柯林·怀特,花色罕见的鸟儿。
4
这天下午,他设定Mac Pro自行玩起克里比奇纸牌游戏,一号玩家出牌前会停顿五秒。他也设定二号玩家每次都会赢一号玩家。这样至少能够唬

住监视这台电脑的人。他接着打开自己的Mac,回到亚马逊网站,买了两顶假发,金色短发,黑色长发。在其他状况下,他会选择到店取件,但对这

份工作来说,这么做没有意义,因为狙击案发生那天太阳还没下山前,大家都会指认大卫·洛克维奇就是枪手。
假发搞定了,他将一本空白线圈笔记本摆在他的私人笔电旁边,在网站上开始虚拟看房。他找到几间适合的房子,但实际看屋还得等他在亚马

逊买的东西抵达再说。
他在线上看完房子时不过才两点,现在下班也太早了,是该来写点东西了。这件事他思考良久。一开始,他觉得他会用自己的电脑写,用

Macbook Pro意味着他的老板(还有他那个“版权经纪人”)可以直接偷看他写的内容,他因此想到小说《一九八四》(Nineteen Eighty-Four)里

提到的电视萤幕。不过如果尼克、乔治欧监控电脑,但没看到任何文字,他们会不会起疑?比利觉得会。他们也许表面上什么也不会说,但还是会

认为对于刺探与骇客技巧,比利懂得比他展露出来的样子还多。
而且,就算Pro遭到监视,用这台电脑写作还有另一个原因——这是一项挑战。他真的能够写出“愚蠢自我”版本的故事吗?有风险,但他觉得

他办得到。福克纳在《声音与愤怒》(The Sound and the Fury)里就写得很蠢,另一个例子是丹尼尔·凯斯的《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Flowers

for Algernon)。大概还有很多这种例子吧。
比利关掉自动牌局,打开空白的Word文件。他将档案命名为“班吉·康普森的故事”,这是《声音与愤怒》里的智能障碍角色,尼克跟乔治欧

肯定不会知道。他静坐了几秒钟,手指轻敲胸膛,看着空白的萤幕。
他心想:真是疯了才冒这种险。
他又想:但这是最后一份工作了。接着,他输入为了这一刻,一直停留在他心底的那句话。
我妈同居的男人带着断手回家。
他看着这句话近乎一分钟,然后再次打起字来。
我甚至不记得他的名字,但他很火大。我猜他肯定先去了趟医院,因为那条手打了石膏。我妹妹……
比利摇摇头,想了想,这样比较好。至少他是这么以为的。
我妈同居的男人带着断手回家。我猜他肯定先去了趟医院,因为那条手打了石膏。我妹妹想要烤饼干,但她烤焦了。我猜她忘了定时。男人回

家时,他很火大。他杀了我妹妹,而我甚至记不得他的名字。
他看着自己打出来的文字,觉得他办得到。不只办得到,他也想这么做。在他动笔之前,他会说“对,我记得那是怎么回事,但只有些许印象

”,现在更清晰了。虽然只打了这么短短一段,这些文字却解了一道门,开了一扇窗。他回想起烤焦饼干的味道、烤箱冒烟的景象、炉子上的缺角

、餐桌茶杯里插的花朵,外头有个孩子喃喃念着“一个马铃薯、两个马铃薯、三个马铃薯、四个”。他想起男人靴子踏上阶梯的沉重脚步声。那个

男人,那个男朋友。他甚至想起男人的名字,下雨鲍伯 ,他记得当他听到男人对他妈动手时,他会想:鲍伯下雨了,鲍伯的雨打在老妈身上。他也

记得事后她会带着微笑,说鲍伯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我不好。
比利写了一个半小时,想要急着往下写,但他就此打住。要是尼克、乔治欧,甚至是“猫王”在监视他的电脑,他们只能看到“愚蠢自我”进

展缓慢。每个句子都在挣扎。至少他不用故意拼错字,电脑没有自动修改的错字下面都会有红线。
四点钟的时候他将打好的文字存档,关闭电脑。他发现他期待明天继续。
也许说到底,他还真的是作家呢。
5
比利回到央林区的时候,在门上发现了一张字条。街上的雷根兰夫妻邀请他过去吃肋排、凉拌卷心菜跟酥皮樱桃派。他应约,因为他不希望看

起来冷淡,但他兴趣缺缺,以为餐后啤酒会配共产党大学生跟肮脏移民之类的话题。他很诧异保罗与丹妮丝·雷根兰夫妇居然票投希拉蕊,受不了

川普,还说他是“哭哭啼啼的婴儿总统”。比利走回家时心想:再次证实,不能用汗衫评断一个人。
他最近迷上一出Netflix的电视剧《黑钱胜地》(Ozark),正准备看第三集 ,此时他的手机(大卫·洛克维奇的手机)叮了一声,有讯息进来

。非常关切他的经纪人乔治·罗素想知道他的第一天过得如何。
洛克维奇:很好。我写了点东西。
罗素: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我们还要把你打造成畅销作家。周四晚上可以来一趟吗?七点,吃晚餐。N想跟你谈谈。
所以尼克还在城里,大概是拉斯维加斯的瘾头退了。
洛克维奇:当然好,但别找霍夫。
罗素:当然不会。
这样很好。比利觉得只要他这辈子再也不用见到肯·霍夫,他就能幸福快乐长命百岁。他关掉电视上床。他一下就陷入梦乡,就在天快亮之前

,他也一下就陷入梦魇之中。他明天会把这个噩梦用班吉·康普森的身份写下来,他会改动人名,保护犯下罪行的人。
6
我妈同居的男人带着断手回家。我猜他肯定先去了趟医院,因为那条手打了石膏。我妹妹想要烤饼干,但她烤焦了。我猜她忘了定时。男人回

家时,他很火大。他杀了我妹妹,而我甚至不记得他的名字。他一进屋就开始大吼大叫。我在拖车地板上拼拼图,这幅拼图拼好之后,是两只在玩

一球毛线的猫咪。虽然饼干冒烟了,但我还是闻得到酒味,他喝了酒,后来我才知道他在瓦力酒馆跟人打架了。他肯定输了,因为他还一眼黑青。

我妹妹……
她叫凯瑟琳,但他不会用这个名字,差点就用了,但他不会用。凯瑟琳·安·桑默斯,死时才九岁,金发,娇小。
我妹妹凯丝在我们吃饭的桌上画她的着色簿。再过两、三个月,她就十岁了,她很期待从一位数变成两位数。我十一岁,应该要照顾她。
男朋友进屋时,烟才开始冒,他就大吼大叫,挥手搧烟,一直问你干了什么好事你干了什么好事,而凯瑟……
比利连忙删除,希望没人注意到。
凯丝说我在烤饼干,我猜大概烤焦了,对不起。而他说你这个小蠢婊子,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这么蠢。
他打开烤箱的门,更多浓烟窜出。如果我们有烟雾侦测器,那时侦测器肯定就会响了,但我们的拖车屋里没有。他拿起抹布开始对着烟气挥舞

。我应该要把通往户外的门打开,但那时门本来就是开的。男朋友伸手要把烤盘拿出来,他用没断的那只手拿,但抹布滑开,他烫到手,我帮凯丝

压出形状的那些饼干通通掉在地上。凯丝跑过去捡,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杀害她。或该说,事情发生在他用他那只打了石膏的手,朝她挥去,而

她飞到墙上的时候。反正一切跟闪电一样快,也许那时她还活着,但他又开始用他老穿着的那双靴子踢她,我妈总说那叫摩托骑士靴。
我说住手你要杀死她了,但他不肯住手,我说住手你这个婊子坏蛋鸡屎王八蛋不要再伤害我妹妹了。于是那时我就跑过去擒抱他,但他把我推

开。
比利起身,走到办公室窗边,他觉得这里应该已经算是他的写作工作室了。法院阶梯上的人来来去去,但他没有看见。他前往小厨房倒水喝。

水洒了一点出来,因为他手在抖。他开枪狙击的时候手不会抖,那时他的手稳得很,但现在却在抖。没有很严重,但足以把水洒出来。他口干舌燥

,他喝完一整杯水。
一切都涌上心头,他觉得很难堪。他会保留他打算擒抱下雨鲍伯的段落,因为这种写法在真相上添加了一点虚构的英雄色彩,真相几乎让人无

法承受。下雨鲍伯踢她妹妹、践踏她、踩断她永远长不出胸部的脆弱胸腔时,他没有擒抱下雨鲍伯。比利应该要照顾好他的妹妹。妈每次出门去洗

衣店上班时,最后一句话都是照顾好你妹。不过,他没有照顾好妹妹。他跑了,他逃命去了。
他朝桌边电脑走回来的路上,他想着:但我当时还是想着要照顾她。一定有,因为我不是跑回我们的房间。
“我跑去他们的房间。”比利一边说,一边接着写下去。
于是那时我就跑过去擒抱他,但他把我推开。我起身跑到拖车尽头,也就是他们的房间,我在身后大力甩上门。他随即捶起房门,用各种难听

的字眼骂我,还说班吉如果你不开门你就会他妈的倒大楣了。只不过我那时就知道不管我开不开门,他都会用对付凯丝的手法对付我。因为她死了

,就算十一岁的小孩也看得出来。
妈的男朋友当过兵,他把他的军人储物箱放在床脚旁,还盖了一条毯子在上面。我推开毯子,打开箱子。上面有挂锁,但他很少锁,也许从来

没锁过。要是他锁了,那我现在也不会在此写作,我早死了。而如果他枪里没有子弹,那我也死定了,但我知道里头有子弹,因为子弹是用来预防

他所谓的“入室窃盗”用的。
比利心想:入室窃盗,老天,真的都想起来了呢。
他冲向房门,我很确定他会冲进来……
比利心想:不是很确定,而是我知道他一定会冲进来。因为那扇门只是纤维板而已。我跟凯瑟琳每晚都听得到他们的声音。如果妈提早下班,

那下午就开始,但那是另一个他不会写进去的内容。
他进来时,我后背靠着床脚,用他的枪指着他。那是一把贝瑞塔M9手枪,使用9×19公厘的鲁格弹。我当时当然不知道这些,但我知道枪很重

,我必须用两只手握着,抵在胸膛上。他说把枪给我你这没屁用的死小鬼你难道不知道小孩不该玩枪吗。
然后我朝他开枪,正中躯干。他就站在门口,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但我知道打中他了,因为他的后背喷出鲜血。手枪大力回弹撞击我的

胸膛……
比利想起自己发出“呃”的一声,打嗝,还有之后他胸骨上的瘀青一块。
然后他倒下。我走过去,告诉我自己,也许我得补枪。如果要再开一枪,我也会开。他是我妈妈的男朋友,但他错了。他是坏人!
“不过他死了。”比利说。“下雨鲍伯死了。”
他短暂考虑起要不要删掉所写的一切,太恐怖了,但他还是储存档案。他不晓得别人怎么想,但他觉得写得很好。很可怕,因此很好,因为真

相经常都很可怕。他猜他也许真的是作家了,因为这是作家才有的思维。左拉在写《红杏出墙》时也许就这么想,或是和娜娜得病,美貌烂到不复

存在时一样。
他的脸感觉烫烫的。他走回小厨房,用水拍拍脸,然后闭着眼睛,弯腰站在小水槽旁。让他困扰的不是开枪击杀下雨鲍伯的回忆,但想起凯瑟

琳让他心痛。
照顾好你妹。
写作很好。他一直想写,如今他真的动笔了。这样不错。只不过谁晓得写作竟然这么难过!
市内电话响了,他吓了一跳。是厄夫·迪恩,通知他,他有一个来自亚马逊公司的包裹。比利说他立刻下楼去拿。
“那公司什么都卖,真的是。”厄夫说。
比利应和起来,心想:你什么都不知道呢。
7
来的不是假发,就算有亚马逊的快速物流,那也要明天才会到。今天到的东西足以放进办公室跟厨房门之间的储物小空间,但比利不打算放在

那里,他在亚马逊买的“黑货”都要回到央林区的黄色小屋里。
他打开箱子,一一拿出他买的东西。香港的“欢乐时光有限公司”纸箱里是一撮用真人毛发制成的胡须,金色的,符合他所订购的假发颜色。

有点凌乱,必要时他会修剪一下。他想要伪装,而不是引人注意。接下来是一副平光角框眼镜,这玩意儿超难找的,真意外。阅读眼镜在任何一间

药局都买得到,但比利视力二点零,些微的放大效果都会让他头痛。他戴上眼镜,发现有点松。他是可以把镜框弄紧一点,但他没有加以调整,如

果眼镜稍微下滑一点,他看起来会有书卷气息。
最后是最贵的东西,也就是“主菜”,是一个矽胶怀孕假肚皮,亚马逊贩售,但由名为“妈咪孕期”的公司制作。很贵,因为可以调整,使用

者看起来有六个月到九个月的怀孕身形。上头有魔鬼毡。比利晓得这种假孕肚是恶名昭彰的顺手牵羊道具,连锁量贩店的保全都知道要特别注意,

但比利不是来这个小镇偷东西的,时机成熟时,也不会是由女性穿戴。
那会是他的工作。
10:这两个字母大写通常为bullshit的缩写,意指“狗屁”。​​​​​
11:原文Bob Raines,但Raines并非鲍伯的姓氏,因发音接近Rains,下雨的意思,中文采意译作为鲍伯的绰号。​​​​​


第5章
1
星期四晚上,比利在快七点时抵达尼克借用的假豪宅。他不知在哪读过,礼貌的客人会提早五分钟到,不多也不少。这次正式出来招呼的人是

波利。尼克再次于门厅等候,因此执法人员任何经过的无人机都拍不到他,不太可能有,但也是难说。他的微笑马力全开,还伸出双手拥抱比利。
“菜色有夏特布里昂牛排。我找了厨子。我不知道他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干嘛,但他手艺很好。你会喜欢的。还要留点肚子。”他把比利拉

近到身边,用沙哑的嗓音低声地说:“我听说有热烤阿拉斯加,你肯定吃腻微波晚餐了,对吧?对吧?”
“没有错。”比利说。
法兰基出现,身穿粉红色衬衫,脖子上系着宽领巾,塞进衣领里,头发梳成高角度的油亮波浪,还有浮夸的美人尖,看起来就像帮派电影里第

一个被干掉的流氓。他拿了几个杯子,托盘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绿色酒瓶。
他以奇怪的发音说出:“酩兑香槟。”并放下托盘,轻松拔开软木塞瓶盖,没有“啵”一声,也没有喷出来。猫王法兰基也许会念错“酩悦香

槟”的名字,但他的开瓶技巧绝佳,倒酒技术也一流。
尼克举起酒杯,其他人跟进。“敬我们成功!”
比利、波利、法兰基都干杯喝酒。香槟立刻让比利的脑袋飘飘然的,但他拒绝再喝一杯。“我要开车,不想被拦下来。”
“这就是比利。”尼克对着他的小喽啰说。“总是抢得两步先机。”
“三步。”比利说,尼克却大笑起来,仿佛喜剧演员亨利·杨曼死后,他再也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话一样。小喽啰也跟着笑了几声。
“好啦。”尼克说。“气泡水喝够了,咱们快吃,快吃。”
这顿饭非常美味,打头阵的是法式洋葱汤,接着是红酒腌过的牛肉,尾声是承诺的热烤阿拉斯加。除了甜点之外,餐点由身穿白色制服的女人

服务,她没有微笑。尼克请来的厨师本人推着甜点进来,如他预期,大家鼓掌、赞美,他点头道谢,之后离开。
尼克、法兰基、波利负责交谈,话题大多围绕在拉斯维加斯,谁在那表演啦,谁在那建设啦,谁在找赌场执照啦。比利心想:他们好像不懂赌

城已经没落了一样,他们也许真的不懂。没看到乔治欧。服务的女人送上餐后酒时,比利摇摇头,尼克也是。
“玛姬,你跟亚伦可以先离开了。”尼克说。“这顿饭非常美味。”
“谢谢,但我们才正要开始清——”
“那个明天再担心吧。来,这给亚伦,我家老爹会说这叫车马费。”他塞了一些纸钞到她手里。她咕哝着说那就明天再弄,然后转身要走。“

还有,玛姬?”
她转过身来。
“你应该没有在屋内抽烟吧?”
“没有。”
尼克点点头。“别逗留,好吗?比利,咱们去客厅小酌。各位,找点事做。”
波利说很高兴见到比利,然后就往大门移动。法兰基跟着玛姬去厨房。尼克将餐巾扔进甜点残渣中,带着比利前往客厅。一侧的壁炉大到足以

炭烤人头牛身怪。壁龛里有很多雕像,天花板上的壁画看起来像情色版的西斯汀教堂。
“很棒吧?”尼克环视四周。
“的确很棒。”比利说,心想:要是他得长时间待在这里,他可能会发疯。
“比利,坐,放轻松一点。”
比利坐了下来。“乔治欧呢?他回拉斯维加斯了吗?”
“哎啊,他也许在那。”尼克说。“他也可能在纽约或好莱坞,跟那些拍电影人的人谈他代理的那本好书。”
比利心想:换句话说就是不干你的事。这么说也合理。毕竟他只是收钱做事的人,在史戴芬尼克先生喜欢的那种旧时西部电影里,他们会称他

为“雇来的枪”。
想到史戴芬尼克先生让他想起那一千辆报废的汽车,对小孩子来说,那里看起来的确有一千辆,也许真的有那么多,而带着裂隙的挡风玻璃在

阳光下使着眼色。距离他上次想起那座废车场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通往过去的大门已经开启,他可以关门,上闩,上锁,但他不想这么做。让风吹

进去吧。冷,但清新,他所待的空间已经够狭小拥挤了。
“嘿,比利。”尼克弹起手指。“地球呼叫比利。”
“我在。”
“是吗?一度以为我们失联了呢。听着,你该不会真的在写东西吧?”
“是啊。”比利说。
“真的还是虚构?”
“虚构。”
“不是在写阿奇跟他的朋友吧?”他笑了笑。
比利也笑着摇摇头。
“他们说很多人第一次写小说的时候都会写自己的经验。『写你知道的』,我记得毕业那年英文课是这样说的。帕拉姆斯高中,斯巴德人队加

油。你也是这样吗?”
比利一手上下摆动起来,然后,仿佛这时他才想到这点一样。“嘿,你该不会晓得我在写什么吧?”这是很危险的问题,但他实在忍不住。“